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骗自己(2)(1 / 1)
雨是半夜里开始下的,没有什么预兆,噼噼啪啪的就往玻璃上砸。
樊长安已经有小半年睡不好觉了,被这么一惊,蜷缩在床上的身体突地颤了一下,猛地睁开眼来。
沙发边的落地灯直直的立在那里,柔和的光线映出灯罩上那些斑斓的花字,恰到好处的安抚了人心。
樊长安长长舒了口气,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像是一不留神那些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来的冷风就会叫嚣着钻进身体里,然后肆无忌惮的搅乱她原本就不够安生的一颗心。
可这样自欺的安宁也不过得了片刻而已。
住在隔壁的潘宜兰大约也是被这大雨给弄醒了,打开房门就拉扯着嗓子喊:“朱妈,朱妈。”然后就听到楼下一阵慌忙错乱声,急切上楼的脚步声和潘宜兰的斥责声。只是这斥责声在这样的雨夜尤显得颓败与挣扎。
樊长安翻了个身。或许她是该出去告诉潘宜兰,朱妈现在是这幢房子里唯一能使唤的人了,若是还像以前那样盛气凌人,指不定连明天的早餐都没人给准备了。但她终究是忍住了,也不晓得是因为可怜潘宜兰,还是认准了朱妈不会离开。
她默默出了一会儿神,等目光重新聚拢在那盏落地灯上的时候,门外已经安静了下来。
其实有好些次她都想找潘宜兰谈一谈,但那个女人无论晚上再怎么疯闹,一旦见了日光,就能摆出极端正高贵的姿态来,该逛街就逛街,该喝下午茶就喝下午茶,即便再也没有人围伴在左右,即便再也没有人阿谀奉承,对这个刚刚四十岁的女人而言,在白天,她曾经坐拥的一切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她不知道这种应该算是坚强还是纯粹的死要面子,但她不得不承认的是,潘宜兰,她法律上的后妈,偶尔也会成为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因为下过雨的缘故,第二日的天空瓦蓝瓦蓝的,纯净透明到似乎能一眼望穿。
潘宜兰起的稍晚,下楼的时候,樊长安正在玄关处换鞋准备出门。
潘宜兰原先是个不大不小的歌星,嫁入樊家之后的这几年才淡出那个圈子,可每日的盛装却是不曾改变的,如今见到樊长安穿着款式简单的白衬衣配素色外套的装扮明显不太满意。但樊父历来溺爱樊长安,这使得樊长安在家中的地位斐然,即便是做后妈的,从来也都是多加讨好这个女儿,所以潘宜兰只是象征性的说了句:“女孩子穿红红绿绿的更好看些。”
樊长安也象征性的“嗯。”了一声,然后打开大门。
其实她以前最是喜欢红色,小时候闹着要往头上绑红绸子,过年的新衣服也一定得是红色的,到了上高中的时候即便外边穿着绿色的校服,里面的毛衣也大多是红色,说来这两个颜色撞在一起并不好看,可翻出她那时的照片来看,却觉得自有一番神采。后来章学宁见她这么喜欢红色还开玩笑说,要不结婚的时候也穿红色的婚纱,她觉得这个提议很好,但现在想来,这世上不管是人还是事,太过耀眼的话就会如同流星一般,只有一闪而过的瞬间。
错开了上下班的高峰时段,地铁站的人并不太多。
樊长安习惯性的进入到某个固定的车厢,经过九个站,再转另外一条线,又经过九个站,然后出站,走上十来分钟,最后达到现今工作的合唱团。
说来在冯家的‘六月合唱团’弹钢琴算是一份不错的工作。要知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樊家不断败落的那段日子里,‘樊长安’这三个字就如同一种可怕的病毒,但凡想活下去的人都不敢沾染,所以冯昀昀来找她,问她愿不愿意到合唱团来弹钢琴的时候,她几乎觉得这个在商场以精明著称的女人肯定是疯了。但那个时候的她的的确确需要一份工作,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那种被人需要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艺术的包容性很强,整个合唱团的人待她都很好,尤其是负责合唱团日常事务的金晶,因为只比她大不到两岁,性格又合拍,所以私下的关系甚笃。
这不,她刚走进合唱团排练厅的大门,金晶就突地从某个地方蹦了出来,一边摇晃着手里的装着麻球的保鲜袋,一边扬着一张圆圆的笑脸说:“我妈今早亲自做的,说一定让我带几个给你尝尝。”
她接过金晶手里的袋子,说了谢谢,然后吃了两个,觉得味道好,又夸奖起金妈妈:“阿姨的手艺很好。”
金晶拍着大腿笑道:“我妈还怕你吃的好东西太多,瞧不上这些个麻球呢。要知道你这么夸她,辫子肯定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她莞尔,也不知道该笑还是不该笑。
金晶是个心眼粗的姑娘,哪里会注意到樊长安表现出的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只顾着说:“晚上雷城请我吃饭,你也去啊。”
她蹙眉,摇头说:“他请你吃饭是想追你,我去不合适。”
金晶才不管这些,说:“你要不去,我也不去了。”
她哭笑不得:“那我这电灯泡当的多怨啊。”
金晶横着眉毛说:“他们家现在是属于暴发户,他性子冲动,眼下又有些钱,万一当众来个什么大排场示爱求婚之类的,我一个人去多危险啊!而且我已经跟他说你也去了。”
她无奈的表示:“那他现在一定在背后数落我碍了他的好事。”
金晶摇头:“怎么会!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啊,别的优点没有,就是特别热情。没准还给你配两猛男呢!”
