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尘埃落定篇(1 / 1)
石窟之中已然一片火光,我被人一把提到了肩上,匆匆撤了出去,过不多久,这附近大片大片的石窟石林,都开始塌陷。
到了外边的空地上,那人才终于将我放下。
她将我安顿好,立时便有两个妇人过来看顾我。我这才瞧清,她竟也是个年轻的女子。
“师父呢?”我问她。
“什么师父?”她似是有些不耐烦。
“啊,就是……宋沅。”我有些急切,舌头都不禁打结了。
“不认得。”那女子回了我句话,竟自跑开了,“死了也说不定。”
不会的。师父他活过来了,就是他救了我的!
我想要反驳,却陡然一阵甜意上涌,哇地咳出一口血来。
“你安生点不成么?”幸好,二当家终于来了。
他背了个人,轻轻放下在我身边。
我瞧清那人的面目,突然便说不出话来了。
那人双目紧闭,脸色惨白,赫然便是师父!
“怎么会?”我努力扯了二当家的衣摆,“他怎么会这样?师父……师父明明活着啊!你做了什么?”
“你仔细瞧瞧,哪里活着啦?”二当家挑起眉,“你莫不是见着了幻像,魔怔了。我好心好意帮你把他背出来,你竟还诬赖我……真是不识好人心。”
于是我的喉口禁不住一阵干涩疼痛。久违的眼泪终于又再度落了下来,“对不起。”原来,原来这都是我的幻想,“我……呵……我看错了。”
我想我真是没用。
“远之……别欺负她呵。”
我听见一个声音,于是整个人便怔住了。
原来……原来我真没有看错,原来,原来他真的活着!
我想我一定很傻,只因我已来不及找二当家的麻烦,只顾得上一径地又哭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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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宋漪回京,已将这一切来龙去脉禀告了上去,兴许独独漏掉了他自己亦身中蛊毒这一事。
——这件事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说出去。
所以此刻恐怕连皇帝都已经知道宋沅解了心蛊死而复生的事。
只是这蛊毒当真太险恶了,师父解了蛊毒,不就代表着……不就代表着我不打自招,摆明了对他有企图心么?
所以自那之后,我便破罐子破摔了。
“师父。”我唤他,那时候我的伤没好,他的身子又虚弱,我们便躺在游龙城城主府的院子里晒太阳,“你过来。”
“什么?”他瞧着我,微微有些疑惑。
“过来。”我伸过那条伤得轻一些的胳膊揽住他,“师父,我就想抱抱你。”
“七娘……呃……你不觉得……这有些……呃……有些不妥么……”
“哪有不妥的。”尽管我胳膊拐得难受,但抵不住我心里高兴啊!
下一刻,我毫不犹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咳咳……不是说……抱抱就好了么?”他轻声问我。
“嘻嘻,那不成。”我刚想再下一口,已却已有人打断了我,“艳七娘,光天化日,你你你做什么!”
我一瞥来人,竟是二当家。二当家的身边站着的,是大城主与赵小七。
城主瞥了他一眼,凉凉道,“此地我借给了她,她爱做什么便做什么,与你何干?”
于是二当家当即便没了声响。我想他这人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谁能料想得到,他离开了山寨之后,竟误打误撞,来了这龙蛇混杂的游龙城,而后竟还在这单靠武力说话的地方当上了二城主。当然,因为了他的二,他注定了是二城主。
游龙城主姓宫,是个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子。脾气极为爽快,很是对我胃口。
这些年来,轩辕毒姥在她手里栽过不少筋斗,只是她从不和朝廷打交道,所以这一次当初宋漪刚来寻她的时候,反而被一口回绝了。
我料想二当家虽然一直嚷嚷着自己孤苦伶仃,兄弟们都没义气,可事到临头,宫城主还是带了人来寻他救他了,他便不该再有抱怨。
后来我也想责问他为什么竟拿师父的生死来骗我,可他挑了挑眉,问我,你不也拿了艳七娘的生死来骗我么。我突然之间便没了底气,真的。
我即便不欠他,艳七娘却终归欠他了。
我踌躇了半晌,刚想道歉,却哪知宫城主一抓他脑袋,训他,男子汉大丈夫怎好意思跟个女流之辈计较这些,你闲得发慌?
