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端午(1 / 1)
当是时韶公子以为离离对自己笑了,便意味着两个之间的距离近了一大步。尤其是在求学这件事上,他办的这么漂亮,不免就有些沾沾自喜。从这点上来说,可以看出韶公子真是一个十分容易满足的人,或者说,从小没吃过什么苦的他世界观极其单纯。因而数日之后,当他看到离离对自己的态度又回复到那种万年冰山劈不开的原始光景,就不免深深的,深深的受伤了。
然他心里倒是清楚,这并不是离离的错。她会有今天,全是他一手造成的,因此她讨厌他才合乎常理,若是不讨厌,反倒奇怪了。对此,他表示深切的谅解。只不过小妮子好玩就好玩在,她是人前人后两个样,就是俗话常说的:‘两面三刀’。
有人在的时候,她对他总是恭敬有礼,看到他进出家门都会招呼一句:“慢走哦。”“你回来啦!”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嘴角的梨涡像一转打着旋的水花。可一旦四下无人,便立刻换上另一副嘴脸,对他爱理不理,无论韶华问什么说什么,通通都是‘嗯’‘啊’‘噢’的敷衍,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绝不是韶华凭空捏造的,而是他经过一系列的打击和碰壁后,总结出的血泪经验。
最明显的案例,莫过于端午节那天发生的事了。
那一天,韶觉年罕见的没有出门,并‘特赦’张妈可以带人进入他的书房拾掇拾掇。至于具体意见么…韶觉年手中的文明棍在地上轻轻一敲,是习惯动作,却带着至高无上的威严。他回头,眯起眼,视线直射向离离。她一下子就像被钉在原地,不敢动弹。韶华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他不自觉往她身边靠了靠,伸出大手来搭在她肩上,呈现出保护者的姿态。她则抿着唇,小心翼翼,怯懦的看向眼前这个上海滩叱咤风云的大亨。韶觉年轻哼一声,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对张妈和含秋道,“至于具体意见么,你们可以问问这个小丫头嘛。”说着环顾四周,“我看现在厅堂就改的很好,比原来气派多了。”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这无异于是给了离离一张通行证,默认了她在这个家庭的地位。韶华顿时有一种心头大石落地的感觉,等韶觉年走后,高兴的对离离说:“算你本事大,我阿爸从轻易不夸人,但是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懂家居装潢这些了?”
她望着他‘咦’了一声:“你房间的书都是这么写的啊!”
韶华颇为惊讶,没想到她竟能看懂他那一堆建筑典籍,不由揉了揉她的脑袋,赞许道:“真聪明!”离离可不吃这一套,歪过头去避开他的触碰,顺便还狠狠白了他一眼,眼神里略有些嫌弃。韶华的手于是停在半空,好不尴尬。
这可叫他气坏了,他又不是病菌!刚才还靠着他,这会儿大流氓走了,他立刻就丧失了利用价值。韶公子为此忿恨难平,简直成了一个深闺怨夫,私底下便给她起了一个外号,‘变色龙小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变色龙小姐。
同时还默默酝酿出一些和其他青春期顽皮的男孩子相似的念头,就是想要没事捉弄她一下。
刚好午后韶觉年外出宴客,家里的佣人也是各忙各的,只剩下离离和韶公子两个人游手好闲,韶公子便如愿以偿,逮到了一个机会报仇雪恨。
离离当时正在花园里散步,一个人走走停停,有时候蹲在地上看西瓜虫,有时候则站在梧桐树下向上跳,可她个子比较小,无论如何够不着树上的叶子,便泄气的耷拉着脑袋去一旁的长凳子上坐着看小说。
其实由头至尾,韶华一直偷偷跟着她,不过鉴于韶家的花园实在是太大,单是草坪就有一千多平方米,且中间还有一个喷水池,外加一排排梧桐树点缀其中,离离便没能注意到他的尾随。
韶华见她看书看的投入,便从树后绕出来,蹑手蹑脚的走到她身后,凑近了她耳朵吹气,吹得离离浑身发毛,整个背都绷得笔直。接着,他忍住笑将自己的手放在她背上,手指一点一点往上爬,爬到她肩膀,猛地抓住!
