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下山(1 / 1)
锁绿坐在太师椅上,羊毛毡子,鹅毛垫子,兔毛裘足足垫了三层,冬日的阳光温暖而又凛冽,手中的紫竹笛温温润润,音孔也让余襄调过音,只是自己还未得其真法,吹得不好。因手臂伤势的后遗症,总是无法持续发力,音准也时高时低,反正也无人计较,自己开心便罢。
余襄果然守信,一早约定的伐竹取笛没有忘记,自个儿那会儿正纠结这事应该开口还是保持女儿家的矜持,虽然在余襄面前的自己根本没有矜持这种事说法……
之前好歹想表露一下名门闺秀的模样,可以“路遥知马力”这话是可以反解的,什么傻呆模样都已经暴露无遗了,好几次因为豢养的鸡鸭被黄鼠狼叼去,哭得鼻涕泡泡都快跑出来,不过还好她手快在被余襄发现之前就擦干净了。
这些日子,她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反复得极其频繁,一会儿胸闷一会儿头晕,简直没法子笑闹了,于是多出了一把时间随余襄聊天唠嗑,她曾经问过他:“小襄儿,我当真能以这样的身体初入江湖,扬名立万吗?你看,我大哥和大姐在我走的时候都已经小有名气了!我也会那样吗?”问这话的时候,只是单纯地觉着外面的日子很好玩,野惯了的自己怕是不能重新习惯深闺内院那些繁杂琐碎的规矩了。扬名立万?光宗耀祖?其实只要能像现在一样平静就知足啦~
余襄用那双漂亮的黑眸扫了眼自己,淡淡说道:“我且与你相约,当世之内定会有人身体孱弱又不因武功而闻名天下。待你见到之时,再做定夺,可好?”
“呵呵……小襄儿,你可真逗趣,那人不是皇帝老儿和列位公卿吗?孔孟老庄也都算,啊!还有……写曲儿的关老爷子。”
余襄又看看她,递过来钻好音孔的笛子,不言不语,只用眼神制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其实,身体不好又如何?不能习武又如何?她怎么没想到,纵然不能仗剑天涯,以暴制暴,锄强扶弱。大可效仿老聃骑牛,乐乎于山水之间,得布衣之趣,识田园风光。待垂垂老矣,耄耋之期,便山间架篱,与所爱共赴黄泉,倒也清闲。
自己为什么又付不起这代价呢?玲珑珍馐,金银珠宝,华服美饰换得自由,也合算的紧。
况且以长兄的性子,自己若真的穷困潦倒,也不愁无人接济。啊,好像又任性撒娇了……
养伤的日子既慢且长,节奏是彻底慢下来,每日看书,抹弦,下棋,吟诗,观星,连医理都有涉猎。原先想都不敢想的生活,而自己竟然一点都不觉无趣,也多亏有人伴在身旁指点。余襄这人若说无趣,也确是如此,寡言不说,一开口就是恼人的言辞。而不开口的时候,她又偏偏千方百计地惹事找茬,意图撬开他的金口。虽然失败的时候居多,但莫锁绿小朋友一向有坚忍不拔的毅力以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所以就算是不成功,一直废话到他开口就是了,日子倒也顺顺畅畅地走过两个四时轮转。
一转眼,两年过去了。锁绿对激余襄说话这一点越发驾轻就熟,或者说两人间的默契更甚了。
韩藏生这老头,没事下下山,看看病,收收诊金,再去赌坊逍遥一把,也完全收支平衡。锁绿原先对他的尊敬之情也随着两年的岁月逐渐消磨到荡然无存。
原先与家里定的两年之约也到了最后期限,自己或许真是凉薄之人,两年里竟然没有吵闹要回去,明日要离开了,也没有哭哭啼啼,这样平静的心气,都不像自己了……
“喂,小襄儿,你说韩老头他是不回来呢,还是不回来呢?今晚可是我在这的最后一天,这太不仗义了吧!”
“锁……”
莫锁绿裙子一撂,跨在竹椅上,狠狠地瞪过去,一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样子。
“绿儿,下山吧!”让余襄叫她“绿儿”是锁绿为数不多的胜利果实,她整整纠缠了一个月才让他退让松口,也是她相当看重的成果之一。
“哎?你这书呆,怎么愿意下山了。”
“山下花灯节,以为你喜欢喧闹。看来是余某眼拙,不识莫三小姐高趣了!”
“哎呀,别这么说嘛!好襄儿,咱们下山去吧!韩老头看来今个不吃晚膳了,来来来,咱们也别做了,直接下去好了。大不了晚上你再加餐嘛!”抢过他手中的书,两手一合,摆到桌上。
锁绿原先在家里,莫说爱惜了,总是丢得床榻,地板,书桌上都是,有时用来夹窗柩,不够高时垫在脚下,折纸,偷偷玩火,总之各种闹腾的事也伙同侍童干了。在这里,可不敢放肆,乖乖地放下,临了,还不忘拍两下,以示安抚。
余襄也拿她孩子气的脾气没辙了,怎么觉得两年下来,她这八岁的小丫头一点没长大。
也难怪余襄这么想,在莫府,锁绿的样子总是病恹恹的,两颊深陷,体态消瘦,没有一点朝气,后来在这边又是放血又是风寒也没消停,不过精神倒不错,哪都有她的影子。至于身体,是直到今年才好些,可最近又有些反复,据她自己所言,原先脸蛋圆圆的像汤圆,很喜庆,自从生病以后下巴就尖尖的,没个原型了,她说时,语气很是懊丧,托着腮,气得鼓鼓的。连余襄都没忍住,揉起她的脸蛋来,还顺便赏她一句,“余某以为,莫三小姐的脸已神似汤圆又何必追求形似呢?”那天晚上,他也确实专煮了一碗芝麻馅的汤圆,锁绿也在咬牙切齿中飞快地解决了……
锁绿又转身,盯着余襄看了一会,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小襄儿,你确定不带面纱?”余襄这两年的脸真是越发标致了,注意“标致”二字,是锁绿金口玉牙钦定的词,跟山下人插科打诨时学的。余襄小时候锁绿就觉着他长得好,但也止于好看,因为想不出别的词形容。这两年又念了些杂书,就觉得“天人之姿”,“面如冠玉”,“眸若朗星”,“芝兰玉树”都是些陈词滥调。诗里的“似谢家子弟,衣冠楚楚,车骑雍容”较之他,仍觉肤浅,以他的姿容即便布衣粗服,即使不餐珍馐,就算无有仪仗随从都无法掩其内里华彩,当真风华绝代!正因如此,才似珠玉在瓦石间,让人无不惊艳,像《世说新语容止》里所言之事才会一再上演。她都能淡定地无视对余襄乱飞眼媚儿的姑娘们,并且不止一次地感慨,小襄儿你没生在魏晋之时,真是好运气呀好运气!
于是在一次她被来偷看他的姐儿们撞得七晕八素以至于跟丢了余襄,让不熟悉城镇的她急得几欲落泪之后,余襄终于采取了措施,不再“抛头露面”了!这是胜利果实之二~
余襄也不多说,带着罩头就下山了。
锁绿掩口胡卢,一边小跑着跟上前,一边还娇嗔地说,别害羞呀,小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