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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哥是个靠谱的人,一出旅馆就给江梅打了个电话通知关重山的下落。
此时的关家,女警已经撤了,走之前,再三再四对江梅盯瞩说:“有事就打派出所电话,法律不光保护老年人,也保护孕妇儿童。有法不用,过期作废哈。别被人虐待了还不吱声。”
舒馨躲在屋里,一句话也不敢吭,尽管女警一走她就从里屋的床上跳起来,生龙活虎的在家里走了一圈,象是领主在视察领地。东西都在,什么也都没有变化。除了少一个人,和眼前多出的这个讨厌鬼。舒馨积习难改,尖刻的话压在舌头底下象一条毒蛇游动,让她整个人都坐立难安。
江梅轻蔑的看这个老女人一眼,连再见也欠奉,摔了门扬长而去。
她重新回到她一早就看中的小区,找到房东租下房子,考虑到以后坐月子,索性签了一年的租期。
价钱很公道,房子干净,出入方便。虽然是还建房,但一墙之隔就是信芳小区。房东自夸道:“虽然咱这里没花园没绿地。但隔壁就有啊。晴光苑抬脚就到。有湖有树有花有草,空气新鲜,最适合你这样的孕妇。将来孩子出来了,那里滑滑梯儿童健步道,一应俱全。咱一分钱不花,能享受的都享受到了。多合算。”
江梅也是这样想。她满意得不能再满意。家俱九成新,厨房里要啥有啥,房间铺的是木地板,一房一厅的卧室还配了空调。被褥铺盖都是新洗晾晒过,放在柜子里还散发着阳光的味道。拎包即可入住,而事实上,除了身上的这本存折,那个家里的一切她都不愿意再要。
一个下午,江梅忙忙碌碌挺着肚子忙进忙出搬上盘下,总算把油盐酱醋置办齐。她是孕妇,衣物只管买几件大的,怎么穿都可以,没人会对现在的她说三道四。不过,江梅想,或许她还是应该回去一趟,从那个家里,把给孩子准备的小衣服带出来。但说真的,她怕。她不仅怕舒馨吵吵嚷嚷弄得人不得安生。更怕舒馨一定会缠上来,登堂入室,跑到这里,以主人自居。
在与关重山结婚之前,江梅没有想到,那个家,那个婆婆,杀伤力会有这么强。
日近黄昏,江梅煮了锅粥,蒸了几个包子,再弄了点小菜。在阳台支张桌子,一边坐着喝粥,一边看楼下流水般的车龙。夕阳晚照,不知谁家,响起笛声。落日的金辉,密密的象一只网织在她身上,轻且温暖。自从那一夜龙海猝死之后,江梅不记得,她已经有多久没有享受过这样恬适宁静的生活。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孩子愉快的在里面翻滚着。
“宝宝,爸爸虽然走了,但是妈妈会保护你的。永远。”
江梅不后悔留下这个孩子,只懊恼当初与关重山结婚太过草率与仓促。能怪谁呢?她十八岁就跟着龙海,一直被保护着,不但不知人心丑恶,更不知龙海在外头都干些什么。她只知道他是做生意的,做水果生意,在批发市场有几家铺子。每天早出晚归,朋友很多,个个都比她大出十到十几岁。龙海很疼她,可怜她是个孤儿,无亲无故。把江梅照顾得无微不至。给她买衣服,陪她去旅游,她喜欢去游乐场,龙海就耐心的跟在她身侧。她想读书,他就为她找老师,在她考上如意的学校后,特意抽时间回来为她庆贺。他甚至对她许诺说: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
江梅撒娇问:“为什么要等我毕业呢?”
