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不过,这两年赫哥哥很少在我面前弹琴了,他说我弹得比他好后,便只专心作起画来。
那跳舞的女子,渐渐和赫哥哥的琴声合二为一,心里啧啧称赞,这才真真是完美了。那女子随着赫哥哥愈加急促的琴声旋转着,许久许久才停下。她旋得太快,一身红衣都瞧不分明,只看得一抹舞动的红。我看着都微微头晕,舞罢,瞧那女子,竟无一点失态,连发髻都不曾有一丝凌乱,只斜插的金钗微微颤动。
此时满座都惊,呼声震天。那女子神色如常,看也不看其他人,施施然走到赫哥哥面前,盈盈一揖,朱唇轻启“小女子潘玉儿……”
赫哥哥朗声大笑“在下谢赫”
那叫潘玉儿的女子瞧了赫哥哥一眼,面如绮霞,眉心一粒淡青的细痣愈添妩媚,她微微一顿,细声道“谢公子的琴技,玉儿十分佩服,改日还望公子指点一二。”眉黛半低,声娇如莺。
我大乐,赫哥哥可是要交桃花运了。赫哥哥弯了弯眼,直勾勾瞅着那女子说“使得,使得……”
“给这位谢公子摆座”坐在最前头的一青衣男子见状说,立时有人摆了案来。
我自然的坐在了赫哥哥身旁,青衣男子和潘玉儿都瞅了我一眼,我只作不知。接下来的表演一无是处,甚是乏味。我看得困了,悄声对赫哥哥说,让他在最后一人表演好了的时候喊我,我原打算闭目休息一会子,结果竟睡了过去。当赫哥哥推我说“到了”的时候,仍一脸惺忪,忙起身,走到中央,决定弹唱一曲,这时才想到,琴忘记带了。
“我的琴忘记带了”我一脸尴尬。
“用我的罢”还是那个青衣男子,他一脸玩味的望着我,我冲他笑了笑,以示感激。
果然有人送琴给我,我抱着,只觉掌心一寒,这琴是……来不及多想,道了谢,席地而坐,袖子一甩,悠悠拨弄起来。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
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一曲终了,竟无人言语,停了半刻,众人终于都叫起好来,青衣男子又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好是好,只是太悲了些。”
又有人道“再来一曲”众人附和,我想了想,又弹了曲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
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
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
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无为守穷贱,坎轲长苦辛。”
弹罢两首就觉得累了,生怕他们再让我继续,一曲终了,不等他们说话,便忙站起来,轻轻一揖,抱着琴,快步送到青衣男子面前。
手中虽托着琴送了过去,眼睛却一直未离开。他见我一直盯着琴,微微一笑“你喜欢这张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司马相如的那张‘绿绮’罢?”
他赞许的点头“不错,不过,司马相如是早已不在世了,可人亡琴仍在,姑娘怎么还说是他的呢?”
我笑笑没言语。
“姑娘若喜欢,我可以送给姑娘。”
“送我?”
我又惊又喜,转念又想,这样的稀世名琴,他怎么舍得送我,多是玩笑罢了。
“齐桓公有琴曰‘号钟’,楚庄王有‘绕梁’,蔡邕有‘焦尾’他们都是垂名万古的人,又都善识音律,我何德何能,自是配不上这张‘绿绮’。”说着扁扁嘴,但仍是一脸不舍。
他见状笑道,“待会你单独为我弹唱一曲,我听得满意,便将这琴送与你如何?”
我大喜,忙应了。想着这么多人面前,他不好耍赖。我得意的瞥赫哥哥一眼,他知我是势在必得。青衣男子见我这样,笑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苏小小”
“理应夺魁”那青衣男子身边的另一男子接口,众人听他这样说,都拍手附和。乍一瞧,那男子着一身白衣,也是风度翩翩,体性风流之人。“玄晖说得极是,理应夺冠!哈哈……”那青衣男子朗声大笑。这时我才知道,他就是诗文出众才情似海的谢眺,不免多望了几眼,他见我望他,冲我颔首一笑,我也微微欠了欠身,心里却想这人如何似曾相识?
