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八)再回首我心依旧(1 / 1)
马蹄在地下打着滑艰难的行走,厚厚的帘子虽然遮住了马车上的缝隙,但静娴和沁雪仍旧感到寒风习习,弘轩的马车紧跟在其后。静娴和沁雪在马车里紧紧依靠在一起,静娴心中有些疑惑,她望了望心情渐渐平缓的沁雪,道:“敢问姐姐,大清的才子名为慕清寒,为何师父名讳为子乔?”
沁雪浅浅一笑,道:“子乔是他的表字,此前便极少人知晓,现如今恐怕他是想隐姓埋名吧!”
静娴点点头终于明白了个中缘由,这时,马车突然停下,外面是弘轩的声音:“宝亲王府就在前方了,轩便不亲自护送两位福晋了。”
静娴与沁雪淡淡一笑,唇前便氤氲成一缕白色的呵气,静娴说:“有劳王爷了,雪天难行,王爷珍重。”
弘轩点头,敏捷的跳上马车,径直往荣亲王府的方向奔去,这一别,再见不知是何年,寺中他们是知己,可以直呼名讳,寺外她便是宝亲王的福晋,而他……不知是谁的王爷。
天色渐暗,马车摇摇晃晃终于达到府邸,车夫掀帘,两人缓缓下了马车,静娴抬头望去,门前檐下挂着几只红灯笼,明黄的光晕染在周旁,显得喜气洋洋。她还记得弘历以前是为福晋所挂,而今日,终于为她挂起。望着那耀眼的红,心里却不似从前那般抵触了,此情此景,不得不想起那句诗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她颔首,紧了紧头上锦裘的帽子,心中砰砰乱跳。
沁雪看见静娴踟蹰不前,忙指了指前方,静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漫天飞雪中,落绯撑伞站在一旁,伞下的她双手攥着丝帕捂唇而泣,玫瑰粉的锦裘包裹着那具娇小的身姿,可仍能看见那微微隆起的小腹。静娴紧紧拥着柔儿,缓儿,有些担忧道:“天寒地动的,都快是做额娘的人了,还不当心自己的身子。”
柔儿面上露出母性的慈爱,缓缓抚了抚突起的小腹,拉着静娴的手亲切说:“知晓姐姐要回府,我心急如焚,又怎能安分在内堂中等候?”三人边说边向内堂走去。
内堂中,富察•墨心披着浅紫貂裘,袖口露出精致的依兰花纹,金凝斓与几位不相识的女子站在一侧,微微福身,静娴心想,弘历这几年果真娶了几室妾房,好在弘历并未在内堂,这倒让静娴松了一口气,她福身对着墨心一笑,慢条斯理说:“数年未见,福晋风华依旧。”
墨心虚扶了一把福身的静娴,含笑望着她道:“妹妹还是如此能说会道,我瞧着妹妹更加明艳动人了。”说罢,她望了望身旁站着的众人。
静娴也别过头去望着眼生的几人面露疑惑,凝斓不语,忙眼神示意两人自报家门,静娴瞧着凝斓的心性倒是比以前沉稳了些。
“妾身黄氏非烟见过侧福晋。”“妾身兆佳•玉如见过侧福晋。”静娴见黄非烟一袭淡黄绣着梨花的锦衣,落落大方,她佩戴的并不是昂贵的首饰,只是发间一只红玉满芳簪有些显眼。而兆佳•玉如一袭浅绿色的缎面宫装更加素净,鬓发零星用花钿点缀,颔首低眉,恭恭敬敬。静娴略微观察了一番,忙对两人道:“自家姐妹,不必多礼。”
墨心将暖手炉放在了膝上,对静娴道:“王爷去宫中想必酉时才能回来,我与众姐妹便代王爷为妹妹接风洗尘了。”说罢,她便要吩咐着下人摆设晚膳。
静娴缓缓一笑,疑惑问:“怎不见媛姐姐呢?”
墨心宛然开口:“雪媛染了风寒,不便相见,现如今在房中歇息。”
静娴望了眼众人,道:“静娴在寺中静心礼佛,常食粗茶淡饭,福晋亦是礼佛之人,想必感同身受,如今,媛姐姐身染风寒,王爷又身在宫中,我们怎忍心独乐乐,不如待媛姐姐身体康健,众人齐聚,何乐不为?”
墨心面上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道:“是我思虑不周了,妹妹舟车劳顿,可先行回房歇息,改日姐妹可再齐聚。”
静娴冲墨心感激一笑,福了福身,眼角稍稍望了眼沁雪与柔儿,便缓缓走了出去。
轻轻推开房门,一切如旧,浅浮雕莲花的楠木床,锦葵紫的曼帘,虽然房间已经打扫过了,但仍旧可以在罗兰香中闻到一丝潮湿的霉味。落微整了整床铺,回首小心翼翼的将梅花落琴放在琴架上,对静娴道:“主子可是要用些晚膳?奴婢这便去吩咐。”
静娴摇了摇头,对落微道:“备下些雪姐姐与柔儿喜欢的小点心。”落微会意,忙出去准备。
顷刻,听见轻微的敲门声,落微忙去开门,静娴见是沁雪与柔儿,忙上前扶着柔儿缓缓走近火盆旁,柔儿娇笑着道:“姐姐刚在福晋面前的一番推脱之词,让柔儿好生佩服。”
静娴将珐琅白玉兰的暖手炉放在柔儿怀中,抿嘴一笑,“我又与她们不熟络,何苦坐在一张桌上浪费唇舌,昔日那是被逼无奈,今日可要自己做主。”
沁雪搓了搓双手,放在火炉上沾着热气,望着静娴道:“妹妹一举,倒是给了他人一个下马威呢!”
