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求娶(1 / 1)
转眼已是人间四月芳菲天,繁花盛开,暖意融融。
之前的石桥怪物伤人之事,早已被人们遗忘在脑后。如今春意正浓,百花绽放,城中最为热闹的一季已经到来。
不知不觉,自我重生起,已在这里生活了一年。
无方药铺的名气,也是越做越大。不少有钱人甚至专程赶来此地采办苏墨亲手制的珍稀药材,或是前来委托除妖。因此近日来,苏墨外出得更为频繁。我和小白也谨遵他的吩咐,只要他不在,便不得开门经营,以免招来不明之祸。
无事可做的日子,便时常拖着小白陪我出门在城中闲逛,或是去茶馆听书,又或是去酒楼尝些新鲜的菜式。
对此小白怨声载道。他说都是因为我的缘故,原本钦慕他的姑娘都被吓退了。
隔壁叶大婶每次见到我,都称赞我同小白真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看起来无比般配,连财叔家的女儿最后也心甘情愿地放弃了,转头与别人定下了亲事。
眼见事情愈描愈黑,我也不再澄清,干脆大大方方地拖着小白出双入对,心里反而轻松许多,甚至还偷偷有些幸灾乐祸。
婚后的秀莲姐也曾来看过我一回,她说已辞去绣坊的工作一心一意地待在家服侍相公。我正有些纳闷,忽然见她有些娇羞地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于是恍然大呼,便不再追问。不过心中倒是颇有些羡慕这个幸福的小女子。一想到自己已是个死人,生儿育女这种事情,在我身上应当只是一种幻想,便有些莫名的感伤。
关于我同苏墨的事情,我私底下也曾问过小白的看法,他却不以为然,说当初来到苏墨这间药铺时,每天晚上苏墨都会去房间看上一会儿我,时不时还渡些灵气与我。一开始他以为原来这位神君不仅喜好收集奇珍异兽炼药,而且居然喜好驯养僵尸,并且是具女性僵尸!
因为苏墨特别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不得随意进我的房间,所以直到我醒来前的几天,他才听苏墨说了一句“这几天,她就要醒了,你把屋子收拾一下,再添些用品来。”这时他才恍然,原来神君这是在救人,并无特殊怪癖。
听到这里,不免有些好笑,便打断他问,那你可知苏墨为何要救我?
据说是在战场上救下的,找到人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却迷迷糊糊地硬是将神君错认成了自己的大哥,听说苏繁将军的长子苏墨跟着父亲一起,同样死于沙场,妻女被俘,侍卫拼死救出重伤的小姐,恰好神君赶到,最终却还是只留得了全尸。
后面的事,已听苏墨说过,救醒我之后,大约是为了方便,干脆将错就错顶着将军儿女之名安定下来,正所谓小隐于野,大隐于市,有谁能料到身为龙族九殿下天禄神君会在这凡界开上这么一间不起眼的小小铺子呢?