于是我想了想,把我那声道歉咽了回去,而二当家自那之后,终于没再与我提过艳七娘的事了。我想,我们应该是达成了某些默契了。
再说说眼前的事,二当家既然没了声音,宫城主自然也是不会管我闲事的,只有赵小七还比较难办,只因我一瞧见他便陡然省过来,我名义上似乎还是他的清邑王妃。只是我这忐忑没过半晌,赵小七已然自个儿掏了张圣旨出来。
大意是我这清邑王妃不幸身染重病,犯七出之条,予以逐出宗籍,云云。
我料想他二哥果然管得挺宽,竟连这种事都想得周到。
其实后来宋漪告诉过我,那时候是皇上为了师父的秘密才下旨让我进京就近看管,还命他无论如何要让我回复记忆。我想起那时候我为了皇帝维护我的事还对他心生感激,突然就生了一番感慨。
至于师父究竟藏了什么秘密,我想了很久,终于想了起来。
那个时候,我瞧见师父在烧个东西。
他告诉我,第戎人已开始用这种改良过的五仙散控制兵丁了。
第戎人那时候与我们打仗,骁勇无比,剽悍异常,泰半还是因为了这种药的缘故,那时候他去了一次边关,竟当真寻到了这味药方。只是这药性太烈了,人若是服下,不过短暂地变强,之后却要承受无止境的痛苦。
说是强身健体的良药,倒不如说是□□。
我料想皇上大约是不相信的。不然他为什么竟要逼得师父背井离乡,远远躲到山野里去?
只是皇上既然是为了这个目的要让我回复记忆,那么赵武敷呢?他是不是因了同样的理由?我想到这里,陡然一阵寒战,竟想不下去了。
赵小七读了圣旨之后一脸的轻松。
我有些奇怪,更有些不好意思,问他,他这样擅自离京千里,难道没问题吗?
谁知他笑着告诉我,他已得了圣旨,来守虎哀关了,再也不是那个闲散的清邑王了。
我听了心中一突,不知他这是怎么了。
他告诉我,这是他目下想到自己能做的,也是想做的,对于过去二十几年浑浑噩噩的清邑王来说,已很不错了。
我料想他竟然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竟当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了。
“清邑王,我祝福你。”
“多谢,只是媳妇儿没了挺惨的。”他对我说。
他的媳妇们大多都改嫁了,对,就是改嫁。
他对我说他想瞧瞧他自个儿真正的魅力,就对媳妇儿们老实说,他要去边关喝风沙了,有谁不愿意与他一起来的,他就去礼部上一封休书,让她们欢欢喜喜改嫁去。
谁知他不过随口一说,下一刻,他的媳妇儿们已当真欢欢喜喜收拾了行装——回娘家去了!
“唉,世间难买早知道。”我憋着笑安慰他。
“哈哈,是啊。”他回我个苦笑,“早知道当初就娶表妹了,至少还能剩一个。”
我这才知道,朔兰表妹终于嫁给了皇上。
只是他竟为什么那么笃定表妹最后必定是剩下的那一个呢?
我想不明白,又或者想明白了,忍不住便一声叹息。
于是我养伤的那段时日里,赵从之便天天来寻师父,我与师父那可怜的独处的时日,便被他与二当家压榨了个干净。
后来我与师父回了次京城,悄悄的,把阿花他们接了回来,阿杰随军开拔,此刻不在京师,阿花的病被师父治好了,几个师弟妹们对着师父哭成了个泪人儿。阿重对我说,大师姐,虽然师父回来了,但你答应要请我吃的酱肘子可不能赖掉。
我哭笑不得,但觉心中温暖洋溢,再无奢求了。
可是去到表妹府上的时候却吃了闭门羹,表妹据说是受了风寒,卧床了,而安远侯竟搬到了潘府去就近看护。我看看师父,师父看看我,半晌,他突然对我道,我们还是走吧,往后,表妹总有机会见到的。
回了青芒山后日子依旧一天一天地过去,这一日宋小妹竟来看我们了。
她见了师父自然又说了很多话,她一个如此温柔娴静的小姑娘,竟也能似我一般大哭大笑。我料想她必然也遇见了许多事,凭空便生出感慨。
于是我知道赵武敷疯了。
对了,我想到顾如苏永远沉睡在了逆龙原外的废墟中。赵武敷若是知道因了自己的所托非人,竟造成这样的后果,以他偏激的性子,难免要坏。
我安慰了她许久,最后她还是坚定地要回南山王府去为他医治。
我很想让师父说说她,可师父摇摇头,对我说,他们家的人,倔起来,十头牛都是拉不回的。
倔么?我觉得他自个儿一点也不倔呀。
是么?他轻轻拍了拍我脑袋,在我额上落下一吻。
于是我陡然之间,便思考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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