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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泽年将头仰望向寂寥的苍穹。
秋日里高远却终日阴晦的天空,像一张展开的巨大且忧伤的网。没人可以逃离。
微凉的风吹过。
梧桐树又开始无止境地掉叶。
没有归宿的枯叶,像腐烂的尸体般四处横陈。
周日的沐林中学一片让人窒息的安静,显现出一派繁华落尽的凄凉。风穿过没来及关闭的窗户,吹动着某个课桌上的书本,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如无法停止的哭泣。
天台的门被风吹着开开合合,发出连续不断的咯吱声,蓝正熙却迟迟没有出现。
顾泽年从裤兜里取出香烟,点燃打火机,用手捂着为自己点燃。凛冽的香烟沿着食道一路蔓延,直至侵略肠胃。
口腔里很快传来辛辣的味道,像曼陀罗花甜蜜而怪异的香味,美好到让人悲伤。
乳白色的烟雾包裹着他的容颜,视线模糊黑暗来临的瞬间,他又无法抑制地想念了。
想念此去经年的玛瑙海。想念那蓝色水域中蓝色鸢尾般纯净高贵且神秘的女孩。
那是他们在玛瑙海的最后一次见面,却毫无任何预兆。
像从前一样,她在沙滩上等着他。穿着纯白无瑕的白色棉布裙子,将赤裸的双脚浸透在冰凉的海水里。
小尾巴。
他轻唤着,欢快地奔向她,胸前的紫贝壳跟随着他身体的起伏跳跃。远处传来潮汐的涨落声,像头顶突然绽放的烟花,瞬间淹没了他的呼唤。
女孩仍旧双手抱着膝盖,一动不动。他突发奇想,想要吓唬她,于是他轻手轻脚地向她靠近。
他来到她的背后,她没有发现,又绕到她的面前——女孩依然像尊雕塑般的没动。
那一刻,心里小心翼翼埋葬的惶恐,突然疯了般的开始发芽开花——她的神秘和某些让人无法理喻的做法,是因为,眼睛吗?
他小心谨慎地将手伸到她的眼前,晃动着。
女孩没有动,她没有动,像是看不见一般。
他突然就想起了一些接触中发生的事情。她从不跟他去别的地方玩耍,偶尔他强行带她去远点儿的地方,她总是像个跟屁虫般,死死地拽着他的手。他笑她的胆小,怜惜地说她是自己的小尾巴。她的眼神总是异常的缥缈,忧伤,没有视线的落脚点……
她是盲人吗?看不见吗?
心底的疑问逐渐扩大,变成密集的茧,将他包裹得密不透风。滚烫的眼泪,肆无忌惮地滴落。
顾泽年。
女孩回过神来,轻轻地叫他的名字。像往常一样,伸出纤细的手臂,等待他的手。
他将颤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手心。
沿着手臂,她扑向他,热烈而决绝。
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看着她波光潋滟的双眼。他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也许,刚才她只是陷入了深思,才看不见的。
呵呵,小尾巴,吓死我了,我刚才以为你看不见呢。他欣慰地说。
我,可以,看见你。
她饱满的嘴唇一字一顿地压出僵硬的字。
我刚才多想了,抱歉。
他说着眼泪又滴落下来,簌簌颤抖的身体像摇曳在海面随波逐流的帆船。
她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突然开始声嘶力竭地哭泣。接着,她像个愤怒暴躁的狮子般,推开了他。
小尾巴,你怎么了?我哪里惹到你了?
他委屈地问。
女孩连连后退,像是遭受到巨大的打击般,顾泽年,你看到了什么?
我就看到你。
他被问得莫名其妙,却还是如实地回答。
女孩的哭声逐渐变小,只有隐忍的小声啜泣。他再次向她靠拢,将她的整个人拥进怀里。
顾泽年,你以前说喜欢我,是真的吗?
她终于平息下来,抬起头,小声地问。阳光落进她漆黑的瞳孔,那双眼睛纯净得没有任何瑕疵,像天上的星辰般明艳。
他被这双美丽的眼睛准确无误地击中了。
之前还惶恐的心顿时燃烧起希望的火焰——她终于懂得回应他的爱了,不再像过去那般一提到爱就逃避了。
我喜欢你,小尾巴。
不管我是任何样子吗?即使我是残缺的?
他欢喜地点头,又补充道,小尾巴,我不准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有任何残缺的。
女孩眼中的光芒一点点地熄灭,终于黯淡如死灰。
顾泽年,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她说着挣脱他的怀抱,跌跌撞撞地沿着沙滩离开。
再见,顾泽年。
走出很远,她回过头来,笑着说。
那样绝美的笑容,像一朵在阳光下肆意绽放的花朵,饱满多汁,沾满了泪水。
多年之后,顾泽年再回忆起那个场面,终于明白——他的小尾巴只听到后面的话——他点头她是看不见的。
他要是当时坚定不移地说,是的,是的,我爱你。
那么,也许结局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