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魇雀(一)(1 / 1)
初夏。
午后的空气微微弥漫着潮湿,闷热的感觉预示着不久将有一场大雨。
城东一条热闹的集市上,一间不大不小的店铺。正上方挂着木制牌匾——无方药铺。
一只通体雪白的猫懒懒趴在铺子门口,双眼半闭,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动着,表情妖娆。
蓦地,它睁开双眼,站了起来,瞧了眼立在跟前的妇人,转身溜进了店铺。
“小白,外头下雨了么?”见到白猫忽然进来,我随口问了一句,接着便看见一脸焦色的年轻妇人立在门口。她有些无措地扯着自己的衣角,目光游移不定。我从柜台内出来,迎了上去。
“夫人想要抓药么?可有方子?”
那妇人被我一问,回过神来,连忙问道:“姑娘,苏大夫在吗?”
“苏大夫一早出门采药去了,通常要傍晚才能回来。”
年轻妇人的目光黯了黯,神色有些犹豫,“这……”
我朝她微微一笑,说道,“夫人是头一回来这里吧?可是遇到了奇怪的病症?夫人可否先将病状同我讲讲,回头我替您问他。”
妇人的表情缓了缓,慢慢开口道,“其实生病的是我家相公,他……他实在是病得出不了门,不得已才唤我过来请苏大夫前去看看。”
“哦?是什么样的病啊?夫人,我去倒杯茶,您坐下慢慢说罢。” 我扫了眼这妇人的衣着打扮,普通的衣料,模样也很是普通,皮肤黝黑,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却有些发福。
那妇人呡了口茶,褪去些适才焦急的神色,开始缓缓道来。
妇人说她夫家姓柳,娘家姓陈,亦可唤她玉芳。
“开始他只是成天嚷着脖子疼,隔了一月后颈的地方居然肿起个鸡蛋大小的包来,而且一碰就疼。看了不少郎中,也用了不少药,可就是不见消下去,反而还在不停地变大,现在已肿成拳头大小了。这两天,他都疼得连觉也睡不了,附近的邻居都怀疑他是不是中邪了。再这么下去,我家的生意也快做不下去了,连吃饭都成问题了。”
“可否冒昧问一下夫人家里是经营甚么生意的?”
妇人顿了一顿,轻声说道,“夫家是世代经营棺材铺的,我家相公更是能做得一手上好的棺木。只是,只是他现在这个模样,怕是连个棺材盖都做不了了……”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又开始游移,捧着茶杯的两只手微微颤抖起来。
我连忙顺势接下她手中的白瓷茶杯放在一旁的木桌上,免得一不留神失手打碎了,晚上苏墨回来又得唠叨半天。
“夫人莫急,你家相公这病开始多久了?”
“似乎是从上个月开始喊疼,到现在已快有一个月了。”妇人很是肯定地点点头。
“你家相公平时身子如何?之前可有类似的症状发作过?”
“不曾,我家相公身子一直很好。整个铺子里就只雇了一个打杂的伙计,主要的活儿都是他在干。”
我转了转眼珠,忽然想到了什么,便问她,“对了,你家相公上个月可曾去过什么地方?”
“这……”那妇人歪着头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哦。”我本来是以为这棺材店老板若是去过什么地方可能会招惹上不净之物,现在看来是不净之物找上门的可能性比较大。
大概是见我低头沉默着,这妇人又开口了。
“姑娘,等苏大夫回来后,能让他尽快上城西柱子巷的柳氏棺材铺来一趟行么?要是苏大夫能治好相公的病,多少诊金我们都愿意付!”她看着我的眼睛,语气虽有些不安,却很是诚恳。
“厄——好,你家相公的事情,我一定会转告他。这诊金嘛,也得根据病情来看,不会胡乱收您钱的啦。您就先放心吧。”
最后再安慰了几句将那妇人送走后,一直躲在柜台里的白猫才鬼鬼祟祟地探出身来,终于安心地趴回大门口继续打它的瞌睡。我轻轻走过去摸了摸它柔软的背脊,自言自语道:“小白你也看到她身上的黑气了对吧?估计她家相公身上的更重。你说苏墨会不会有兴趣呢?要是真有什么凶物,你说他治得住治不住?”
