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CHAPTER 05(1 / 1)
对面的窗户没有关。
真奈早晨打开窗时天还没有彻底亮起来。之前和赤司做过约定双休日要一起去佐久间婆婆家里帮着整理院子于是她特意起了个大早,天边呈现出淡淡的雪金色,太阳只露出一个弧形的尖尖头。
她揉了揉眼睛,不远处的房间里发出幽暗的光。
她从没进过赤司的房间,只偶尔从这个位置假装无意的向里面张望过。现在对面的窗帘拉开了一半,透过留出的空隙可以隐隐看见窗口的那张书桌上,花瓶里的向日葵花瓣无精打采的耷拉下来,颜色也不再鲜艳。
房间里没有人。
突然,对面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不出意外的走进来的是她熟悉的身影。
尽管垂着头,但他还是立即注意到来自对面的视线。他回望过去的那一刹那,好像空气的流动都静止了。
她想元气满满的打个招呼,但无论如何手都抬不起来,整个人僵住了似的。
那是一双不一样的眼睛。以前的赤司,即便不在笑的时候,眼中都淌着满满的温柔,让人随时会溺在里面似的;而现在,他浑身散发出一股难以接近的气场,冰冷而疏离——而且出于女人敏锐的直觉,她觉得他,非常危险。
应该只是错觉吧?
她强迫自己僵硬的面部神经动起来,勉强牵起一丝弧度,“早……早啊,赤司君。”
对方淡淡的斜睨一眼并没有作出回应。
他的视线一直集中在墙上的那幅画,真奈猜想那大概也和楼下的那幅一样出自他自己的手。他站在墙边凝视了一会,忽然浅浅勾起一侧嘴角。
他好像小声说了什么,真奈听不到,只是根据他的口型,她觉得他好像说了句:愚蠢。
紧接着,在她的注视下,他将它取下来,抽出画框,淡然而平静的缓缓将它撕成两半,团成一团,反手一抛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
空心入筐。
目睹了这一系列举动发生尚未反应过来的真奈眼睁睁的看着他向窗边,也就是自己所在的方向步步逼近,停在窗边,打量自己的眼神就像一具精确而冰冷的扫描仪。
她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喉咙干涩,正不知说些什么好,赤司却在自己面前猛的把窗关上了。老房子的木质窗框在剧烈的动作和撞击下发出濒临支离破碎的声音,墙灰和石料的碎渣从窗框边漱漱落下。
她站在原地,好半天都回不过来神。
***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像是缺乏过度的电影情节让她一时间无法接受。
她忽然不敢确定今天早上看到的人是不是自己认识的赤司。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相告诉自己那个人一定是赤司君的双胞胎兄弟什么的——虽然有着一模一样的外表,但性格却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极端。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在敲上赤司家大门的时候,她依然这样天真的以为着。
门并没有关严,她轻轻叩上门时,那扇灰棕色的木门就已经微微向里敞开了。
她壮着胆子朝着门缝冲里面喊道,“赤司君你在吗?”
片刻后,回应她的只有间歇的水声。
也不知是水槽的笼头忘了关还是从浴室传来的声音。
若是放在平时,她绝对不会这么做,但这一刻,她好像被自己潜意识中某个神秘的声音驱使着,鬼使神差般自己推门走进了屋子里。
乍一看上去似乎和不久前来时并没有什么两样,门口玄关处也没有多出一双鞋子证明并没有他人来访。双胞胎兄弟之类的可能性被消除却没有让真奈觉得松了一口气反而更紧张起来。
究竟是什么理由能让一个人瞬间变成完全陌生的样子呢?
她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脚步,这栋房子一楼的厨房是半开放式的直接和正厅相连,正是很多年前从欧洲那里流传到日本的装修风格,风靡了好一阵子。
厨房的笼头正一滴一滴的滴着水。一眼看去,水槽的四壁上似乎黏着一层黑色的固体,明明之前是没有的,看上去像是粘稠状物。
心脏的跳动陡然加速了。
真奈双手护在胸前谨慎小心的凑过去——离近了看才发现水槽底部积聚着一层黑色的灰烬,不久前有人在这里点燃什么东西,大概是纸张之类的,因为还可以看见微小的残留物,烧剩下的灰没有冲干净就沉积在水槽底。
周围的黑色是被火烧过后留下的痕迹。
她屏住呼吸,眼睛敏锐的捕捉到一块两个指甲大小的纸片仍旧躺在纸灰的表面,已经被持续不断滴下来的水浸湿了。
努力弯下腰凑近了看,才发现上面清秀而有力的字迹紧凑的写着几个不完整的英文单词。
其中最显眼的便是“—zophrenia”,单词的前半部分烧没了,剩下的后半部分真奈也不认识。
一般六个字母以上组成的单词她就总是记不太清了。
——
“未经主人允许擅闯民宅是这里的礼仪吗?”
