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一口气不来去何处安身立命(1 / 1)
一口气不来去何处安身立命?
一口气不来去山水间安身立命。
不知睡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更长时间,我在一阵颠簸中醒来,朦胧那嘎吱嘎吱的声音,就像小时候乡间晨曦中路过的木板车,让人怀念。
这是一辆华丽的马车,我躺在一片柔软的丝绒中,入眼的阳光刺激的我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泪眼朦胧中,那个人就在万丈光芒中,凝视着车窗外的侧脸,不可方物。
感觉到腿上的动静,那人转过头来,低下头看着我,似乎在确定我是不是真的醒过来了。
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就是几秒钟的时间,直到他确定我是真的在看他,那脸才柔和的不可思议。
“你醒了?”
我看着他并不答话,而后他自顾自的笑开,一把把我捞进怀里。
“看来是真的。”
只是马车一路前行,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这才反应过来,觉得奇怪。
“皇上,这是?要去哪?”
“古慈寺。”
古慈寺?去寺庙里干什么?难道,是因为上次那个太监的话?
而接下来皇上的回答更证实了我的猜测:“皇额娘他们说,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要能够让你好起来,什么办法都要试一试。”
“那你呢?”
“嗯?”
面对我突如其来的提问,皇上一脸迷惑。
看他不解,我又跟他解释了一遍:“太后姑妈他们希望我好起来,那你呢,你希望我好起来吗?”
他却把头又转向窗外,半晌喉咙里传出一些模糊的声音,我听不懂,才突然想到,才感到惊恐。
我害怕他的犹豫,害怕他的背影,害怕他的答案不是我要的那个。我害怕若我就这么离开,在他的答案面前,该有多失望。
“算了,当我没问。我再睡会,到了你叫我。”
闭上眼,不敢再看他,不敢让他发现我逃避的有多狼狈。
眼前渐渐出现了白茫茫的雾,远处传来模模糊糊的轰鸣声,那声音如此熟悉,让我全身血液都开始加速运行。
雾深的像不会有尽头,伸出手都看不见自己的五指,只是那些声音像在指引我,告诉我它传来的地方就是出口。
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路狂奔,竟是我无法想象的轻盈。
只是我都已经无暇顾及,我只关心雾的那头是什么,那让我血液沸腾的声音,才让我的心在这一片白色里那么安心。
“静妃,醒醒,快醒醒,古慈寺到了。”
谁?是谁在叫我?那个静妃又是谁?
我是苏迁言,我不是静妃,答案就要找到了,出口就要到了,不要摇我,不要叫我。
“迁言,快,醒醒。”
嗯。雾消失了,轰鸣声消失了,皇上的脸在阳光下,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皇上?”
皇上把我从马车里抱出来,一旁的人垂头默立,前面是一条百余级的青石板路,蜿蜒通向山腰。
路的尽头,‘古慈寺’三个大字赫然在目。一股历史的厚重感扑面而来。
门外一群僧人分排站立,为首的是个老者,身着袈裟,手执佛珠,面容沉静,恍然世外。
“阿弥陀佛,老衲恭迎皇上,静妃娘娘。”
我没看见皇上的动作,只是心里无由来的觉得慌,也许是我本身只是一缕幽魂,在佛光普照的寺庙里,心虚。
进了寺庙,心悸和那种魂不附体的感觉不再那么强烈,终于不再向前几天那么昏昏欲睡。
佛祖啊,如果普渡众生是你的使命,那么能不能也算我呢?
寺庙里的生活,比想象的清苦,但我却感觉比在皇宫里的生活来的自在。
皇上好像已经在朝野之外,悠闲惬意,每天就带着我早上去参加寺里的早课,大殿上鎏金的佛像端坐,烟雾缭绕,焚香静坐,梵音高唱,连躁动的灵魂也安静下来。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我佛慈悲,也许并不在于它能让人得道升仙,无病永生,只是在肃穆的佛前,人的心会变得很低,跌入凡尘中,得片刻喘息,已是恩赐。
如我,可与那人日日相对,这数日光阴于我而言,多么珍贵,恐怕只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也有为我开的经会,上百僧人把我围在中间,共诵梵语,我就在那人怀中,在一片细语中,感觉天地旋转,心如明镜。
时光转瞬,白云苍狗,我的精神似乎日渐清明。这天我在小憩中醒来,发现皇上并不在身边。
几日来,这时候他总是不在,而傍晚回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尤其是一次半夜醒来,看见他的手腕上,缠着一层一层的白纱布,隐隐渗出一圈浅淡的血色。
我试了几次,想开口问他,每每话到嘴边又咽下,他的黑眼圈,他眉间的疲惫,我不是看不见。
走廊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脚步声停在门口,阳光被挡住了大半。
“皇上,你回来了。”
他走过来扶我从床上坐起,又拿过衣服帮我穿上,这个皇上越来越不像了,哪有一个皇上服侍人服侍的这么顺手的。
只是,此次前来,我们一个人也没有带,那天来的人也只是在寺外找了个住处。
佛门清净地,不管如何,还是不要太过打扰。
“皇上,”趁他给我穿衣服之际,我轻轻拉他的衣角:“你待会儿还有事吗?”
