第一章 重逢(二)(1 / 1)
他真的几乎没有印象,母亲离开的时候他还小,记忆里只有父亲。父亲沉默寡言,像是满怀心事。许多个夜里,他半夜起来去卫生间,十有八九看到父亲坐在阳台的椅子静静地吸烟。父亲没有再提起过母亲,有关母亲的一些零落的认知,还是从街坊邻居那儿听来的。在他们的嘴里,母亲是个不守本分的女人,有了老公和孩子,却非要跟着别的男人走。破鞋,臭婊子。他们这样骂她。当着他的面。
他憎恨过她很长一段时间,但渐渐地,就淡忘了。不是因为原谅,而是因为,生命中太长久地没有这个人,自然而然地,渐次淡忘。
良生和落落之间渐渐熟悉起来,他俩喜欢一同坐在家里的小阳台上,星空静谥,月光清冷,夜风拂过彼此的面颊,落落说,“良生,我唱首歌给你听吧,好吗?”
言良生摇摇头,说,“如果你要唱,那你要保证,以后我不开心的时候,你总要在我身边唱首歌给我听。”
落落张大眼睛,笑,“好啊,这有什么难的。”
原谅她那时不知道。命运的翻云覆雨手,谁也躲不过。什么诺言,什么海誓山盟,都可以化成一缕云烟。
回忆让人禁不住地心酸。怎么也睡不着。落落干脆坐起身来,随便趿双拖鞋,拉开门走了出去。
小城的午夜特别安静,街道上没有了人影,也没有来往的车。唯有那些孤单伶立的灯,还在执拗地散发着黯淡的光芒。
天空中飘起了小雨,雨丝让这夏夜多了一点沁凉。
落落沿着河堤走,一直走。终于走得累了,不管不顾地,便在路阶上坐了下来。
酒意渐渐上来,把头埋到膝里,轻轻地唱起歌来,“有人问我你到底哪里好,春风再美也比不过你的笑……”
恍惚中,有人坐到身边来,落落抬起头来,眯缝了双眼问,“嗨,你哪位啊?这么晚了,还散步?”
迷糊中看到了是个男人,依稀有清秀的眉眼,看上去还挺顺眼的。落落笑起来,呀,或者她可以尝试一下佳怡所说的,一夜情什么的。
她伸出手去,缓缓抚摸男人的面孔,“你寂寞吗?”落落轻笑两声,几乎耳语般说,“我觉得寂寞,很寂寞。”
男人说,“你醉了。”声音沉静,带一点点的哑嗓子。
落落把自己放到他怀里,呢喃地嚷,“吻我吧,吻我吧……”
凑近了,似乎看清了男人的面孔,唔,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眼神清澈,他的呼吸渐渐沉重。他轻轻地皱起眉来。落落伸出手,轻轻抚弄他的眉心,低声说:“呵,别皱眉,不许皱眉。皱了眉头就不漂亮了。”
她主动送上唇去,可是实在不是自己熟练的动作,于是,就显得有点笨拙,有点天真。
男人不再犹豫,轻轻地在她唇上亲吻一下。轻轻地。然后又一下。紧接着,他的吻变得沉重而绵长。落落觉得自己窒息了。不知道身在何处了。不知何为天何为地了。
记忆里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刻。
她和言良生的第一次亲吻,彼此都特别慌张,彼此的牙齿碰到了一块。他们不好意思地凝视着对方,羞赧地偷偷地笑。
她的经验都与他锻炼得来。他动不动就轻声叫她,“嗨,姑娘,来,锻炼一下身体。”然后便趋近来吻她。长久地。缠绵的。恋恋不舍的。
就像此刻。
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到处都是太过刺眼的光亮。落落扶住额头,一时间弄不明白身在何处。
明明是酒店。可是有些什么不同。昨晚她随手扔在床头的小披肩呢。
她紧张地审视了一下自己,好像并没什么不适。她松口气,怔怔地坐在床上,仔细回想昨夜。
记忆里有个男人。他们接吻了。
天哪。真的吗?
落落捂住胸口。不可能吧。循规蹈矩如她,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有违常规的事。可是,好像真的有吻过哦。那滋味,仿佛还沾在唇边。
落落的脸躁红起来。她惶乱地打量着房间。后来呢。如果真的吻了,那么后来呢。发生了什么?什么也没发生吗?男人呢?
她跳下床,冲进卫生间洗澡。伸手取过牙刷时,她突然触电般地把手缩了回来。那牙膏,竟然是一支草莓味的儿童牙膏。
落落的心砰地狂跳起来。脚下禁不住踉跄了一下。
哪有大男人用这种牙膏。只有她知道。唯有他。言良生。他从小到大,就只用草莓味的儿童牙膏。每次出门,必定随身携带。
难道昨晚那男人,就是言良生?
