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1 / 1)
她把一个手指放在嘴唇上,然后就消失了。
“我都没有来得及跟她说,埃斯帕尔侯爵夫人希望看到吕西安上绞刑架呢!……”法官妻子回到出租马车上这样想。
她回到家里,心情惶惶不安。法官见了她,便问道:“阿梅莉。你怎么啦?……”
“我们夹在两股火力中间了……”
她在丈夫耳边把会见公爵夫人的情形说了一遍,生怕贴身女仆会在门外偷听。
“这两位夫人,哪一位权势更大?”她最后说,“侯爵夫人在那件要求宣布她丈夫禁治产处分的愚蠢案件中,差点儿把你给连累了,而公爵夫人照顾我们的一切。一个对我模棱两可的许诺,而另一个则说你‘先当推事,然后是首席庭长!……’老天不叫我给你出主意,我也永远不再参与法院的事情了。可是,宫廷里的人怎么说,人家准备干什么,我还应该如实向你报告……”
“阿梅莉,你知道今天上午警察局长给我送来了什么?而且派谁送来的?是派王国警察总署一个最重要的人:保安科的比比——吕班,他对我说,这个案子关系到国家机密。吃饭吧,吃完后上多艺剧院……今天晚上我们在安静的书房里谈谈这些事,因为我需要你的智慧。法官的智慧也许不够用……”
在类似的情况下,十个法官有九个会否认妻子对丈夫有什么作用。但是,如果说这是社会生活中一个极为特殊的例外,人们还是可以认为它虽然属于偶然,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法官与教士一样,尤其是在法官精英云集的巴黎,他们很少谈论法院的案子,除非案子已审理完毕。法官的妻子不仅装作从来都一无所知的样子,而且个个都很有默契感,明白这样的道理:如果她们知道某些秘密,而又让别人察觉出来,那就会损害自己的丈夫。但是,如果遇到一些重要机遇,事关采取什么措施能实现丈夫的晋升,很多妻子就会像阿梅莉那样跟法官二起商议。这些例外情形由于总是不为人所知,就更不必加以肯定,它完全取决于夫妻之间两种性格相争以什么方式告终,当然,卡缪索夫人是完全控制自己丈夫的。当一家人沉沉入睡后,法官和妻子坐到办公桌跟前。法官已经把这一案子的各种文件整理好,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警察局长应我的请求派人送给我的记录。”卡缪索说。
卡洛斯·埃雷拉神甫。
此人肯定就是名叫雅克·柯兰、“绰号”“鬼上当”的那个人最后一次被捕是在一八一九年。当时有个伏盖夫人在讷弗——
圣热内维埃弗街经营平民膳宿公寓,他化名伏脱冷藏身于公寓中。他就是在这幢寓所被捕的。
页边有警察局长亲手写的字样:
已经通过信号台命令保安科长比比——吕班立即返回协助核对。因为他认识雅克·柯兰本人,一八一九年他在米肖诺小姐协助下派人逮捕过雅克·柯兰。
当时伏盖公寓的寄宿者至今仍然在世,可以传唤他们,以确定这个人的身份。
这个所谓卡洛斯·埃雷拉便是吕西安·德·鲁邦普雷的挚友和谋士。三年内,他向吕西安·德·鲁邦普雷先生提供了大量金钱。这些钱显然都是诈骗来的。如果能确定这个所谓西班牙人与雅克·柯兰是同一个人,凭他们之间的这种勾结,就能对吕西安·德·鲁邦普雷先生判罪。
侦探佩拉德的猝死是雅克·柯兰、鲁邦普雷或他们同伙下毒的结果。暗杀的原因是由于该侦探早已发现这两名狡猾的罪犯的线索。法官指了指警察局长在页边亲笔写的一句话;这是我亲自知道的情况。我能肯定吕西安·德·鲁部普雷先生卑鄙地愚弄了德·赛里奇伯爵老爷和总检察长先生。
“你有什么想法,阿梅莉?”
“真可怕!……”法官的妻子回答,“把它念完吧!”
