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解药(1 / 1)
曜华走后不久,南海水君的小女儿碧蓝跑到幽冥来,被孟姜拦在了黄泉,问她所来何事,她说是要找个叫孟戈的幽冥小仙。孟姜这才将她带到浮梦阁。
“碧蓝”这个名字我虽未听过,但提到她是南海水君的小女儿便自然想到了迟涯。想必是竹汐与迟涯成亲的日子定了下来,约莫是来给我送喜帖的吧。
我喜滋滋地迎出去。心想着三百年来,从未见识过结亲的场面,如今总算是赶上了。眼前碧色衣衫忽地闪至眼前,拉着我的手。
初当我去凡界助迟涯回归仙位时,南海水君见了我分外热情,亲自迎了出来。如今,这小公主见了我更是亲切非常。
“珞儿?”
我傻愣在原地,手任由她紧紧握着,她杏子般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这四个字。
她情绪怎这么容易激动,即使是见到救过自己哥哥的神医,也不至于此啊?我还盘算着她究竟是不是来给我送喜帖的。
等等,她,她刚刚唤我什么?
她眼睛似是浸了水般的闪亮:“三百年前,帝君大婚后便再也没见你,昔日的同窗们有的说你去跳了诛仙台下落不明,还有人说你和长生大帝去了南极之地,原来,”她有些哽咽,“原来你在这里。”
我素来抑制不住疑惑,开口问她:“你说得是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怀疑地看着她,“你确定是来找我的?”
我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浓黑的长发轻轻垂下,发间稀疏地缀了几颗珍珠,仿佛夜空冷星。我数着这些星星,等着她回答。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的同窗碧蓝啊!”她说得笃定,不像是认错人的形容。
我努力回忆着,原来自己也是读过书上过学堂的?南海小公主居然还是我同窗,作为一个幽冥小仙,我以为这是件相当有面子的光辉经历。
她的眼泪几欲落下,却在看到我身后远远站着的青玄时忍住了。
她惊呼一声:“老师?老师竟也在这里……”
我回头,见青玄负手迈出浮梦阁,缓缓踱步过来。道:“碧蓝?你来可是给孟戈送喜帖的?”
“孟戈?”碧蓝呆呆望着青玄好一会,才木讷地从袖中翻出一张请柬。
我期待的东西终于出现,无暇他顾。从她手中抽出喜帖,婚期是下月十八。这次再去南海必须要准备一身像样的衣裳,若是再被误认为是宫娥,到了喜宴上哪还有落座的机会,早被那些上仙上神们使唤死了。
青玄微微低头凑过来,手指放在我名字上方的位置点了点。
我这才注意到,孟戈这两个字的上面写得是“青华帝君”!竹汐与青玄相识,成亲之日必然要请他来,但她怎知青玄会与我在一起。
心里悠悠一凉,迟涯口口声声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我这救命恩人也要屈居第二,摆在他青华帝君的下面。
可见,生命这东西远没有权利和地位重要,可悲可叹。
“老师……”
碧蓝的一声轻唤,阻止了我将幽怨的想法延续下去。
她似乎有些犹豫,还想说什么,却没了声音。
我倒是对碧蓝是我同窗的这件事很是好奇,想与她多聊上两句。一来同窗多年未见,理应叙叙旧,纵使我是对这没有丝毫印象,走个过场也是应当的。二来,好一解方才她留给我的疑惑。
便留下她,支开青玄:“你去给碧蓝公主泡杯茶可好?”
青玄依旧是噙着笑,站在那里,看着我。
“使不得,使不得,怎能让老师为我泡茶,我……”她神色古怪,结结巴巴道:“今日不知老师也在……嗯,叨扰了。”说完竟遁了。
我咂咂嘴,看着她飞奔而去的身影,就想看着一只煮熟的鸭子,飞了。
我恨恨地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你为何把她吓跑了?”
青玄并未看我,望着远处的碧色小点,悠悠道:“你没听她喊我什么?”
我反问他:“那又如何?”
