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1 / 1）
躺在床上，杨浅雪满脑子，都是那若有似无的轮椅声。明明是极轻的声音，在她听来却满是沉重。她想不通，以上官云止目前的伤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这绝不是幻觉。
为什么会让凌宇吻自己呢？即便是不想承认，杨浅雪也骗不了自己，为得便是明日这场赌约吧。她至少得到了凌宇的一个承诺，一个会与她退出江湖的承诺。
院子里，静成一片。凌宇显然已经离去。杨浅雪拍了拍发昏的头，复又打开房门。
月光如水，院子里一切都看得清晰。凌宇方才坐过的位置，已空无一人。
指尖抚上石椅，冰凉的触感瞬间传来，令杨浅雪不由得心头一怔。她缓缓靠着石椅坐下，将后背抵在木制的回栏上，便闭起双目，竟有睡着之态。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等人，等一个已经离开，但不一定会返回来的人。
等待的过程的漫长的，何况，她的等待本就是没有意义的。
八月，已经入秋。虽然白日仍是相当炎热，但晚上，气温降得非常之快。杨浅雪衣着单薄，青色的纱裙，在风中瑟瑟摇摆。即便如此，她还是一动未动。
渐渐的，从院墙之外，传来断断续续的车轮滚动之声。杨浅雪闭上的双目，猛的睁开，趁着月色，她看见了那个奋力推动轮椅，脸色苍白如纸的男子。
“你在等我？”上官云止在院子中间停下，不知道是没了力气，还是故意要离自己远些。他的声音，嘶哑，清冷。合着一丝不明意味的情愫。
杨浅雪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几乎动也没懂。“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你呢？”
“猜的。”上官云止看向杨浅雪，薄唇里淡淡的吐出这两个字来。说完，他停了半刻，才又继续道：“不过，我不希望你开口，因为我不想听。我来，只是想说一句话：如果我死了，你就嫁给凌宇吧。”
听到这句话，杨浅雪竟莫名的来气。她一掌拍向回栏，站起身子，直愣愣的冲着院子里的男子吼道：“我要嫁谁，与你何干？”
不去理会杨浅雪的怒气，上官云止转过轮椅，背对她，低声说道：“只当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
“好啊，我答应了。”杨浅雪盯着上官云止的背影，怒极反笑道。
眼眶里，温热的液体，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滑落下来。泪眼朦胧里，上官云止越走越远，抓不住，留不下。
这一夜，杨浅雪是彻底失眠了。
次日，杨浅雪早早的就做好了准备，但未免凌宇疑心，她还是一直等到平日起床的时间，才走出房门。
凌宇在院子里练剑，一看到杨浅雪出了房门，他就收了剑势，微笑着向杨浅雪走来。杨浅雪迟疑片刻，才勉强笑道：“宇哥哥，早。”
凌宇点点头，别走深意的看了杨浅雪一眼，道：“我要下山一趟，雪儿可要与我同往？”
凌宇突然的说辞，令杨浅雪花容失色。她脸色煞白，看着凌宇的眼里，多了一份不敢相信。
面对杨浅雪的失神，凌宇抿了抿唇，苦涩一笑。
也许是巧合，一定是巧合。杨浅雪在心里自我安慰着。
“雪儿，雪儿，你怎么了？”
“没，没事，宇哥哥，我今天想在山上休息，你自己去吧，记得给我带山下李记的绿豆糕哦。”
“小馋猫，我知道了。等我回来。”凌宇抚着杨浅雪的黑发，宠溺道。
说完，他转身，她亦转身，背对而立，两人的脸色同时改变。
再说烈焰山庄，一个双手双足被绑的蒙面男子被丢在马车上，接着烈枫和画祎便齐齐跳上那车，朝武当奔去。
两人看似悠闲，但只有烈枫知道，他们的处境有多危险。“祎儿，你可知道我们的对手是谁？是离问天，这一路危险丛丛，你还是快些下车，回烈焰山庄去，等我们回来。”烈枫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说这些话了。
“不，我也要去帮忙。”画祎撇撇嘴，一脸不在乎的说道。
烈枫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只希望到时别越帮越忙才好。
过了喧闹的街道，马车出了城门，沿着山路往上行驶着。
