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温柔(1 / 1)
外面还在下着雨,不过已经明显比昨晚小了很多,晶亮的水珠断断续续地从房檐上滚落下来,像一块块碎银子。
呼吸着湿润又干净的空气,我满心欢喜,不由自主地就庆幸起自己将凉哄睡自己跑出来的英明之举。
很快我的庆幸就和那灰尘一样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因为我要去的水榭亭里,早已坐了一个不想见的人。
我脚步一缩,便想默不做声地退回去。
可是那个人的声音已经在雨中缓缓飘过来了。
“阿沫。”
已经好久没有听见他用那独特而蛊惑的声音唤我的名字。
我硬着头皮走上去,一丝不苟地行了个礼,“臣妾见过雪随陛下。”
“把‘臣妾’两个字去掉吧,夏青午那一套,不是每个人都能骗的。”他的语调似乎有些苦涩。
“你在他宫中安排了耳目?”我敏感地抬起头。
“你太小看夏青午了,在那个人身边安排眼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呢。”他平静地笑了下,“过来坐吧。”
“谢陛下。”我再福了一下、身,才走到离他最远的石凳前坐下。
亭外经过的长河流得湍急异常,平日里尚算平静的蔚蓝色,如今已经变成了泛着碎沫的雪白。
可惜这时候再美的风景我都不会觉得美了。
我们大眼对小眼沉默着,半天没有言语。
过了很久,等到我眼睛都酸了的时候,我才忍不住开口道,“陛下来这里干什么?”
说话的声音比水流声还要小,可是他还是轻而易举地就听到了。
“听夭凝说,你喜欢这里啊。”他的唇侧有着看似温良无害得不得了的笑意。
我艰难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唇,“那你……是来找我的了?”
这话一说出口,我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他却毫不犹豫地点头了,“是啊。”
这次我恨不得把他整个人都咬死!我俩什么关系啊你能面不改色地说这话。
但是一想到我俩之间的实力问题,嗯……,嗯……。
我还是没骨气地问了一句,“你昨天的伤没事吧。”
他的脸上绽开一朵大大的笑容,“没有大碍了,你呢?”
“啊?还好。”
“那我就放心了。”他漆黑的眼睛看着我,良久后才再度启唇,“以后不要再到有血腥的地方去了,知道吗?”
想起昨晚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我也不由得有些心悸,如果不是凉送了药过来,大概我早就被当成怪物处置了。
喉咙里不由得有些闷滞,“毒性恶化以后,看见血就会发作吗?”
“是。”他低沉地叹了一声。
“那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在我身上下毒。”我认真地看着他,“你知道不知道成为异类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我知道。可是阿沫,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对不起啊,我强求了,谁能逼迫一个屠夫讲出自己杀一只畜生的理由呢?”
“阿沫你不要这样。”他无奈地说。
“凭什么你说让我不要这样我就要听你的,你当我是什么,你顺手捏出来的泥人?”我含着浅笑。
“你难道不知道,我也是会心痛的吗?”
“好吧,那我不气你了。”我心平气和地说,“把原因告诉我吧。”
他的眼睛久久与我对视,直到瞳仁里只剩下一片平静的虚白。“对不起。”
“那为什么要瞒我,你总能让我知道了吧。”
“如果你知道真相了,一定会恨我。”他的眸子里不再有一点波澜。
“那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早就已经开始在恨你。”
“我知道。”他重重咳了几声,然后精致的嘴角向上扬起,“可是,我没有办法把你扯进这些残忍又龌龊的事情里来。”
“其实是我没有资格融进你的世界吧。”
他不再言语。
我想扯出一点笑意来,可是眼睛都眯上了,嘴角还半天都展不开。
所有遥远却刻骨铭心的往事,纷纷像煮熟了的饺子一样默默涌上来。
那一年的冷宫里,他在大雪中向我伸出来的手;这么长的时光里,他偶尔温柔得吓人的眼神。
只能是往事了。
皮肤传来温热的触感,抬起眼睑,他略带薄茧的指腹正在摩挲着我的脸颊。
“为什么连你也要流泪呢。”他皱着眉轻轻说着。
是啊,为什么呢。
我拼命收回眼眶中那贱水滴子,“你怎么温度这么高了,是不是生了病?”
他的手被雷劈了一般收回去,“没事。”
面前的河水依然旁若无人地汹涌着,荡开的水纹搅乱在一起,煞是好看。
我向亭外看了一会,收回目光,依依不舍地说,“我该回去了。”
“等等。”他静静开口。
“还有事吗?”其实我特么地想说没事你就走吧,没事你就走得远远的吧,别在这里逼得我离开啊。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镯子,牵过我的手想要戴上。
这是个什么东西,比殷家人还要阴魂不散!
我虚伪地笑着将手抽回身侧,“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实在是明珠蒙尘啊。”
“知道贵重,为什么还要将它当破烂扔在函阳府中?”他显然是自动忽略我后面一句了!
“这东西又不是我的,干嘛要随时带在身上呐。”
他将我的手心展开,把镯子硬塞到我的掌中,“不要任性了。”
“什么?”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将视线转到了外面密密麻麻的雨幕上面,“它只认注定的主人的。”
我笑了,将镯子又还给他,“别这么一本正经行不行,不就是从一只手腕换到另一只手腕嘛。”
他的眼睛冷冽地看过来,仿佛要将我挫骨扬灰一般。
直到我都快招架不住时,那人才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勾了一下唇,“既然你如此不放在心上——”
一抹精致的碧绿在眼前掠过,还没等我做出反应,雕工细致的寒玉钏子便已经在雨中划过一道高扬的弧。
我侧过脸来看向他,满脸的惊愕却在看见他的漠然表情后一步步褪作了麻木。
一语不发地转过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去,手腕却被他滚烫的手紧紧扣住了。
“这样就走了吗?”他的眼神并没有放在我身上,仿若一切都只是在自言自语。
我收回举出的步子,然后向他中规中矩地行礼,“刚才倒一下子忘了礼数,多谢陛下提点呢,陛下万安,民女告退。”
他的手先是松了一下,然后便毅然决然地放开。
我退开了几步,头也不回地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被刻意压制住的咳嗽声从后面无休无止地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