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正文十四:一天天*近京城,魏散一天天沉郁下去,情绪压抑得几欲将自己*疯。
如果疯了,是不是就可以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用在乎了,多好。
可偏偏不行啊!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回来?想让师父亲口告诉自己一个答案?可那个让人绝望的答案,自己分明已经知道了不是?
再确认一次,又有什么好处啊。
浑浑障障的思绪,直到山门开启时,仍未理清,魏散只好怔怔地向前看着。
虽未细想过该有怎样的情景,却万万没想到会看到一方石碑——花无之墓。
师父,死了?!
所有的悲,所有的愤,所有的怨,所有的迷惑不解,都被刹那间打破。头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变得很痛很痛。
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什么都无法在乎了。人已逝去,所有的一切都随之深埋入土。
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不动,亦不出声,魏散就这样伫立在坟前,僵硬而空洞。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无声无息出现的中年人让魏散立刻恢复了警醒。
“我是平远,和你师父算半个朋友。”中年人说话不疾不缓。
“你是楚离楚大哥的师父。”
“是。你师父早已病入膏肓,他临死前给你留下了最后一个任务,让你带这十个人进有怀楼,让他们尽数死在里面。”
“把传国玉玺带出?”
“他没说那个,他只说,反正他已经死了,这个任务你做与不做,都无所谓。”
没说啊,是因为,这是个觉得完不成的任务吗?
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魏散取过那张死亡名单收入怀中,绕道坟前,跪下,重重地叩了三个头,起来时,额上已经见血。然后,就决然地离开了山谷,再没回头。
夕阳将魏散的身形笼罩,倔强的坚强更显难掩的脆弱,每一步都伴着心碎的声音。
有些东西,确实是垮掉了。平远心底升起丝丝寒意,这个叫魏散的孩子,真的要成为一个可怕的人了。
平远伸出手,拍拍花无的墓碑:“花兄,你很快就要看到了,不,你已经看到了不是,事已至此,你的执念散了吗?”问完,平远又苦笑着摇头:“魏散,怨念未散,这孩子,怕是要成为一团不散的怨念了。”
希望你的判断是正确的,他会去做这最后一个任务。
否则这天下,怕是要做他陪葬的烟花。
正文十五:宁静而繁华的小镇,缕缕炊烟。
七年了,那一场可怕的大火已被岁月洗尽了痕迹。
铁安微笑着踏回了旧日的时光。
有些执念成未散,有些执念是未央。
轻轻地叩响红木大门,这门比七年前着实厚了很多,却不知这庭院深深又深了几许。
“你是何人?”门房出来应门,见铁安穿着粗布衣服,言语间颇为不屑。
“在下铁安,求见高老爷。”
“铁安?没听说过,老爷忙,没空。”
“在下与贵处二小姐有婚约,特访高老爷商量此事,还请大哥行个方便。”铁安不急不恼,语气温和。
“你这厮竟来此处胡说,我家二小姐已经许配给西门尚大老爷,一月后就要出阁了,你再敢说一句混帐话,当心打断你的腿,打烂你的嘴。去,去,去,快滚!”说完,咣地一下关上了大门。
这样,吗?铁安依旧波澜不惊,只是略锁了眉头——看来,得想个办法入府见见思儿了。
细细的雨丝飘下,铁安也不理会,只是不疾不缓地走在石板路上,走向幼时常常来去的偏门。
“小姐,您别这么急啊,外面下着雨,铁公子人又……”
“思儿。”
“铁安哥哥——”
“你刚才叫门时,幸好雨儿看见了,我就想从这出去找你,见见你。”
“……”
“铁安哥哥,思儿很想很想你。”
“……”
“我爸爸把我许配给了尚大老爷,他也是个大财主,比父亲只小三岁。”
“……”
“我爸爸一定要我嫁他,说他不要陪嫁,还给许多聘礼。”
“……”
“铁安哥哥,你走吧,走得远远的,爸爸若知你回来,定会打你的。”
“……”
“铁安哥哥,我,我——”
“思儿,不要哭……”铁安紧紧地抱住哭得说不出话来的少女:“铁安哥哥在,我一定要娶你,不会让你嫁给别人。”
“……”
“哥哥永远有办法不是?思儿乖,还有这一个月,千万要保重自己。”铁安心疼地看着少女袖子下掩藏的乌青:“千万不要再与你父亲冲突,免得他打你。”
“……”
“哥哥一定在这一个月中将你娶回去,再也不离开你,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
“思儿——”
“我等你。”少女终于平静了下来,擦擦眼泪,轻轻地说:“铁安哥哥,我等着你。”说完,飞快地奔了回去。
原本浓厚的悲伤的空气,竟夹杂了丝丝的甜意。
正文十六:“魏散!”铁安看见出现在门外的魏散着实又惊又喜:“你的脚程也太快了吧。”
