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4)(1 / 1)
他听不清她们在低声说什么。他离她们那么近,只要向前弯一下腰,就能感受到她们身体的温度。
“洁蒂是上天的礼物,”有一次卡萝对他说,“没有她我很可能就活不下去了,”她皱着鼻子对他笑着,这个表情总能打动他,“或者我现在可能已经疯了。”
这不是为了有意思才这么说的,不是无关紧要的废话,不是夸张,卡萝说的是她的感觉,她的表达很自然。
她都经历过什么呢,他当时想,为此他更爱她了。他早就注意到她手臂上的累累伤痕了,虽然她努力地想隐藏它们。
后来她开始允许他摸她的胳膊。他知道她不需要给他再多爱的证明了,但是他还是想等,因为他还没有确定,因为他的内心看起来就像卡萝的胳膊一样,布满了伤痕,虽然他的伤痕不是他自己造成的,而是别人加给他的。
对于梅勒,卡萝的评价首先是斗争精神,而且很佩服她能够投身政治。“对我来说,”她说,“投身动物保护和动物权利就是完完全全的政治。”
他对卡萝的室友了解得很多,比他想了解的要多得多,每一条信息都织成一条他连接卡萝和卡萝连接他的线。
他在她们的屋子里过过几次夜,抛开了所有的谨慎。一开始的时候,这对他来说是很耗精力的精神刺激,慢慢他就平静多了。卡萝的房间和她在的样子给他留下了很深印象。
她给他读泰戈尔的诗,那些让他深受感动的诗,虽然他根本没跟诗打过什么交道。那些语言简单易记、五彩缤纷且充满现实感。她让他的脑中产生了一幅幅图画,这些画碰撞着他早就倾泻而出的记忆。
另外的房间一点声音都没有,已经很晚了,整个城市都已经沉睡。稍后他溜到浴^室环顾四周,欣赏着铺满每一个空闲面的小瓶子、小罐子、小钵和小管子们。
他还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厨房,上次吃饭用过的餐具还堆在桌子上,水池里面堆着锅和碗,做饭用的东西杂七杂八地散放在灶台上。
尽管这样他仍然觉得这间屋子很温馨,窗台上的植物生机盎然,墙上的照片洋溢着温暖与欢乐。
门厅里挂着很多带有室友们照片的抽象拼贴画。或许,他站在照片前的时候想,或许有一天他们会成为朋友。他这一生中还从来没有过真正的朋友。
卡萝也希望这样。“我只是想稍微向她们炫耀一下你,”她说,“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她是那么地以他为骄傲,他被感动了。
跟卡萝的整段故事卡萝本身和所有跟她相关的东西都让他感动,他开始变得不那么谨慎,他怀疑的天性也渐渐开始麻痹。
他真的相信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真爱。
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在电影院的黑暗中,没有人看得见。他压下已经涌到嗓子眼的抽泣,无声地哭着,为他自己,为卡萝和一段只是渴望中的爱情。
玛戈用蔑视来惩罚他,孩子们已经两天没有见过爸爸的面了。
她没有给他涂面包。贝尔特坐在厨房里喝啤酒,虽然酒不是那么好喝。他一整天都没有吃过有营养的东西,胃里淡淡的,心情很沮丧。
客厅里传来电视的声音,侦探片,玛戈似乎是为了向他展示别人是怎么破案的,贝尔特郁闷地咧嘴笑了笑。剧作家可以在纸上编出他们的案情,可惜现实生活中这样行不通,你可以拥有天才的直觉,和一个磨合得很好的团队合作,而且特别地努力,但如果缺少那么一点点幸运的话,你还是会脱靶。
他用一整天的时间把所有的痕迹重新想了一遍,在他的提示板前待了一个多小时,一直盯着那些照片、地图和笔记,然后又把卡萝的诗和日记重新认真地读了一遍,给德国北部的同事打了电话,接着又开始沉思。其间他喝了六杯咖啡,没什么结果。
就是这样,玛戈,他想,就这样,没有别的,他的工作主要是由辛苦的、不起眼的小事儿和思考组成,这部侦探片她完全可以扔到垃圾桶里去。
贝尔特喝完最后一口啤酒站了起来。他全身的每一块骨头都疼,像个老人。他拖着脚步走上楼,轻轻地进了儿子的房间,把滑下来的被子拉平盖到儿子身上,站了一会儿,看着孩子放松的脸。
