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花嫁(一)(1 / 1)
再过几日,便是中元节。
这天,我见后院的池子里忽地冒出了几朵莲蓬,便欢天喜地地采下来,坐在另一头角落的石桌边,慢慢地剥着里面的莲子吃。
自打月筝离开药铺那天起,我没再同苏墨说上半句话,如今算来已是第六日。
那天晚上我问他,为何一只狐妖会知晓我原来的身份,为何我自己却忆不起做人时的事情?
他淡淡一笑说,因他取了神界末央池边我的真身——长乐草为引,加上他两千年的修为,才换来如今的身形不坏。只是当初他寻到我时,已投身为一亡国将军之女,且亦是将死之人。最终不得已,才去地府设法讨回了我的魂魄。几经周转之下,本是仙魂的我自然是没了凡人的记忆。如今世上已再无瑶华此人,而我,当下只须以苏璃的身份好好活着便可,其他毋须多想。
他寥寥数语,眼中光华却温润如水,仿若天边星辰。一双细长凤目半开,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我知他仍是未说出全部缘由,却有一瞬间,我心思微微一动。
“那,那个婚约……还作数么?”我无心再追问下去,只是很小声地问道。能得他如此不顾性命的垂青,难道他是真心想同我成亲?
“那是我同瑶华仙子之间的约定。如今换做了苏璃,自然是要重新来过。”他从善如流地答道。
我却一头雾水,正待追问,一道紫光自天而降,腾起大团大团紫色烟雾,顷刻间居然填满了整个院子。我顿时目不能视,只好呆呆立在原处不动。
浓雾中,似是听见一道爽朗而急迫的声音喊道:“九弟,凝光似受了那只孔雀的蛊惑,你快随我去看看!”
须臾,却见一金一紫两道光芒自浓雾中升起,渐渐向西面天空中远去。随之,眼前亦渐渐清朗,只是,苏墨已不见踪影,竟未留下只字片语。
于是,这六日来,白天只得我一人无比郁闷地坐在铺中。
正吃着莲子,脚边忽又飘来一白色事物,于是我随手丢了几颗莲子在地上。不想那家伙只轻轻嗅了嗅,便扭头跑开了。
于是,我愈发无趣了。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喊声——
“阿璃姑娘!阿璃姑娘!你在家吗?”
原来是隔壁水果摊的叶大婶。我心中一喜,立即迎了出去。
在这里住了大半年,同附近的街坊也算是混了个半熟。这位卖水果的叶大婶平日里倒也挺照顾苏墨这间铺子,不时会送些时令的果物来与我同苏墨二人尝尝。
有一回,叶大婶同我聊起她年方十二的儿子,末了,居然问了我一句,你那兄长可有婚配?
我一时没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只好木然摇了摇头。
接着便见那叶大婶无比遗憾地叹了口气,说道:“苏墨这孩子,模样生得可真是俊,知书达理,品性亦好,只可惜了我没能生个闺女,不然定要抢着许配给他啊。”
我一时语塞。暗想,叶大婶您家宝贝儿子的样貌也不过普通,若是生成女儿家,怕是苏墨瞧不上啊。
不料,我正想着该如何作答,那边的叶大婶却话头迅速一转,问起我的事情来。
“阿璃姑娘今年多大啦?可曾许了人家?”
“我?我十、十五……婚姻大事,因家中父母走得早,凡事全凭哥哥做主……”我支支吾吾地答道,心想,年龄的问题,还真是不大好回答,若是长久在一个地方待下去,迟早是要露出破绽来的。
幸好,后来的话题又转到了巷东财叔家的大黄狗生了五只小狗崽子上头,她说明明是只杂毛狗,下的五只崽子里四只皆是花的,却有一只是乌溜溜的,不知是怎么搞的。
我哈哈一笑,说道,许是那只黄狗曾经和一只黑狗好过一阵子罢。
那叶大婶听了,也跟着我一同笑开了。
这一回,这位爱八卦的叶大婶又是来送些刚摘下不久的葡萄过来。我喜滋滋地接过来,朝着她甜甜一笑,便招呼她先坐一会儿,转身去舀了水将那葡萄洗了洗,水灵灵地盛在白瓷碗中端了出来。
于是,我便同她边剥葡萄边聊起了家常。整个下午,便在愉快而八卦的气氛中不知不觉地打发了。以至于,最后当小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的脚旁时,我满手葡萄汁下意识地摸了摸他柔软光滑的背脊,惊得他一声怪叫,一下逃得无影无踪。
那天下午,叶大婶同我讲了一桩离奇的事情,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
城西卢员外家的独子,原本是同本县的知县冯大人家的三女儿订下了一门亲事。因那三女儿是填房丫鬟的庶出,故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岂料冯三小姐命薄,才刚满十五及笄,便得暴病而亡了。
半年后,那卢员外又张罗着想替儿子另寻姻缘,却不料在一次外出游玩时,无故失去了儿子的踪迹,好似凭空蒸发了般。此后他派人四处搜寻,却始终未果,最后不得不去报了官,终成为一桩悬案。
“哦?竟有这种事情?人是在哪里走丢的?会不会是被妖怪抓去了?”我问道。
“据说是走到城外十里坡的翠湖附近,才突然不见的。听卢员外府上的家丁说,当时万里晴空的平地起了一阵雾,大家都有些慌了神,四处走散了。等雾下去了,便怎么也寻不着少爷了。”
“那其他人呢?”