关于瑶华之事,小白仅是略知一二,苏墨素来寡言又性格古怪,自然是对其有所隐瞒。白猫好奇心虽重,却也不敢胡乱打听,只管每日在神君手下潜心修行。
而关于苏璃的生平,我与小白同样是一无所知。对此小白却很不以为然地说,好歹也是你自己下凡轮回用的肉体,外形模样什么的都不算差,神君大人如此千辛万苦地救了你回来,还事事溺宠与你,不如将就用着罢。
说到溺宠,还身为神女时,我同锦华虽为一根藤上的双生花,受到的待遇却颇有些不同。自打有神识以来,苏墨对于锦华,却是极为严厉,对话几乎很少超出三句,内容也无非是对修行课业进展的询问,或是对偶尔擅离职守的训话。每次的寥寥数语,面上亦是冰若寒霜。
所幸锦华性子极倔,又生来好强。每每遇见苏墨,都是小心对应,即便受训,也是低头不语,却屡教不改。
因此,我才想,若是此番盗石之人是锦华,怕是受罚更重。
如今重生一年,自己的日子过得倒是舒坦起来,却愈发思念起妹妹锦华来。
这日在家用过晚饭后,苏墨将手中筷子一搁,一脸严肃地说道:
“阿璃,无瑕,我已在云州雁落城另置了一座宅子,下月初我们便搬往那里。你们今日起便好好收拾一下罢。”
“啊?!”我与小白异口同声喊道,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瞪向了一脸平静的苏墨。
短暂沉默后,我问道,“那这边怎么办?” 其实我想问的是假山下面那个巨大的藏宝洞该如何处理。
“卖了。”
“苏墨,下月初就搬,会不会有些太仓促了?”小白忍不住也问道。
“下家已决定要在此开一间酒馆,定金也已付讫。”他面色从容,仿佛只是在说后天要去市场买条鲤鱼回来红烧着吃。
“……”
好吧,谁让你才是老板,既然你都已安排好后路,那我们就搬吧。
回到房中,我环顾四周,似乎除了家什被褥外,其他也并无甚物品可以整理,不外乎柜子里的几身衣服和今年上元节苏墨给我买的一些小玩意。这些东西随手打个包袱便能带走,只是——不晓得地窖中的那些宝贝该如何搬运?
正在晃神间,房门已被推开,熟悉的药香从背后传来,我没有转头,也不想动。
“阿璃,我们在这里,已有三年。”温和的话语响起,说话人自顾自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了我对面。
我抬起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琥珀色眼眸。其实在他一说要搬家之时,我便已知缘由。
我们身份特殊,加之容颜长久不变,一个地方待久了,势必要引人怀疑。前一阵苏墨时常外出,料想是在置办新铺,今日来同我们说,应是已安排好一切。
龙族九殿下天禄神君掌管的第一要事,便是除尽世间各种为非作歹之妖魔。至于在人间开这么一间奇怪的药铺,不晓得是为了掩人耳目呢还是为了安置我这个拖油瓶。总之,如今的我,也唯有如此继续当这个拖油瓶下去了。
“苏墨,地窖里的那些宝贝,你打算如何搬走?”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他目光闪了闪,开口却是答非所问:
“前些日子接到二哥传来的消息,雁落城外的须伏山脚附近,似有上古封印松动的迹象……待我们过去之后,二哥会再同我前去详细调查。到时,我还会派凝光过来保护你们。”
“啊,这么严重?封印的是……很厉害的妖魔吗?”被他这么一说,我也忘记原先自己的问题,不由得担心起来。能惊动到二殿下玡紫,甚至还需增派专人前来保护于我门,看来对方并非等闲之辈。
他思索片刻,答道:“那处封印,还是噬灵魔王作乱之时,天下群魔四处为非作歹,当时二哥同我正巧路过须伏山,便合力将此妖封于山中。如今,想来约莫是有人企图利用九天圣石的力量解开封印。”
“那个,九天圣石……的力量,真有如此强大吗?”我心中生出些许愧意。当年盗取圣石之时,也并非完全没有考虑过后果,只是形势所迫,心想反正尚有数块无法找全,魔族多得一块,也不见得能成什么气候。如今听苏墨的口气,看来是我原先所想委实太浅薄。
他好似看穿我的心思,道,
“若是由魔君驱动圣石,力量自然是更加强大一些。寻常小卒,想要解开二哥的封印,怕是也没有那么容易。”
言下之意即是此事与凤缺无关,你无须自责。
“哦……”我垂下头,目光落在他墨绿色长袍下摆的那片黑竹上。这个绣纹,还是上回拜托秀莲姐给补上的。可见,他还真——不是一般地,喜欢,这件,袍子啊。
猛然间忆起,原先帝后身边的一位小侍女,好像是三青鸟一族的,也是对女红刺绣之事极为擅长。后来帝后一时兴起,给几位殿下一人发了一块小侍女亲手绣的罗帕,说是用来揩汗。苏墨的那块,用碧绿的丝线钩边,一角正是刺了一个“九”字。我见他对那块帕子甚为喜爱,平日里除完妖回来,都是用它拭完剑,随后丢给我放到末央池里头洗干净。
不过,似乎到了凡界,便未曾再见他拿出来用过,只是对秀莲姐的手艺称赞过几回。我想,他一定是非常喜爱女红这件事的。
“阿璃,到了雁落城,我会将你们安置在另购的宅子中,药铺的事情,便交由无瑕来打理了。”他见我半天不语,便又开始交代起来。
“那我做什么?”我不禁好奇,既然铺子和宅子都分开了,那我岂不是更无所事事?