他想:如果没有你,还有你姐姐,我会收拾东西给自己找个住的地方,我感觉如此地空虚,如此地被利用、被误解。
睡在另一个房间里的女儿不需要他盖被子,他只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睡得很沉,一动不动。
贝尔特坐在她的脚边,背靠在墙上,两手抱住弯曲的膝盖。他听着熟睡的女儿呼吸的频率,放松地闭上了眼睛。她活着,健康、快乐,迄今为止没有人伤害过她,在她生活过的八年中,她一直被照料、被保护着不受这个世界的伤害。
直到现在,贝尔特想。他的眼睛累得酸疼,他最终还是应该去找医生配副眼镜了,只是什么时候呢?在这些事情上他从来都没有时间。
他又想:直到现在,然而我必须认识到,我们保护不了任何人不受这个世界的伤害。
似乎是要回答他的问题一样,他的女儿轻轻地ShenYin了一声。
“没事儿,”贝尔特轻声地安慰她,“继续睡吧。”
有时候他觉得父母的生活主要就是以宣誓的形式组成的。一切都会重新好起来的。你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不要怕。他自己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吗?
每当贝尔特再次站到一个孩子或年轻人的尸体面前的时候,他都会往家里打个电话,以确定他的孩子们还好。每次看到死者的尸体,都会闪过一阵让他不能呼吸的痛。
如果有人对她的小女儿做出项链杀手那样的事儿,他会有什么感受呢?
贝尔特冷冷地想:我会杀了他,把他揪出来杀掉。
但是现在他还不想要这样的负担,他只想坐在这儿守护着睡觉的女儿,作为今天没有关心她的弥补。
或许再过半个小时,我就下楼去和玛戈谈谈。如果夫妻之间没有交流的话,这段婚姻就已经完了,有争吵说明还有希望。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下巴什么时候垂到了xiong前,他睡着了。半睡半醒之间玛戈把他叫了起来,他闭着眼睛磕磕绊绊地回到卧室,脱了衣服躺到chuang上,感觉到玛戈给他盖上被子。他沉沉地呼吸着,一直睡到天亮。
他睡不着,室内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空气静止着,雷雨就要来了。
电影他差不多一点儿都没看进去,一方面是因为他不喜欢喜剧片,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不适合做间谍,他没那份做侦探的能力。
他最想让那两个女孩认出他,告诉她们他有多么想卡萝,她是多么无限制地让他失望,还有她的爱最终不再是爱。
卡萝潜入他的皮肤中,让他怎么都摆脱不掉。似乎她已经牢牢地嵌在了他的体内,就像他度假的时候踩到脚上的海蜇刺,可是海蜇刺是可以找医生拔掉的。
在黑暗的电影院中,跟卡萝在一起的记忆就像蚊子群一样袭击着他,最后留下浑身是汗的他。
或许,他抓住这个希望,或许痛和悲伤就像发烧一样,或许之后他就解脱了,从卡萝那儿,从爱情中,从后悔中。
完全从这些感情中。
如果有奇迹能让卡萝重新活过来的话,他会为这个奇迹祈祷吗?
会的。会的。会的!他差点就大声喊了出来。他用手捂住了嘴,他不能让自己失控。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把精力集中到了坐在自己前面的两个姑娘身上,回想着,他为什么跟踪她们到这儿。这很有用,悲伤的情绪退掉了,好奇心重新占据了位置,对那个敢挑衅他的女孩儿的好奇心
可能这种感情的洪流就像烈火浴一样,或许他现在又能向前看了。
他需要全力以赴,因为他必须得小心谨慎。把警察看成是一群白痴是不可饶恕的,低估你的对手会让他们变得强大。
这同样也适用于洁蒂和她的朋友,她们的悲伤和愤怒让她们不可估量。
他坐直身子,绷紧了所有的肌肉。就像一只豹,他在黑暗中微笑着想,一只准备扑食的豹,灵活,悄无声息,危险。
这个洁蒂是否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