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怀疑(1 / 1)
巡捕房的警官将他们三人带到停尸间门口,离离咬唇站定了不动,似乎是害怕的不敢迈步子。
袁父理解的说,“这些事情我们来就好了,你就不用进去了,把知道的都跟警官说说吧。”
离离点头。
其中一个警官,高高瘦瘦的,有点仙风道骨,人称老崔,将离离带进了一个小隔间。
“韶小姐是吧?”老崔在她面前坐定,摊开一本簿子。
“嗯。”离离埋头拨弄着手指,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
老崔笑着露出一口烟牙,“你别怕,没事儿,循例问问。”
“嗯。”她还是只说了一个字,害怕中又多了一层羞怯。
“你和袁小姐是同学?”
“是的。”
“很要好?”
“我们是好朋友。”
“好到什么程度?”
“常一起玩,我以前老睡她们家。”
“哦。”老崔淡定的记上一笔。
房间的隔音不大好,门外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依稀传进来,是袁母的情绪骤然失控,离离因此吓得肩头一动。
老崔抬起头来直视离离,目光里有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也听到了,如此看来,想必那具尸体就是袁淑芬小姐了。”
离离不说话。
“嗯,是这样,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去闸北?”
离离摇头,她终于不再回避老崔的目光,一双眼带着不解和无辜看向这个警察。“她从没提过要去那里,我们说好了,今天到她家碰头,她带我去公园骑脚踏车,然后Picnic。”
老崔是个粗人,一听这种中不中洋不洋的说法就挠头。
离离补充一句,“野餐。”
他摸着下巴,“约了下午?”
“嗯。”
老崔似乎有什么问题想不通,很头疼的样子,一直不断的喃喃自语。“究竟为什么要去闸北?为什么要去闸北?为什么是闸北?”
因为韶小姐和袁小姐这种满口夹英文单词的‘上等人’是不会贸贸然跑到下只角的闸北去的,除非那里有什么认识的人,或者非去不可的理由。
离离被晾在那儿很久,足有刻把钟,终于忍不住怯怯地问道。“那个…还有别的问题吗?”
“啊?!”老崔像是突然想起还有她这个人,“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思考问题就容易走神。说完这句,又继续走神,埋头在小簿子上画各种曲线直线图。
离离尴尬的苦笑,刚刚好做到三分无奈,七分茫然,却还是趁他不注意,偷偷看了一眼,只见簿子上画着箭头,写到:人?动因?
突然,他大掌一拍桌子,居高临下的站起来俯视离离。“你要不要去见她最后一面?”
“啊?”离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一把拉起来往门外拖,直拖到停尸间门口。
恰好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人,西装笔挺,手里夹了一只公事包,抬手正和老崔打招呼的瞬间,看到他身后的离离,当即‘咦’了一声,问道。“你抓着她做什么?”
离离一看,是吴绪方!
她立马甩掉老崔的手,躲到吴绪方的背后,小手捉住他的西装下摆。
吴绪方反手揽住她,如同铜墙铁壁般形成包围圈,又问了一遍。“老崔,你干嘛抓着我家闺女?”
老崔睁大了眼睛,“你家的?”
“是啊!你小子也不打听打听她是谁,胡乱抓人!”
老崔嘿嘿一笑,掏了一根烟递给吴绪方。“谁抓她了?!胡说八道,韶小姐是我请回来帮忙的,不信你问她!”说着,下巴朝离离抬了抬。
袁家夫妇此刻也从另一个小隔间里出来,老崔又指着他们说道。“你看!就连当事人的爹妈我们也是要问的,这是负责任,我可没有为难你家闺女。”
吴绪方半回头,“他说的是真的?”
离离勉强的轻轻点了下头,跟着捉着吴绪方的衣角晃了晃,小声嗫嚅道。“那个…吴叔叔,你陪我进去吧!”
