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1 / 1)
[注]马扎兰(一六○二—一六六一),原籍意大利的法国红衣主教及政治家,曾任首相。
[注]指投石党之乱。
[注]指马扎兰,他用收买的办法平息了投石党之乱。
[注]指路易十四召贵族进宫,将他们变为侍臣。
[注]德·蓬帕杜尔夫人(一七二——一七六四),路易十四的情妇。
[注]舒瓦瑟尔(一七一九—一七八五),蓬帕杜尔夫人的密友,路易十五的大臣。
[注]森一马尔斯(一六二○—一六四二),路易十三的宠臣。他参与对黎希留的阴谋活动,失败后被判处死刑。
吕西安在歌剧院出现,使他过早地投入了上流社会,神甫则希望培养他对社交界的应付能力后再在那里见到他。吕西安去歌剧院十五个月后,他的马厩里已有三匹漂亮的马,一辆下午外出用的双座四轮轿式马车,一辆上午用的有篷双轮轻便马车,还有一辆供两人乘坐的轻便双轮马车。他在外面用餐。埃雷拉的预见已经实现:他的门徒完全沉湎在放荡享乐之中。这个年轻人心里怀着对艾丝苔狂热的爱,埃雷拉认为让他在这一爱情中消遣很有必要。吕西安大约已经为此挥霍了四万法郎。每经历一次荒唐事儿,他也就更强烈地被“电鳐”所吸引,他执意寻找她,找不到她时,她对他来说,就像猎物跟猎人的关系了。埃雷拉是否懂得一个诗人的爱情本质呢?这种感情一旦占据这类伟大的小人物的头脑,激动了他的心弦,渗入了他的感官,这诗人就会在爱情方面超出常人,就像在奇特的想象力方面超出常人一样。他靠着智力的驰骋,获得了用打上感情和思想印记的形象表示本质的罕见能力,给自己的爱情插上思想的翅膀。他感受,他描绘,他行动和思考,他通过联想增加感受,他通过对未来的撞憬和对往昔的回忆把当前的幸福增加三倍,他又把美好的心灵享受搀和在其间,这种心灵享受使他成为艺术家的王子。诗人的激情于是便成为伟大的诗篇,它常常超越人的范畴。在这样情况下,诗人难道不把他的情妇摆在比女人希望得到的高得多的位子上吗?就像卓绝的拉芒什骑士[注]一样,他把一个乡村姑娘变成了公主。他为自己使用仙杖,仙杖所点之处,任何东西都会变成宝贝。他就这样通过可爱的理想世界,增强自己的感官享受。因此,这样的爱情是激情的典型,在各方面都极为过火,不论是希望、绝望、愤怒、忧郁还是喜悦,都是这样。这样的爱情飞翔着,跳跃着,爬行着,与普通人感受到的激动心情毫无相似之处。这种爱情较之小市民的爱情,犹如阿尔卑斯山永恒倾泻的急流较之平原上的涓涓小溪。这些漂亮的天才人物极少会被人理解,因此他们的希望常常落空。他们竭尽心力寻找理想的情妇。为了欢乐的爱情,美丽的昆虫被最富有诗意的大自然恣意打扮,而昆虫尚未尝到爱情的欢乐就被人一脚踩死了。这些人物也几乎总是像那些昆虫一样死去。可是,还有另外的危险!当他们遇上符合他们想法的形体,这形体往往是一个面包商的女儿,他们就会像拉斐尔那样,像那只美丽的昆虫那样,在Fornarina_[注]身边死去。吕西安就处在这样的境况中。他的天性充满诗意,在各方面好走极端,在善恶上也是如此。他把这样一个与其说是堕落的,不如说对堕落一知半解的少女想象成天使。她在他眼中总是洁白的,长着翅膀,纯洁而神秘,好像她就是为他而存在,猜透了他所希望她的正是这样。
[注]指堂吉河德。
[注]意大利文:面包商的女儿。
一八二五年五月底,吕西安已经失去了他的全部生气。他不再出门;与埃雷拉一起用餐;整天思念着什么;写作;阅读外交论文集;像土耳其人那样坐在长沙发上;一天抽三四筒土耳其式水烟。他的马夫现在更忙于清洗这漂亮的水烟管和对它添加香料,而不是梳理马的鬃毛,用玫瑰花装饰马匹,策动它们去布洛涅森林里奔跑。那一天,西班牙人看到吕西安的额头惨白,由此发现被压抑的爱情痴狂病的痕迹。他便想探究这个男人心底的隐情,因为他一生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一个晴朗的黄昏,吕西安坐在一把扶手椅上,无意识地凝望透过花园树丛的落日,一边吸着水烟,像老烟鬼那样深长而均匀地喷云吐雾。一声长叹把他从恍惚沉思中惊醒。他扭过头去,看到神甫站在那里,交叉着双臂。
“你在这儿?”诗人说。
“好大一会儿了。”教士回答,“我的思绪跟随着你的思绪驰骋……”
吕西安明白了这句话的含意。
“我从来没有把自己看作像你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在我看来,生活是天堂和地狱的交替,但是,如果它有时既不是天堂,又不是地狱,它就会使我厌倦,使我感到腻烦……”
“一个人有那么多美好的希望,怎么会感到腻烦呢……”
“当人们不相信这些希望,或者这些希望太渺茫时……”
“别说假话了!……”教士说,“你要对我敞开心扉,这对你我都有好处。我们之间有一件永远不该有的事:一桩秘密!这桩秘密已经存在十六个月了:你爱着一个女子。”
“还有呢……”
“一个不贞洁的姑娘,她叫‘电鳐’……”
“那怎么样?”
