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雨相(1 / 1)
“等一下,别想跑,轮到我问你了。”锁绿掐腰,气势汹汹地又爬回假山上,俯视白江云,一副君临天下的模样,缓缓开口问道,“那陆家公子呢?你们怎么认识的,他与凉月姑娘又是怎么……咳,勾搭在一块的?”
“喂喂,勾搭,小姑娘不要用这样的词啊,太风尘了。”
“不要给我顾左右而言其他,你是大叔吗?还小姑娘……哼,姑娘我没有虚报年纪。”
“啧啧,将行弱冠?那,还真是不小呢,再不嫁人就是老姑娘了。”
“你丫的!”锁绿心中只有悲愤的几个大字,竟!然!被!调!戏!了!“区区白江云,也敢这么说本姑娘!你,活该找不到媳妇,一辈子打光棍!”自己怎么想起来安慰他,他根本绝对不值得安慰!还有,自己这从名义上来说,明明是嫁出去了的,哪里嫁不出去!哪里嫁不出去了!
“你这么说,天下的好姑娘都要涕零了。”白江云闲闲地说道,根本没把锁绿的怒火放在心上,而后话锋一转,“再说,你是嫁不出气的老姑娘,我是娶不到媳妇的老男人,你不觉得正好凑一对儿吗?”语毕,眼神中露出微微的吃惊,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倒是眼前女孩气鼓鼓的脸庞真是很有趣。
竟!然!又!被!调!戏!了!“灭了你……”怒极反而淡定的女孩将机关弩对准了白江云,阴险地笑了笑。
“哎呀,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对锁绿准头很了解的男子摆摆手,虽然有把握躲了去,但是连续九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若真是躲开的话,她估计会更生气吧!难道见她这么有朝气的样子,忍不住多逗了几下。
于是干脆做到了假山旁的亭子里,招手让女孩过来。“在认识陆为霜之前我先认得的是凉月,因为家中有些渊源,我勉强算作她的远房堂哥。那二人在我之前便已相熟,儿时三人叠堆,也算有些交情。那家伙生得好相貌又早慧,小时候性格就沉着内敛,让人猜不透,我就根本没见过他动怒。凉月打小聪慧,经史子集,武功都是不落下的,但是后来,很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她读那么些书就是为了那家伙。”
锁绿想想,这人夹在两者之间定然也是十分痛苦的吧……只是,陆为霜与余襄就更像了,不过,余襄应该做事更果决,嘴巴更毒些。“然后啊,九岁的时候我就回江南了,后来又辗转听说那家伙染病,身子不太好,凉月就找了能找到的医典,细细研读。再然后,那家伙就成了状元,圣上唯一恩典不上朝的病翰林。那家伙似乎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失败过呢……一路挺顺遂的。”
“我觉得生病可不是顺遂,你知道吗?我曾染过一次恶疾,快要死的那种。然后在病榻上我就想着,快点死了吧,这样拖下去真的很痛苦。但是我说的那个人说我像挑檐下的花牙子,只是摆着好看,没有求生之心。于是我才知道,原来最先放弃的是我自己。若是陆家公子身体如此虚弱的话,染病时也是十分痛苦的,那么,从那种痛苦中活下来并拖着病体修纂书目的他,心智断然也是十分坚定的。所以,我觉得,白江云你,或许一开始就没有让凉月姑娘喜欢上你的勇气,你甚至不敢与陆为霜一搏,即使他只是个身体羸弱的病秧子。”女孩认真的神色让人动容。
男子霍然抬头盯着锁绿,眼中不掩饰地露出几分欣赏,“好个凛然的李雀替。倒是一针见血,丝毫不委婉啊!”
“你要的不是委婉,你也不是不明白。你……或许只是太善良,希望大家都好好的,然后觉得她幸福就好了吧。但是,幸福是要自己争取的,别人施舍的就太廉价了。”说出这话的女孩脸上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淡然,是一种看破生死的了悟。
“我……对你刮目相看了。不过,说到现在,你还是一直那个人,那个人的叫,他的名字是什么?”
