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犹疑(1 / 1)
从接见室里出来,秦斯年吐了口浑浊的闷气,李建海对过去的事闭口不提,还巴望着程天林能把他从这里接出去。都知道他是因为得罪了京里的人才被送了进来,证据确凿,他却还在做着白日梦。
秦斯年嗤哼了一声,程天林现在早就如惊弓之鸟自顾不暇到处钻营了,哪里还有闲心管他。说到底李建海终究只是个小人物,但却是打开程天林那件案子的关键。拔出萝卜带出泥,不管李建海是得罪了谁,顺着他肯定能翻出程天林以及他背后的其他人。只是院里始终对此事讳莫如深,原因不言自明,现在的省高院一把手就是当年从这件案子上一路升上来的,谁会愿意去惹这个嫌。
秦斯年愤懑的上了车,憋着一股子愤愤不平把车开得飞快,他痛恨命运的不公和生活的可笑,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让他和叶暮遇到,又为什么他处处强过他,带走了他心爱的女人。
回C城之后他的生活重心一下发生了逆转,所有的情感矛盾瞬间激发。家人的不满,顾星辰的牵手他人,如果说这些他尚可承受或是说自作自受,那么叶暮,绝对可以成为他心上那根拔不掉的刺。
他承认自己比父亲更介怀过去,以前是替父委屈,总想着在父亲以前的工作岗位上比别人更加出色,让父亲得偿所愿。但是现在,他的初衷变了,复杂得让他有些难以控制。当然他也没有控制,机会就在眼前,不管是替父叫屈还是满足自己心底的那点以前被忽视的不平衡和嫉妒,他都不会放弃。
顾星辰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不想回家也不想去找叶暮,她怕看到他,怕自己忍不住去伤害他,可她又没办法继续催眠自己,心里装着那件事就会忍不住把她的坏情绪带到他身上。
她现在这种状态让她十足的无处可逃,跟叶暮在一起的点滴像张网一样罩住她,那些甜蜜和悸动让她心生害怕,她心慌,像被无数人追赶着,把她从叶暮身旁驱离。只要想到会失去他就觉得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她不想失去他。她明明白白的知道,叶暮的爱已经成功的包围了她,她对他的感情在害怕中一下子变得浓烈了起来。
这种浓烈来得太过突然,让她在措不及防兴奋的同时更让她不敢面对自己的懦弱和心底的惧怕。
秦斯年开着车跟了她一路,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在街头游荡,他心生不忍,为自己昨天晚上的话而后悔。他一面懊悔着一面难受着,他的小野猫终于还是找到了主人,从今以后,她都不会再让他靠近。回想过往点滴,秦斯年眼底氤氲起一片浓浓的晦涩。
顾星辰转身时看见了他,隔着车前那一扇被树影映得杂乱的挡风玻璃,两个人都定定的望着对方。
秦斯年下车到了她面前,诚恳地道了歉,“对不起,那天晚上的话我一时情急,别往心里去。”
这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是收不回去的,一个是泼出去的水一个是说出去的话。同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杀伤程度远比其他人更厉害。
秦斯年被她的沉默扰得更心烦意乱,说道:“我真的不是有意要伤害你,那些只是我妈的看法,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他本想心平气和的跟她好好谈谈,可语气里的急促还是透露了他的心情,他现在还怎么能像以前那样跟她平静的相处。她说得对,他以前就是对她太过笃定,甚至于从来没担心过她会不再喜欢他。他的笃定让他今天吃尽了苦头。
“你不嫌弃,但你也不想忤逆你妈妈的意思。你一直都知道她嫌弃我,所以从来也没有跟我表白过,这样一来对我也就不存在抛弃,更无需任何交代。”顾星辰说这些话时始终没有看秦斯年,轻淡的语气却尖锐得刺中秦斯年的心窝。“我不过是从你们那知道了一个事实而已,那天你又提醒了我。我只是伤心,并没有生气,所以你用不着跟我道歉。”
“星辰,你爱他。”秦斯年的情绪在看到顾星辰脸上惶然沉默的表情后沉了下去,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平静下掩藏着巨大的悲伤,她不看他,因为他的悲伤已经不全是因为他。她眼中隐藏的伤心,是因为叶暮。
“是,”顾星辰看向他,“可你让我失去了爱他的勇气。”
面对顾星辰平静的指责秦斯年无话可说,可他还是想知道,叶暮凭什么能让她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爱上他。他与她青梅竹马,他牵着她的手上了小学,进了中学,一起穿街过巷,在晚归的夜里相对沉默只为了拖延时间最后享受一下两个人在一起的那种紧张又兴奋的心跳。
可这一切轻易就被叶暮打碎了,当时他牵着她的手站在他面前说他们是男女朋友,他只以为他们是在做戏,可谁知道,竟成了真的。
顾星辰给他的回答是,“他一直都在,从未离开过。”
那天之后秦斯年黯然离去,顾星辰回了家,之后她以工作忙为借口推掉了和叶暮的见面,叶暮从来不多说什么,但还是每天都会打电话,对于她明显地敷衍也只是一笑而过。
然后,顾星辰在忐忑不安中迎来了陶慕华在中秋节的演奏会。
在后台听着声音端庄的主持人不惜以大篇幅介绍陶慕华时,顾星辰恍然呆住,明明是没见过面的人,可她心里纠缠的丝丝缕缕仿佛已经不只是她的臆想,早已经成了真的。
她在台侧一个并不太显眼的位置,环顾座无虚席的大厅,叶暮就坐在前排中间的位置,他一身黑色西装,打着领带,头顶的水晶吊灯在他身上洒开柔软的淡黄色光线,耀眼得让他周围的人都失了颜色。
叶暮侧身跟旁边的人低语了几句,那人一脸的严肃,伴着叶暮的声音轻轻点头带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叶暮恭谨的神色以及两人相似的脸部轮廓,让顾星辰猜出他就是秦斯年口中的省检检察长叶熙廷。
其实后来叶暮跟她说过他的父母,当时她只做无谓的哦了一声,然后逃避了叶暮略带审视的眼神。她眼中的情绪怎么逃得过他?
