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求签(1 / 1)
远山绕雾,清风明朗。
洛国城南一处,有着一座奇峰平地而起,这座奇峰既不高耸也不磅礴,却因为一位世外高人在此而远近闻名,这位高人虽然并非传说当中的九天仙人,却在百姓心中有着极为崇高的地位,倒也应了那句古言——“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这座奇峰,便叫灵山,而那一位所谓的世外高人,则是灵山之上的舍得寺中,慈眉善目的住持了然大师。
了然大师因为一生参禅,对于佛家之道理解颇深,一身道行已是出神入化,可谓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于行云占卜之术,也有独到之处,所以虽然了然大师常年云游在外,但是这舍得寺中一年到头却仍依旧香火不断,放眼整个洛朝之中,几乎没有一家寺庙可以与之媲美。
而今日可谓是舍得寺最为热闹的一天,灵山之下一早便已人烟喧嚣过客如流,除了城里不少普通百姓前来礼佛,就连京中的达官贵人也来了不少,舍得寺中香客云集,颇有一番欣欣向荣之态,而这繁荣之故,则是因为出外云游一年之久的了然大师恰好就在今日归回寺庙。
大雄宝殿之内,檀香萦韵,宝相庄严,一个身着宫装的清丽女子安静伏拜在蒲团之上,她的身后不远一处,站着一个容貌秀气的少女,少女手里挽着一个彩篮,一言不发,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篮子里面放有几片菩提树叶,菩提树据说是佛陀释迦牟尼悟法飞升的参禅之处,向来都是佛家信物之一,整个洛朝也就只这灵山舍得寺中才有这么一株圣树,这几片叶子,自然也就是源自于此。
偌大一个佛殿,除了这两位女子,以及案前敲击木鱼的小沙弥,便空无一人。
良久,伏在地上的女子这才直起腰来,朝着佛像复拜了三拜,佛前诵礼的小沙弥迅速会意,提手敲了下木鱼之旁的石磬,之后缓缓放下手头之上的木槌,捧起佛前镇住的签筒,上前几步,递给那位宫装女子。
宫装女子捧过签筒,闭眼喃喃默念几句,然后双手一摇,啪的一声,一根木签掉在了地上。
“太子妃。”门前站立的少女疾步走来,捡起了地上的佛签,之后又扶着宫装女子起身。
不错,这个宫装女子便是当今洛朝东宫太子洛晟正妻,也就是勤王爷长女,天香城内早有闻名的一代才女——洛宓。
洛宓站直身子,对着少女说道:“司琴,你先将菩提叶放在佛前镇着,等下我们解完签文,再回来拿。”
名唤司琴的少女哦了一声,提着彩蓝上前一步,准备将它摆在佛前案上,奈何身高不够,踮起脚尖也还欠些距离,一旁的小和尚见了,帮她接了过手,方方正正的摆在了佛案之上。
“谢谢小师父。”司琴小脸微微一红。
小沙弥却没有发现这丝异样,脸色如常,应道一声“施主不用客气”,又转头望向其后的洛宓,恭敬说道:“两位施主,师父在殿后净室,还请随我而来。”
说完,小沙弥走在前头,领着洛宓和丫鬟司琴二人步出了大雄宝殿,沿着长廊一路直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寺内四处都有香客来往,却因为洛宓身份的原因,被随行的侍卫远远挡开,他们三人一路挑着人烟较少的僻静地方直走,最后停在了寺院东边最为雄伟的轮回殿门前。
司琴转身向后,打千行了一礼,说道:“太子妃,这里便是轮回殿了。”
洛宓闻言止住步子,她素来听说这轮回殿历史悠久,乃是整座舍得寺中地位最为崇高的一处,比起正殿大雄宝殿,还要贵重一些,今日难得一见,不免微微抬头一望,轮回殿三个大字悬于头顶,笔力遒劲,金钩铁划,颇有一股大家之风,据说还是出自前朝御用画师徐文长先生之手,若是换做书画笔墨,只怕今时今日也要价值连城。
她再向旁看去,见到大门两侧挂有一副楹联,细细看去,见写的是“大千世界,不二法门”,未及细想,只听到侧旁等候的小沙弥单手持礼,低头说道:“施主,师父已在里面等候多时,请跟我来。”
说完,转身率先走进殿去。
洛宓淡淡一笑,对着司琴略一点头,二人同时抬步,向着轮回殿内走去。
三人径直往大殿中心走去,一路上都没有人开口说话,两壁墙上画着的佛陀金刚怒目而视,越发将这幽深寺庙衬得庄严肃穆。
轮回殿幽静深邃,殿内虽然点着两排烛火,却仍依旧显得孤寂昏暗,从大殿正门一直走到尽头,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头这才有着点点亮光洒落而来,再多几步,一个与来时所进的大门相差无几的殿门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小沙弥依旧领先二人几步走在前头,洛宓随后也跟了上去,一出殿门,阳光再度披洒下来,照在脸上,暖暖的有种舒适感。
她下意识的转头回望,果真见到殿门两侧同来时一般也挂着一副楹联,左右也各是四个字箴语。
洛宓呆呆的看着,嘴里不由自主的念叨起:“去实不去,生决定生。”
“去实不去生决定生?”她蹙着柳眉,一脸若有所悟。
小沙弥却又出声提醒:“施主,师父便在前边净室相待,请跟我来。”
洛宓回过神来,任由司琴半扶着她的手,跟着那和尚向前走去。
三人沿着林深木静的回廊一路向北走了十几步,再往前折身转过十字交叉的栊巷弄道,举目一望,便可见一间庄严肃穆的闲斋佛堂屹立身前。
佛堂朝西而立,室内一切用料皆是取自落日峰上的百年梓桐木,堂内两侧共开四个窗口,与门户颜色一致,都是通体红漆染就,室内青砖铺地,红柱撑梁,正对房门一侧的墙壁之上,用佛庭朱砂笔遒劲有力写着一个斗大的‘佛’字,‘佛’字之下,悬着一幅佛家始祖释迦牟尼佛禅思图,画壁两侧还撰有佛祖至今广为传世的十六字箴言,写着:‘欲净其土,先净其心,随其心净,即佛土净’。
佛画往下,则仔细摆着一副香案,上有木鱼、钵钟,磬鼓各一个,正中立有一个紫金铜炉,插着三指草绿色兰蔻檀香,袅袅飘飞着缕缕青烟,使见者不由得心绪归于沉静。
了然大师便结趺坐在地面的蒲团之上,似乎听到脚步声响起,他微微抬起头来,也不转身,便说道:“多日不见,太子妃今日过来,是想释禅,还是礼佛?”
