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 御宴(1 / 1)
晚状初了明肌雪,春殿膑娥鱼贯列,凤箫吹断云水间,重安霓裳歌遍彻。
崇云殿上笙箫歌舞,觥筹交错。
坐在玉阶上正中的龙椅,皇帝身着明黄色丝织龙袍,头戴紫金色王冠,乌发中已见几缕白发,面冠如玉,双目炯炯有神,两眉之间英气逼人,虽已过知天命之年,精神却不比那些个年轻人差,几杯烈酒下肚,仍旧面不改色,身上的确有一股霸王之气。
皇帝左右两侧各坐着一位女子,右边的年纪稍大,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面容姣好。穿着绯红绣“凤飞九天”锦衣,梳着飞云朝天髻,两边各有一支赤金合和如意簪,赤金灿烂,雍容华贵。正是西瞿国的国母孝瑞皇后。
而左边的那个女子的打扮,则显得清爽宜人,一身傣锦洋莲白的裙褂,外面披着一层淡淡的薄纱,妙曼的身姿若隐若现,两枝琉璃玉簪挽发,柔丽,端华,简单别致的发髻上恰到好处的点缀着些莹白光洁的珍珠,于这夏日,让人感到身心舒爽。再看到那张脸时,我心一惊。
白皙晶莹的肌肤,淡粉的嘴唇,精致挺拔的鼻子,面部轮廓秀丽无双。那双比繁星更璀璨,比夜明珠更夺目,比琉璃更空蒙灵动的眸子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若闭上这双眼,说我与她有三分像的话,那么睁开眼睛,我与她则至少有五分像了。难怪淳姨一直把我和她的容貌作比较,难怪娘亲和环姨时常看着我的脸若有所思。
这人正是宠冠六宫的华妃,我的姨母,慕容朔的母妃。
我与慕容朔坐在玉阶下面的第二个长桌前,桌下,慕容朔的手依旧紧紧握住我的手,幸好今天我与他穿的衣物袖口都比较宽松庞大,能遮住紧握的两只手,旁人看来也只是以为衣袖碰在一起而已。刚刚从水榭走来,也不顾众人讶异的目光,拉着我径直坐下。来时,乐响舞起,皇帝不忍拂众人的兴,也只得把我稍稍搁在一旁。
永乐王坐在玉阶下的右边的首座位子,身边有一男子微垂着头,青衫如荷,眉目雅逸,墨发半束于冠半垂肩侧,神情慵倦闲适,两眉之间与永乐王有几份神似。接下来依次坐的是各位皇子和亲王。
虽然大厅中美人舞姿令人陶醉,我仍旧能感受到众人时不时放到我身上的视线。有惊讶,有探究,有憎恶,有欣赏,有崇拜,有不屑。我不想去回应这些目光,亦不敢去看慕容朔此时的神情,只是低着头似有若无的小抿杯中美酒,静静的消化着刚刚见到华妃时感受。若不是我和她有那么一层血缘关系在,我几乎就会认为我这个身体是她的女儿了。
一曲舞毕,众歌姬纷纷退下,浑厚威严又带有柔情关心的声音从高高的玉阶上传来:“朔儿,你所谓的高人就是你身边这位小姑娘?”
慕容朔放开我的手,站起来,走到殿中央,望着玉阶上的人恭声答道:“回父皇,正是。”
我也来到殿中央,跪下,行了一个礼。
“不必多礼,你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
我抬起头面对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天子,朗声答道;“我叫香梅。”没有用“奴婢”。
慕容战直直望着我,眉头微微蹙拢,眼中闪过迷茫之色,良久,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他的声音又响起“既然治好了朔儿的腿,就是我西瞿的贵客,以后西瞿上下都要敬你三分,你虽是一介女子,医道却比常人更甚,我西瞿民风豪放,不拘泥于世俗偏见,朕封你为医正,官位至三品,丝绸锦帛千尺,黄金万两。你若还要什么赏赐,只管道来。”
我暗暗自嘲一声,在皇家眼中,真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用这些权啊利啊来交换。
“谢皇上赏赐,只是我向来不喜欢什么官啊,钱啊。还请皇上换个赏吧。”
慕容战一挑眉,“哦?你说你要什么?”
“我希望皇上答应我一件事,至于什么事我现在还没想好。不过请皇上放心,我要求的事不触犯国家法律,不违背忠孝道义,更不会损害您半点利益的。不知皇上可否答应小女子的这个请求呢?”
只见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嘴上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竟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响彻整个崇云殿。“从来没有人向朕讨过这样的赏,朔儿说得不错,你果然与众不同。好,朕答应你。只是朕很好奇,你这一身医术既然不是空□□人传授的,那又师从何处?你从哪来,父母是谁?”
这句话问的实在讽刺。
“香梅从小跟随娘亲长大,这一身的本事就是娘亲亲自教授的,不过娘亲与空□□人确实有些渊源。娘亲命苦,生下香梅后就遭夫君遗弃,从此清心寡欲,不喜人打扰,曾嘱咐香梅不要告知关于她的一切,所以皇上的问题香梅不能回答。”
慕容战似乎有些不悦,华妃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慕容战似乎是赞同的点点头,也不打算继续问下去。
“恭喜皇上得此良材,香梅姑娘的医术深不可测,上天感我皇勤政爱民,华妃娘娘贤淑,四皇子聪慧知礼,必定是派她来辅助我西瞿的,臣心里替皇上高兴,替华妃娘娘高兴,替四皇子高兴,替我西瞿的国运高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话音刚落,其他人也齐声附和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寻声望去,一个红袍的中年男子弯腰谄媚着,真是个马屁精。
“李爱卿说的正合朕意。”话虽如此,我却没有错过他眼中闪过的一丝鄙夷。
“臣妾恭喜皇上,诶,要是这样的人才早几年出现,朔儿也能少受几年的苦。”华妃清脆略带沙哑的嗓音如此妩媚,撩人心湖。
慕容战把手按在华妃的的手上,柔声道:“爱妃莫要伤心了,朔儿如今不是好了么?”
