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天枢杯(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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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比赛开始前,孙少合与林迟夏俩个职业九段夫妻档正在再一次确认一遍那些直播时的几个必备按钮怎么用。
总而言之,感慨“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啦……”这话说多少遍都不足为奇。
事实上,刚才这两位棋士在拿到一堆详尽资料时,也颇为惊讶于这些只在围棋界内流传的事情——居然能被人收集详尽到这种地步。这可真是不能用破费了一番苦心,就可以全都抡圆回来一言概之的。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不用收集就可以知道的。
比如两年多前,在韩国那坑爹的地方曾经有体育周刊负责围棋板块的某个记者,不怕死的为了报道去追问徐彰元关于的他对于塔矢行洋退出职业围棋界的想法,当时刚刚半年前第二次因为胃癌进医院,好不容易从医院里再次出院的徐彰元棋士,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那记者就在自家弟子高永夏杀必死的目光注视那记者的情况下,给小心的同自己家人一道护送回家去了。
可以说从八十年代开始就斗了足足大半辈子的两个人,在其中一个知道对方因为差点魂归去兮的心脏病突发,结果萌生退志后,那种一口气闷在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真是无比的让人想要掀桌大骂。
至于是骂“你坑爹呢?”还是骂“真他母上的没志气!”,这就不是外人能够揣测的了。
不过,在当初徐彰元只是知道塔矢行洋因为身体原因而退出职业界时,也最多淡定下来,私下里对着自家学生小夏同学,稍微抱怨一下自己关于这一件事情的看法:“塔矢九段急流勇退的也太早了。目前为止,我已经看不到一点日本八十年代仅剩下的余辉了。”
后半句那种理所当然的直白,固然有和弟子私下抱怨的因素在里面。不过,更大的一部分的原因则是日本职业围棋界的种种制度,导致后继无人人才凋零的必然。以及近些年来一堆日本棋士因为这些制度而仅仅偏居国内一偶就心满意足,以至于在世界性的几项围棋大赛上都没见到丝毫斩获——甚至多次连四强都没能杀进去。
然而在这两年时间,却足够让徐彰元从各种不算特殊的渠道看到了塔矢行洋的那一张和SAI的对局。
而他则对于这位只存在于网络上昙花一现的棋士这样子评价。
“不能面对面手谈一局,一切都是废纸一张毫无意义的存在。”
而这一回前几个月刚刚因为胃病第三次住进医院后先在刚刚出院,徐彰元九段就坚定不移谁劝都没用的踏上了开完中国上海的国际航班。
假如神之一手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那么哪怕是天涯海角我都可以赶过去!
但是一个不敢不能露面的对手,就没有必要理会。
——这个就是徐彰元的想法。
总而言之,当第一轮比赛就是徐彰元对上塔矢行洋时,所有人都丝毫不怀疑那个所谓的“程序公平抽签”到底有多少的黑幕在里面,反而一个个和打了鸡血似地想看这对报道一人,就一定要提起另外一人——昔日细数三天三夜都说不清的宿敌们的对局。
坐在电脑前面抱着自己枕头的钱朝白,正咬着枕头的一个小角,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的看着这两位的对局。
徐彰元执黑,塔矢行洋执白。
贴目六目半。
一开始就是迷你韩国流的布局,而塔矢行洋大力上飞则意味着这场宿怨的对局,从开局的十几手后就开始卷入了战斗。
黑方咄咄逼人步步杀机,白方绝无退让之意反守为攻。
远在日本的塔矢亮,在看到父亲的白大龙被黑方的征子一口口咬着却围而不吃时,居然跳出来直接杀入中央腹地,搅乱一盘局势,以此来寻求突破时,不由得大为吃惊。
虽然知道父亲在中国的这两年加入了北京队后,棋风和之前已经并不相同……之前和父亲的一些对局,也可以看出这种端倪。
但是如今在这种比赛时,居然也下得这般毫无顾忌,实在是——
不对不对!