“这世上还没有什么是我治不住的凶物。”冷不防一个声音从我背后响起,吓得我手上一抖,听见小白一声怪叫,随即一阵风似地从我脚下逃开了。
我转过身来,朝着声音的主人挤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他轻描淡写地弹着身上的灰尘,早上带出去的包袱被扔在桌上,紧挨着我刚才随手搁上去的茶杯。
“就要下雨了,我回来看看有没有人帮我把晒着的药材收好。”
我本要伸出去摸那个茶杯的手一滞,只好硬生生地缩回来,转身向后院方向走去,经过苏墨身边时,我白了他一眼,嘀咕了一句,“既然都从后院进得门来了,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收?”
“我只是先来喝口茶,又没说不去。”
“……”
才刚收拾好晒完的药材,一场大雨便倾盆而写。
屋里终于有了一丝凉意。
我仔细关好通往地窖的门,正盘算今天晚上吃些什么,一转身,脚下似乎踩到个什么事物,接着又听见了一声小白的惨叫。待稳住身子后,却只看见苏墨闲闲地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啜着茶,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我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找个时候把这只碍事的猫扔了吧。”
他脸上的笑意未减,却答非所问地说道:“今晚可有兴致走一趟柳家棺材铺?”
“你都知道了?”
“恩。”
“那你可有把握治住那个邪物?”
“我不是说了么,这世上怕是还没有什么邪物是我治不住的。”
“哦,那诊金怎么收?”
“……看看再说吧。对了,晚上吃什么?”
“吃水煮猫肉可好?”
“……”
最终,那天晚上苏墨还是带着小白一起去了柳家的棺材铺,留我一个人看铺子。我想,也许他还是怕我趁他不在的时候把小白给宰了。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屋子里盯着墙上的字画发呆。
在这个身体里苏醒过来,已过了三月有余,没有任何不适。似乎原本便是我自己的身体,活动自如。
我醒来的那一天,苏墨便说,已替我取名叫做苏璃。然后同他扮作一对兄妹,一起看管这间药铺子。
我说,兄妹?人家会觉得我们长得不像,怀疑我们怎么办?
他当下斜了我一眼,看来我真是白养你了,难道你不晓得凡间的男子可以娶好几房妻子,不同妻子生出的儿女,自然是不像的。
我“哦”了一声,正想着有关凡人的知识,回头还得加强学习。不料他又补充了一句:
“或者说,我们也可以扮作一对夫妻,这样,你那间屋子,还是可以腾出来还给无瑕住。”
“……”
无瑕是小白的真名,只因他少年的模样,肤白似雪,又总爱穿白衣,偏偏清秀的外表下性子却十分恶劣,故而时常与之拌嘴,从不唤他本名,用小白代替。
被苏墨这么一说,想想还是这么一个身份混于市井比较方便。
我曾问过他为何要给我一个新的身份,当时的他只顾低头擦拭着手里一只青花瓷瓶,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这间铺子,你觉着寻常人可愿意来么?”
听苏墨说,原本他便一直想在凡间开间铺子打发时间,这回正好救下了我,这样他不在时也好有人照看。小白也是他本来想收了炼药的,不过看着这猫的品性还算纯良,便留下用作平时打打下手。其实小白只有在白天的时候才化成猫的真身,晚上便恢复成少年模样的人身,据他自己说,只要再修上个百来年便可以一直维持人类的模样了。
第一眼看到苏墨,便已认出他的身份——堂堂神界龙族九殿下,封号天禄神君,真名碧瑎。只是,我的记忆破碎不堪,依稀记得他曾许我一个婚约,而我,却负了他。
至于我同那九殿下究竟是如何结成的婚约,我却无从想起。记忆中的九殿下,一身肃杀之气,令所有妖魔鬼怪避而远之。据说每每凡间有妖物作怪,他便一提手中的辟邪宝剑直奔而去,斩妖除魔,无战不胜。
而如今的九殿下,居然在凡间开起了治病驱邪的铺子,平日里除了收集各类奇珍异兽用来炼药以外,他最大的喜好便是——财,墙上的“敛”字便是最好的证明。
由于记忆不全,虽不晓得如今化名“苏墨”的九殿下究竟为何要出手相救我这个忘恩负义之人,但寄人篱下加之一介凡人自身难保,在人间又算是初来乍到,也只得继续承着他这份巨大的恩情厚着脸皮活下去。
而这位名义上的兄长平日里待我与其说是和蔼有加,不如说是拿我当个打杂的,还要时不时抱怨几句我的女红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