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别后重逢应如是(一)(1 / 1)
今天的天气有些沉闷,灰蒙蒙压下来的天空让人喘不过气来。好像要下雨,可又没有雨水滴下来。
人在脆弱的时候,其实总是喜欢淋一场雨。在雨中放肆的哭泣,却不会暴露自己的脆弱。若是有人刚好路过,还可以借口说是雨水冲刷了满脸,并非是泪。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黑夜白天又如何。千歌只管冲出房间,冲出夜殿,冲出这个让人窒息的世界!强烈的风吹着她瘦弱的身子,一头散乱的发丝在背后肆意乱舞。她一个瞎子,看不见路,即便再好的记忆使然,她能够在这满眼的黑暗里跑多远呢?
无数次的跌倒又爬起来,倒了在爬起来,一次又一次。她告诉自己。
岳千歌不可以输,更不可以在傅尔夜面前认输。她不过是想要自由的呼吸一会儿,在一个没有傅尔夜气息的地方,自由的呼吸一会儿。
世界突然变得像是一个牢笼,四面都是墙壁是危机四伏的机关。她到处碰壁,整个天下如此之大,却在她的脚下变得如此狭小,小的容不下她呼吸的氧气。
“你想跑到哪儿去?”
傅尔夜背着双手跟在千歌身后,他看着她冲出房间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看着她跌倒,看着她又爬起来。他从没有伸手去扶过她,这是她自己的事情,只要她不会死,他何必去管她那么多。他即便是做了再多甚至把全天下都摆在她面前,她也会不屑一顾的一脚踩上去然后踢走。
千歌站住身子,停止了在走廊的栏杆上撞腿的动作。她很累了,武功尽失的她本就体质急剧下降。茫无目的的乱走乱撞也已经让她伤痕累累。周围压抑的空气仿佛抽走了她全部的力气,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空洞的眸子看着前方,风不停的吹,不停地吹。她多想就这样把她吹走也好,可是没有,风都带不动她身上的沉重。
“傅尔夜,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她开口,声音里满是疲惫。
“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十几年了。还不够吗?我偿还我岳家欠你的债,是没错。可是傅尔夜,我们不要在用这种方式互相折磨了。好吗...”
傅尔夜轻蔑一笑,双手从背后抱至胸前。一步一步慢慢的朝着千歌走近。浅浅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踩在人心里。
“岳千歌,我说过。即便是死,我也不会放弃你我之间的夫妻关系,更不会放你走。你若是想逃,你尽可以逃,只要你、逃得出去。”他月白色的软靴停在她身后一步,风撩起他的衣衫下摆拍打着她的背。
千歌坐在地上,几乎被现实压的抬不起头。她很难受,却哭不出来。
“傅尔夜,你说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放过我,放过墨乾,放过你自己。”
她真的没有办法了,她用尽浑身解数也逃不过傅尔夜。她的傲气,早已在这七年间或者是在这一个月间又或者是在成亲的这几天间,被消磨殆尽。
如何才能不那么辛苦呢?若是她求他便能解脱了三个人。她求了又何妨,不为她自己,不为傅尔夜,即便是为了墨乾,也好。
傅尔夜在千歌身侧蹲下身子,伸出右手捏住她的下巴。明知她看不见,他还是弯了眉勾了唇,一副死缠烂打不肯松手的债主像。
“岳千歌,送你两个字。做梦!”
仿佛为了迎合傅尔夜这句话,天空在他话音刚落便炸响了一声惊雷。轰隆一声,也击散了千歌所有的理智和仅存的执念。
呼啦啦的下起倾盆大雨,瞬间两个人都湿了个通透。千歌不再说话,傅尔夜也没有说话。她淋着雨,他也陪着她淋雨。地上的水洼已经集成,雨水打落了旁边一树的黄叶。深秋的腐败是那样不可挽救的毫无生机。
千歌的思想在这瓢泼大雨里被放空,飞到了不知名的时代。那里,有爹有娘有她有墨乾还有他们的孩子。身体左右摇晃着,下一刻就要倒在地上。
暮然,她被一双温暖的手扶住,那双手的温度带着致命的眷恋透过湿透的布料一直熨烫到她心里。她看不见,可她知道。是墨乾,是郁言伤。
郁言伤一身青衣,执一把油纸伞倾过来为千歌挡了风雨。雪白的头发垂在身后,脸上还是温润的笑。黑色的眸子深潭一样锁住憔悴的几乎不成人形的千歌,他的眼神很专注,可她看不见。
她嘴唇轻轻的动了动,动作太小根本辨认不出唇形。她在叫‘墨乾’,而他听不到。
他们一个瞎子,一个聋子。唯有一颗心还存着一丝牵挂彼此吸引。这从心底里发出的呼唤,不需言语,心有灵犀。却一丝不落的落入了傅尔夜的眼睛。
傅尔夜站起身子,湿透的衣裳贴在他身上显出精壮的体魄。雨水打湿了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他沉着眸子打量着郁言伤。片刻后往他身后看了看,他身后没有跟着夜殿的属下,不是被抓回来的。那么,他能够站在这里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从没有离开过夜殿。
“你倒是好本事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有高人相助,嗯?”傅尔夜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郁言伤和被他扶着的千歌,勾着嘴角泛着冷笑。
“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郁言伤一直抬着眸子看着傅尔夜,他知道他一定有话说。他自己也需要一个很好的理由来告诉自己,他出来是没有错的。他猜测的傅尔夜的苦衷,所有的这一切该是都有原因的。
傅尔夜哼笑,将头测过一边。
“你指的是什么?”
