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归途(1 / 1)
顾夏是在大年三十晚上打电话来的。那时候陆筱扬正在跟陆国宜吃“年夜饭”,父女俩面对面地坐着,自顾自地扒着饭,冷冰冰的屋子里没有一丝人气,陆家,依旧保持过去的模样。
“喂?”不知犹豫了多久,陆筱扬才接了那通电话。
电话那头喧闹而嘈杂,重金属音乐的声音,凶狠的谩骂声,瓶子相互敲击的声音,都一点一点进入陆筱扬的耳朵。
“你在哪里?”陆筱扬微微皱眉。
“怎么办?我不能洒脱地放手了。”顾夏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还伴有沉重的喘息。
陆筱扬抬头看了看陆国宜的脸,默默地起身走到窗前,“你喝酒了?在酒吧?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在家里吃年夜饭吗?”陆筱扬仿佛看到,那男孩蜷缩在酒吧的墙角,或许还因为醉酒被人打了一顿,心里仿似有微微的刺痛一点一点蔓延开,以不可阻挡的趋势。
电话那头的嘈杂最终坚决地归成了一片滴滴的忙音。陆筱扬觉得很不安,思忖片刻后,她拨通了苏柏晨的电话。
“······喂,学长啊,我是陆筱扬。”陆筱扬愣了半晌后开口道。
“筱扬?怎么了?”陆筱扬听到了热闹的贺岁的声音,顾夏孤单的背影倏地闪现出来,揪得陆筱扬的心生疼。
“夏不在家吗?”
“哦,他在同学家,这么多年他都在同学家过年的。”
“那,那······”如此坦然的回答,让陆筱扬不知如何开口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回家?”
“一般第二天就会回来,怎么了?”
“哦,没事。”
陆筱扬怔怔地望着电话,有些懊恼。她自己也察觉到了,与顾夏之间那种越来越远的距离感,苏柏晨似乎也跟她疏远了,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许多人都不一样了。在踌躇了许久之后,陆筱扬缓缓起身,走向了陆国宜,“爸,我可能要先回学校那边,有些事情······”
“回吧。”淡然的话语在大年夜里显得那么地突兀,完全没有身为父亲的担忧,这许多年的冷漠,大概只有此刻,陆筱扬才是感激的吧,“记得我教你的就好,”陆国宜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过一下头。
可是下一秒,陆筱扬又有点迷惑,在这段关系里,自己到底充当着怎样的角色呢?那些担心与忐忑是那么清晰地呈现,想要逃离的意识也是那么地坚决,这样矛盾的心思,是可以并存的吗?她甩了甩头,缓缓道,“我知道了,爸。”
过年,在陆家也不过如此吧,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陆筱扬打电话给扈墨,那时候她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扈墨。
“阿墨,夏不知道在哪个酒吧喝醉了,我很担心······”
电话那头是一阵沉默。
“我······”陆筱扬还想说点什么,那人却突然开了口。“别担心,他会没事的,我马上派人去找。知不知道他大概会在哪里?”
“苏柏晨学长可能会知道。”少女脸上带有笃定。
“嗯。”然后又是一阵沉默,可陆筱扬没立即挂断电话,明明心里是着急的,但还是那么静静地等着,她总觉得那人是要说些什么的。
不知缓了多久,扈墨淡淡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别担心,没事的。”紧接着就是一阵忙音。陆筱扬还没回过神来,刚才那听不太分明的声音竟然让她有种暖暖的感觉,好像真的不是很担心了。
陆筱扬回屋收拾行李,动作上很是细致缓慢,尽管心里已经焦急得不得了,大抵是个人性子使然。她眼神不时瞟瞟床边的电话,期待着也许扈墨能很快地找到顾夏。
醒来的时候,已是早上6点了。还是没有电话打来,陆筱扬揉了揉太阳穴,很快地梳洗好,拎上行李就往外走。到门口时她还是愣了愣,“爸,我走了。”
“嗯。”
真是简短到极点的回应。要是在别家,这话之后不是还有一大堆心急如焚的嘱咐吗?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大概是大年初一,多的也是踏上归途的人,回程的火车的票很容易就买到。8点的时候,火车驶离了车站。陆筱扬突然有一瞬的恍惚,半年前她也是这样离开了B城,在兜兜转转一大圈之后,想着的竟还是同一人,她不知该庆幸还是苦恼,命运竟然如此地眷顾她,为她保留着一切。
“小姐,是不是你电话在响啊?”旁边的中年妇女拍了拍陆筱扬。
“啊?哦哦,谢谢啊。”陆筱扬急忙接听了电话,“有消息了?”