锁绿像是在藏什么秘密似的,有些别扭地不情愿道:“余襄,他的名字叫余襄。”
“哦~原来叫余襄啊……”男子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乐呵呵道。
在距离锁绿住的别院不远处堆叠而出的太湖石上,一抹白色的影子远远地望着他们,长身玉立,负手而观。
“既然想去看她为何不直接去?也好尽一下地主之谊,不过,现在看她似乎与白大哥相谈甚欢。”身后的女子突然出声。
“她好便是好的,不去也无妨。”
“她好便好,那你为何在此地,那你为何不问我好不好?”
“你,”男子转过身来,微微露出不解的表情,“不好吗?”
端庄的女子粲然而笑而后渐露狂态,“哈哈哈,我好,好的很。”发觉自己失态的女子,拂了下额边碎发,露出了一个无尽酸楚的笑容,“你知道吗?我最后悔的事情便是让你消失了那两年”。
“两年,并不是很长的时间。”
“可是,两年足够让你执着一个人。”
“执着?”男子看了远处正在笑着的女孩一眼,“她是个好孩子,她应该活着。”回过头来,冷静的眉眼,冰雕玉刻的容貌,凉薄的唇一张一合,吐出这几个字,“而且,她在寻找鲁班门。”
“鲁班门,又是鲁班门。呵呵,执着不是爱,不是喜欢……陆为霜,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思考,你知道人心的险恶与阴谋,却不懂人的感情是为哪般?”
男子听闻后,唇角折出一丝暧昧的弧度,“可能是父亲把我教导得太好了吧……”而后,慢悠悠地开口道:“凉月,你这样咄咄逼人,白江云总有一天会受不了的。”
“我不喜欢他。”
男子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低头不语。
这日,锁绿正穷极无聊,在想着陆府的厨娘和杂役甲的恋情能否成功,女婢乙在仆役丙与丫鬟丁的偷情下还能否忍受丙的不忠时,白江云又来了。
自从上次之后,两人之间的坚冰融化得更加彻底。如果说从悬崖下的归来是第一次正面交锋,双方互相不信任的话,如今这便是在不触及底线情况下的平淡聊天了。“然后呢?你们小的时候还做了什么?”锁绿捏着白江云带来的坚果点心,吃得正欢,勉强说着这话,其实只是因为白江云说话的话自己就能多吃到那块杏仁酥。虽然心中想着,真是堕落啊,但还是忍不住将魔爪伸向了盘子。
“还有,喂喂,别偷吃啊!”
锁绿抹抹嘴,做了个耸肩的姿势,袖口随着肩膀的晃动而摆动出优雅的弧度。今天女孩穿得是一件湖绿色的衫子,袖口有水纹滚边装饰,当然这也是陆府准备的衣服,锁绿也是心无芥蒂地接受了。“别转移话题,给我接着说。”
“嗯,因为小时候我比凉月贪玩,四书五经真是头疼得要命。但是请来的夫子很严格,学得不好总是要敲手心,所以后来就是那家伙给我补习啦!连带到最后,一向认真的凉月也故意不好好学,就是为了能让把家伙教啦。”白江云,悄悄地趁锁绿伸手的一瞬间把盘子拿走,然后拿起最后一块芙蓉酥,用舌尖舔了一下,也不吃,就摆在锁绿眼前。
女孩蹙起眉头,怒目而视。“连一块糕点都要抢,你们家镖局是要倒了么?”
白江云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加开心了。“所以小时候我们都叫那家伙‘先生’呢!你看真是未老先衰的称谓。”言毕,拿起糕点,细细品尝起来。
锁绿甚至听到了牙齿相撞的声音,真是讨厌的人,抢我糕点吃。“是的,我知道了,你和凉月都叫他先生,先生。”女孩做了个鬼脸,又捏起嗓子喊:“哦,先生,告诉这个吧,啊,先生,那个我也不会,啊,我是白痴吗?”
