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天花(1 / 1)
生命总该是让我们敬畏的。
如果一个生命的失去就像一颗流星的陨落,那么,我们留不住的生命就像我们挽留不了的流星,因为它们走得那么匆忙,那么决绝。
没过两天,连青他们送衣服更勤了,而且每个人都用丝巾捂着唇鼻。
整个皇宫都笼罩在死亡的阴云之下,瘟疫就像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摄住每一个人的喉咙。
皇上已经很久没来过锦绣宫了,一切就好像一种预告,我本该知道预告的内容,却在一片朦胧之中,理不出头绪。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生命逝去最后的预告,那一直不见晴的天空是生命最后的哀鸣。
如果一个生命的失去就像一颗流星的陨落,那么,我们留不住的生命就像我们挽留不了的流星,因为它们走得那么匆忙,那么决绝。
四阿哥殇了。
整个皇宫一下子满城缟素,这个皇上最宠爱的儿子,终于没能躲过这一劫。
只是,怎么可能呢?
我知道会有这一劫,可是在那里那一劫是因为我才发生的。而今,我这个罪魁祸首在这里,什么也没做,为什么却还是发生了?
我看着他们在锦绣宫大门上挂上白绸,漫天满眼,惊心动魄。我在漫天的白色里面,很久很久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连青,备轿,去承乾宫。”
脑子很乱,很痛,脑子里闪过的画面那么多,我曾见过的,我在这里经历的,交错纵横,分不出真假。
最后,我还是没能去储秀宫。在去的路上,遇见了太后姑妈的凤撵,被拦住了。
“静妃娘娘,老奴苏喇嘛姑给娘娘请安。”
“苏喇嘛姑,免礼,快起来。这是?”我指着被拦住的轿子,不知这又是意欲何为。
“娘娘,老奴代太后娘娘给娘娘传几句话。”
“娘娘,您如今有孕在身,断不可出入白事之地,不吉利。娘娘您心意到了就是,董皇贵妃是通达之人,想必不会介意。”
苏喇嘛姑对我再行一礼:“娘娘,您还是请回吧,老奴好回去跟太后娘娘复命。”
知道再多说也无济于事,我便不再坚持,对苏喇嘛姑点点头,转身进了轿子。
突然,有一个模糊的想法掠过,快的我差点抓不住。
拨开了轿帘,叫住一边脚步飞快的小泉,我听见我的声音是发抖的。
“小泉,三阿哥还在皇宫里吗?”
被我问话,小泉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回禀娘娘,三阿哥十天前已经因为天花被送出宫了,现下,不在宫中。”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本宫?”
“因为您尚在病中,太后娘娘下的旨,宫中人一律不得多嘴,为的就是不让您知道。”
“慢着。”我叫住他。
“娘娘?”
“去景仁宫。”
景仁宫里静悄悄的,一片死寂,像一座无人的宫殿,来往的宫女都小心仔细的匆匆来往不发出任何声音。
小泉扶着我,在景仁宫里找了一会,找不到佟妃的人,最后是在玄烨的寝殿找到了人。
佟妃在昏暗没有点蜡烛的房间里,几乎要融进黑暗里,要仔细的辨认,才找到她一点模糊的影子。
房间里,有低低哭泣的声音,被压抑在嗓子里,给人一种泣血的错觉,悲伤到透不过气。
挥退了小泉他们,我慢慢地走过去,轻声的叫她:“佟妃,佟妃是我,我来看你了。”
过了好久,佟妃才抬起头来看我,凌乱的头发,红肿的眼睛,青白的面容,像黑夜里的鬼魅。
她怀抱着一件小小的衣服,那样认真的问我,小心翼翼的:“静妃,你说我的玄烨呢?我的玄烨在哪里?”
神态痴狂,声音嘶哑,是哭坏了嗓子。
“静妃你跟玄烨亲,你帮我找找,玄烨在哪里,我已经找了很久了,都找不到,你帮我找找吧?”
下一秒又捧着衣服在脸边蹭着,哭着嘶喊起来:“把我的玄烨还给我!把我的玄烨还给我!啊啊。他们把我的玄烨绑走了,我求他们啊,我求他们,他们也不把我的玄烨还给我,皇上也不还给我,太后也不还给我!”
“佟妃!佟妃!”那样的话,这些动作都让我悲伤的想哭。曾经那么风华绝代的人啊,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了。
“他们说我的玄烨得了天花,要死人的。可是我的玄烨还那么小,没有额娘在身边,就是去了该多可怜啊,呜呜,我的玄烨……”
“佟妃!你清醒一点!”
发狂的哭着的人却突然抱住我,哭的凄惨至极:“静妃,你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我想见玄烨,我想见我的玄烨……”
眼泪模糊中我听到哭泣声中出现一个阴沉发狠的声音在我耳边:“死了吧?”
我的脊背完全僵住了。
没猜错。
因,在这里。
是啊,总要有因,才会有果。原来历史从来无法改变,因果在这里,只是,我忘了。
然后那个声音更清晰了:“那个人的孩子死了吧?皇上的心头肉死了,对吧?静妃,你肯定去看过了,没错吧。”
“抢走我的玄烨,不让我的玄烨活,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佟妃。”原来真的是你,避不开的历史,推动者却从我变成了你,我听到我的声音在发抖。
“你知道了,对不对?”
她抬起头止住了哭泣,肯定的轻轻问我,在一片浓黑的安静里,安静的令人发狂。
她那么肯定,那么云淡风轻,看破生死地,看着我。
我闭上眼,抵抗突如其来的黑暗。
“如果,我的玄烨还活着,请你善待他,我也算替你肃清了障碍,请你好好的照顾我的玄烨,我不奢求他称王称帝,我只希望他好好活着。”
母性,到底有多伟大,会让她有多么无所畏惧,甘心付出一切;又会让人多么疯狂残忍?才忍心去做这样残忍的事情。
是谁把人心变得这样狠毒,是谁的错?
我曾经常常想,都是如花的年纪,都是温柔似水的红颜,都有过天真烂漫的时候,怎么就在这里,短短数年,突然就变得翻手为云覆手雨,谈笑之间生死忽定。
而窗外的雨,忽然就下了。
我在一片雨声中,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喑哑。
“不会有人知道的。”
“今天以后,不会有人再知道这件事情的。”
而我,就算知道,也同样,无法说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