洛宓一路还在念想着殿门楹联那两句偈语,没想到已是到了佛堂净室,听到了然大师出声问话,这才恍然回神:“见过天师,宓儿今日过来,并非释禅,也非礼佛,主要是想劳烦天师解一下签。”
说完,她挑眉示意司琴一眼,脸上始终带着一丝浅笑。
了然大师听她说要解签,点了点头,笑着伸手接过司琴递来的签条,却没低头看签,反是如同唠家常一样问道:“太子妃今日特意过来,可是近来遇到什么烦心事?”
洛宓叹了口气,说道:“不瞒天师,想来你也是知道太子府上的事情,我便不必多说,只是太子的身子近来时好时坏,而我虽然再度怀上麟儿,心里却着实忐忑不安,总是担心又像前面两次那样,前几日恰好听人说起天师今日返朝,我今日才特意过来求一支签,也当求个心安。”
了然禅师抚须一笑,说道:“太子妃不必担心,太子乃是天家储君,自有神明佑庇,如今洛朝国富民强,正是帝星命数最为强盛的时期,过去种种,无非也是一些小小劫数,吉人天相,自然能够安然渡过。”
说完,他才略微低头,眯眼看向手中签文。
签上只有十六个字——
“本有今无,本无今有,本今无常,有无虚妄。”
他在心头复念一遍,陡然间白眉微微拧了一拧,一股肃穆的感觉顿时悄然弥漫心头。
这一支签,是所有签文当中,最为变幻莫测的一支,便是名为“寄生草”,而这支“寄生草”的有无荣辱,本身便是一个极大的变数。
了然禅师定了定神,看着眼前这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声音沉稳的说道:“太子妃,实不相瞒,这支签文名为‘寄生草’,是为主签,若要解出谜底,还得另抽一签。”
说罢,他起身取过佛前案上摆放的签筒,递过给她。
洛宓倒也不去多想,依言接了过手,诚心跪在佛前蒲团,微微摇了一摇,不多几时,便又掷出一根木签。
“寄生草!”了然大师心头一震,“怎么会又是‘寄生草’?!”
他脸色微微一变,对着一脸期待的洛宓开口说道:“太子妃,请你再求一签。”
这一次,饶是洛宓一向沉稳淡定,也不禁微微皱眉,心头隐隐浮起一丝不安,问道:“天师,可是会有凶兆?”
了然禅师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说:“太子妃无需紧张,只是这一支签素来多变,老衲活到这般岁数,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所以太子妃尽管再求一签,是非结果,等下自当分晓。”
有了他这一句话,洛宓这才稍稍感到一丝心安,当下也不再犹豫,继续求了一签。
“啪——”
木签着地的声响回荡在佛韵净室之中,弥久不绝。
不是“寄生草”。
了然禅师持着签文默念一句:“善心种善果,得祸故得福,因果为循环,祸福始相依,天数无尽,自在人定。”
“天数无尽,自在人定?”了然大师倏然不语。
洛宓抬眸望他,出声问道:“天师,这次签上箴言作何解释?”
“无解。”
“无解?”洛宓文静的眸子闪过一丝惑色,又问:“因何无解?”
了然大师低喧佛号,说道:“不怕直说,按照签文所指,只怕太子一系兴衰荣辱至今仍旧尚且悬空,因此说是‘无解’,至于今后命运究竟是兴是衰是荣是辱,老衲至今也不敢妄自断言,只能说冥冥之中会有一人关系至此,但是偏偏这人,本身便是一个最大的谜。”
他转过身来,“所以,如今要说什么,都还为时过早,老衲只能好心相告一句:太子妃尽管放心!”
洛宓静默,许久,这才问道:“天师,能否告知于我,这签上所指之人,究竟是谁?”
了然微微一笑:“天机不可泄露,老衲只能多嘴一句,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刚巧,也就在这灵山之上,并且,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