突然在背后响起的声音让她脊背一僵。
那是非常熟悉的声音,只是语气却非常陌生。赤司的声音一向是圆润而清亮的,而这个人却好像故意在压低嗓子,光是听就觉得是个阴郁的人,和她认识的赤司完全不符。
她希望自己回头能看到一张陌生的脸,然而并没有。
和早晨在窗口所见的一样。
他穿着宽松的居家裤,上半身赤/裸着,脖子上挂着毛巾,发梢不停往下滴水,毛巾来不及吸纳的水滴就直接沿着脖子径直滑落到胸口,勾勒出肌肉精致漂亮的线条。
但是这种完美的身材此刻却让人完全没有想欣赏的欲望。
他平时总是透彻的眼睛里流淌着的不再是金色的光华而是一潭死水。更像是血液凝聚成的湖泊,因为暴露在空气中太久而微微凝结住,缓慢的流动时不可避免的飘散出浓浓的腥味。
“赤司君,你……”她咽了口口水,所知道的词汇在大脑中盘旋许久却不知道应该怎样说。她词穷的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此刻困惑的心情,就像她不知道怎么描述他突兀的转变一样。
所幸赤司并没有耐心等她支吾出个结果来,淡淡的瞄了她一眼,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随后转身走进偏厅。
随意的擦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后他拿起沙发上的上衣套上。
偏厅的落地拉门直接通向后面的庭院,天有些阴沉沉的,但比起室内的阴暗,门口的地方依旧更为明亮些。
真奈跟着进来,借着来自室外的光线,她依稀看见赤司在穿上衣时抬起手露出的手腕,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疤痕。
瞬间,她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
平时他的衣袖总是放下来的,偶尔需要撸起袖子的时候手腕上也一直戴着手表。
上次在佐久间婆婆家帮着收拾院子给番茄苗浇水,真奈无意中瞄到他的表看上去价值不菲的样子于是随口提了句让他摘下来,当时他的手顿了顿,面不改色的说没关系是防水的,真奈也就没多加在意。
谁知道这背后竟然还有秘密。
她能感受到自己颈部的脉搏在剧烈的跳动,那是强烈的不安。
赤司突然说,“你是喜欢我吧。”
“——哎?”
他说的是事实没错,只是毫无预兆的突然揭穿除了觉得诧异以外,更多是让真奈感到尴尬无比。
在这种奇怪的场景中,一个和她认识的赤司完全不同的人,毫不保留的揭露少女心中最隐秘的心事——隐秘或者说不上,她对赤司的好感一直表达的很明显,但即便是这样,被以毫不在意的轻蔑语气说出这个事实,也不免让她有种被看轻了,甚至是被冒犯了的感觉。
“不,不是我。”赤司忽然转过身来,冰冷的勾勾嘴角,指着自己的胸膛,漠然道,“你喜欢这家伙。”
不等真奈反应,他轻蔑的哼了一声,“忧郁又神秘的少年,只身一人来到远离家乡的地方身上背负着悲惨的过去,只等着少女用自己的爱来融化他内心的寒冰——呵,你是把自己当成八点档女主角了吗?”
“我……”
“不过也是呢,看起来温柔又体贴的样子,有异性缘也不奇怪。”擦过头发的湿毛巾随手扔在茶几上,他走到那副临摹的达利油画下,双手插兜若有所思的样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懦夫和没有自知之明的笨蛋,很般配不是吗?”
熟悉的声音说着陌生的话语。
虽然也不是很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但是语气中深深的厌恶和鄙视却挥之不去的萦绕在真奈耳边。
——这个人绝对不是赤司。
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啊。
这种情况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说些什么才好。
他抬手去下覆着玻璃的木质画框拿在手中端详片刻,突然——猛的扔向右手边的拉门。
木头在一股强力的作用下撞上玻璃,只听一声尖锐的响声,玻璃倏地从撞击点开始四散着崩裂开,碎片稀里哗啦的掉了一地。
真奈退到墙角,捂着嘴不敢大声呼吸。眼泪却已经不受控的沿着脸颊淌下来。
她真的被吓坏了。
“明明只要不能获胜一切就没有意义,那家伙却永远只会逃,以善良为名退缩让我颜面扫地,那种懦弱的废物,让他消失就好了吧?”
他好像在对真奈说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突然,他转过身来向真奈走来。
她惊讶的瞪大眼睛,似乎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呼吸声和颤抖的双腿摩擦碰撞的声音。
他从真奈身边走过,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她。
当与她擦肩而过,他淡淡道,“跟他说,这次逃避也没用了,我迟早要跟他做个了断,让他好好享受这最后的‘好时光’。”
天上的乌云最后终于把最后的一点阳关也遮盖住了。
碎了一地的玻璃在黑暗中像是一滩滩凝固的血渍。
暴风雨前的狂风从拉门的破洞鱼贯而入发出尖利的响声,像是悲恸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