叶暮随着观众鼓掌,眼睛看向她这边,演奏厅很大,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近,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看到了她,可她还是下意识的挪了位置。
叶暮看着那个晃动的人影,心思渐沉,沉了眼睑转过头继续看着台上。程谟坐在他旁边淡淡地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没带出一丝情绪。
不知什么时候何承明已经站在了她身侧,两人无声的去了剧院外面。走下高高的台阶,顾星辰暗暗舒了口气,这台阶总有三四十级,回身望去,整个剧院矗立在最上面,很神圣。相比神圣的殿堂,不远处街道上浓烈的节日气息更像人间。
顾星辰靠在石栏上从远处呆望着剧院门口陶慕华那张巨幅海报,顺便问道:“何总监怎么没在医院陪阿姨?”张淑娥犯了腿疾住进了医院,前几天她和叶暮一起去医院探望过。
“就算没有叶暮,我以为咱们至少也算得上是朋友,都已经出来了,就不要叫我总监了。”何承明脸色清明,语气稍显认真。
顾星辰动了动嘴角笑了,说道:“我还以为你对我也就是纯粹的上级领导下级,其实私下里我也这么想过。你把我调到这边来不只是为了工作吧。”当时据传是为了帮助她躲避李建海老婆的纠缠,看现在,应该还有别的意思。
何承明瞅了她一眼,不带什么情绪,说道:“我只是个旁观者,不过也想让你知道有些事情你迟早要面对。不管你是不是跟叶暮在一起了,工作你都得做。当然,如果你跟他在一起了,工作更得做。你总不至于因为她是叶暮的母亲就放弃了。”何承明略带严肃的看着她说道,“我指的不只是一份工作。”
“我真奇怪,你竟然也都知道。”她有些想不通,何承明似乎很能理解她的想法。
“叶暮出国之前我曾跟他去过你们那个县城,他哪都没去,直接去了少年宫。当时你笑着从他身边跑过,牵住了别人的手。他说,他从来没见你那样笑过,美得让他心酸。”
顾星辰垂头不语,看着自己的手,曾经它们被秦斯年的大手包裹住,在他的手心里它们感觉到了温暖和欢喜。她不记得何承明说得那一次,因为有太多次她都是那样雀跃着跑向秦斯年,以为那是她最终的归宿。
“有些事情经历过才最懂,你因为自身条件的弱势而在他面前觉得心里地位低下,这很正常。没跟你在一起之前他就想到过,不过他的信心和勇气让我自叹不如。有时我也在想,因为他不是我们,所以才能很优越的有那么大的信心。倘若位置调换,他又会怎么想?”何承明觉得自己邪恶世俗了,嗤笑一声,又说道,“不过我还是愿意相信他,有时候人是需要从别人那里获得勇气和希望的。”
何承明的事情她知道的不多,但是他语气中的期许和带着怅然的坚定让她隐约感觉到他们有过类似的经历,或者说她现在经历的正是他已经经历过的。
顾星辰惆怅的笑了,淡淡地说:“是我把人都庸俗化了还是我本身就很庸俗?我的反应太过强烈,但我没办法控制。这个打击对我很大,它让我过去一直相信的东西都破碎了。我一直小心翼翼的掩饰应对,却从来没觉得自己卑微。但现在不一样了。”
“那就把自己变得强大,这样至少在外人看来你并没有高攀他。”
月亮很大,很圆,很亮,却显得清冷,她看了眼旁边面色冷清坚毅的何承明,都说高处不胜寒,不知道在他站在今天这个位置上的时候心里是不是真的没有了遗憾,又或者是不是真的得到了平衡。
直到演奏会结束他们都没有再回去,各自对着月光沉浸心事。当大批的观众涌出来的时候他们才不约而同地往剧院门口看去,陶慕华被一群热心观众围着拍照留念,优雅得体的笑容温和又亲切。她的丈夫和儿子含笑站在一旁,一家三口万众瞩目。
叶暮将父母送上车后,弯身说了几句便向他们这边走来,明亮的月光下他面色如水,沉静柔和。跟何承明说了几句便把目光投向了她,迎着月光的清亮眼神将太多情绪氤氲在眼底,只跟她说道:“等我电话。”她既然跑出来他就不会这个时候把她带过去,时间他还愿意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