“其余人一个都不少,唯独那卢少爷不见踪影。且四周没有林子皆是平坦的小土坡,这么大一个活人他也没地儿躲啊。卢夫人说定是有妖孽作怪,回去以后还请了许多道士来作法,可还是不管用。折腾了个把月,卢少爷还是下落不明。再后来,卢员外甚至找人将儿子失踪附近的地皮愣是大大小小掘了好几坑,依旧是寻不到半片衣角。”
“可有让狗来寻寻看?”
“寻啦!连财叔家那只黄狗也去过啦,均是寻到翠湖边上便没了气味,卢员外就差没把整个翠湖给抽干了去。”
“哦,那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的事情更离谱啦!那卢家少爷在消失了一年后,就在上个月,居然又好好地出现在自家门口,怀里还抱着个数月大的婴孩。”说到这里,连叶大婶也唏嘘不已。
“人没事便好,人没事便好啦。那孩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嘿嘿,这事儿原本便有蹊跷,如今那卢员外更是对孩子的事情守口如瓶。要不是卢少爷院里的丫头常来我这儿采办些新鲜水果,一不留神儿漏出些孩子的情况,或许我们都蒙在鼓里哪!”叶大婶忽的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依我看啊,这孩子来路不明,定是只妖孽!”
“哦?那丫头是怎么说的?”我暗地里是有些不以为然的,自从跟了苏墨住进了这间铺子,平日里的生意虽是门可罗雀,可一旦上门的,皆是不小的来头,且这十个客人里边,七、八个都不是人,偶尔来个正常的,却又小巫见大巫,只能果断地草草打发。
“丫头说,这孩子古怪得很。平日里不哭也不闹,唯独换了好几奶娘,最后都是被吓跑的,有一个走的时候还不停地叨念着‘妖孽妖孽’的,结果员外爷私下塞了不少银子才堵住她的口。现下只能靠喂些稀粥和米汤水度日,倒也还算太平。只是前些日子卢员外请了个游方的老道人过来看看,不料那道人一眼见着了孩子,便大惊失色,直言这孩子留不得,从哪儿来必须得送回哪儿去,否则将来定是个祸害。”
“哈哈,看来须知晓那卢少爷消失一年里的去处才是要紧。”吃完白瓷碗里的最后一颗葡萄,我下了个结论。
“是啊,可卢少爷自打回来后,对于他这一年的遭遇及去处却只字不提,连卢老爷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娃儿的来历自然是无人知晓啊,唉!”说罢,叶大婶还颇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不过依我看,那孩子八成是个妖孽。听兰月这丫头讲,有一次半夜里替小小姐换尿布,不想那孩子却睁开眼朝着她笑,小小的眼瞳里居然有两道绿幽幽的光在一跳一跳的,吓得她两腿一软坐在地上。可回过神来再去瞧,却又什么也瞧不见了。你说这不是妖孽是什么?”她说得起劲,唾沫子亦飞得起劲。
“嗯,这么说来,确实古怪。要是能亲眼见一见那孩子的话,估摸着便能晓得是什么了。”我不禁对那绿眼睛的孩子起了兴趣,便不自觉地将想法说了出来。
“哎哟!我说璃丫头啊,万一那孩子身上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结果跑出来作祟的话,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还是离得远远的好啊!”叶大婶忽然板了脸,提高了嗓门语重心长地朝着我说。
“哦。”我只得点点头,复又问道,“既然那孩子是同卢少爷一块儿出现的,那她同卢少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关系呢?”
“谁知道啊,这事儿卢家上下口风紧得很,眼下也就我同你私底下说说,你可别再说出去啦。”
“那是自然。”我满口答应,起身去洗了手后,取了方才剥到一半的莲蓬又坐回了原处,同叶大婶继续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