但是就在女孩扭捏着喊了几声先生时,突然停住了。反而脸色剧烈的苍白起来。
等一下,凉月喊他先生,第一次见面时,凉月喊余襄的也是“先生”,重复了千万遍的记忆再次复苏,自己绝对不可能记错。那么,呵呵……原来如此……自己真是……
锁绿想到这里,不可遏制地笑了起来,笑得都喘不过气来。原来,原来……自己真是一厢情愿,为什么他对待凉月那么特殊,为什么会与她说那么多的话,因为凉月追过来了啊。因为喜欢,所以追过来了,他又怎能无情至斯?所以,自己只不过是恋慕上了一个从未对自己说实话的人,什么余襄,什么陆为霜,哈哈哈……
女孩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白江云却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这不是属于李雀替的笑容,这般疯狂的,这般歇斯底里的笑法。
果真,还未等白江云想玩,女孩就突然捂住了嘴巴,“咳咳咳……咳咳咳……”可能是气管被呛到了,女孩弓腰咳了起来,而后指缝间就渗出了几缕血迹,而后染红了整个手掌。白江云刚想动作,就被女孩虚弱地推了回去,用的是那只干净的,缠上绷带的左手。
“……咳咳咳……别……碰我。”女孩勉强说出这几个字,就再也没力气说些别的了。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消耗殆尽,双膝跪在了坚硬又冰冷的青石板面上。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耍什么脾气。”作势白江云又注备扶住锁绿,女孩却拼命地爬到旁边。
“你到底想做什么?”男子也有些愠怒,这好好的丫头是怎么了,为什么要逃开。
“陆……陆为霜,呵呵,余襄……”刚侧过身,眼前就刷的一下血红一片,白江云的声音也渐渐远离,发病时的五感丧失,让锁绿有些神志不清,但是还是在无意识间念了这两个名字,这五个字就像魔咒似地充斥在锁绿几乎一片血红的视线里,然后慢慢幻化成不同的样子。余襄……麝……香,雨……滴,雨……巷,雨……相,哈哈……成了霜字了呢……
原来,你从未骗过过,只是我太笨了,总是猜不透你的字谜……
那么你会不会嫌弃那么笨的我呢?
为什么还要一直在那么笨的我身边,帮助我,指引我呢?这样孱弱的身躯,真的不应该再活在这世界上了。“不如……归去吧……”如叹息般的呢喃将女孩带入了黑色的梦境,这个梦境里没有余襄,没有陆为霜,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孤寂……
白江云见女孩没了反应,又惊又气,自己怎么就纵容了她不愿让人碰的规矩,但又不敢随便移动昏倒的女孩,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这样的举动很有可能会将她带入永久的沉眠。于是一个纵身飞起点地,唤了婢子去请大夫,自己则奔向了书房。看在你连晕倒都不忘念他的名字,我便把他叫来了,你可千万要醒过来啊!
待白江云找来陆为霜,大夫已经到了。因为陆为霜身体虚弱,又喜静,所以府中便住着皇上打发来的御医,正好离别院很近,来得倒比他们快。此时,那双苍老的手已经快覆上女孩纤细的右腕。
“且慢,王御医,这位姑娘只是旧疾复发,不需如此兴师动众。”
“可是,陆翰林,这位姑娘面色苍白,血虚之症由来已久,如今又大量咯血,怕是危急时刻。”
“无妨,御医且回。念奴,送御医回房,你们也都下去吧。”
“可是……”王御医还要说些什么,却被陆为霜一个眼神制止了,那个眼神既不冰冷也不带有任何感情,却让年过半百的来大夫感到有中说不上来的威压。
于是,做了告退的姿势便退了下去。
陆为霜看了看锁绿,有些为无奈地蹙起眉头。而后没有任何前奏地突然割开腕子,又捏住女孩的下颚,强迫她张口。血液立刻顺着伤口而出,一滴滴,一缕缕,汇聚成了血线进入了女孩的口中。
白江云惊愕地看着这一幕,男子白玉般的腕肘处有很多细细密密的伤痕,有的像旧伤有的才愈合没几日,还有就是这次才割开的伤口,那血液的颜色的红,有些刺眼。“你,之前也是这样做的,所以手腕上才有这些伤。”
男子只是低头让女孩喝下,“无妨。”一句话便肯定地白江云的问题,让身旁的男子不由得倒吸了口气。
“你们……你们真是疯了,一个病成这样还喊着你的名字,一个竟然割腕自残,以血哺之。”
“她发病前,可有说些什么。这病,一般都是身体劳损,心神激荡之时才会犯的。”
“她喊了你和余襄这个名字。”
男子眼中闪过了然的神色,手指轻柔地穿过女孩发间,准备将她抱进房内。
“她,讨厌让人碰。”
“我知道,因为只有我能碰。”男子丝毫不在乎自己话中会让别人产生怎样的误解,径自将女孩抱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