“啊!”离离惊得甩掉手中的书,一个弹起,转身见到是韶华,当场气的满脸通红,一手指着他怒道:“你!你——以我为圆心,两米为半径,和我保持距离!不要动手动脚的!!!”
韶华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离离白了他一眼,愤愤的往喷水池的方向跑,韶华还是追过去,径自在她身旁坐下,没话找话说道:“嗳,你看什么呐?哦,希腊神话啊。”说着,指向他们身后的白色雕像道,“瞧见没?那个是爱神丘比特!不过我觉得你不该看这个,你该看聊斋。”一边说一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聊斋里有个故事叫画皮,讲的就是你,昨天还对我笑嘻嘻的,今天就凶巴巴的,你说你的脸不是画皮是什么?!嗯?!”
离离轻哼道:“那又怎么样,我装我的,只要别人看不出来就好啦!”
“我看得出来啊!”韶华不要脸的说,“喏,要骗人呢,就要先骗过当事人,连我都能察觉到你讨厌我,你又怎么能算是成功了呢?!”
离离琢磨了一下,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便望着他虚心讨教:“那要如何?”
韶华大方的解惑:“呐!你不妨对自己说,你一点儿都不讨厌我,还很喜欢我,一直不断跟自己说,直到我再也感觉不到你的讨厌,那才算是真正的成功。”
离离轻轻踹了他一脚:“喜欢你个头啊!”
韶华佯装吃痛,‘哎哟’一声,抱着膝盖一跳一跳的往后退,作状要摔倒。
离离纳闷,她没有踢得很重啊…便伸出手去拉他,结果反被韶华一把拽住,用力一扯,接着自然毫无意外的向他飞扑过去,他正自得意洋洋,孰料脚下一滑,于是两个人便扑通一声,鬼使神差的一同跌进了身后的喷水池里,溅了满地的水花。
韶公子呸了一口水,赶忙将她拉起来,连番告饶道:“嗳,我和你闹着玩儿,闹着玩儿…啊啊啊啊——”话说到一半,后面全是他的惨叫声,因为离离狠狠咬住他的右脸。
可以想见,当天韶公子的下场便是拖着一条被踢过的腿,捧着半张被咬红的脸灰溜溜的回了自己的房间,沿路还在不停的滴水……真是要多惨烈有多惨烈。
伤势虽然不太严重,但他对于自己落得如斯田地可谓是感慨万千。回到房里之后,打开了一本空白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下了一点关于‘变色龙小姐’的小故事……
他一边写,一边画,一边想,一边笑,其实他惹她,倒不是真的想要欺负她或者揭穿她的假面具什么的,而是想到,她对他张牙舞爪也好,张口结舌也好,都是对着他一个人的,像是一种殊荣,绝无仅有。
这样不是挺好么,远远胜过嬉皮笑脸的伪装,小心翼翼的端正。他希望她随心所欲,快乐为上。
如此,他们之间的关系从这一刻起就有了一些本质上的变化,从刚开始时的愿打愿挨,发展成了每天都要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上两句才算正常,斗气斗得峰回路转。后来,战火甚至蔓延到了饭局上,实在叫人忍俊不禁。
一直以来,韶家吃晚饭的习惯都是含秋坐在正中,韶华和离离分坐左右两边,且韶觉年平时基本上都不回来吃,所以乍看之下,就像妈妈带着一个长不大的儿子和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儿吃饭,其乐融融。
含秋吃素,便一直不停的往离离碗里夹红烧肉。
韶华抱怨道:“妈妈你偏心啊。”
饶是嘴上这样说,一边却还亲自动手给离离盛了碗鱼汤,盯着她喝完,理由是:“你这个年纪,正是发育的时候,吃得这么少没营养以后发僵掉了怎么办,嫁不出去的。”
离离奈着性子不发作,只扁着嘴闷头吃饭,偶尔抬头对含秋眨着水汪汪的眼,无辜的很,言下之意:他欺负我…
含秋拍韶华的手臂,笑骂:“你一个大男人管这种事情干什么,不正经!”