塔矢亮摇摇头,听着一旁复盘的棋士们的分析,自己心中也思考着问题。却只听得“砰”的一声,似乎是杯子之类的东西掉在了地上。转过头去一看,却是进藤光把伊角的水杯不小心撞倒了。
而一旁带着连到笔记本上耳机的伊角慎一郎,手忙脚乱之下,不小心将线给拔了出来。
“……是呢,韩光八段和尹真依四段的对局,根本就是在拼两人对局部定式变化的掌握能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网络直播忽然间插入了关于其他对局的分析。
孙少合九段的话音刚落下,他的妻子林迟夏九段已经在除了直播室内的人外,谁都看不到的摇头了。
据说韩国的棋士们,已经到了对于局部定式的变化,研究到了完全身体条件反射的麻木地步。现在出自韩国棋院,却有着美国国籍,所以能参加天枢杯世界围棋比赛的尹真依,虽然仅仅是个四段,但是却能从她身上看出韩国的职业围棋界到底到了多么惨烈的一个地步。
“不过,在大局观的把握上,显然是韩光八段更胜一筹。”孙少合九段放下了手上刚刚喝了一口润润喉咙的矿泉水瓶,接口道:“尹真依,她虽然在局部定式上可以称得上优秀……但是,如果没办法逃离韩光在大局上的掌控的话,怕是……”
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所有人都清楚孙少合的潜台词是什么。
落败只是个时间问题。
为了不输。
在遇到困境时,韩国棋士最拿手的一件事情,就是搅乱棋盘的局势,将局势拖到一个无法让某一方完全掌控在手里,或者是看清楚未来所有走势——要是两者兼有,那么胜利的天平就再一次重新摆平,再一次开始加上砝码了。
“这一手……”林迟夏显然被尹真伊刚才的那一手夹给吓到了,“在刚才的形势来看,应该最好的应对方法是先靠一下,随后在下面一托。但是尹真伊四段的这一手夹,却很莫名的……”
在现场对局时,直面刚才尹真伊气势汹汹,显然只是为了搅乱局面的一枚扣在棋盘上的白子,韩光轻轻扯了扯嘴角。
刚才,叩在棋面上的一子
他一甩手上的折扇,扇面上写有 “俯仰之间”这个词语的大字,就如同大山一样压得刚刚为了搅乱接下来的局势,而开始不得不孤注一掷的尹真伊喘不过气来。
就见得韩光拈起一枚黑子,与他的对手相反。
他只是慢条斯理,有条不紊的落下了自己的一手应对。
“原来如此。”
作为在棋院对局研讨室中,少数几个能听得懂中文的日本棋士,塔矢亮小声的自言自语。虽然对于原因——
如果不是因为没有可以平平安安的拿到足够的实地,然后顺顺利利的一目胜出的能力。那么谁会愿意搅得棋面一团乱麻呢?
谁又会愿意,在看不清楚的乱局下交锋呢?
这一手——
韩光的这一手,让尹真伊在用完自己的所有时间后,不得不饮恨低下头,将右手夹着的一枚白子下意识的松开手指,等到棋子落回棋盒之中的声音响起,她才用自己完全不知道怎么开口说:“我认输了。”这一句话。
韩光乐颠乐颠的跑到自家小青梅那边,脸上笑眯眯的和她说:“我胜出了。”
郭耀白了他一眼,回了一句:“这不是应该的吗?”