魏散轻轻一笑,花家在江湖上只以暗器机关行,很少有人知道花家的独门轻功“行云”的速度在百米之内无出其右者。
绝对速度的代价是惊人的内力与体力,但魏散硬是不顾“行云”的特性从京城一路狂奔至旗州。
只因为绝对速度可以让人无暇思考,另有一个阴暗的想法是,若可以永不思考,多好。
可惜到达旗州时他还活着,活着就必须去面对。
“小安,你的婚事怎么样了?”魏散故作轻松地微笑道。
“有一点麻烦。”铁安喝了口茶:“我那位未来的岳丈将我未婚妻另许他人了,不过思儿仍是和我一心的。还有二十天几时间,我已经传信给我父亲了,可惜父亲外出办事,一时还没有联系上。要是父亲能赶过来和平解决自然最好。否则——我这边也在布置,最糟不过在思儿过门那天当街把事情说明,带思儿先离开旗州一阵罢了。”
“你想的倒容易。”魏散失笑道。
“本来就这么简单吗!”铁安也笑道。
“小安,有时我真难理解你。”魏散道:“你的世界永远平和,既没有坏事,也没有恶人。”
“的确,”铁安点头道:“我家的内功,要义说白了就是无欲则刚,所以我自幼就生活在一个全然无欲的环境。一切的恶根都是欲,我既不识欲,自然也就不识恶了。我的世界,似乎只有应当。”
魏散苦苦地笑着,他有点明白了,铁安和他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同样在单纯幸福的环境中长大,根深蒂固地认为整个世界都应该为自己而美好,所以,即便是大难降临,仍以为自己是幸运,于是理所当然地随遇而安。
可是,自己的信念原本就没有铁安牢固,而这支撑信念的擎天之柱,又已经碎得零落不堪。
“魏散,你现在的状态很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铁安不动声色地问。
“我生命中的前十四年,只认识一个人,我的师父。我刚刚得知,我和我师父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养我、教我,全是为了报仇。”魏散突然有将所有事一吐为快的冲动:“我的爷爷,灭了他满门;他,又杀了我的全家。”
“那他,单单留下你干嘛?”铁安不解:“你这次回去,找他问清楚了吗?老天,你今年才十六岁吧!”
“我知道他为什么不杀我,那不是他的本意。这次回去,我并不知道我要问些什么。我只想见他,见到他也许就知道我该问他什么了;也许,他会告诉我点什么。”魏散的声音渐渐沙哑:“可他死了,那里只有一座坟。小安,我不知道怎么和你形容。那时候,我的世界就像一栋房子,大梁一断,立刻散成了一堆碎片。”
铁安起身轻拍魏散的后背。他沉默,他只能沉默,这些事明显超出了他可以理解的范围。
“小安,其实平心想想,我和师父没太多感情,他不可能多么爱我,他几乎不怎么看我;我对他,也只像对山谷中身旁的草木蝴蝶,仅仅是一种存在,不会背叛的存在,是我幸福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可是,人本来不是草木蝴蝶。”魏散的声音低下去,近乎呢喃:“总之是我错了,对这个世界,我本来就不知道多少。”
“小散,忘了吧,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吧,反正你才十六岁,重活一次也无所谓啊。”铁安柔声安慰道:“到我家住一段,当我的弟弟,你的世界很快就会重新好起来,一切都会好的。”
如果没有那个任务,那个最后的任务,马上忘掉一切重新开始人生是最好的选择吧,魏散苦笑。一切当然会变好,做错再多的事,杀过再多的人,那个魏散都将不复存在。他没有那么重的执念,他可以原谅被命运的自己。
可现在还有这最后一个任务,一个他不肯逃避的任务,一个几乎不可能,活着回来的任务。
魏散沉默地思考着,一只鸽子从窗子飞进来,落到桌上。
取了信展开,上面写了两行字:这两年你杀的人,又好又坏,但都是危害到朝廷利益的人。
名单上的十个人,都是十恶不赦之徒。
信的背面,附上了一张手绘的,看起来莫名其妙的图。
魏散了然中又混杂了一点新的疑惑,但心情已经彻底平静下来,闷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想知道的事也已经知道了,决心也就下定了。
他转头对铁安说:“小安,借你的未婚妻一用,可好?”
铁安微微一怔,随即笑道:“那可看怎么个借法,你要做些什么?”
“我要去杀十个大恶人,那是我师父留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完成了这个任务,我就可以彻底地与从前撇清了。”
铁安赞同地点点头。
“我只用你的未婚妻发一下请帖,拜堂前就还给你,我也不会在那天开杀戒的,毕竟那天将是你的婚礼。”
“这就好,我同意了。”铁安笑道:“我的疑虑都被你说尽了,我现在就去安排。”
“你我间不言谢,但我定要备下厚礼的。”魏散也轻松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