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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冰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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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鼎里的熏香轻轻袅袅地浮游于室。洁白帷幔之后是纯透无暇的冰墙。双思执从重重帷幔穿梭而来,于冰墙之上留下一片细碎的影绰。

相比裴铭湛一袭薄衫斜倚冰榻,双思执就像是把整个冬天都抗在了肩头上:厚斗篷,毛坎肩,暖手炉。

“思儿。”裴铭湛优雅的声音里透着疲倦。他知道她来,轻唤她的名字,却是闭目如故。

“湛哥哥。”

双思执轻轻应着,移步到他榻前,才将帽兜摘落,一股阴寒之气就席卷而来。

手炉滚落在地,发出清越之音。

一臂揽在腰间,已是被裴铭湛拽过压在了冰榻之上。刺骨的寒意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纷纷钻入体内,忍不住就打了个寒噤。双思执缓了片刻,方道:“凭湛哥哥之能,可能猜出何人所为?”

裴铭湛摇头。散落的长发悉悉索索拂过双思执的面颊。就连这青丝的温度,都是冬一般的凉。

因那瘙痒,双思执伸手拂开,又不免一顿:“湛哥哥的武功造诣早就超凡入圣,又何苦再练这寒功?”

裴铭湛轻笑,却答非所问:“思儿冷?”

不待回答,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甫一睁眼,双思执已经和裴铭湛掉了个个儿,他下她上。

可是裴铭湛的身体却不比冰榻暖和多少。

注意到双思执越发冻得青紫的唇皮,裴铭湛捂额苦笑:“我竟忘了,我自己身上的温度却是比坚冰还要寒冷。”

他这一动,牵扯身上衣襟,露出大片胸膛,肌肤白皙得几近透明,那些累累伤痕虽愈发虚化,却依旧残留不褪。

“当日不知,现在想来,这些伤痕可都是游微罗留在湛哥哥身上的?”双思执冻得牙齿直打颤儿,一句话说来,又慢又正,勉强维持了正常。

裴铭湛却眉头微蹙,衬得眉心上的那蝇头小字“奴”越发殷红。他的手指摩挲着双思执的唇,企图让它变得红润起来,可依旧那般青紫,巍巍然仿若一朵抵不过严寒的垂死之花。

双思执扣住他的手指。

裴铭湛如她所愿,不再动弹,只定定看着她。良久,他缓缓问道:“思儿,既然冷,为什么不说出来不离开?”留在这里,时近两月,并不快乐,为什么既不说出来也不离开?

双思执深深看了他一眼,一字字咬得很正:“因为我知道,纵然我喊冷,你也绝不会让我离开。”

裴铭湛笑逐颜开,竟蕴悲蕴喜,还有一丝冷酷。他蓦然伸手,将双思执狠狠压入怀中,她身上的暖抵不过他身上的冷,一点点转凉。直到感觉怀中女子的身体因为寒冷而轻轻打颤,他才字字曼声:“我知你身冷,亦知我心疼,可若有一个人能够陪着我一起尝尽冷暖,那是连我,也无法抵挡的诱惑。”

双思执埋头在他怀中,由于寒冷,身上瑟瑟颤抖,形若受了惊的小动物。可她的声音很平稳,也很清冷:“嗯,我陪着你。”

裴铭湛没有说话。回应她的,是更加严苛的桎梏,与更加彻骨的冰凉。

************

双思执抱着倾倾。

不足一岁的孩子长得很好,白胖干净,惹人喜爱,若是不看她幽蓝的瞳孔,还有泛着蓝光的胎发,任谁也想不到,这孩子曾经罹遭大难。这是蛊毒长时间潜伏在身体中的后果。现在看来只是改变了发肤瞳孔的眼色,但不知道时间久了,会不会还会引发出其他难料的后果。

小心将熟睡的孩子放进摇篮中,双思执眉峰拢聚。倾倾还这样小,小到还没有尝过喜怒哀乐,却似乎就已经有了难言的洞察力和敏锐力,对她这个不称职的母亲失了亲昵,对裴铭湛这个父亲,倒是每每绽露笑颜,欢快异常。

一声叹息逸出唇缝,转而又是无奈一笑,双思执摇摇头,做娘的哪能跟自己的孩子计较那么多呢。想着,她又坏心眼儿地挠挠倾倾的小脚丫,看那截白藕似得的腿脚在空中踢蹭了两下,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摇篮。

这里依旧是九霄山内,也是昔日魔宫所在。当日裴铭湛焚毁的,是地面上的一片琼楼玉宇,而山腹之内的冰石宫殿,却是半点儿未毁。这山中,历经数代魔宫宫主建造打磨,其内奢华自不必说,还有种种玄妙之处,其中之一,就是地下热泉。