静娴挑眉疑惑:“哦?姐姐是说黄氏与兆佳氏?看她二人倒不像惹事生非的人。”
沁雪从苍兰白瓷碟中拿了一块点心递给柔儿,又对静娴说:“黄氏来府中比兆佳氏早些时日,她做事条条有理,对府中众人从未失过礼节,也就是这样的性子,倒让我觉得她不似平日里看见的那般寻常,若说那兆佳氏倒简单些,她平日里谨慎小心的很,是个一眼可以望穿的人。”
静娴看着柔儿的吃相,悄悄掩口而笑,她喝了口茶,复道:“日子长了,自然就见分晓了。”
几人围在火盆旁有说有笑,直到柔儿打着呵欠,眼皮已经抬不起来了,静娴才舍得让两人回房。她心中想着,怀有身子的人是困乏的很,如今还未过戌时,便吵闹着困倦了。她本想蜷在床榻上翻些书卷,但仔细一想,还是等等他吧!
织锦叫醒静娴的时候,她正昏昏沉沉打着瞌睡。落微忙为静娴梳洗换装,静娴钻进暖暖的被窝中,火盆就放在侧旁。
落微端起铜盆出去的时候,险些将盆里水洒在了弘历身上,她赶快福身谢罪,弘历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吹出一个“嘘”字,便轻轻推开门,织锦见状,悄声退出。静娴看见床榻旁的两盏烛火并未熄灭,又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她心中猛然一抖,不敢睁眼,但不争气的眼泪却从眼角流出。
弘历站在床榻前,看见她背朝自己,蜷缩在被窝里,像一只可怜的小猫儿。他俯身,轻轻抬腕,手指想要拂过她的额头,犹豫间,看见她的睫毛微动,便又偷偷收了回来,伫立许久,转身从屏风后轻轻走出。
静娴感觉眼前晃动的影子不见了,她忙睁眼,心中顿时空落落的,思念压不住心底的冲动,她掀起被子,还未来得及穿鞋便跑出,还未来得及关上房门的弘历,见到静娴穿着木槿紫的寝衣光脚站在地上,眼神复杂,他忙急步像她走近,皱眉紧张说:“地上寒气逼人,你可是不要身子了?”
静娴望着面前的他,一身未来得及换的朝服,她一时竟无语凝噎,缓儿,才说:“妾身恭喜爷封王之喜。”
弘历看着瑟瑟发抖的静娴,忙抱起她向床榻上走去,可面上却有些尴尬,“今日我去了宫中,未曾想会如此晚才回府。”他拿出怀中的华胜星彩镂空步摇,复道:“额娘知道你回府,让我转交给你的。”
静娴淡淡一笑,收下,继续望着弘历,弘历沉口气,终于缓缓道:“当日送你去空灵寺,情非得已……并未给你写封家书,亦是怕树大招风,对你不利,沁雪每每说你安好,我便……”话还未说完,静娴便捂住了他的嘴,低声说:“我自是知晓,当日情形我已成为众矢之的……但……你若信我便好。”
弘历听到静娴此言,三年前的事浮现在眼前,对于陈心兰溺亡一事,他本就觉得蹊跷,她生于江南一带,撑蒿采莲,水性极好,又怎会无缘无故溺亡。他还记得心兰刚殁不久,顺福便从心兰的房里搜出了一些葫蔓藤,时隔几个月后,他竟无意听见雪媛让月汐悄悄将葫蔓藤埋入地下,而雪媛如何会有此药?又为何鬼鬼祟祟?他略一思考,便觉得雪媛定是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当日太医曾说过酸梅汤中并无葫蔓藤,但墨心记得在饮酸梅汤前曾吃了几块芸豆卷,想必事情便出在这里,他让顺福顺藤摸瓜偷偷查过,那日除了酸梅汤中的冰糖,一切吃食都是雪媛早早备下的。苦肉计这个计谋在宫中已是见怪不怪,不是他偏袒墨心,而是一切事实,都将矛头指向雪媛,他怎会放过陷害他与墨心孩子的人,但当他看见雪媛为了小格格茶饭不吃,憔悴不堪时,他心中终是有些不舍,毕竟……小格格亦是他和她的孩子。
弘历生涩一笑,将静娴的手移到唇角,轻扭头浅吻了下,温柔的说:“我自是信你,但……”他本无意让她去寺中三年,只想着此事过了风头,真相大白便会接她回来,可变化无常,他心中的不忍,歉疚终于让事情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她望着静娴,双手捧着她的脸庞,深情道:“我欠你许多,要怎样还清?”
静娴鼻子一酸,眼泪便止不住流下来,她额头紧贴着弘历的额头,鼻尖可以嗅到他的气息,唇畔有他缓缓的呼吸,缓儿,她轻勾着娇唇娇笑道:“那便用‘生生不忘,世世不离’来偿还。”
弘历盯着静娴的眼睛,未语,顷刻,铺天盖地的吻便席卷而来,浅浅的温柔辗转为霸道灼热的吻,她紧紧闭着双眼品味着三年别离的苦楚,她脑海中忽然浮现着黄氏和兆佳氏的脸庞,似乎从他身上还可闻到她们的余味,她本能的推了下弘历,弘历放开她,看着还未熄灭的蜡烛,他以为她是难为情,便邪邪一笑,起身,将烛火捻灭。
静娴看着他脸上熟悉的笑意,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三年前,他亦是这样的表情,她亦是满心欢悦,她紧紧抱住他的臂膀,一切如往昔般蔓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