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妹妹,娘啊娘,他们难道真的可以这么心安理得?
“其实香梅一直不明白,皇上何以舍近求远,若是香梅没有说错,这西瞿皇宫之中也有一位医术非凡的女子在。”
“哦?朕从未听说。”皇帝蹙眉。
“香梅也只是听人说空□□人有一女弟子进了宫当了娘娘,难道没有这件事?”他果然把娘亲忘的一干二净了。
“朕的记忆中并无这个人,想是外面胡说八道,马德海,速去查清这件事!”
一个身着宝石蓝的小官迅速的领命而去。
我叹了一口气,“原来是有人说胡话,我还想着向华妃娘娘讨个人情见见这位女子呢,毕竟都是医道中人,我心里可早把这位认作自己的姐姐了,还担心她在宫里活得好不好,有没有受欺负。”
我眼睛看着玉阶上的慕容战,余光撇向一旁的华妃,她慌张的神色我尽收眼底,握住白玉酒杯的手越收越紧,似要捏碎手中的杯子,眼睛一一瞬不舜地盯着我。
此时,慕容朔和其他人的表情怕是一脸难以置信吧,这个人莫不是疯了,敢如此大胆评论后宫的事?
慕容战的脸上似乎也有些微恼,淡淡道:“你先退下吧。”
回到自己的位子,我暗暗庆幸自己有惊无险。坐于一旁的慕容朔好几次欲言又止,永乐王则用犀利的眼神探究我。
抿了口杯中之物,心跳的厉害,眼皮也开始跳个不停,怎么回事?难道是为刚刚那一幕而感到后怕?我摇了摇头,不可能,刚刚我面对慕容战的时候都不害怕,怎么退回到桌间了,却反而害怕了。难道是为了慕容朔?我偷偷看了看慕容朔,他凹凸有致的轮廓在一片灯火辉煌中显得愈发的英气逼人,握着酒杯的手关节微微发白,看得出他内心正波涛汹涌吧,摇摇头,也不是为了他。
从今天早上起就感觉不对劲,而实事也如此。先在水榭冤家路窄碰到小霸王慕容焕,不但使原来的计划全部泡汤,还差点落到他手里;然后是慕容朔的情动,刚刚又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若说所有的倒霉鬼都附到我身上了也不为过。只是,为什么经历过了这些,我的心却更加忐忑不安,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更加的强烈,还有什么事等着我呢?
尽管席前歌舞升平,席间众人妙语连珠,我却毫无欢愉之感,脑袋似乎被架空了,想不起刚刚得到了慕容战的一个允诺,想不起慕容朔的痛苦和不解,想不起这些天发生的一切,我的脑中还剩什么?
还剩……
娘!
我猛的抬头向玉阶上望去,慕容战依旧雄姿英发,认真的品着歌舞,而他身边的那一抹娇娆的颜色早已不在。
华妃不知何时离开了!
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去了哪里?
回寝宫?是吗?可我的却仿佛找到了内心惶恐不安的源头。
我在发呆怔仲之际,慕容朔为我挡掉上前来欲与我交谈的那些人。所以当我猛然意识到某些事可能即将发生,不顾一切的离开崇云殿的时候,背对着我的慕容朔毫不知情。
我闯入夜色之中,穿过回廊,越过花园,像是由某种不知名的东西一直牵引着我向前走,没有犹豫,没有徘徊。这条陌生的道路此时像是走过千千万万遍一样。夜色之中,我像极了夜游的精灵,竟然躲过了一队队的巡逻侍卫和岗哨,一步步向我的目的地靠近。
熟悉的木槿花香飘来,眼前的院落是我待了将近十年的地方。此刻,它正以一种安静祥和的状态呈现在我眼前,一种酸涩的感觉从心底里涌出来,原来我竟是如此怀念这个地方!
今夜门前竟然没有守卫,我迫不及待的推门而入,柔和的烛光从房间里飘出来,眼前的景色顿时如朦上一层水帘,房屋檐角跳动,原来泪水已在察觉前涌出。我缓缓移步向前,每步似走在刀山,脚上似挂着千钧重担,我怕多走一步,就靠近那个我不敢想象的事情一步。推开虚掩的门,房内安静的吓人,环姨坐在床沿,脸色苍白,呆呆的看着床上的人,仿佛那是一座没有灵魂的雕像。
“环姨?”我轻轻出声,声音颤抖。
环姨身子一震,如电通过全身,原本涣散的瞳孔立刻聚焦。她缓缓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踉踉跄跄的跑过去,扑在床前,娘亲正安详平静的躺在床上,我不敢去碰她,怕他一碰就会碎,一碰就会消失。她似睡着了,就如过去十年中的每一个晚上那样,身上盖着天青色的薄被,娘亲总是特别偏爱天青色的东西。
“槿儿!”环姨抱住我,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夫人,夫,夫人她,她去了……”
这一声“她去了”恰如闪电霹雳硬生生的打在我脆弱不堪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