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七十七)(1 / 1)
殿中一时极静,列荣夫人把玩着手中造型玲珑精致的成窑祥云团纹茶盏,目光冷冷望住了洛瑕。洛瑕也不示弱,描画得狭长眼尾处两片绯红蝉翼般晕染着笼罩开来,顾盼之间眼波流转,瞬也不瞬地坦然回视着虎视眈眈的列荣夫人。满殿妃嫔俱是大气也不敢出,皇后面上并没什么过多表情,仍然只是坐得端庄,冷眼看着洛瑕与列荣夫人二人。
“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这儿女情长之事,你情我愿,两情相悦,也不过人之常情。再者说了,薛太医与琼瑶只是对嫔妾言明了彼此心意,并无越矩出格之举。嫔妾心中感念,向皇后娘娘求一份恩典,令有情人终成眷属,又有什么不对?”
列荣夫人却只冷笑道:“本宫掌管六宫大权十余年,还从未听说过主子为奴婢求一个恩典之事。洛姬所言真真是荒谬之极!”
她甫一开口,洛瑕忽地却笑了,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回道:“怎么夫人还将自己掌管六宫大权之事放在心上?夫人难道忘了,当初皇上将摄六宫事之权交予夫人时,皆是因皇后娘娘身体抱恙,夫人也不过是为皇后娘娘分忧罢了。如今既然皇后娘娘身上见好,六宫之权也由皇后娘娘重掌,当初为皇后娘娘分忧,既是夫人分内之事,到如今……夫人还是不要日日将此事挂在嘴边了罢?”
“你——居然敢这样来讽刺本宫——”
却是成贵妃饮了口茶,不紧不慢劝道:“两位妹妹不要较真了,还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呢,成何体统?”
洛瑕只微微笑一笑,也并不说话。
这才见皇后终于开口道:“原是说薛太医与琼瑶的事,怎么扯到这些不明不白的事上来了?”一句话,算是将列荣夫人噎得哑口无言,白白成了个笑话,“依本宫看,这也不失为一桩美事。便按着洛姬所言,再过几个月,便将琼瑶指给薛太医罢了。毕竟前阵子肃贵嫔才去不久,半月前又薨了僖妃,这喜庆之事还是放在后头罢。”
洛瑕便福身谢恩道:“嫔妾先代琼瑶与薛太医谢过皇后娘娘恩典。”
那厢列荣夫人冷哼一声,却也不敢再开口了。
洛瑕坐回椅中,再一抬眼,却对上成贵妃不辨神情的目光,被她发现后很快地移转了开去。洛瑕也不说什么,又听皇后道:“方才说起盈盈夫人,薛太医当真未曾提起,她这是患了什么病么?”
她摇头,蹙眉忧思道:“薛太医连同太医院几位太医都一同看了,倒是对症开了几副方子,只是不晓得病因,也无法根治。”
“这太医院真是愈发的不中用了,竟连是个什么病症都说不上来,真是白拿了俸禄!”顿了顿,皇后又道,“听洛姬说这样子,果然不像是寻常小恙,难不成是有人要毒害盈盈夫人?”
她一怔:“皇后娘娘,此事嫔妾也说不准……”
皇后面色却是更难看:“将太医院院判袁鹤松速速召去长春宫为盈盈夫人诊治,告诉他,若是治不好,本宫这便剥了他的院判之职去!”
一切都如慕心绮所设想的一般水到渠成,太医院院判袁鹤松与薛和一道在她素日焚香的兽耳炉中发现了曼陀罗果实炼制的油,多番探查终于寻出了她的病因。皇后亲自去看她时,她披头散发坐在绣榻上,双眼目光飘忽,神情涣散,形容憔悴之极,哪里还有半分平日后宫第一宠妃风流袅娜的模样。皇帝此前说是国师新近炼的丹药即将出炉,已接连数日在晁天阁中闭关,闻此风声,也忙赶来看望她。此时袁鹤松与薛和对症下药,治疗已见起色,她面见皇帝时,大抵已恢复了平日气度风貌。
“可查出来是谁下手了?”
慕心绮眉间含愁,泣声道:“臣妾谢过皇上体恤,只是这贼人既有如此歹毒的心思,又哪里是那样容易便能教人查出来的?臣妾求皇上不要再提此事了,便让它这么过去罢了。”
洛瑕却不能依,一下扑在了床边,含泪道:“姐姐深受此贼人所害,决不能姑息养奸,放任自流!不然今日是姐姐受害,来日若是旁的姐妹,甚至是皇上、皇后娘娘为人所害,这可要怎么好?”
皇帝一听却也急了,又架不住慕心绮与洛瑕一边一声、一唱一和的哭求,忙道:“二位爱妃且放宽了心,朕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她们要的便是这一句话。既是皇帝有心要查,再加上她们从中推波助澜,不怕将祸水引不到恭妃那边去。洛瑕于是忙拉着慕心绮谢恩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入了八月,外头的蝉声便渐渐地稀疏下来,天气也渐渐凉了些。到了晚间睡下,外头没了那样嗡嗡的聒噪,又凉爽了好些,便更觉容易入睡。紫石宫树木因大多是移栽过来长了不到十来年的新树,高大挺拔虽不够,如今却也生得十分茂密了,胜在绿荫连绵,一来瞧着满眼绿油油的一片,教人很是舒爽。二来成片绿树皆是亭亭如盖,枝叶间交叠着映下奇形怪状的阴影重重,便教人很有钻进下面去乘凉的欲望。
那日大早,洛瑕如往常一般定省回来,正想着着人将长椅搬到那树荫下面,也学着慕心绮在长春宫中一般享受一番,却见她早看好的那处早已躺了个人。一袭杭绸团卷海水云纹的青衫如醉,还未等看清那人眉眼面目,她心下一时便突突地跳起来,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般,一臂命琼瑶琼琚将闲杂人等遣散开去,自己一臂加快了步子向他走去。
“回来了?”
她在他面前站定,眼中慢慢攒出一滴泪来,却还笑着道:“嗯,等久了罢?”
这样的场景,仿佛市井田园之间的寻常布衣夫妻,她出门一趟,回来时他一晌觉方起,笑问她一句,是最平凡,也最简单不过的幸福了。
“说出来你别笑话,月前我与祜城在甘凉塞,遇着个江湖算命的夫子,为祜城卜了姻缘,直说他好事将近,他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马不停蹄地便说要赶回都城来。因是私下擅离职守回来,不敢教宫里知道,我本想着虽回来了,却也不能进宫来看一看你,尚且不快着,岂料祜城却是直奔宫里而来。一路到了你这,便不见了人影,我却还不晓得是为什么,便索性在这里等着你罢了。”
洛瑕抿唇笑道:“那便该是为了琼琚了。他二人早暗地里通了心意,怎么你与祜城日日在一处,竟不知此事么?”
元颀是当真茫然:“祜城是同我提起过有了中意的女子,我却并不知……怎么竟是琼琚么?”
洛瑕笑道:“我也不晓得他们怎地便生了情愫……”忽地却一拍手恍然道,“是了,早前琼琚便常常说起祜城是个木头,想来,该是日久天长的便……”说到这里,她低下头去掩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