她扑哧一笑,说:“他就不怕你跟着那两猛男跑了?”
金晶唉声叹气的表示:“他在学校参加运动会,那些长跑项目的纪录到现在都没人破得了,我就是卯足了劲儿也跑不掉啊。”
结果金晶也不管樊长安是不是答应去吃饭了,到了下午四点就拉着她往化妆室窜,说让她帮忙化个好看的妆。
樊长安一边打开化妆箱一边笑话她:“不是说最烦他缠着你吗?不然我给你化丑一些,把他吓跑,一了百了?”
金晶急了,忙说:“烦他是一回事,形象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樊长安笑了笑,然后开始帮金晶上妆。
金晶一对大眼睛盯着樊长安的脸转过来转过去,最后说:“长安,你长得真好看。我要是个男的,肯定得想法设法把你娶回家。”
樊长安抿了抿嘴,没答话。
金晶又问着:“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把你娶回家呢?长安,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长安,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四年前章学宁问过她。
她那时也就二十来岁,还在纽约的音乐学院读书,回来过新年的时候正巧遇到刚参加工作不久的章学宁。他们应该算是远房姻亲,因为住得不远,所以自小走动的就比较频繁。他从小身体就不太好,虽然比她大上四五岁,但他们认识的时候,他并没有比她高出多少来,加上她在家中十分受宠,所以行事颇为大胆,见了他总是‘章学宁’‘章学宁’的叫着。章学宁从来也不生她的气,她就越发得意起来。有些爱开玩笑的大人就问她,等长大了,嫁给章学宁好不好?她年纪小,还不懂什么是嫁人,回去之后窝在樊父怀里把白日里的话说了一遍。
可她到很后来才知道樊父一直不喜欢章家,若不是因为宠着她,不愿意看到她不高兴,或许早就把章家上下给收拾了。但那个时候,樊父只是把这个话题绕过去,也许是想着她一个小孩子,这些话听听就会忘了。
她也确实忘了,直到章学宁问她:“长安,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她虽然夺目耀眼,但一直被樊父收藏的很好,长到二十岁也从未谈过恋爱,面对章学宁突如其来的提问,她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最后是章学宁打破沉默,又添了句:“我想成为你喜欢的人。”
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听了这样的话,只觉得脸红心跳的厉害,转头就跑开了。等到晚上才敢去找平日里关系不错的表哥范黎绍,又把章学宁的话重复了一边给他听。
范黎绍也算是这城中众多花花公子里的领军人物,一听她的复述,直叹:“这年头,小伙儿们勾搭小姑娘的手段真是越来越文艺了啊!”
她头一次觉得窘迫,也是头一次失眠。
可正儿八经和章学宁在一起也是大半年后的事了。
三年前陆柏怡生日前一晚,她与她彻夜谈天。陆柏怡问她喜欢章学宁什么,她想了许久,却说不出个由头来。
陆柏怡就特别理解她的心情,唉声叹气说:“我们这种人,看上去风光无限,整日像块肥肉似的被那些人盯着,可真正敢走出来抒发内心情感的人就那么一两个,然后这一两个就成功抱得了美人归。我说的没错吧?”
她那会儿刚刚开始恋爱,也分不清陆柏怡说的究竟是对是错,等到后来,掺杂了太多种感情在其中,就更分不清陆柏怡说的是对是错,唯一只觉得人心叵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