这是一处僻静的山道。一面青山高耸入云，一面却是挺直的崖壁。好在这条路还算宽敞，平滑。倒也不显陡峭。
四周安静极了，似乎连小鸟的叫声也被隔绝在外。画祎白皙的额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欲落不落。再看她把手扣在剑炳上，脸色竟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烈枫一手赶着马车，一手有意无意抚摸着横放在车外的银枪。
当马车驶过一个山头时，一道黑影挺直的站在路当中。他黑衣墨发，目光如炬，薄薄的双唇向上勾起一个弧度，邪气而冰冷。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古朴的青铜剑。剑虽未出鞘，但寒气逼人，这道黑影，正是凌宇。
马车一直到凌宇跟前，烈枫才“吁”了一声，止住马匹。两人四目相对，烈枫轻笑一声道：“凌宇，你果真来了。”
“那是自然，我岂能辜负了你们这一番计谋？上官云止你就出来吧。”凌宇看向马车，眼里阴冷一片，嘲笑般的说道。
凌宇刚一说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马车内，挑开车帘。烈枫和画祎连忙跳下马车，将上官云止抱出，安然的放在轮椅之上。
“原来，我们所做的一切，在离教主看来不过是一场把戏而已，那你为何还来？”上官云止整理好衣袍，不紧不慢的说道。
“云清公子难道不是笃定了我会来吗，至于原因我想你应该清楚才对。”
“是，我们两个之间的恩怨，今天就该有个了断。”
“我很是好奇，你的伤怎么会好得如此之快，难道，你只是做戏给我看？”
上官云止没有立刻回答凌宇的话，而是扒开胸前衣襟。露出一件，极薄的金丝背心来。直到确定凌宇看清，他才拉好衣衫，淡淡道：“世人只知道问云谷有一件刀枪不入的天蚕冰丝，却不知道天蚕冰丝其实是两件，一同陪着先父先母下葬，还要多亏了离教主提出救浅雪的条件，令我不得不挖开父母之墓，将两件冰丝取出，一件给了离教主，一件便留下自己护身。”
这句话，凌宇听了倒还释然。躲在繁茂枝叶后的杨浅雪，心里却无法再安静下来。上官云止为了她，掘开自己父母的坟墓。怎么会这样？杨浅雪使劲捶打着自己的头，想要记起一切。
外面已经开战了，上官云止和烈枫两人对凌宇。画祎则是守着马车上的什么人。
无数景象从脑子里闪过，但都只是一瞬间，便完全消失，到最后，仍是什么也没有留下。
上官云止的银丝，烈枫的长枪，凌宇的古剑，三人都使了全力，强大的气场在四周环绕。
一直都知道凌宇的武功极高，却没想过竟好到这种地步。他古剑在手，以一敌二，丝毫不见下风。反倒是上官云止因昨日之伤，应付明显吃力许多。
几个回合过去了，烈枫身上已被划出数道血痕，上官云止也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虚弱无比。杨浅雪再也无法袖手旁观。岂知，在她刚要跳出去之前，一个人影已经快她一步，是画祎。
在上官云止和烈枫的惊呼中，她抽出手中的剑，毫不犹豫的向凌宇刺去。杨浅雪几乎看清了凌宇脸上那抹讽刺。
眼见着，画祎弱小的身体就要被古剑贯穿，烈枫的心脏都几乎停下，他一边朝两人跑来，一边疯狂的咆哮着：“祎儿，不要。”他的声音之大，贯彻云霄。
杨浅雪离两人最近，她掀开挡在身前的枝叶，拔出归离，猛的扑向两人。凌宇最先瞟到杨浅雪，他手中的剑势未停，但却悄悄的移开半分。
只是，这一幕来得太快，杨浅雪没有看到。情急之下，她将手中的归离往前一送，她想，他一定能躲过去的。
然而，凌宇的剑，从画祎臂下刺出，杨浅雪的剑，则是将凌宇的胸膛刺了个对穿。
鲜血顺着归离流下，杨浅雪瞪大双目，完全愣在那里。脑子里，如被一个铁锤，一声一声敲着，好痛，好痛。杨浅雪松开归离，在原地蹲下。她扶着自己的头，她紧紧咬着下唇，她的鼻腔灌满血腥味。
她在漫无边际的空白里游荡，她急切的想找到一个出口。终于，她逃出一片迷惘。一切都清晰起来。
杨浅雪极慢极慢的抬起头，眼前是脸色苍白的凌宇，他的胸前，正插着他们师傅的宝剑——归离。
凌宇在笑，他干裂的嘴角被鲜血染红，笑得妖艳。他的身体，在空气里摇晃着，便要一头扎到地上。
杨浅雪惊慌的伸手接过他不断滑落的身体，将他安放在膝上。画祎的声音在上空响起：“杨姑娘，他刚才将剑锋偏了半寸，他根本就不想杀我。”
