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一章 位分(1 / 1)
第三五一章位分
房门打开的瞬间,容成聿抬起头来,时隔月余,再次这样四目相对,太多东西都已经改变了。
回身将门轻轻掩上,我没有俯身行礼,而是直接走到容成聿身边,一边熟稔地打开香炉,往里面添了些香粉,一边不经意地道:“听说昨儿个你又在书房睡的,这样下去,对身子可不大好。”
容成聿持笔的手顿了顿,问:“怎么看起来这么疲惫?”。我怔了一下,笑答:“噢,我是走着来的,王御医说让我平日里多走走,晒晒太阳,身子就不那么弱了。”
“从毓淑宫到康寿殿这么远,你就走着来了?当真马虎。”容成聿将笔挂回架子上,语气有些僵硬。
合上香炉盖子,我伸手碰了碰容成聿手边的茶杯,轻笑道:“还说我马虎,你不也一样,茶凉了也不知道”,说完顺手将茶水倒进窗口摆着的一盆扶桑。
回过身来,容成聿正直直望着我,默了默,道:“这衣裳,是母后亲手给你制的,许久未见你穿了。”我笑了笑:“是啊,母妃手很巧,当年我绣那个香囊给你的时候,可不就是她手把手教的。不然,以我这笨手笨脚的,如何能绣出那样精致的玩意儿。”
淡笑着走到容成聿身边,我倾身给他添茶,接着道:“说起来……当初母妃把这裙子交给我的时候,还说,等咱们成亲的时候,她要亲手给我做嫁衣……”说到这儿,我适时停下,把时间留给容成聿。
他定定看着我袖口精致的花样,墨色的瞳仁里划过一丝伤感。
“日子还长,不是么?”将倒好的茶递到他面前,我淡笑着说。
容成聿抬头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竟忘记了接下我手里的茶杯。
突然,门外响起嘈杂声,似乎是什么人在门外起了争执,很快,书房的门被推开,身着皇后服制的韩瑾气势汹汹地进来,身后跟着一脸郁卒的福公公。
来得真快。
一见我正在递茶给容成聿,韩瑾扯出个笑脸,装模作样道:“哟,这才一个月,姐姐的身子便已经恢复得这样好了!真是恭喜姐姐了。哦,对了,本宫听说,姐姐因为私自服药堕胎,落下了病根,以后怕是都不能生育了,这可真是太可惜了!本还想着以姐姐之能,足以为皇上绵延子嗣呢。”
我心中一痛,韩瑾不愧是韩家最后的棋子,出招如此狠厉,直击我最痛的地方。
展露笑容,我将茶杯搁下,缓缓走到韩瑾面前,深深一福,行礼道:“容月见过皇后娘娘,娘娘金安。”韩瑾没有料到我这么服顺地拜了她,顿了顿,笑道:“姐姐快请起,咱们姐妹之间,哪儿用的着这么多的礼数呢!”
我起身站好,淡淡道:“娘娘客气了,容月在宫里实在没什么位分,娘娘称我一声姐姐,是给我面子,但这姐妹之礼,容月如何担当得起。”
我话音刚落,韩瑾还未接话,容成聿突然开口:“谁说你在宫里没有位分?张福,传孤的旨意,尹氏温婉持重,擢升为一品皇贵妃,赐封号安。”
福公公忙俯身称是,然后转向我行了个大礼:“恭喜安贵妃,贺喜安贵妃!”我装作惊喜的样子,先看看容成聿,再看看目瞪口呆的韩瑾,好一会儿才顾着福公公,道:“公公快起来吧。”福公公起了身,朝我们行了个礼,便匆匆赶着去各处宣旨了。
韩瑾终于回过了神,干笑道:“恭喜姐姐了,从今往后,咱们可要一起好好侍奉皇上。”我但笑不语。
又客套了几句,容成聿说要传膳,我装作身体不适,皱着眉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妾突然觉得身子有些不大舒服,就先回去了,你们慢用。”韩瑾听了表情一松,容成聿却顿时皱紧了眉。没再多说什么,我直接起身,做足了礼数之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出门,随行的几个丫头忙拥过来,将我团团围住,一个个笑得都像开了花似的。我忙把手指放在唇边,做噤声状,示意她们回去再说。几个丫头憋了一路,等到回了毓淑宫,刚一把房门关上,立刻欢呼起来。
“小姐!你又恢复分位了!真好!我看那皇后还敢再欺负你,那些当初落井下石的小人,咱们一个也不要放过!”小遥握着拳头,一脸愤世嫉俗的模样。
画竹倒是理智,笑着说:“虽说一时动不了皇后,但好在郡主,呃不,是贵妃娘娘又重新有了妃位,这样娘娘才不至于被欺负,至于其他的,我们大可以来日方长。”
画柳忙不迭点头:“就是就是,咱们娘娘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把皇贵妃的位置都拿到了,还用得着发愁怎么扳倒皇后?而且啊,最重要的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从来可就是咱们家娘娘!皇后拿什么跟咱们娘娘比!”