龙海摸摸她的头,象哄着一个小孩子轻声说:“或许你会有更好的,我怕你会后悔,后悔跟我这个老头子。”
其实他一点都不老,还不到四十的男人,因为保养得宜,看上去顶多三十四五。劲瘦高挑的身材,五官平淡,一双眼却譫然有神,似乎能看见她心底。
江梅扑上前依在他怀里低声说:“是你给了我一切,我永远也不会背叛你。”
这样幸福的生活,在那个雨夜被哄得粉碎。
龙海坐的货车出了车祸,与一辆轿车迎头对撞。轿车司机当场毙命。龙海坐在货车的副驾驶位上,被死死卡在车头与座椅之间,鲜血汩汩而出,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忍受了怎样的痛苦才最终不得不睁眼死去。
他的鲜血和着雨水四处奔涌,很快消失不见。唯有满地的水果,红的黄的绿的紫的,浓稠粘腻的糊在地面。
一夜之间,天地变色。江梅这才突然发现,生意不是龙海的,铺面也不是龙海的,连她与龙海住的房子也是写着别人的名字。有无数人吵吵嚷嚷找上门,手里拿着欠条要求她还钱。每一张欠条后都飞舞着无数个零,有人说,龙海是搞集资诈骗。可哪一个诈骗犯会亲自押车半夜起身贩水果。
闹事的人多了,警方开始介入。他们把她带进去,左问右问,她真的真的是一问摇头三不知。初秋寒凉入骨,她出来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她无家可归,亦无学可上。一纸开除,截断了她的生路。而那时,她已有孕在身。
她拼死也要留下这个孩子。
给孩子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让孩子在阳光下健康快乐的成长。
她遇到了关重山。
一个在她过去的生活中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在她的设计下,他们有了混乱的,却什么都没发生的一夜。
江梅不知道关重山心里是否明白。她的孕期和孩子的出生日。
在知道她有孩子之后,关重山表现既象是喜悦,又象是苦恼。
但他干活,开始格外卖力。为了多挣钱,甚至换了一份工作,跑去送快递。
这是一份苦活,风里来雨里去,骑着摩托,整天在车流里穿行。有那么一两次,关重山回来跟江梅小声说:“差点就被车给撞了。”
和龙海一样?
江梅的心突突的跳着,眼泪不由自主流出来。
龙海死后,不知是谁,把一封信与一个存折半夜扔进她临时居住的旅馆。信纸上不是龙海的字迹,但却明明白白的写着:带好孩子,存折里的是你的活命钱。
不多不少十万块,象是知道江梅会有今日之灾。
这笔钱关重山一直不知情。
在表面上,关重山的钱都打入了舒馨的帐户。
但是私下里,关重山跟江梅讲:“我做快递,一是因为这个挣钱多,二也是因为收入和提成挂钩,妈不太容易知道我到底挣了多少钱。你放心,我虽然没本事,但养活你们母子是没问题的。我一定会养着这个孩子。”
江梅不明白关重山这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难当。
她不是那种没有廉耻的女孩子。
她呆在关家,一是为了给孩子一个名份。二也是为了躲避那些找她讨债的人。
谁会想到被龙海锦衣玉食供着的女人,会隐身在贫民区?
如果不是因为舒馨实在难缠,她原想,一直一直就这样躲下去,直到孩子出生。
至于将来的生活,江梅不敢想,也不能去想。
大学文凭已经没有了,被包养的传闻已被坐实,她再也不能以学生的面目回到过去的生活圈里。
孩子生下来,不光要钱养,也需要人来带。
给谁?
舒馨?
关重山总是趁着没人,塞给江梅十块八块,让她买点零食补充营养。
一脸讨好的笑意。
这就是她的男人,她的生活,她的未来。
月上中宵。
江梅把自己密密的裹紧在被子里,躲在床上。
手机,虚情假意的响了两声,那是舒馨给的电话。
她沉沉的睡着,暖得淌汗,刚坐起来喝了杯水。
就接到坤哥的电话。
她不应该接的。
是人睡迷糊了,没能反应过来。
待到清醒,她已经在自动穿鞋穿衣,准备出发去到酒店。
去见谁呢?关重山一个大男人,难道不会照料自己?
睡着吧,夜深人静,你还是孕妇呢。另一个江梅在心中极力规劝着:有什么明早再做,只要死不了,一切就都有可能挽回,或是改变。
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
江梅常用这句话来劝自己。她有时也会幻想,如果龙海没死,只是残了,或是受伤,那么,她会怎么样。
她想她会鼓足一切勇气,帮助龙海渡过难关。他们会过平静的日子,会有很好的未来。
她没有孤零零被一个人抛下。
是那个在雨夜里疯狂出行的司机改变了江梅的生活。
她曾经去过肇事者的灵堂,可见到的是一个比她更凄惨的女人。
对方抱着孩子在江梅面前是放声痛哭,一声一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是谁对不起谁呢?
都怪那个男人!江梅恨那个肇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