没有得到杨浅雪的回答，画祎几步跑到烈枫与上官云止身边，却被受惊过度的烈枫一把搂在怀里，不肯放手。而上官云止只是默默看着不远处的两人，双唇抿成一条直线，不知在想什么。
“宇哥哥，你知道我在骗你对不对，你为什么要来？你知道我会刺过来对不对，你为什么不躲开啊？为什么？”杨浅雪平静的声声质问，刚才那一剑，像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雪儿，把一切都，记起来了，对不对？你，你问我，为什么，因为，我想过无数次，你我之间的结局，这，就是最好的。”凌宇笑着，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是，我记起来了，我更记得你答应过我，要与我退出江湖，我们一起回到山上，守着师傅过一辈子。你为什么要骗我？”杨浅雪努力憋住眼泪，却无法憋住话语里的哭音。
“我……”凌宇的话还未说完，一口鲜血便从他口里涌了出来，湿了杨浅雪一手。他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又道：“我没有，骗你，带着我的尸体，回山上，把我，葬，葬在师傅，旁边，我会和师傅，永远，陪着你。”
“不要，我不要，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会恨你，恨一辈子。”杨浅雪再也克制不住，已忍了许久的眼泪。她不允许自己哭，凌宇不会死的，她为什么要哭呢？有什么值得她哭呢？
凌宇的手，已经没有力气，为她拭去颊上的眼泪，他只能用尽力气，去握她，捧在他脸上的手，他竟还半开玩笑：“恨我，也好，至少，至少，你，不会，忘记我。雪儿，雪儿，我看见，师傅了，我该去请罪了，你说他，会不会，原谅我，不会，对，不会，因为，我是离问天。”
说到这里，杨浅雪用手掩住他的口，不要他再继续说下去。粘稠的血液，接连不断从凌宇口里喷出。将她的手掌染成血红。眼见着，凌宇的双眼，就要闭上。
杨浅雪大吼一声：“宇哥哥，我不会让你死，不会。”她一边说着，一边托起凌宇的上半身。一丝真气，由她掌心，灌入凌宇身体。
凌宇清醒了些，无力的摇摇头，“雪儿，不要浪费，力气，我真的，不行了。这是，你喜欢吃的，绿豆糕，我，我给你，买来了。”凌宇从满是鲜血的怀里，掏出一把绿豆糕来，他淡淡笑着，吃力的递到杨浅雪手边。鲜血染红了纸包，杨浅雪含泪打开时，里面的绿豆糕早已碎成粉末。杨浅雪跳出一个较为完整的，尝了一口。绿豆的清香，混合着浓浓的血腥味令人几欲作呕。杨浅雪一口又一口的尝着，直到把整个绿豆糕吞到腹中。她才扬起梨花带雨的脸庞，轻轻说道：“好甜啊。”凌宇满足的笑了笑，才又道：“解散，暗夜教，算，算是，我，为，武林，做得最后，一件事……”
狭长的双目，缓缓闭上，再也不会睁开。凌宇离开的那一刻，似乎也将杨浅雪的灵魂，一并带走了。
这时，从马车里钻出一个人来。她女扮男装，显然就是初时被烈枫丢在车内的倾颜。她手执双刀，看着杨浅雪的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杨浅雪，教主如此爱你，你也下得去手，你没有资格抱着教主。快放开他。”
杨浅雪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但只是一瞬间，她的脸便冷了下来。她小心把凌宇的身体放好。从他体内拔出归离，直指倾颜，话语冷得渗人：“谁要和我抢宇哥哥的尸体，我就要他的命。”
两人对敌，仅是一招，就结束了。输的，便是留下了命。
第二日，消息传来，离问天解散暗夜教，暗夜教不攻自破。
第三日，武当后山。
杨浅雪复剑而立，眼神冷漠。上官云止推动轮椅跟在其后。
“浅雪，以后有什么打算？”
“带着宇哥哥回到山上，从此再也不踏出江湖。”风吹乱了杨浅雪的长发，她的话淡漠无波。
“那我呢？”上官云止有些激动的问。
“你会做饭吗？”
“不会。”
“你能种地吗？”
“不能。”
“你要跟着我永远记住宇哥哥吗？”
“不要。”
“那我要你何用？”
“我可以用一辈子去学。”
“好。”
－－－－－－题外话－－－－－－
哎呀呀，写完了，为自己鼓掌。其实，这小说写了这么久，我真是没脸了，谢谢看过，或是还在看的朋友们，真心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