小遥一个劲儿点头,非常赞同画柳的想法。
只有我知道,一切还只是开始,而我要的,早已不是那个虚无缥缈的后位。
“今晚皇上要来,毓淑宫有哪些是皇后的眼线,你们心里都清楚,把他们盯紧了,今晚很重要,别让他们生事。”收了笑,我淡淡道。
画柳点点头:“明白了,对了娘娘,既然皇上要来,那奴婢们就去准备几个精致的小菜,娘娘好招待皇上。”
我摇头:“不必了,今儿本宫身子不适,哪儿有心力伺候他吃喝?若是本宫备好了菜品,倒让他觉得本宫一早算准了他会来,显得本宫太急功近利。你只管煮一锅小米粥便是了。”
打发走了几个丫头,我对着镜子将发髻拆下,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垂在肩后,卸去妆容,还原本来干净的面目,换回一身简单素净的薄裙。
娇艳鲜丽固然是美,清新纯净也别有一番美感。
收拾好后,我直接钻进了被窝,平心静气地睡下了。
过了约摸半个多时辰,我听见门吱呀一声轻响,心下一片了然,知道容成聿已经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床边,却依然装睡。
过了一阵子,我眨了眨眼,装作幽幽转醒的样子,看到坐在床边的容成聿,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容成聿温和笑着:“折子批完得早,过来瞧瞧你。怎么样,身子可还好?”
我点点头:“差不多恢复了,只是王御医一直叮嘱我要小心,加上昨儿略略着了些风寒,所以身子有些乏。”
容成聿顿时又皱紧了眉:“怎么也不小心些?可还难受?有没有服药?”我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讨厌那黑黢黢的汤药!放心吧,哪儿那么娇弱啊,睡一觉就会好的。”
容成聿眼睛闪了闪,没有说话。
“对了,你是从康寿殿直接过来的吧?饿不饿?我最近胃口不好,小厨房里估计也没什么菜了,但是应该还有小米粥,要不要来一点?”
容成聿又皱眉:“胃口怎么总是不好?瞧你现在瘦的!莫不是要我每一顿都陪着你吃?”我吐吐舌头,只是笑。
容成聿叹了口气:“瞧你,都把我气饿了,就喝一碗小米粥吧。”我一听忙要起身,却被他按回床上:“乱动什么,我自己去就行了。”说完笑着出了门。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暗笑,韩瑾,纵然你准备了多少山珍海味,容成聿还不是愿意留在我这里,亲自动手,喝那再简单不过的小米粥?
容成聿端着一碗小米粥回来的时候,我正懒懒靠在床头,笑着看他。
在我身边坐下,容成聿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我嘴边:“吃一点?”我先是摇了摇头,而后想了想,又张开嘴,轻轻咬住勺子。冲他狡黠地笑。
容成聿吃饱了,把碗搁在一边,我往里挪了挪,给他空出一块位置。他会意地脱下鞋钻进被窝,我轻轻靠在他肩上,一手搭在他胸口,突然趁他不备,轻轻抽掉了他的发簪,如瀑的黑发顿时滑落,垂了一肩。
闲闲挑起他的一缕头发,用手指轻轻绕着,我笑:“慕渊,我又没有跟你说过,你的头发很好看?”