“在一家酒吧里找到的,喝得很醉,他跟人起了冲突,受了点伤。”说到这儿扈墨突地停了下来。
“很重的伤?”陆筱扬明明是那么急迫地想要知道。但她硬是压抑着,不紧不慢地问道。
扈墨没有回答,电话里只有沙沙的声音。
“喂?扈墨?”到底还是个孩子,哪里想要隐藏就能隐藏的呢?
扈墨轻笑出声,像是看到朋友窘相的欢愉,却又像是掺杂了一份落寞,“我以为你当真不紧张他 ,放心吧,只是擦破点皮,没事的,他现在在我家,还醉着呢?”
陆筱扬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原先紧绷的神经一时松懈下来,她顿时就觉得浑身都像是散了架一般无力,累极了,想着扈墨也定为这事忙了一夜,心里有种不知名的情绪蔓延开来。
“对了,你什么时候到,我让人来接你。”扈墨的声音透着一股慵懒。
“大概中午一点就会到,12点左右。”
“嗯。”电话那头的人仿似很累的样子,慵懒的声音里带着疲惫,让人顿时生出一丝怜惜。
“阿墨,”陆筱扬开口道,想说的话却硬生生哽在喉咙里,“没事的话,我挂电话了。”
她那么匆忙地挂断电话,像是逃窜一般,可她到底在逃避些什么呢?
其实陆筱扬也是累极了的,可就是怎么样也无法入睡,她好像就是一直无法在远离一处地方的时候还无动于衷。她缓缓闭上了眼睛,静下来之后,思绪好像也格外地清晰,却也无限疲累,好像再多一刻都撑不下去。
离家前一秒,父亲也没舍得多说一句话,陆筱扬是期待的,十八、九岁的孩子,哪里会不期望得到父母的疼爱。母亲已经没有见过,唯有身边的父亲,可陆筱扬常常在想,如果自己是个孤儿,会不会更好一些呢?每每听着别人讲述自己欢快的童年时,她心里都难受得紧,她一度以为自己的心早已被岁月的刀锻得如同坚硬的石,却终没能逃过这刀绞般的心疼。别人的童年总伴着甜美的糖果,知心的同伴,温暖的家人,可是陆筱扬的记忆里,却只有那个暗黑的衣柜,那几乎是她童年全部的记忆。后来,她的房间里再没有衣柜了,陆国宜也曾说过,但她是怎样也不愿再看到那东西了。
在那个家的时候,她刻刻想着的,都是如何逃离,真的离开了,她又开始想念,想念那所老房子,想念素未谋面的母亲,想念性情古怪的父亲。就连那屋子里温度,她都是想念的。她知道,这辈子,她再也逃不开了,那是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所在。
尽管昨夜,伴着自己的也只有别家的烟火与欢笑,还有对远方那个曾带给自己温暖的男孩儿的牵念,那个家真的不知道能带给自己什么。可是,过隧道的时候,陆筱扬看向窗外,她还是发现了车窗里那个早已泪流满面的女孩儿。
终了,她还是牵起了嘴角。她是不能就这么妥协的啊。
12点的时候,火车准时到了A城,走过月台的时候,陆筱扬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扈墨。阿曼尼的西装下,衬衣的领口敞开,没有领带,这样的扈墨显得有些凌乱,好像刚经历了一场大仗。她拉着行李缓缓走了过去。
走到扈墨面前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地看着他。
“上车吧,我带你去看他。”扈墨拉开了车门。陆筱扬就如同木偶般,听着指令行动便是,什么话也没有。那个当下,她的心奇迹般的安定下来,她有了要好好休息一下的想法,她感觉此刻的自己终于可以松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