韶华撇撇嘴,斜她一眼——好嘛,有靠山了啊…
离离冲他抿着嘴笑眯眯,得意的样子像捞了好处的猫儿,桌子底下两条腿情不自禁的晃荡晃荡……
韶华挑眉,刚好看到报纸上登了一条花边新闻,便借题发挥道:“唉,这个陆小姐啊,真是…徐先生才去了多久啊,尸骨未寒呐,她就已经和别的人同居了呀!”
含秋立刻命令他打住:“你呀!胡说八道什么,成天看这些乱糟糟的东西,还当着孩子的面说…”
韶华看离离假装镇定,嘴角却压不住微微翘起,摆明了是看自己的好戏,便干脆语不惊人死不休,嚷嚷道:“妈,妈!你听我说完嘛,我的意思是凭什么她陆茵梦和人同居就有人跟前跟后的拍照,还登报,搞得惊天动地的,我和离离同居怎么没人登呢?要不然,我也找人登去?登个头版头条!你说好不好?”
“噗——!”离离一听这话,嘴里的汤全喷了出来,脸上不由自主的浮起两圈酡红。
韶华接着更是变本加厉,取笑她说:“啊呀妈你快看,这孩子多大了居然还吐奶?!咦?喝汤也会醉的啊,你脸干嘛红成这样子啊?”
事实上离离已经在心里将韶华大卸八块了,但当着含秋的面,着实不好发作,于是只能拿起刀叉狠狠插了一块牛排往嘴里塞,桌子底下的脚踏在韶华的脚上,死命的碾。脸上的笑极其狰狞!
韶华抱着双臂看她,忍?我看你能忍多久!
含秋瞪了儿子一眼,拈起餐巾替离离擦嘴:“你不要老欺负她。”
“我哪敢欺负她呀,只有她欺负我。”韶华喊冤。
含秋与张妈对视一眼,露出彼此才懂的笑。
之前她们唯恐离离因为父亲的死而对韶华心存芥蒂,虽然表面上相敬如宾,但大人们心里清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是太平越是不妙,会吵会闹才是真的好。此番目睹韶华和离离拌嘴,便意味着确实是没事了。
含秋当即用手肘推了一下韶华,正色道:“好了,别闹了。提起这个陆小姐就想起来,你阿爸说她与张大千关系很好的,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门路弄一副张老先生的画回来,好随了老爷子的心愿。你日子也好过一点,是不是?”
韶华摸着下巴,点头道:“有道理。她最近好像正在开画展…唔,我去想想办法。”
当晚,便打了几通电话约好中间人择日碰头。
但这对他而言都不是正事,只是顺便做的,正事是打开笔记本专心致志的写下一篇催人泪下的日记:“变色龙小姐得了母亲的专宠,吾活的甚是艰辛啊…”想一想,光是文字还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波动,还须配图一张,画了一条变色龙,专门歌颂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圆滑本领,孰料美术功底又不过硬,画的歪歪扭扭,变色龙怎么看都像一条壁虎,他想,变色龙也是龙,龙都有爪子的,要不然添两笔爪子?
嗯!就这么办了!
翌日,当离离看完了《希腊神话》到他的房里去还书时,凑巧发现了这本好看的笔记本,一时心痒随手打开,就见到内页上乌漆麻黑的画了一条虫,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不知道多少条腿,旁边记录着:变色龙小姐的真身!
“呸!”离离大怒,这哪里是龙,是蜈蚣!
由此,韶公子和离离的梁子结了快有一颗粽子那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