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 情是何物?雾锁清秋(1 / 1)
因是承了卫央一口气,陈璟从鬼门关有惊无险的走了一遭。
往事随风,尘缘如梦,醒过来的陈璟,陡然心中空落,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原来摧毁一个人自小建立的信仰和相信,是那么轻易,原来他一直相信着的那段亲梅逐马如此不堪一击。
他一直以为,他不爱黛黛,只将她作为亲人来喜欢,但是,不曾想,他会如此难过。
拥有的时候不曾察觉,到失去了,才发现原来那也是爱。只是他不自知罢了。
这个天下,太动荡太苍凉,这段情,太薄太脆弱,都说等闲变却故人心,却不料故人的心也会变,若能时光倒流,人生如若初见,停留在屋檐细雨下,对上的那双眼羞涩却美好。
卫央入了陈璟的梦,梦是个极好的梦,是她这一百年来见过的最好最美却又最脆弱的梦。
杏花春雨下,两小无猜,男孩儿调皮上了树欲摘来一朵杏花插上女孩儿的发鬓上,女孩儿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红晕渲染,一点一点的笑意漫上眼角。
也许当初男孩儿并没有过多的考虑,树是那么高,他又是那么小,他没有想过,从那样高的地方掉下来,会是怎样的痛,他更没有想过,屋檐外那疾步而来的忧心面容。
男孩儿掉下来了,如落叶飘落枝头,索性好有家
仆上前接住,有惊无险后男孩儿挨了骂,却低垂着头将一折花瓣都掉光了的只剩枝叶的杏枝伸出去,信誓旦旦许下了不动人却教人感动的稚诺。
“日后,等我长大了,我摘来最美丽花给你。”
女孩儿哭着笑着分不清,却是将那枝杏花生生珍藏。
海誓山盟,金玉良言都犹言在耳,奈何人却分离,卫央怅然若息,美好的东西,总是太容易折损。
她本不是多愁善感的鬼,她的心悲凉了三百年,却未曾绝望过,即便每日入他人的梦,感受别人的悲欢离合。
此刻,她感受着陈璟的梦,感受他的心灰意冷,陈璟是个呆子,彻头彻尾的呆子。
“你以为你与她之间,不是爱,只是亲情么?”不知缘何,看着他这个样子,就是忍不住想嘲讽两句,也许是所谓的嫉妒,嫉妒黛黛,嫉妒岁月静好,嫉妒现世安稳,嫉妒活着的人,人活着不管是好是坏,总归还是有个期望的,不像她死了,死了回忆只能成为她一个的回忆。
陈璟陷入往事中不自觉,待卫央突如其来□□来一句,生生惊了他一跳,这是他的梦吧。
陈璟的梦停留在那株杏花树下,梦里的杏花从未凋谢,漫天飞舞的落英就似一场永远不会停止的花雨,只是树下没有女娃凝望,树上也不再有男孩儿稚嫩却无惧的面容。
而卫央依然维持着她的旧习,仍是端坐于伸出的过长的枝桠上,红衣黑发,一只墨蝶翩然欲飞,却栖息于发间,额间一弯雪月,眸中是冷若寒霜的星碎。
“我以为,刻骨铭心的爱才是爱,却不曾想,细水长流也是爱。”陈璟看不见卫央,但是他不介意,他不介意他的难过让她看到,他需要一个人来听他说这些事。
卫央抬手摘下一枝,艳态丽姿,繁华重重,胭脂点点,光是这一枝就占尽春风,一如那个让陈璟挂在心上的女子,即便嫁作他人妇,也有人愿她一世长安。卫央成鬼以来,没有嫉妒过谁,但这个黛黛,却无端让她不自在。她压下这股不快,做自己份内之事。
“情为世累诗千首,醉是吾乡酒一樽,你是读书人,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情之一物,就跟这花似的,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不管以什么姿态存在,又以何种结局落幕,它都曾经到来过,为你留下如此美好的回忆,这便够了。”
“问世间情是何物?何物?”书呆子迷惘,昂着头问那高高在上的红衣一角,卫央却是不由一阵好笑,这让她想起了百年前的一桩事。
百年前,地府曾来了一个饱读诗书的才子姓欧名阳,此人着实是个奇才,一生才华不用于江山,却成日流连烟花之地,他生平之志便是以手中笔墨曲尽天下情。情是世间百态衍生的一种极为虚无的存在,穷其一生之力,能阅尽的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沧海一粟。然后他死了,下了地府仍然不死心,鬼差押着他上奈何桥,他死活不肯喝,还嚷着要跳血池河。
这可难住了鬼差,罪大恶极之人才会被推入血池河,无辜之人若是跳了会乱了阴阳秩序,阎王陛下追究起来他可是吃不了兜也兜不走。鬼差拿他没辙,将他押到首殿阎君那里去。
正巧合着的事,首殿阎君正头疼呢,鬼差顺口问了句,为何?