容成聿轻笑,挑起我的一缕头发递到我眼前:“你的不也是?”我看了看,突然坐正身子,将我们两的头发各去了一缕,轻轻绑在一起,笑着看他:“看,结发。”
容成聿怔了怔,轻轻接过我手上的发结,在唇边吻了又吻。
我静静看着他,良久,轻轻道:“慕渊……我错了……”
“什么?”容成聿动作一顿。“孩子的事……是我不小心,但我怎么可能忍心下手伤害我们的孩子?你那么爱他,我也那么爱他,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好好养大他,让他过上我们不曾过上的生活,我不会食言的。你要相信我。”
容成聿眼神一暗,沉默许久,道:“安安,是我不对,当时……我实在是气得昏了头,你怎么会舍得伤害我们的孩子?事后我很快就想明白了,但……因为一些事,一直抽不开身……后来,你……”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五二章开始
第三五二章开始
“因为韩家对不对?”靠在容成聿的胸口,我轻声问。
容成聿身体一顿:“你知道了?”我轻轻点头:“我都知道了,慕渊,到现在我才知道……你要面对那么大的压力,我却……慕渊,我们会度过这一关的,对不对?”
倚在他胸前,我仰起头问。
容成聿惊喜地看着我,目光闪烁,坚定的点点头。“安安,相信我,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时机一到,一切都会结束的。”
我扬起嘴角,展露最开心的笑容:“我一直是信你的。”只不过你辜负了我的信任,太多次了。
容成聿激动地紧紧拥住我,明明是那熟悉的怀抱,我却不再感到温暖了。
“慕渊……既然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一切,你……可不可以让我帮你?”伏在他胸口,我柔声问。
“你好好养身子,别的事自有我来做,我不忍心你又陷进争斗里。”容成聿的回答在我意料之中。
“你嫌我不中用了?还是说……你在小看我?”坐直身子,我故作娇嗔道。
容成聿苦笑:“怎么会,尹大才女的计谋可是一等一的好,我哪敢小看你,只是舍不得你罢了。既然你一定要做些什么,那你不如告诉我,你想到什么了?”
我伸手环住容成聿的颈子,轻轻在他脸颊吻了吻:“山人自有妙计!这样吧,我先告诉你一样,后面的,就靠你自己慢慢猜了。”容成聿宠溺地捏了捏我的鼻尖:“什么时候这样顽皮了?”我吐吐舌头,不理他。
隔了好一会儿,我附在他耳边,轻轻道:“听说……礼部侍郎李勋李大人,家中的宅子修得很是阔绰呢,慕渊你不如去请教一下,李大人修园子的时候,用的是哪家的工匠。
哦,对了,我记得经管国库的韩赦韩大人家的宅院修得也很是奢华,不过据说他家用的工匠跟李大人家的工匠师出同门,但关系很恶劣。都说有竞争才有进步,慕渊你也可以两家都问问。”
容成聿想了想,笑了:“聪明的丫头!”
入夜,容成聿就躺在我身边,一如从前无数个夜晚,睡得很安静。我一直很清醒,脑海里不断闪现着许多画面:初见时他风轻云淡的模样,琼鸾峰上一同饮茶品琴的日子,从一开始的相互利用,到后来的情意暗生,缠绵悱恻的夜晚,分离的痛苦,相思的难熬,相互误会的折磨……
爱,恨,其实从来都是相连的吧。
一片漆黑中,我看不到容成聿的脸,睁开眼和闭上眼其实没有分别。
我的心里像是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我在坠落,坠落的同时,我毫不犹豫地决定拖住他。
既然爱,我们就一起痛吧。
接下来的几日,容成聿常来毓淑宫,每次他来,我都欢欢喜喜地接待,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一般。但我知道,碍于韩家,容成聿不可能一直冷落着韩瑾,而我也不希望他太冷落韩瑾。
容成聿去韩瑾宫里的那日,王居璟替止郡王带了消息给我——礼部侍郎李勋因贪污罪入狱,因为是品阶高的大臣,所以在关在天牢里。主审他的,正是经管国库的内阁大臣,韩赦。
容成聿的动作果然利落。
翻出先帝当年赐我的免罪金牌,我看了看,牵起一抹笑来。
一切才刚刚开始。
是夜,我换上一身简单贴身的衣裳,披好斗篷,一切准备妥当后,画竹轻轻敲门。我唤她进来,她凑在我耳边告诉我,韩瑾的那几个眼线已经被她灌了药,睡得正香,天塌下来也醒不过来。
我笑着留她守在我房里,趁着夜色出了门,直奔天牢。
当年先帝赐我免罪金牌时曾说过,大炎历代皇帝钦赐的金牌,皆有代表皇帝亲临之效。见到我手里的金牌,守卫连我的脸都不敢看,立刻跪下行礼,乖乖放我进去,一路畅通无阻。
沿着蜿蜒的楼梯下到二层,牢头站起身问:“来者何人?”我的帽檐压得很低,他看不清,自然谨慎。
“看来大人还未去我们悭山吃过酒,竟然连本宫也不认得。”掩口轻笑了一声,我女态毕露地朝他面前走。
牢头怔了怔,立刻跪下行礼:“小人不知皇后娘娘驾临,有失远迎,请娘娘恕罪!”