吴绪方还没问去哪儿,老崔已第一时间打开停尸间的大门。冷气,死亡之气,通通扑面而来。
离离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个男人身后。
老崔拉开一格抽屉,“喏,你自己看。”
离离哆哆嗦嗦靠近,吴绪方伸出一只手揽住她肩头。“别怕别怕。”
离离飞快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
“是她吗?”老崔问道。
离离咬住嘴唇,老实的回答。“我…不知道。”
“她爹妈都认了,你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她脸被划花了,看不出来呀。”
老崔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那倒也是,这胳膊这腿,她爹妈认得,你未必认得。”说着关上了抽屉,领他们出去。
告别时,他对离离说。“可能还会需要韶小姐你再来帮忙,请多多包涵。”
吴绪方抬眉,“喂,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她爸爸是…”
离离一把拉住他衣裳,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吴绪方只好撇撇嘴,揽住离离的肩头说。“走,我送你回去。”
离离点点头,看了老崔一眼,后者又露出一口烟牙,冲她挥手致意。“再会。”
站在巡捕房门口,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直至再也看不见,一个包打听方突然窜到老崔身旁刺探道。“崔爷,您为什么怀疑她?”
“胡说!”老崔赶忙否认,“谁说我怀疑她?她哪里值得怀疑!”
“呵,不怀疑她?不怀疑她您盯着一个黄毛丫头这么久做什么?还神神道道的,一会儿困着人家等露出马脚,一会儿又居高临下的唬人?”
老崔白了他一眼,“哟,你对我的办案手法倒是很了解嘛。”
“嘿嘿,这不…崔爷您平时就是这么对兄弟的嘛…”
忽冷忽热,威逼利诱,虚张声势。——这一套流程是老崔惯用的查案手法。先将嫌疑人晾在一边冷着,心虚的人会表现得坐立难安,之后就很容易被突破心防,随即找准时机,突然大喝一声,拍案而起,用气势压倒对方,以便察看对方真实的反应。
“嘿嘿!”包打听笑得十分猥琐,“那要不然就是您看上这丫头,要单独多和人家处一会儿。”
老崔歪着头想了下,觉得十分在理,难道今天这么反常是因为自己好色?
他笑笑,并未作答。
其实韶雪表现的很正常,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她害怕,这害怕中还有一丝对陌生人的戒备,对警察无能的藐视,通通恰如其分。说来有些可笑,如果非要说韶雪有什么地方可疑,那便是出自老崔多年来办案的直觉,他以为韶雪至少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害怕,在他拉着她的手硬往停尸房拖的时候,她的手一点儿不抖,也没有朝反方向拉扯,而是顺着他的力道走,甚至连手汗也不出。倘若用这个点作为疑点的话,似乎有些太牵强了。于是在停尸房的时候,他故意问她为何不肯定尸体就是袁淑芬?她的回答诚实合理。
假设当时韶雪坚持肯定说是或者不是,老崔相信,自己以后一定会死死咬住她不放。可她说不知道,是的,就是不知道,因为凶手犯案自然对袁淑芬面部遭到毁坏知情,韶雪看来对此一无所知,所以老崔便不得不暂时将她从可疑人物名单中剔除。
而这个问话的包打听,便就是老崔安排在闸北和虹口的线人,就是他第一时间发现了袁淑芬的尸体。
“我看哪,不是青帮就是斧头帮。”包打听说道,“多半是寻仇的。”
老崔默然片刻,问道。“你那么肯定?”
包打听压低声音凑近老崔的耳朵,“袁家可是为日本人卖命的,多少道上的人盯着呢。还记得几年前那个风光的上海市长?”说着一手护住嘴巴神秘兮兮的,“前些日子被人用电线给勒死了,枪都来不及掏,尸体丢在了极司菲尔路上。”
老崔知道他说的是傅筱庵,37年日本人占领上海后,傅公开投靠日本人,第二年在日本人的支持下,出任上海特别市市长。
老崔点头,“这件案子行事的确像帮派里的作风,可是…”为什么要毁容?
毁容绝对是出于私仇,这种泄愤的行为用在报国仇这个概念上似乎太可笑了点吧?
“算了!”老崔摆摆手,叮嘱包打听。“这段时间你道上多留意留意,就算真是帮会干的,怕也是收人钱财□□。”
“是。”包打听一拱手,溜烟似的跑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