“这四海八荒哪里有师父给徒弟倒茶的道理。”他收回目光,偏过头看我。
我低头凝眉思索着:他们这些神仙就是规矩多,给徒弟倒杯茶能怎样?即使是传出去也会成为一段神仙界佳话。以青玄这样温和的性子不会介意这些,他所言不过是借口,怕我晓得了什么才对。
终于,我想到了要紧的地方,三百年前,碧蓝是我的同窗,青玄是她的师父,那么我是不是……
我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若说是师徒之间倒杯茶可作为佳话,那么师徒之间……像我与青玄之间,是否要做笑谈了?
我学着碧蓝的语气,唤他:“老师?”
他微微一滞:“你从未这样唤过我,我与你……”他沉吟着,“不是师徒关系。”
“不是师徒关系?那是什么关系?”我微仰着头看他,甚是不解。
他低下头,灼灼注视着我:“就是现在这种关系。”说完,凑过来,在我的唇上留下一枚红色印记。
我刹那间羞红了脸,埋下头看着他的一片衣角悠扬飘起,紧贴着我的乱飞的裙摆。
稍稍放下心来,还好自己没有做出连凡间都认为有违人伦的事情,师徒恋固然浪漫,能得到好结果的少之又少。若我与青玄真是这种关系,定没有这样好的运气得到他。
三百年前姑姑和曜华所说的,我活了几万年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事情,这话显然是骗我的。试问谁会将自己的心上人,作为不值得记住的部分从记忆里抹去?
戚月与我说,执念能唤醒封印的记忆。我越来越觉得不大可能是真的,我一直很努力地想去记起和青玄的点滴,终是连记忆的片段都没有在脑袋里闪现过。
如今,即使那些鬼魂饮的不是忘川水,而是姑姑的迷汤,但找寻忘川水解药这件事,仍是幽冥的大忌,是违反天规的。
醧忘台是幽冥禁地,除了姑姑与我还有几个驻守在醧忘台的小鬼以外谁都不可擅自出入,即使是孟姜和孟庸也不能。故而在这里做违反天规的事情是较为安全的。
今日,青玄寻我到醧忘台。当他站在我面前时,我愣了半晌,开口与他说话:“你是怎么进来的?那些小鬼居然没有把你拦在外面?”话一出口才想到他是青华帝君,九幽冥本属他的管辖,自然进得了醧忘台。
青玄站在那里,苦笑着问我:“你将自己关在这里,是在躲着我吗?”
说到躲他,我立刻想到了因为什么才躲到这里。
我也追问过青玄,让他讲讲我和他的过去,可他却说什么过去远没有现在重要,更没有未来重要。
这分明是在搪塞,甚至他还没有和我坦白珞儿是谁,为什么在他身边呆了这么久。想到这些我更加生气。
故而当他再次提出同他回长乐时,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从前的过往他不予我知晓,我便要自己探出个究竟。这才萌生了找忘川水解药的想法。
没好气道:“躲你做什么?我才没兴趣与你捉迷藏。”随后摆摆手,又道:“我很忙,你出去吧。”
青玄凡事太能包容,任我做出怎样一副对他不理不睬的形容,他都不同我计较,或者是根本不放在心上。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踱步过来,嗓音低沉:“那几日你对长生很是温顺乖巧,对我倒是爱理不理的。如今他走了你还在躲我。”
他垂头看我,唇角仍挂着好看的笑,认真道:“我有些生气了,你说该如何?”