眼下倾倾住的地方,就是围着一处地穴热泉开辟出来的屋子。井口大小的热泉,竟熏蒸得满屋热气弥漫,温暖异常。双思执穿着内衫走过,就被熏得体发薄汗。

随着裴铭湛回到九霄,至今已近两月。这段时日,九霄山上显然热闹了不少,除了她和裴铭湛以及倾倾,平衫自不消说,双风双雨随着她一同而来,另外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湛哥哥竟然还将阿鸢那丫头也带了过来。倒也省了双思执不少事。要知道,自孩子生下来,她心中虽然告诫自己稚子无辜,可难免心有芥蒂,再加上一直不得安闲,亲自带孩子实是少数,论起看顾稚子,她竟还不及裴铭湛那个大男人。

拿起挂在屏风上的斗篷,又转动灯座上的夜明珠,玉门由中而开,守候在外的阿鸢立刻迎了上来。

竖起一根手指打了个噤声的动作,双思执才压低声音道:“倾倾睡着了,你先看着她,我去去就来。”

阿鸢连忙点点头,才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双思执看着阿鸢小心翼翼地踱到摇篮边儿上,全神贯注地守候着篮中稚儿,不由微笑。直至玉门再次阖得严丝合缝,她才转身离开。

九霄山下,热泉不知其数,但分布凌乱,一路拐拐绕绕,时寒时热。

双思执在此居住时日并不算短,但所过之处,还不足十之三四,可想这座魔宫地下遗址之庞大壮阔。

锦都,是南方朝廷的帝都。知道倾倾中了蛊毒的人,绝对不会多。送信之人会是谁?那人是不是就是下蛊之人?他又为什么处心积虑地想要将她和裴铭湛引到锦都去?那里又发生了什么?或者,是即将发生什么?

双思执一路攒眉凝思,再度抬手,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一处生地。此处没有热泉,一派冰冷。

她顺着冰道一路走下去,一处转角,突然豁然开朗。眼前之处类似于山腹所在,抬眼望去,冰墙仞立,刀削斧凿一般,光可鉴人,双思执站在这足有百尺见方的半圆形山腹之处,但觉周边严寒森然,更不必说,头顶数尺之上,漆黑沉重的寒铁锁链纵横交错,尚有一具冰棺栓浮其中。

双思执顺下双簪,连连弹入冰墙之内,她才运气纵身,足抵发簪,跃于铁链之上。

俯身一看,双思执竟忍不住惊呼出声——那冰棺之内的尸身保持完好,栩栩如生,就连一根发丝都透着柔软的生机。可让双思执吃惊的是,那尸身之上遍体错落凝结着暗红色的花纹,就如同人的血管在缓缓流淌一般,此情此景,竟和当日她与裴铭湛在桃源凤氏的墓道墙壁上所画,一模一样!

这莫不就是当年那个一心求取长生却误服丹药导致就此沉睡不醒的那个皇帝?

可是,若他就是那个皇帝,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桃源凤氏百年望族,那这人岂不是也在冰中沉睡百年之久了吗?

脚步声踏冰碾玉而来,双思执倏然一惊,回头一看,却是裴铭湛。

他依旧一身白色内衫,长发披落,雪足赤|裸,置身冰天雪地之中,却恍若不觉,笑意盈盈:“思儿,这是来拜见公公了吗?”

“什么?!”双思执怔忪过后,随即惊骇:“这是你父亲?”

裴铭湛左手轻抬,摄过冰中双簪,才纵身跃至铁链之上。

任他将两根发簪依次插|入她的发髻之中,双思执才再度开口,依旧充满着不可置信:“这当真是你父亲澹台甯?”

裴铭湛轻笑:“这父亲难道还能随便认认不成?”

双思执喃喃:“可他怎么会……”

“我原本也不知,”裴铭湛道:“可自从上次去了桃源凤氏,才意识到他定然是为了躲过一劫,吃下那所谓的仙丹,赌了一把生死。”

双思执怔怔看着那冰棺,除却那些猩红的纹路,棺中人宛若沉睡——赌一把生死,那现在,到底该算作是生,还是死?

正思索间,手上一凉,却是素手被裴铭湛握在手中。

他侧首,目光认真,声音温柔:“思儿,既然来了,就给他老人家嗑个头吧。”

迟疑片刻,双思执轻轻颔首:“嗯。”

两人执手下跪,陈年铁链轻轻晃动,发出稀稀拉拉的沉闷响动。

连拜三次,双思执忍不住偷眼打量身侧之人,心有震撼,她竟从未曾见过她的湛哥哥展露过这样的神情——状若稚子,一片慕濡,满含期望,又无限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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