随后,丢给他一瓶矿泉水和一包纸巾。
和其他几位时不时用冷水浸过的毛巾擦脸的棋士比起来,韩光实在是太轻松了。他的对手尹真伊这时候才发觉,自己背后的衬衫已经湿透了大半,而他却只是笑眯眯的和郭耀小声的磨着嘴皮子求面包进食:“我快饿死了。”
他如是说着。
并且在棋品上,比起喜欢折火柴棍来打扰对手和周围对局的棋士们的赵治勋来说,只是偶尔打开一下自己捏在手上的那把折扇的韩光,根本就是毛毛雨了。
“我从来不干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韩光这样子哄骗着郭耀妹子,而郭耀妹子丝毫不为淫威诱惑所动的摇头拒绝。
“有水就不错了,出门右转直走再左转直走再右转,下三层楼就是饭厅,要啥有啥。”
韩光留下哀怨的一个眼神,随后混在工作人员里面,妄图别被记者抓到。
事实上,他这个主意没出几秒就落空了。
被缠着询问了一堆感想,结果只用万能的微笑扛过去后的韩光,一抓到空隙就直接落跑了。
妹的,吃饭可比皇帝大。我管你们写不出报道就得下岗啊……龇牙。
稀里哗啦吃着一碗阳春面准备先填填肚子再奋战的韩光,这般内心想着。
事实上,孙少合与林迟夏两位会将话题转移到韩光和尹真伊两人的对局上,那是因为徐彰元和塔矢行洋的对局,已经坚持了足足有三十分钟。
虽然一场对局常常有那么几次会在中间断开好几十分钟,但是在网络直播上,这确实最大的破绽。
脾气再好的人,在一开始发泄了自己对于塔矢行洋的不满——
不论是因为身体原因而萌生退意也好,还是因为输给了网络上的一个棋手也罢,我绝对不会输给塔矢行洋这个懦夫!
他已经为自己的祖国和围棋付出了太多,现在选择隐退,谁都不可以觉得塔矢行洋是个懦夫。偏偏徐彰元可以这样子觉得,而且没人可以反驳。
他与塔矢行洋是同一时期的站在世界顶峰之上……甚至可以说在某方面来说比他的成就要高上一些的棋士。就算三次因为胃癌而住进医院,一旦出院后却依旧撑着身体活跃在围棋棋坛上,并且实力风采并不多逊色于当年——
这样子的一个人,现在正同自己当年的对手重新面对面坐下来,中间隔着一张棋盘开始新一轮的对弈……
真是奇妙的命运。
当然,这个命运有很大程度上,是许多人都觉得有黑幕和□□的程序抽签决定的。
孙少合在现在这种徐彰元遥遥没有落子意向的情况下,只好转去说别的对局。
而第一眼看到的,则是截止至目前为止,居然只下到二十二手的一盘对局。
对局的双方。执黑的是高永夏五段,执白的是名为Amber的少女。
而穿着白色连衣裙的Amber,已经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看着棋面好久。
不是说韩国的棋士都是速攻派吗?怎么遇到个让人最讨厌的长考派了?而且这家伙……Amber心中越发的感到暴躁。
而且这家伙,之前根本不是个长考派!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被磨掉耐心的Amber深呼吸几口气,等着自己的对手——高永夏将所有的时间用尽。
进入读秒了。
高永夏在读秒声中,拈起一枚黑子,敲在了棋盘上。
他的那双黑色的瞳仁中闪烁的光彩,让Amber也重新振作的认真起来了。
现在,轮到她开始思考了。
对于局部定式上的研究,托了网络的福,只要有谁在正式比赛中下出新的一手,那么其他所有人都能看到,随后研究个全套变化出来。
下出一手棋来,就能背出来几乎是所有的变化。
这就是被现在的围棋时代。
重复那句老话,便是“这是飞刀泛滥的时代,也是飞刀绝灭的时代。”
现在中日韩三国的围棋现状,却是非常的有趣。
托深刻历史原因的福,日本围棋发展到本格流为极限。
而韩国棋士将那堪称搅局天下第一的战斗能力:即在巨大的形势差距之下,利用对方棋形的缺陷,不择手段地冲击——死不认输。
输了正常,赢了捡着。
这种无赖心理,这种无赖手法,也是被日本人那无与伦比的控制局面的能力给逼出来的。
而中国……中国的棋士们,却一直在走战斗和平衡的钢丝,谁叫先是被日本人刺激,后面又被韩国人刺激出来的结果?
