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1 / 1)
一个值得注意的女孩儿,这个洁蒂,当需要的时候,清醒、直接而且非常坚强。在警署谈话的过程中,贝尔特才得知她是伊慕可•塔尔海姆的女儿,因为她母亲用的是娘家的姓,而洁蒂是跟她父亲姓的。
洁蒂长得不像她母亲,她没有遗传母亲的美貌和自信,尽管如此,贝尔特发现她还是很有魅力,是跟伊慕可•塔尔海姆完全不同的一种魅力。洁蒂看起来很矜持,几乎可以说是胆小,她瘦削的脸更多地是隐藏而不是展现她的内心感情,当她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被看穿了。
但是她也很善解人意,洁蒂身上的某种东西让每个人都毫不怀疑地想去信任她,一种与她的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贝尔特出发去找卡萝父母。车子堵在高速公路上,一米一米地往前挪着。天空乌云密布,前几天的炎热被一阵清凉驱赶掉了,贝尔特觉得很舒服。
高速路上其他的人对天气骤变的反应看起来倒是很激烈,他们紧握着拳头,汽车喇叭按得震天响,空气中充满了暴力。
一个有多年经验的警察会培养出对类似事情的一种直觉,而且贝尔特对变化有着特别的触角,很长时间以来他在工作中也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不会在食堂或晚上喝酒的时候和同事们谈这个,但是他的感觉经常会给他指明若是仅凭自己的判断力需要找很久的道路。
贝尔特刚刚经历了令人沮丧的一天,早晨的讨论中他和头儿有过很不友好的冲突,头儿很大声地要西蒙•埃德莱夫案子的结果。
讨论刚结束不久,新的谋杀案就报过来了,就像为了要转嫁刚才头儿的盛怒一样,贝尔特驱车去了现场。
尸体是被一个慢跑者的狗发现的。犯罪现场又是一个树林,死者又是躺在矮树丛中。慢跑者是一个来父母这儿住几天的女学生,她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坐在一棵倒下的树干上。她还处在震惊中,回答贝尔特的问题时声音微弱、带着哭腔。
她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了卡萝LuoLou的身体上。“我知道我本来什么都不应该碰的,”她说,“但是她不能就那样躺在那儿。”
贝尔特让人把她送回家,她迈着迟疑的步子走向警车,拴着绳子的狗冲向一个警员的另一边。那个杀人犯也侵入了她的生活,因为这个早晨会永远留在这个女孩儿的记忆中。
回到办公室,贝尔特把这起案子通知了头儿,接着又听到了第二次咆哮。他召集了同事,跟他们讨论了一下新的情况,然后所有人又都各自回去工作了。
贝尔特深深吸了口气,坐到办公桌前。现在所做的一切是谋杀案发生后的惯例,打电话、讨论、调查。这次是从逼迫两个女孩儿接受朋友死讯的打击开始的。
不管怎么说他至少知道了死者是谁。卡萝拉•史泰格尔,她的朋友们叫她卡萝,一个温柔、调皮的名字。那个曾经拥有过这个名字,不,那个一直拥有这个名字的女孩儿也跟她的名字一样吗?
贝尔特试图联系她的家属,结果却是徒劳。
“这种运气您碰不上的,”洁蒂提醒他说,“她过的不是正常人的生活,有时卡萝需要几个星期的时间才能把家里的某个人拖出来。”
卡萝的父母住在一个穷困潦倒的地区,那儿住的人都是警察局的常客,每栋房子住六家人,一共十八栋房子,每三栋是连在一起的,粗灰泥墙,上面布满喷漆图画,墙角满是深色的shi渍和猫尿。
到处臭味扑鼻,尽管如此,还是有个女人在一楼忙着把衣服挂到阳台上去。她六十岁左右,头发染成橘红色,有让人受不了的抽烟引起的慢性咳嗽。
贝尔特看了一眼记事本,确认了一下自己是否找对了房子,然后进了门。这儿的恶臭更是让人受不了,贝尔特在浏览门旁名字的时候,努力地让自己的呼吸尽可能正常。
史泰格尔的名牌是一张用封包裹的胶带粘上的倾斜的纸条,上面是不熟练的手写大写字母。贝尔特按下了门铃,没什么动静。
他决定向阳台上的女人打听一下。
“您好!”