“我的孩子,我允许你找一个情妇,但她应该是宫中女子,年轻、美丽,有影响,至少是一位伯爵夫人。我为你选中了德·埃斯帕尔,这样就能无所顾忌地把她当作交好运的工具。她永远不会使你的心灵堕落,而会让它自由自在……爱一个最下贱的妓女,而又不能像国王那样有权封她为贵族,那将是一个特大的错误。”
“难道我是第一个放弃抱负,去追求无节制的爱情的人吗?”
“好吧!”教士说,一边捡起吕西安落在地上的水烟筒的bochetti-no[注],还给他,“我明白这句俏皮话。难道不能把抱负和爱情结合起来吗?孩子,老埃雷拉对你来说就是一位母亲,绝对为你尽心竭力……”
[注]意大利文:烟嘴。
“我知道这一点,老朋友。”吕西安说,一边拉住他的手,摇晃着。
“你过去想要有钱人的各种玩艺儿,现在你都有了。你想出人头地,我在权势大道上引导你前进。我亲吻一些肮脏不堪的手,好让你平步青云,你将会飞黄腾达。再过一些时候,受男人和女人喜爱的东西,你一件也不会缺少了。你的任性使你变得懦弱,而你的才智使你刚强有力:我什么都为你设想好了,我原谅你的一切。你只要说一句话,一天的激情就会得到满足。我使你的生活更加丰富,在你的生活中注入使大多数人倾慕的东西,打上政治和支配他人的标记。你现在怎么渺小,将来就会怎么伟大。但是千万不要砸碎我们制造货币的这台冲压机。我什么都允许你,就是不让你犯葬送你前途的错误。我为你打开圣日耳曼区客厅的大门,但不允许你去臭水沟里打滚。吕西安!在你利害攸关的问题上,我就像一条铁棍,我将忍受你加给我的一切,为你忍受一切折磨。因此,我使你这个在人生赌场要遭厄运的人变成一个手腕高明的机灵的赌徒……(吕西安愤怒地猛然抬起头)我劫持了‘电鳐’。”
“是你?”吕西安失声大叫。
诗人因野兽般的愤怒而冲动。他站起身,将镶有黄金和宝石的水烟筒嘴向教士睑上掷去。同时猛力一推,把这个体魄强壮的人推翻在地。
“是我。”西班牙人一边说,一边从地上站起来。那可怕的庄重没有丝毫改变。
黑色的假发已经掉落,露出死人脑袋般的秃头,使这个人恢复了真实的面容。这面容极为可怕。吕西安仍然坐在长沙发上,双行下垂,灰心丧气,惊愕地望着神甫。
“我把她劫持了。”教士又说了一遍。
“你把她怎么样了?你是在化妆舞会的第二天把她弄走的……”
“对,是在舞会的第二天。举行舞会那天,我看到你身边的一个人被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侮辱。对那些人,我不想抬起脚踢他们……”
“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吕西安打断他的话说,“你干脆叫他们是魔鬼吧!那么,与他们相比,那些被送上断头台的人都是天使了!你知道可怜的‘电鳐’为他们之中三个人做了什么吗?其中一人当了她两个月的情夫:她很穷,为面包而论作娼妓。他没有线,就像我当时你在河边[注]遇上我的时候一样。这小伙子半夜起来,去食橱里寻找姑娘晚餐剩下的东西吃。姑娘最后发现了这一举动。她理解这种羞耻,便故意留下很多食物。她为此感到很高兴。她在从歌剧院回来的马车上,对我说了这件事,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说过。第二个人偷了钱,当人家还没发现时,她设法借给他那笔数目,让他如数送还。可是他却一直忘记把这笔钱还给这个可怜的姑娘。对那第三个人呢,她演了一出闪烁费加罗天才的喜剧,她扮成他的妻子,去做一个有财有势的男人的情妇,这个男人把她当作最天真的有产者妇女,她由此为那个人赚了大钱。她救了一个人的命,挽救了另一个人的名誉,让最后一个人发了财,如今一切不就是为了发财致富么!可是,他们却是这样来报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