后来有人领了我去亭子里,面对黑压压的人群,弹唱了几曲,人群一片骚动。我就这样,如愿成了钱塘第一名妓。
散后,跟赫哥哥说我要去要我的绿绮,他笑道“还没成你的罢?不过,我也要赴约去。”
说罢,又摸了摸下巴。我知赫哥哥定是被那个跳舞的女子请了去。
赫哥哥走前又道“你一个人,小心些。”
我也未应声,只顾四处张望那青衣男子。
第二章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左右寻不见他,百无聊赖的趴在栏杆看着三月的西湖。
“在等我么?”
我回头,见正是那青衣男子,手中缓缓摇着一把折扇,之前一直未在意看他,这样一瞧,只觉英气逼人,天生一种威严。尤其那双眸子,一见便知是善于谋略之人。
他见我一声不响看他,遂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回过神,忙道“是啊,我以为你携琴潜逃了呢。”
他又笑,我总觉得他似乎一直都在笑,却又有点深藏不露。
于是我顺口问“你是谁?”
他愣了下,答道“我姓萧,萧衍。”
“可是竟陵八友的萧衍?”
“你知道?”
“我只是听赫哥哥说过这个名字,不过他说的最多的是谢眺。”
萧衍不以为意的笑笑“我的诗文自是和他比不得的,你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手中的扇子合了又开。
“你叫我叔达好了。”
“叔达?好奇怪的名字。”
他闻言朗声大笑,见他器宇不凡,猜着他一定是做官的,因又问他“你做什么官?”
他被我问的啼笑都非。
“黄门侍郎”他看看我,道“你真是一个有趣的孩子。”
我不满意他叫我孩子,撇撇嘴道“我已经十六岁了,不是孩子。”
“我三十岁,比你老的多。”
我瞪眼瞧他“可你看起来也只二十多岁!”
我说的是实话,他的眸子精亮有神,身躯挺拔,瞧着也只二十多岁。
他摸摸自己的脸“原来我看着这样年轻…”
我被他故作沉思的样子逗笑了。
“来,我带你去拿你的琴。”
他扇子一合,就要来拉我的手,我一避,他眨眨眼,垂了手,在前面走着。我忙跟了过去,又上了刚刚的画舫,只不过这次是走到一间简洁又不失华丽的侧室。那张绿绮就摆在案上,我快步走过去,仔细抚摸着琴身。
他微微一笑,走到床边倚着,闭了眼道“你可以开始了。”
“你喜欢什么曲子?”
“这个要你自己猜。”
我想,他虽是身居高位,若唱些些歌功颂德的诗,他定听得腻了,略一想,便送他一首《涉江采芙蓉》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这是我很喜欢的曲子,我想他也该是喜欢的。
他听后默了半响,直走到我身边,轻吟着“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这样,不觉得太悲伤了么?我要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说着,抓住我按琴的手,一把把我搂到怀里,我大惊“萧衍,你做什么?”
他迟疑了下,终于放开。似笑非笑的道“你的身子真软。”
我登时羞红了脸,怒目看他。
“看你的反应,是未经风月的小女孩,你是哪家的小姐,怎么跑到这里?”萧衍笑着嘲弄,手中的扇子有节奏的摇着。
“从现在起,所有人都该知道有个才貌双全的苏小小了罢?”我不理他的话,反问道。
他点头“怕是全钱塘县都知道了。”
“那就好,从此,我便是钱塘名妓了,再不是什么苏家小姐…”
我的目的一下达到了,不知以后的路会怎样,又有点怅然。他见我突然情绪低落,便道“你若想,我会再助你一臂之力。”
我没吭声,他又道“我也来弹一曲给你听罢。”
我听他说也要弹一曲,立即来了兴致,故意学他,闭目而卧。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这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他边抚琴边看我。我却没想到他的琴也弹得这般妙。他停手,望着我道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小小,你知道么,你就是这样一个让人一见就心动的女子。”
我一笑,走到他面前,打趣道“我瞧你弹琴的时候也果真是“神仪妩媚”拖了一个长长的音。
他大笑,不以为忤,只说我甚是有趣,我想着可能是没人和他这般笑闹的缘故,遂问“你身边,肯定不是人家都对你唯唯诺诺,便是你对人家卑躬屈膝罢?”
他深思了会,淡淡说“其实你说的也不错。不过,人活着,终归是如此,今日我位卑言轻,他年成为人上人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