淋浴蓬头哗地倒出水来,落落三魂走了七魄。昨晚。他看到了她那么狼狈那么无耻的一面。他一定觉得她轻浮而下贱了吧。他一定在心里轻视她了。
他吻她的时候,心里在怎样地嘲笑着她?
落落拿过毛巾,狠狠地擦着嘴唇。仿佛这样就能把昨晚耻辱的记忆擦掉。
走出房门的时候,她在沙发上搁了两百元。
这样的小城,住这样一晚,两百元应该也足够了吧。
她走到服务总台,询问总台小姐,“请问,8608号房,唔,谁的名字登记的。”
总台小姐疑惑地看了看她,她急忙说,“我和朋友一块来的,太匆忙了,忘了是用谁的证件开的房。麻烦你,查一下。昨晚才发现我的身分证弄丢了。不知道是不是在你这儿丢了,或者,你们可有人看到?”
总台小姐笑了,很有礼貌地说,“呵,我们如果有看到您的身分证,一定替您收藏好的。不过,目前还没发现。”她在电脑键盘下敲了几下,“啊,查到了,8608号房,用的是言良生先生的身分证。对吧,您的朋友是吧。”
果然是他!
落落再次觉得头重脚轻起来。她勉强地冲总台小姐笑笑,“呵,是的。谢谢啦。”
走出酒店大门,觉得自己全身都丧失了力气。
她伸手叫辆车,直奔火车站,毫不犹豫地买了张回A城的车票。
车子启动,她才给佳怡发了条短信,“佳怡,我有急事先走一步。回见哈。玩得快乐点。”
几分钟后,佳怡的电话打了过来,她在电话里骂:“周宝落,你搞什么鬼啊。快点过来打麻将!”
落落听到她那边,果真有稀里哗啦的麻将声。爱情有时也就像场麻将,拿上手的牌再好,倾刻间,就不知道谁赢谁输。
落落轻轻地摁断了电话。
落落提前回到了A城,让陈启真又喜又惆怅。原本以为她要过一段日子才回来,没想到她回来得这么快。
他特意提早下班,在超市里逛足整整两个小时,连油盐酱醋都恨不得重新买过。
摁响落落的门铃的时候,落落几乎是又惊又喜地拉开了门,嗔怪道,“你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她抢着要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让我陪你一起去嘛。”
启真笑着避过身子,“呀,别弄脏了手。闪开闪开。”
落落无奈地笑。她自觉也老大不小了,陈启真却一直把她当作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看待,她做什么他都不放心,恨不得与她寸步不离,样样替她打点清楚才甘心。
陈启真顾自进了厨房,手脚麻利地开始洗洗切切,眼角余光看到墙角的垃圾筒里扔了快餐面的包装袋,于是不满地嗔道,“说过多少次了,快餐面这个东西要少吃,少吃。亲爱的周宝落同学,听清楚了没?”
落落笑着应,“好好好。听清楚了。下次不敢了。”
他笑吟吟地回过头来瞪她一眼。
他了解她,基本上每次都是嘴上答应得好听,但没有一次真正照做过。
他不厌其烦地批评她,她呢,就嗯嗯地敷衍着他。
她惊奇地看着他把小青瓜切成片,忍不住夸奖道,“呀,我还以为你的手只会签文件,写支票。”。
陈启真道,“我有很多优点你尚未发现。”
落落假装吃惊,“真的吗?吹牛不用上税的啊。”
陈启真白她一眼,轻轻“呸”一声,“快滚到客厅去看电视。别来打扰我。”
落落笑着回到客厅,开始看点播频道,综艺节目,她并不爱看苦大仇深的悲情片,太小白的偶像剧她又看不下去,只好看综艺,一群主持人在台上疯疯癫癫地傻笑,台下的观众也跟着痴痴地笑。
启真端了个碟子出来,削好的水果整齐地摆在碟子中央,煞是好看。
落落骇笑,“你百忙之中还弄出来这个?”
启真骄傲得不得了,“都说了我这人N多优点。”他促狭地眨眨眼,“别把我弄丢了,那绝对是你一生中最大的损失。”
落落塞块水果到嘴里,后怕地拍拍胸口,“好险好险。”
两人都笑出声来,启真爱怜地扯扯落落的头发,“去,洗手!吃东西前也不洗洗手!”
落落笑着抗议,“陈启真同学,请记住,我已经成年了。不要再拿我当小孩。”
启真瞪圆了眼睛,“我喜欢,我爱,你能把我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