此时幽冥之外应是黑夜,这里虽没有昼夜之分,紫色的雾气浓重了许多,近似黑色。书案上微亮的烛火映出他如夜空繁星的眸子,驱散了他周身的阴暗。
我看着他的眼睛直直发愣,用力咬了咬唇想借着疼痛让自己清醒过来,不去沉浸在他的蛊惑之中。
回答他的口气还是有些涩然:“你才不会生气,你根本不在乎我。”若是在乎,怎会明知我对珞儿的事情心存疑虑,却任由我去疑虑,不向我解释。
“谁说我不在乎?”青玄微皱着眉,眉间的一抹尘埃浮现在我眼前,那是因为我忘记了,才会看不懂的东西。
我垂了眼帘,沉默着,尽量不去看他。但它已深刻在心里,直觉告诉我那是我与他之间的距离。封存的记忆是我们之间不可忽视的距离。
我的淡漠终于使他注意到书案上摞放的医药典籍,还有我做的一本批注,他问我:“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的事情瞒着我不要我知晓,我的事情你也不必什么都了解。”我继续与他置气。
他凑过去,拿起我做批注的本子看了看,凝眉像是做着一番仔细的研究:“你这是……”
我怕被他知晓定要规劝我不要违反天条什么的,一把夺过本子将它藏在身后。我不管什么天条天规只要能记起从前,那些从前我在他面前存在过的证据。说不定还会从中得知那个珞儿是谁,她和青玄又是什么关系。
他靠近我,柔和的声音低响在耳畔:“痴儿,真是我的痴儿呢。不要想这些,同我回长乐,可好?”刚想伸出手来抱住我。
我连忙将他推开,一直推到门外。
我怕当他拥我入怀时我会变得不清醒,那时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会听从,不管他编什么故事给我听都会相信,脑袋转都不会转一下,简直形同虚设。
第一次觉得我不应贪恋他的甜言蜜语,第一次觉得他的温柔是这么可怕。
推他出去时还特意下了狠心,指着那些小鬼厉声吩咐道:“你们谁敢再放他进来,我就让你们尝尝醧忘台上的酷刑,然后将你们扔进畜生道受轮回之苦!”
它们哪里见我发这么大的脾气,颤抖地连连应了下来,又极为难且恭敬地附在青玄脚下,想将他请出去。
他起初站在原地并不想离开,当我转身关上房门时,感觉到他投到我身上的灼灼目光。我忍住欲望没有抬头看他,我想回望到的依旧是我读不懂的那抹尘埃。
我在醧忘台呆了两天两夜,将所有医书尽数翻腾出来。其中有一本书,封皮旧的泛黄,上面的字迹也有些暗淡不清。这是一本上古时期所著的医书,我翻开它果真看到了我想找的东西。
其中记载着,有一种可唤起所有潜藏的意识和欲望的果实,叫多罗果。相传,此树常会招惹一些怀有邪念的鬼魅祭栖,是棵不详之树。
故而,不知是哪位心怀苍生的神君,向天君提出此树寄生鬼魅,会使一些仙根不稳的小神仙们产生贪念、误入歧途。天君便准许他将这四海八荒的多罗树尽数砍去。
如今只余魔界境内的天虞山上生长此树。
我不知它是否能解除我记忆的封印,但总是要试上一试。
我兴冲冲地跑出醧忘台,看到青玄两条腿一伸一曲靠坐在树下。这棵树早些年前就已枯败,玉白清逸的身影和他背后枯荣的景致,让我不想再用眼睛去描绘这清冷的画面。
慢慢走近,他却是闭着眼睛,应是在熟睡。我两日没有迈出过醧忘台,又不许他进去,他便在这里守着。我蹲下身,浅笑着凝视他,伸手想去触摸他的眉间,却在将要碰到他时,按捺下了欲望。怕吵醒他,更怕能拂去那抹尘埃的人不是我。
默默收回想去摸他的手,垂眼间看到他搭在膝上的那只手攥着一只红色的小木牌,那是我为自己求的姻缘,也是我许他相伴长乐的誓言。
我知晓他将木牌从结缘树上取下后,一直想将它要回来,等有机会将它重新挂回到结缘枝头。
而他却像孩子似的,护着它就像是护着一颗糖花,说什么也不给我。还说这木牌放在他身上要比挂在结缘树上灵验许多。我无奈,只得由着他。
我暗暗道:“青玄,等我回来,也许再见到我时,我会找回那些有你的记忆,等到那时便与你相伴长乐。”
“痴儿。”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来不及分辨他是在唤我,还是梦呓。慌慌张张对着他施了个昏睡的法术,他果真睡得更为安然。
而后形色匆匆地离开九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