苦役犯柯兰由于犯罪,变成了西班牙教士,他的作案方式比柯尼亚尔因杀人而变成德·圣赫勒拿伯爵更加巧妙。
吕西安·德·鲁邦普雷。
吕西安·夏尔东是安古莱姆一个药剂师的儿子,他母亲娘家姓德·鲁邦普雷。多亏国王的一道诏书,他获得了姓鲁邦普雷的权利。这道诏书是应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和德·赛里奇伯爵先生的请求而颁发的。
一八二……年,该青年跟随德·埃斯帕尔夫人的大姑,西克斯特·杜·夏特莱伯爵夫人——当时是德·巴尔日东夫人——来到巴黎,没有任何生活来源。
他对德·巴尔日东夫人忘恩负义,与现已去世的竞技场女演员科拉莉小姐同居。科拉莉抛弃了布尔多奈街丝绸商卡缪索先生,而与吕西安相好。
不久,这位女演员给他的接济不敷他的开销,他便陷入贫困境地。他用他的那位令人尊敬的妹夫、安古莱姆印刷厂老板大卫·赛夏尔的名字开了假票据。他的妹夫受到严重牵连。就在吕西安在安古莱姆短期逗留期间,大卫·赛夏尔因无力支付这些票据的款项而被捕。
这一事件促使鲁邦普雷下决心逃跑。此后,他突然与卡洛斯·埃雷拉神甫一起在巴黎重新露面。
吕西安先生没有为人所知的谋生手段。然而,在他第二次居住巴黎的头三年内,每年平均花销约三十万法郎,这笔款项只能由所谓卡洛斯·埃雷拉神甫提供。但他又是从什么途径搞来这些钱?
此外,为满足与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小姐结婚而提出的条件,他最近花一百多万购买鲁邦普雷地产。吕西安先生对格朗利厄家说,这一款项得自他的妹夫的妹妹赛夏尔夫妇。格朗利厄家通过诉讼代理人德尔维尔对尊敬的赛夏尔夫妇进行了解。该夫妇不仅对此毫无所知,而且认为吕西安已经债务缠身。因此,这项婚事也就告吹了。而且,赛夏尔夫妇继承的遗产主要是不动产,据他们说,现金几乎不到二十万法朗。吕西安与艾丝苔·高布赛克秘密同居。德·纽沁根男爵是这位小姐的保护人。可以肯定,这位男爵的大量钱财已经落入吕西安手中。吕西安和他的苦役犯同伙依靠艾丝苔的卖淫收入作为经济来源,在上流社会比柯尼亚尔坚持了更长时间。艾丝苔原是登记入籍的妓女。
虽然这些记录在情节叙述中有重复现象,但是为了让人看清巴黎警察局的作用,按原文复述还是必要的。正如人们从要求提供的关于佩拉德的记录中所看到的,警察局拥有每家每户、每个生活可疑、行为该受指责的人的档案材料。这些材料几乎都准确无误。任何越轨的事,警察局全部知晓。这种包罗万象的记录,对人的态度的总结,就跟法兰西银行对钱财的登记一样,清清楚楚,有条有理。银行对滞纳的款项都有记载,对每一笔贷款都加以衡量,对每一个资本家都作出估计,紧紧地盯着他们的经营活动;同样,警察局对每个公民是否老实也是这样做的。在这方面,法院也一样,无辜的人是不用担心的,这些行动只针对有过失的人。一个家庭不论地位多高,都不能确保自己受这个社会上苍的保佑。在这项权力所及的范围内,对善恶的判别是同一个标准。各警察分局内大量的记录、报告、摘要、档案,这些材料如汪洋大海,深沉而平静地在那里沉睡。一旦爆发意外事件,冒出罪行或命案,法院便向警察局求助。如果存在被指控者的档案,法官便能立刻读到。在这些档案中,对前科材料都已作出分析。这些档案是不会越出法院的高墙的,法院只能利用它来搞清问题,而不能作任何合法用途。如此而已。这些纸口袋在某种程度上提供的是罪行的内幕,罪行的最初缘由,而且几乎总是闻所未闻。如果在重罪法庭的口头诉讼中,犯人用这些材料为自己辩白,任何陪审团都不会相信,全国的人听了都会气愤得跳起来。总之,这是注定要被忘却的事实,到处如此,永远如此。在巴黎干了十二年之后,没有一个法官不知道重罪法庭或轻罪裁判所都将这些卑鄙的事情掩盖掉一半,而这些事情犹如一张温床,罪行在这里长期酝酿成熟;没有一个法官不承认,法院惩罚的还不到所犯罪行的一半。如果公众能知道那些记忆力很强的警方人员守口如瓶到什么程度,他们一定会像尊敬舍弗吕[注]一样尊敬这些正直的人。一般人都认为警察阴险狡诈,不讲信义,其实他们十分宽容和善,只是倾听痛苦的感情申诉,接受控告,并保存一切记录。警察只从一个方面来说是可怕的,那就是他为法院干事,也为政治干事。在政治方面,警察与昔日宗教裁判所一样,残酷而不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