“你负责打理好宅子便行。难不成,要我再给你配一名丫鬟?”他挑眉,语气略带戏谑。
“啊,不用不用。”我连忙摆手。
“若是实在无趣,可以学学女孩子家该学的东西。有什么事,凝光会照应你。”他一字一句地吩咐完,便起身欲走。
果然。
他还是对女红一事如此执着。
我轻轻叹一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
“在你心里,我到底算是什么呢?”
他身形猛地一顿,转过来幽幽地盯了我一会儿。
我被盯得有些发毛,垂头避开了他的目光,万分懊恼方才不小心说出口的话。其实我本来想说的是,之前也没见你对我有这些要求,怎么做了凡人,反倒要我去学那些缝缝补补和针针线线了呢?
只听脚步声快步走近,我还来不及抬头,下一刻,脑袋已被他的双手捧住——
“苏墨,我……”
“阿璃,你在怨我,是么?”凉凉的口吻,从头顶传来,伴随着他吐出的温热气息,同样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气味。
我抬眼望向他眼眸深处陌生的情绪,虽然记不得从前这双眼是因何而执意要娶我为妻,可却为他目前眼中闪动的光华而心跳不已。
然,既然有人刻意在我身上种了灵绝咒,那便是一心要我遗忘自己的感情,如若有一天我能全部忆起,施咒者必然会遭到反噬。只是,事到如今,令我开始困惑的是,到底,我遗忘了对谁的感情?
我轻轻摇了摇头,无奈地回答:
“女红什么的,我是真心不大想学……你还是让我只负责守宅子吧,反正我守池子也守惯了……”
只觉着原本捧着我脸庞的手一僵,眼前那张俊秀面容满是噎住的表情。
我心里又是一动,禁不住也十分新奇地伸手抚上了他这难得一见神情的脸颊——
“阿璃……”今晚的苏墨,有些与众不同。一向淡定从容的他,居然也会流露出少许不自在的神情来。
“我不怨你。你救了我,我应当还你。原本便是我……我,毁约在先,可你不计前嫌,几次三番舍身救我,还为我受下重罚。我若再不知好歹,岂非该死?如今我能苟活于世,只求得过且过,好好陪伴于你,即便将来灰飞烟灭,也无怨无悔。你若于我有何要求,尽管提便是,我定全力相助。其他的,哪儿还敢再有他求?”我也有些不大自在,居然脑中一热,将一直以来的心中所想,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语毕,我缩回了手,直抚着碰碰乱跳的心口。
只见苏墨愣愣地瞧了我半晌,一双狭长的凤目中竟然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歉意。
良久。
“阿璃,等须伏山之事一了,我们便成亲。”他又是淡淡的寥寥数语,好像又只是在说等下饭后你去刷个碗罢。
“……”
这个提议,不是说好,也不是说不好,只是……着实令人有些——意外。
我呆了一呆,看着他琥珀色的眼底泛起了温柔的笑意,一时间,竟也有些恍惚。
一个温热柔软的事物,轻轻落在我的额头。
“乖,早些休息。”
等我回过神来,苏墨早已不见踪影。
我抚着方才他捧过的脸颊兀自发着呆,上头还留有他手指的余温,额头却清凉一片,不晓得他亲我之前喝过什么草药汁,全揩在我额头上了。
今天晚上,到底是我抽风了还是他抽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