她转过身。
“您好,我找史泰格尔家的人。”
她用一种审视的眼光打量着他。“那您很不走运啦。”看起来她的回答已经足够了。她又继续过分勤劳地摆弄她的衣服了已经裂缝的红色和黑色的廉价蕾丝内衣,洗得灰白的、皱巴巴的男士衬裤,带有乱七八糟图案的涤纶上衣和短袖夏威夷衬衫。
“您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联系上史泰格尔家的人吗?”
她很不情愿地把她健壮的胳膊放下来,手上拿着一个变形的xiong罩。她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贝尔特的脸。“这谁会知道?”
他走近阳台,从口袋里拿出他的证件给她看。
她慢慢地全神贯注地读着,用口型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读,一个唾沫泡在她的嘴上爆开,然后她两手交叉抱在xiong前。“谁能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贝尔特叹了口气:“我只是想知道什么时候能联系上史泰格尔家的人。”
她把xiong罩挂起来,挪正衣架,又从篮子里面重新拿起一件衣服。“我可不想说那是一家人,一堆神经病更合适一点。唯一能干点事儿的就是卡萝,可是我在这儿再也没见过她。”
她快速地两三下把一件衬衣晾上。“她这么做是对的,在这儿她会一事无成,看看您的周围吧,”她的动作停在一半,再次转身对着贝尔特,“这个女孩儿出什么事儿了吗?”
贝尔特曾经练习过,必要的时候他会转到冷淡的一面。“纯属例行审问。”他回避说。
她立马觉出了这种拒绝,重新拉开了距离。“父母两人都没有工作,兄弟处在一个让人头疼的年纪,再多我就不知道了。如果我还知道什么的话,肯定会告诉您的。”
贝尔特倒是相信她所说的每句话。“同样非常感谢。”他一边说,一边更加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个房子。信箱的投信口塞满广告宣传册,其中的两个信箱有一半从墙上掉了下来,斜挂在铆钉上,剩下的那些都凹陷着,似乎有人用锤子在它们身上发泄过怒气。
台阶旁边的草丛里放着一个装着已经干透的盛猫食的盘子;盘子后面半米的地方有一个空烧酒瓶;一群黑狗的周围满是嗡嗡乱叫的苍蝇;二楼的一块玻璃碎了,用一块纸板将就堵上了;纸板旁边的玻璃上有人用红色涂料写着“狗屎的世界”。
卡萝,贝尔特想,她是怎么适应这个地方的呢?
然而他知道答案,她不能适应这个地方,她逃跑了,逃到别的地方去了,为了生活。
然后她在一个树林里走失了。
二楼的右面有个男人上了天台,点了根烟。不到三十岁,贝尔特估计,健美运动员的身材,穿着一件黑色无袖衬衣,看起来效果很好,两只上臂都文满了图案。他倚在扶手上,无聊地看着下面的贝尔特。
“或许您可以继续帮我一下,”贝尔特说,“我找史泰格尔家的人。”
“在隔壁,”那个年轻人指了指旁边的寓所,“但是几乎从来都不在家,那个卡勒又犯什么事儿了吗?”
“卡勒?”
“那个儿子。”
“据我所知没有。”
卡萝和卡勒,贝尔特想,他眼前闪现出死去的卡萝瘦削的身体,回想着她瘦小的脸。他想:她的哥哥卡勒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贝尔特非常肯定他年纪不小、呆板而且长得很壮,柔弱的卡萝会喜欢她这个矮胖的哥哥吗?
没意义。贝尔特把他的考虑推到一边,可能卡勒要比他的姐姐年轻很多,可能他是一个长着雀斑的瘦高男孩儿,长长的手臂和腿,会想念他的姐姐,会咒骂他的未来,总是会遇到这样那样倒霉的事儿。
贝尔特对那个年轻人点了点头,回到了自己的车上。让这家人轻松几日吧,之后他们就必须深入分析一下卡萝的死了,带着他们的疼痛、悲伤和负罪感。他们还要一直生活下去,而生活会碎成碎片,夺走他们的每一块保护。
他们不仅要经受死亡,而且要准备好面对一次谋杀,这两者是有天壤之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