我摆摆手:“快起来吧,刚住进来的李大人和本宫的父亲有些交情,本宫按着父亲的意思,来探一探他,劳你带路了。”牢头忙点头哈腰的应下。
被牢头引着走到最靠里的一间牢房外,我取出一袋银子递给他:“这些钱拿去给兄弟们买点酒喝吧,今晚发生了什么事,本宫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懂了么?”
牢头自然知道轻重,悭山韩家现在风头正盛,他一个小小的牢头哪里敢惹。忙不迭点头,将钱袋手下,牢头打开单间的牢门,放我进去,然后将门锁上,隔着栅栏跟我说:“您忙,小人先退下了,半个时辰之后小人再回来。”
我笑:“不必了,一炷香的时间足矣。”牢头连连点头,退了下去。
我回过身,刚才还躺在床上的人,早已经站了起来。昨日还是风光无限的礼部侍郎,今日却是身披囚衣的阶下之囚,人生,何其多变。
“不知阁下是……”李勋冲我拱了拱手,大概是见那牢头对我点头哈腰很是巴结的模样,他对我倒是很客气。因为看不清我的脸,他只好试探。
“大人请坐”,我笑道:“今日本宫来,是想替父亲给大人提个醒。”
李勋一听,眼睛顿时亮了:“韩大人!真没想到下官的事还会惊动到他老人家!这真是下官的福分!”
我牵起嘴角:“大人客气了,这些年你任礼部侍郎,也帮了韩家不少,韩家自然不会再这个节骨眼上置大人于不顾,大人只管放心便是。”
李勋顿时笑得开了花,激动到:“那韩大人可有让皇后娘娘带话给下官?”
“自然”,我轻笑:“不过父亲他远在悭山,许多事不方便出面,倒有一个人,可以替父亲帮你……那就是你的岳父,我的叔叔,韩卓。”
李勋点点头,又摇摇头:“下官是想过向岳父求助,可这次的事的确是我被抓住了实实在在的把柄,岳父大人即便想出手相助,也难呐!”
“李大人误会本宫的意思了”,我笑:“这事自然是要靠叔叔帮忙,但却不是这么个帮法。”
“娘娘的意思是……”
“这次大人的主审,可是我的表叔韩赦?”我问。
“正是!”李勋点头,“就因为这次的主审是韩赦,下官才如此的担心。”没错,韩赦虽然是韩家人,但这些年因为同和韩家人韩卓在朝为官,二人分赃不均,长长起矛盾,二人不合也是众人皆知的事。我只所以提醒容成聿让韩赦主审,正是因为这个。
“韩赦这些年一直和我岳父不和,这一次他一定会抓紧机会置下官于死地的!”李勋说着说着,有些激动。
“大人听本宫把话说完”,我不紧不慢道:“正因为这一层关系,本宫才有办法救你。你且听好了,明日就是你的公审,到那时,审问你的会有两位官员,以为是韩赦,另一位是例行听审的礼部侍郎刘大人。明日不管韩赦问你什么,你一定要咬紧牙关,拒不认罪。或许他会上刑,但为了活命,为了你全家的老小,你必须撑住,绝不能认罪,懂么?”
李勋想了想,用力点头。
我接着道:“待第一次审过之后,会有一个时辰的休息,那时,你告诉刘大人,有内情相告,他这个人一向好大喜功,为了向皇上邀功,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支开韩赦,你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等到韩赦离开,你就一口咬定,韩赦对你屈打成招,逼你诬告你的岳父,逼你承认此次贪污是你岳父指使你所为。懂了么?”
李勋想了想,问:“娘娘,恕下官驽钝,不明白娘娘的深意。”
我笑:“主审有私心,这案还能再审下去么?即便是审,主审自然是要换的,一旦换了主审,害怕救不了大人你?”