郁言伤撑着伞站起身子。
“毁预言宫,让我中毒,逼她成亲。这一切,为了什么。”
傅尔夜垂眸。“当然是,为了得到她。”
郁言伤上前一步逼近了傅尔夜,两个人站在一起。他黑色的眸子带着穿透的力量望进傅尔夜的眼底。
“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天空的雨越下越大,雨滴打在油纸伞上砰砰直响,两个人,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冷傲无双。就这么僵持着,谁都不肯退后。
片刻,傅尔夜冲着郁言伤勾唇一笑眯了眼睛。身手如电的擒向他的脖子,如此近的距离,他怎会放过这杀了郁言伤的大好机会!
可是,傅尔夜却发现他错了。当他被郁言伤点了穴道制住之后,他才想起,在地牢那一次,也就是郁言明死的那天晚上,郁言伤就暴露了武功。只是当时自己被千歌弄的气昏了头,后来又没想起这件事。
傅尔夜站在雨里动弹不得,郁言伤一身青衣执一把青伞长身玉立,他身后淡淡的烟雾缭绕,仿佛他是自画中走来。刚刚两个人的交手,郁言伤根本就是一只手就制住了他!
傅尔夜沉着脸看着郁言伤。“没想到玉公子是如此的深藏不露。”
郁言伤侧脸看着他,眉眼弯弯。“总要留一些保命的东西。”他说完,伸手丢了手里的伞,弯腰抱起昏迷在地上的岳千歌。傅尔夜咬牙:“你别忘了,这里是我傅尔夜的夜殿!”
郁言伤轻轻一笑,抱着千歌走到临近的屋檐下站好。才回头对着雨中的傅尔夜开口:“这里是夜殿没错,可它从今天开始,不在姓傅。”
傅尔夜站在雨中,眼睁睁的看着他抱着她离去。而这漫天的大雨里,独独留下他一个人。
夜殿,往日里傅尔夜坐的那张金丝榻上。此刻坐着的变成了郁言伤,而傅尔夜便成了阶下囚。
郁言伤一身青衣端坐在榻上,姿势优雅随意。傅尔夜一身被雨淋湿的衣裳站在下首,头发有些凌乱,显得狼狈。他盯着郁言伤,一双凤眠犀利的射着刀子。
这个人,他设计斗了七年。最后,还是斗不过他吗?!
“为什么。”傅尔夜问着,他没有说问什么,郁言伤却是知道的。他弯了弯嘴角,微微歪了歪头。
“不要问为什么,随遇而安吧。”
“郁言伤,你若是不杀了我。日后,便是我杀了你。”
“和平共处不行吗?”
“你认为一女两夫可能吗?!”
郁言伤笑了笑垂了垂眸子。“我们之间,若是没有千歌,能不能做朋友。”
傅尔夜撇开头不屑的哼了一声。“不可能!”
郁言伤笑了笑,转开身子不再看傅尔夜。“你走吧”
傅尔夜愕然,转过头看着坐在榻上的郁言伤。皱起了浓黑的眉毛。这时,夜殿门外走进来一人。一身深蓝的衣裳走过来在傅尔夜身旁对着郁言伤跪下,郁言伤回过头看着他一笑。淡淡的开口:“澜陵,我说过你还是穿深蓝色最好看。”
傅尔夜看着身旁跪着的澜陵一头雾水,眯了眼睛盯着地上的澜陵,快要把他的后脑勺盯出一个窟窿了。
“主子,都安排好了。还请主子三思。”
郁言伤伸手拂了拂袖子,微微摇了摇头。“澜陵,带他下去吧。”
然后,在傅尔夜杀人的眼光里。澜陵硬着头皮带走了他。也许,对于傅尔夜来说,这一切都变得太快。可是对于郁言伤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他从开始的一个无忧无虑的书生公子,变成了一个女子青梅竹马的护卫。再到现在,真正的身份,竟是背负着如此大的责任。
他五岁便被千歌的父亲带回家,一直到现在二十多岁了。几乎记不清小时候的记忆,可谁又知道,便是这小时候的记忆,打破了他现在的生活。他不得不说是天意弄人,可他又能如何。即便是已经写好的结局,他依然是要顺着剧目唱完这一场。
空荡荡的夜殿,所有人都走了。偌大的大殿里只剩下郁言伤一个人,他却慢慢的伸手按住胸口弯下了腰。额头渐渐冒出汗珠,脸上的表情却还是淡淡的笑。
夜殿的大门被推开,酒医被澜陵推着进来。他侧头幽怨的瞪了澜陵一眼,下意识的伸手摸着腰间的酒葫芦。
郁言伤抬起头,捂住胸口的右手放下。看着门口的两个人笑了笑,朝澜陵挥了挥手。
酒医抬眼对上郁言伤的视线,却被他苍白的脸吓了一跳。几步并作一步的跑过去抓住郁言伤的手腕搭上了脉。片刻后,他如同烫手山芋一般,把郁言伤的手丢开,嘴巴有些结巴的语无伦次。
“你...你...你怎么还能活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