原来是首殿阎君的文书同一个叫魅姬的女鬼勾搭上了,两个鬼眉来眼去的寻了个日子偷偷投胎去了。他这甩手掌柜当得利索,可累坏了首殿阎君,首殿阎君只能自认倒霉,虽然首殿的事不多,他一个人也能处理,可他堂堂一个阎君殿下,怎么能没有一个文书呢,这说出去未免太没面子。里子已经失了,这面子还是要找回来的。
于是待鬼差说明来意,阎君二话不说将他留下了,于是他成了奈何桥上继卫央之后第二个没有喝孟婆汤却还能死赖着不投胎的鬼。
首殿阎君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虽然神秘但却是个勤劳的主,事必躬亲,太勤劳的结果就是此才太闲,闲的结果就是成天抱着他的笔墨搬了个小石凳坐在三途河边,逮着人就问,乃致于牛头马面常常加班加点,奈何阎君却不发加班费,没少挨牛头马面阴司鬼差的白眼。
一日,卫央因有事问燕驰回地府,才从奈何桥下来,就见一青衣做书生装扮的男子正缠着阴司,卫央早听过欧阳的大名,但一直没有打照面,本想着要速速离去的,哪里想到欧阳眼不是一般的尖,自然一眼就瞧见了卫央。
他这人向来不知脸皮厚为何物,死缠着卫央追问,可惜卫央自己都没记起那个人的事。而欧阳又确是个忒有毅力的鬼,将他一生珍藏的全部家当一一翻出来,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又是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又或者此情可待成追忆诸如之类的……说到最后,卫央没有想起自己的那段情,而欧阳反倒是痛哭流涕,卫央问,为何哭?
欧阳仰天长啸,大叹一声,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人世间的情爱,果真教人欲罢不能。莫怪死了都要爱啊。
于是那一日闹着不喝孟婆汤的鬼很多,孟婆那锅汤是熬了又熬,而牛头马面自然又加班。
笑过了,却也徒生感慨,“情是何物,千百年来谁也未能给出一个明确答案,很多人为它生,为它死,执着一生,但到最后,一碗孟婆汤,那些曾经的爱恨痴缠,都会随风消散,挣扎如何,执着又如何,不过是浮尘如黄粱,譬如烟雨隐楼台,旧梦难回,不见当年。”
卫央扬起的脸上是清冷如月如冰清明,她如高高在上的佛祖点化世人一样,红衣翩然,黑发缭绕,墨蝶翻飞,一枝红杏从指间凌空滑落,落在了陈璟的脚下,她带着阅尽沧桑后的悲凉说,“有情不是错,无情不是佛,但世间,不是男女之情才是情,莫要忘了,父母生养之情,教养之情这些都是情,若为男女之情而置父母于不顾,岂不是枉为人。”
言尽于此,多说无益,人家是才华横溢的状元郎,自己也只能点到为止,日后何去何从,她无能无力。
烟雾散尽,现实清冷,就似天明的雾,来去无踪无影,睁开眼,哪里有红衣,哪里又有弯月清清,唯有斑驳墙壁,窗棂掩尘,一扇脱了漆的木门摇摇晃晃,门外衰草连天。
陈璟回望碧城最后一眼,轻道。
再见了,黛黛。
愿你岁月静好,现世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