李勋顿时眉开眼笑,跪地谢恩:“多谢皇后娘娘指点,待下官逃过此劫,定会好好报答娘娘救命之恩,报答韩家的救命之恩。”
我点头:“大人客气了。其实这一次,本宫也是受本家的命令行事,韩赦这些年来太过猖獗,慢慢不受本家的控制,也是时候让他长长教训了。好了,时候也差不多了,本宫还要回去,大人该怎么做,心里应该已经有数了吧。”
李勋连连点头。
门吱呀一声打开,牢头站在外头点头哈腰:“娘娘,一炷香的时间到了,若是不够,小人就再等等?”
我朝门口走去:“不必了,明日就要开审了,大人需要好好休息,本宫就不多做打扰了。”说完,施施然走出牢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天牢。
走在回毓淑宫的路上,我仰头望了望夜空。
今晚的星子,真亮。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五三章急转直下
第三五三章急转直下
第二日,和我估计的一样,容成聿既没有来毓淑宫,也没有去韩瑾宫里。装作一碗水端平,就是这么回事。
瞧着天色暗下了,我独自坐在庭中饮茶,又是玉兰花开的时节,风一吹,满园子的玉兰轻轻颤着,煞是好看。
画柳匆匆赶回来,附到我耳边,小声道:“娘娘,都打听到了。”我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这次也算是运气好,广储司的小光子是奴婢的同乡,我们交情一直以来还不错。今儿正赶上小光子给天牢那边运去一批灯烛火折子,他跟那些守卫打听了一下,可巧就真打听到了!”
“娘娘猜的果然不错,今日一开审,还没问几句,韩赦大人直接就上了刑,李勋大人被折磨得鬼哭狼嚎,据说隔着几层院子都能听的到,可惨了!”
我暗笑,韩赦此人一向阴狠毒辣,从前我从尹老头那里也听过不少他的“事迹”,李勋的岳父韩卓这些年跟他分赃不均,明里暗里争得很厉害,他会如此折磨李勋出气,我一点也不奇怪。但我更清楚的是,即便韩赦再怎么折磨李勋,也不会存了杀他的心,他韩赦毕竟是韩家人,不至于做得太过火。
但别人可就不会这么看了。
“还有么?”我喝了口茶,淡淡问。
画柳笑道:“有呢!也不知怎么的,审着审着,陪审的吏部侍郎刘大人把主审韩赦大人给支开了,独自审问来着!这一审可审出事儿来了,李勋大人一口咬定,韩赦大人逼他承认贪污是受他岳父韩卓的指使。谁不知道两位韩大人一直以来都不合,李勋大人这么说,刘大人自然是信了,当场就宣布此案推后再审,然后把这事儿报到皇上那里去了。”
容成聿,现在,你猜出了几分呢?
天色彻底黑了之后,我再次换上那件披风,将帽檐拉低,熟门熟路地到了天牢。和昨日一样,一路畅通无阻。
牢头很通透,开了牢房门就退下了,我一进门,立刻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此时正躺在铺了草席的石床上,身体诡异地扭曲着,四处伤**裂,显然没有好好处理过。
听到有人来,李勋忙转过头来,一见是我,忙挣扎着要起身。我摆摆手示意他免礼,悠悠走到他身边,不痛不痒地道:“李大人辛苦了。”
李勋咳了咳,费力地道:“皇后娘娘挂心,下官不过是皮外伤罢了,养养便会好的。这一次多亏了娘娘提点,经此一次,下回开审一定会换上别的官员,到那时,下官就有救了。待到下官成功逃脱此劫,定会重谢娘娘的!”
我笑:“大人客气了,本宫也不过是按家父之命行事罢了。哦,对了,今日本宫来,有件很重要的事要拜托李大人。”
李勋忙道:“娘娘只管吩咐,下官万死不辞!”万死不辞?我暗笑,待你听清了我的话再说吧。
“本宫今日来,是想向李大人借一样东西。”背过身,我淡淡道。
“不知是何物?”李勋疑惑。
“大人您的性命。”我说着,回过身来,笑意深至眼底。
“娘娘!”李勋吓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我缓缓走上前去,不紧不慢到:“大人动作轻些,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静养为妙。其实要借大人性命的不是别人,正是你的岳父韩卓。这次你贪污的事一败露,你岳父的事自然也有被告发的危险,弃卒保帅,这个道理大人不会不懂吧。”
说完,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这药服与不服,端看大人你自己的意思了,本宫还有事,就不多留了。大人自己保重。”说完,我摇了摇牢门上的锁链,牢头闻声忙赶过来,把我请了出去。
第二日,天一亮,甚至不用我费心派人打听,皇宫里早已炸开了锅,天牢里发生的事,被以讹传讹,传得精彩绝伦。
今日一早,牢头打开牢门提人,却见李勋伏在床边,早已吐血而亡,手边还有个空着的小瓶。他的死状十分凄厉,浑身是血不说,地上还有他用血写成的一个字——韩。
这个韩到底是指谁,非常值得玩味。
容成聿,到现在,你又猜出了几分?