“没有了,怎么?”
“皇上,我今天感觉精神不错,我们去后山转转吧。”
“好。”
谢绝小沙弥的带路,皇上背着我找到一条上山的小路,两人独自上山去了。
山里不知时节,本该枯黄凋落的树叶,如今依然青翠,满目苍凉的山下,被寺庙分割成两个世界。
山中景色无限好,我却渐渐难以消受。因为离寺庙越远,我的意识就越模糊。
“皇上。”
“嗯。”
“福临。”
“嗯。”
“福临,福临。”
“嗯。”
“苏迁言。”
“嗯。”
“你能好起来吗?”
“嗯?好起来的话,有奖励吗?”
“嗯。”
“陪我看日出日落?”
“嗯。”
“带我吃遍天下美食?”
“嗯。”
“跟我一起等我的树开花?”
“嗯。”
“替我描一辈子眉?”
“嗯。”
“如果我离开了,无论我去哪里,变成什么样子,都能找到我?”
“嗯。”
“那么,能不能…”
也爱我?
还是那个地方,只是浓雾渐渐散开,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在散开的雾中,人影绰绰。
我慢慢地走过去,那人影就要变得清楚时 ,我仿佛见他举起酒杯,冲我笑。
“你来了,迁言。”
浓雾在脚下翻滚,天空竟洋洋洒洒飘起雪,那紫衣少年,嘴角含笑,一饮而尽手中美酒,衣摆无风自动。
还是当年的样子,连我的嘴角都跟他一样不自主的上扬。
“是,我来了。”
“艾小博,好久不见。”
我不记得我认识他,可我知道我一定是认识他的,没有激情澎湃,就像老朋友碰面,喜悦得舒服得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好久不见,苏迁言,我来赴约了。”
赴约?那个今冬第一场雪的约定吗?原来你都还记得。
“我知道。艾小博,现在过得好吗?”
“很好,那里就是你来之前的世界,对吧?”
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浓雾之后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喇叭声,自行车的铃儿,行人的高谈阔论,鸟儿还叫的正欢。
是的,这一切我很熟悉,很亲切。
那里是我的世界,来的来处,归的归处。
我抬手饮下杯里的酒,笑而不答。
酒壶将尽,艾小博饮下最后一杯酒,还是一脸笑意,却有些无奈。
“怎么办,苏迁言?时间到了。”
“嗯?”
“苏迁言,走吧,回去吧。他该等急了。”
艾小博,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很想和你再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不再去说从前,只是聊天。
如今你在我眼前,谈笑风声,对酒当歌,那么我也就可以跟你说再见了。
当年,我遗憾的,现在我终于可以当面跟你说了。
“艾小博,再见。”
“等等,不是那里,”艾小博抓住我的手,阻止我向那个充满机械噪音的方向走去:“不是那里,回去吧,别让他等得太久,不然,他会怪我的。”
我想问他是什么意思,要让我回哪里去?手背却落下一水滴,灼热似岩浆,疼得我好像那日剜肉剔骨。
等我再睁开眼,我还在皇上背上,刚才好像只是一个美好的梦,我却记不起梦里的事情了。
下雨了吗?手背上一直不停有温热的水滴。
我用力抬起手,一路向上,最后停在他的脸上,发现自己满手的湿润。
“皇上。”
“嗯。”
“让天别下雨了,好吗?”
“嗯。”
只是,那天他没有告诉我的是,他发现在他背上突然不说话的人,也突然没了呼吸,没了心跳,怎么叫也叫不醒时,那一刻的心情。
在山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下来,放眼望去,夕阳正挂在对面的山头,露出小半个脸,在一片金黄色中,倦鸟携伴归巢,山脚碧水粼光闪动,一叶轻舟缓缓驶过。
微风轻抚,树影摇动。
一切是那么美好,在这个无人知道的深山里,在这个不会被人知晓的傍晚,被刻成永恒的画卷。
那么此刻与我相拥的人,我多么庆幸,福临,我多么庆幸,那个人是你。
这也是我的记忆,也就算我来这一遭,不是只为了成全你的爱情。
“福临,如果我真的死了,就一把火把我烧了吧,然后撒在这里。我不喜欢棺材,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被埋在地下。我也不要入史册,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就让我从此安安静静的待在这里吧。福临,好不好?”
“福临?”
“嗯。”
“一口气不来,去何处安身立命?”
我能感觉他在颤抖,福临,因为你,我不想离开。可是福临,你看,如今你竟可以把我完全环在怀中。
我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都已经变得如此娇小了。
“一口气不来,去山水间安身立命。”
我突然想起那么一首歌:像焦虑不安,你就任性,怕泄露你怕,所以你生气。我爱你,我想亲,你倔强到极限的心。
如果,我还能好起来,福临,那时候,我一定唱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