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番外三：空气（1 / 1）

他很久不来这里了。

她还在的时候，他不能来；那一把火后，他不敢来。

他在大门口站了很久，好像又看到侧着身她站在这里送他的场景。

她的嘴角总是微微地翘起，挂着淡淡的微笑。

所以，他总是不知道她的淡然之后，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伤。

这后宫的每一个人都渴望承沐君恩，挖空心思，不择手段。

也正因为这样，他讨厌后宫的这些女人，面若桃李，心如蛇蝎，可怕到面对她们的时候，他会浑身颤抖。

除了乌云珠。

他一直是那么以为的。

乌云珠身上的清新之气，低眉回眸之间那份温柔，是在这肮脏的皇宫里唯一的救赎，只有在乌云珠的身边他的灵魂才能感到片刻宁静。

他才会紧紧抓住乌云珠不放，哪怕为此失去了自己嫡亲的弟弟，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要抓住乌云珠不放。

他那时是铁了心的，哪怕全天下人反对他也不会退让，在这个万人之上的龙椅上，自己窝囊的太久，如果连自己爱的人都保不住，那这个皇上不当也罢!

但在看到那人泪痕满眼，露骨的恨意时，他居然心头一颤，有那么一瞬间，那颗坚定的心产生了动摇。

只是之后，她依旧站在他身后，神色安然，浅笑无痕。

不再争风吃醋，不抱怨，不耍心机手段，也不开口向自己讨要弄半点东西。

她退到了他的身后，静静地，就像空气。

所以，他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忽略，她笑容后面的苦涩，她欲言又止的隐忍。

才会在不知不觉间，把那颗心伤得千疮百孔。

锦绣宫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

她坐在树上眉眼间的调皮，她喝酒时一饮而尽的豪爽，她品茶时的端庄，她在树下打盹慵懒得像只猫，她赏花时最美的那朵花一定在她眼里，她回头看他时勾起的嘴角……

推门的声音打破了这座宫殿的宁静，也拉回了沉浸在回忆里的皇上。

那个宫女，皇上记得是叫连青，护主子护得凶，不过她的主子也值得她豁出命来护了。

那次刚才冷宫出来不久的她一人独闯景仁宫，在景仁宫里那一通教训，最后连自己不也搭着挨骂吗？

那时的她呀，就像一只护食儿的小兽，张牙舞爪的，却令人那么怀念。

他看得出来这个宫女眼里得恨，这个锦绣宫的人大概没有一个人不恨自己吧。

若非自己是九五之尊，被他们扫地出门也是有可能的。

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请安，也不用在身边伺候。

这个到处都是她身影的地方，有谁都显得拥挤。

独自来到一间屋前，这间屋子离寝宫不远，她还在的时候，总是一脸神秘的不让自己靠近，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藏了些什么。

她总有些稀奇古怪的点子，喜欢不时的给他惊喜，虽然有时有惊无喜。

到现在，他才开始明白这些小动作之后的深意。

若都和别人一样，也许会被自己轻易忘记，或许在她心里只能用这种连她都没有把握的做法能试一试。

她的愿望已经那么卑微了，可惜自己还是负了她。

推开门，只见屋里摆满了稀奇的玩意儿，绣架上还有一件未完成的刺绣，按尺寸来看，想必是绣给宝宝的。

书案上，摆着厚厚的一摞书。翻看一看，全是她熟悉的字迹。

海的女儿？是那条美人鱼吧，为了爱化成了泡沫。

在她的世界里，连爱都充满了悲伤，就连故事都不肯给个圆满的结局。

在屋子的正中心，有一张白色绸缎遮住了什么东西。

直觉告诉他，这个东西很重要。

掀开绸缎的瞬间，皇上却在突然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地上。

那是一幅巨大的画，画面上自己和她依偎在一起，那么温馨，那么美好。

画上的她，眉眼间全是温柔，那眼角嘴边的笑，比春风还要温煦。

这样美好的她，自己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在自己身边，她总是不能开怀的。

连青站在门口，看着跌坐在地上不可一世的君王，心中竟有了一丝怜悯。

谁才会最可怜，那个被留下来的人，在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之后，无止尽的悔恨，会怎么样呢？

“那是娘娘生前画的。娘娘本来准备在您二十大寿的时候送您，给您一个惊喜的 。”

“娘娘说，送礼就要送个心意。天下都是您的，旷世珍宝的您多了去了，唯有娘娘的这份心意，千金万银，也买不来的。因为，这幅画，全大清国除了娘娘再无人能画。”

告诉他，并不是仁慈，而是诅咒。

连青知道那是她的恨，在胸口无处发泄，才必须要告诉这个高高在上的君主。

只有知道娘娘那时候的心，那颗被你一次又一次辜负的心，你才会更痛，更后悔，那样你才会知道娘娘曾经有多痛。

坐在地上的皇上并不知道那个宫女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因为他必须要用尽全力来抵挡心口突如其来的痛。

他能想象得到她挺着肚子，坐在这里挥毫的样子。

她的脸上一定都是微笑，她会时不时揉揉僵硬的腰，她还会偶尔低下头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话，轻声细语的。

阳光会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她就静静坐在阳光里，那样子真是美好。

在微笑着依偎的两人面前，大清国最尊贵的帝王哭得像个孩子。

在大火面前，他不敢哭，怕一哭，在火里的人会真的出不来；送她走的时候，他不能哭，他知道在她面前，他没有哭的资格。

只有在这里，在微笑的她面前他才终于敢哭出声，这个懦弱的却幸运的被那个人全心全意的爱着的自己，才敢为她流眼泪。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她的爱那么浓，情到浓时情转薄，一点一滴的，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举手投足之间，织出了世间最密集的网。

而他在网中，却尚不自知。

总以为，她会一直在自己身后，只要自己一转身，就能看到她等候的身影。

总以为，她强大到永远不会受伤，因为在她的微笑面前，一切都那么云淡风轻。

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也会累，会疲倦，会无法一直守着他这个像木头一样的人。

若不是木头，怎会一直忽略那个一直守在身后的身影有多疲惫；若不是木头，怎会看不到那双满满的都是爱的眼睛里渐渐盛满了伤；若不是木头，怎会一而再的伤害那个一直爱着自己的人？

她终于离开，带着满身伤痛，心如死灰。走得那么决绝，不给自己任何机会。

而他终于要在这个已经没有她的世界，渐渐不能呼吸，直到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