在美国这个风气自由却散漫的开放国家里,会培养出Amber这样子的一个思考计算能力,根本不逊于中日韩三国职业棋士的女孩子,可以说这也算是美国诞生出来的一朵奇葩。
不过,似乎在发生什么都不需要大惊小怪的国家里,这也不算什么神奇的地方。
但是现在这朵不需要大惊小怪的奇葩,也被高永夏逼到了读秒声里。
在无尽的读秒声里,Amber一边落下自己的白子,一边心里对于为什么自己的读秒声要比高永夏快这一件事情——非常怀疑那个负责记录对局,以及负责读秒的韩国棋院出来的女研究生她暗恋高永夏。
而事实上高永夏本人,也还觉得那位日本棋院派出来的男院生对Amber一见钟情以至于给自己读秒读快了呢。
事实上,这两位准职业棋士,根本不敢犯这种一旦发现就毁掉自己职业围棋道路未来的事情。
他们两人算是尽心尽责了。
不过,那位女研究生确实是对高永夏有那么点纯属于羡慕和倾慕,但绝对没有发展到暗恋地步的好感。
顺便一提,她是现场除了Amber以外,最对于高永夏居然在这一场比赛中陷入长考派别,而感到惊讶的人。
而在隔壁的直播厅,却已经进行到了互相落子,又噼里啪啦只听得提子声一片的徐彰元与塔矢行洋两人的对局到底胜负如何的分析地步。
每一子落下,都可能意味着胜负已分,或者将胜利女神推给了对方,亦或者是让她对自己那清晰的微笑变得模糊不清。
几个大劫材早已用尽,小劫材也寻遍了,最后一盘终了,开始计算目数时,林迟夏九段小心翼翼的斟酌自己的一字一句,说道:“大概,胜负在半目之间吧。”
这一答案,自然也是孙少合唯一能够给出的。
最后统计的结果,却是不可思议的——
“徐彰元九段半目胜。”
又是在情理之中的胜利。
顿等在外面的记者们,在徐彰元起身,前去郭耀妹子哪里告知了自己胜出之后,刚刚迈出对局室。哪怕他立刻反手关上了门,也阻挡不了外面一片噼里啪啦的快门与闪光灯交织出来的绚烂景象。
而高永夏与Amber的对局,却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收官阶段。
收官收到后面,就是没什么可以选择的细棋。
在一片落子声中,恍若还可以听到两人内心的独白。
我没有妈妈,这没有什么。但是我最厌恶看不起女性的男人了!
Amber恶狠狠地将自己手上拈着的白子刺入黑方的大龙之中。
又不是日本八十年代的那批——早就该被丢到历史垃圾桶里去的那群追求名局,而每一子都要美观的过时家伙。
我才不要被人限定什么不单单是要胜出,还要漂漂亮亮的赢下来这种无聊的事情!我只需要拿到胜利就好了。反正——
假如一百年后的历史会刻上武宫正树的名字,那么我的名字……将会被刻在他的名字之上!
在错综复杂却又没什么多余的步骤可以浪费的细棋上,有一个决定胜负的亮点在闪闪发光。
高永夏从棋盒之中拈起一枚冰冷的黑子,敲在了那个亮点上。
他看到了决定这一局胜负的眼。
钱沐生在听到自己的对手投子认输后,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随后,几乎是和高永夏同时起身,前往郭耀那边登记自己胜出的事宜。
有一位记者,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这样子描述这一幕场景的:我最先看到一位年轻的中国棋士神采飞扬的走出大门。
接着是意味着一个时代顶峰的两名棋士交手过后的胜利者走出门口。
而在闪光灯结束不久之后,我看到了与第一位胜出者同样年轻的棋士。
他似乎不觉得钱沐生九段的胜出,是需要大书特书的。
毕竟,他也曾经作为代表之一,见证了九十年代的中国职业围棋棋坛的发展。
即便犯过错,失去过许多,最终,他还是回到了这个世界比赛的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