其实,昨天我留在牢房里的,根本就是个空瓶子,真正的毒药,是我第一日去天牢时,下在李勋茶杯里的。那毒药有个特殊之处,若是服用此毒的人在两日之内都不曾受皮外伤,此毒则不会生效。若服毒之人受了重伤,毒性便会挥发,行至全身。此时若是再让服毒之人动怒,药效会发挥的更快。
如果韩赦没有对李勋动刑,那么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但,这世上没有如果。我不是没有给他们机会,只不过他们没有好好把握罢了。怪不得我。
不知听说此事的韩瑾会不会觉得十分耳熟,当日她就是用相似的办法,先下毒,后假意送药来毒死我的孩子,如今,我尽数还给韩家!
李勋一死,前朝掀起轩然大*,所有人都在争论他死前写下的那个韩,究竟是指韩赦,还是韩卓。
以吏部侍郎刘大人为首的一群人认为,是韩赦见逼供之事败露,索性毒死李勋一了百了,而被韩赦拉拢的一众大臣则咬定,是韩卓一直以来指使李勋贪污,如今事发,为了堵住李勋的嘴,不让他告发自己,韩卓痛下杀手,不惜杀了自己的女婿。
众臣子为此事争执不下,最终,容成聿将韩赦、韩卓二人同时连降三极,夺取了财权,此事才稍见平息。而对于容成聿的处理,悭山韩家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显然是因为此事闹得太大,韩家为了避风头,不得不忍气吞声。
况且事实俱在,根本难以脱罪,而韩赦韩卓这些年来明里暗里分赃不均也让本家很不满,所以,在韩家看来,让这二人吃点亏也是好的,只要韩家的势力还在,总能把他们再扶回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段风波将如此尘埃落定的时候,负责调查李勋被害之事的官员突然有了新的发现——李勋尸首边的小瓶,系后/宫之物,是宫廷专贡的技艺所制。
自此,原本平息下去的谜案再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而这一次,刀锋直指后/宫。
听到情势如此急转直下,画柳紧张地忙问我是不是被发现了,我仍是淡淡的,只告诉她平时怎么做现在就怎么做,不要慌张,只需静静等待。
紧接着,天牢牢头的一份供词,让原本扑朔迷离的案件有了极大的逆转,所有人都为这个结果嗔目结舌。
据天牢牢头所供,在李勋入狱的两日内,皇后韩瑾曾两次深夜探访,因有免罪金牌在,众人不敢阻拦,只得让她进入。
对于这种说辞,朝中有部分大臣提出异议,说经过查证,韩瑾不曾获得过御赐免罪金牌,倒是皇贵妃,也就是我,曾经获得过免罪金牌。所以他们怀疑当时进入天牢的人是我,而不是韩瑾。
自此,刀锋又转向了我,甚至有侍卫来到毓淑宫搜查。而我的答案很简单,就在几日前,我养病的时候,免罪金牌不翼而飞。我的身体一直没有恢复,不会有体力前往天牢。
侍卫仔细检查过毓淑宫,的确没有发现免罪金牌,无功而返。
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即将成为一件无头公案,但是,一名宫女无意间在韩瑾的院子里发现了被埋在土里的黑色披风,而牢头证明,这件披风正是那两日,探视李勋的女子所穿。虽然因为帽檐压得太低看不清楚脸,但牢头一口咬定,绝对是这件披风。
紧接着,侍卫在韩瑾宫里搜出了我丢失的免罪金牌、和李勋体内发现的成分相同的毒药、以及另一份查明是堕胎药的药剂。
这时,毓淑宫里的一名宫女主动承认,她是韩瑾安插在毓淑宫的眼线,是韩瑾指使她在我的水里下药,导致我小产。当日她向容成聿汇报的所谓我自己服药,是韩瑾的授意,事实上并非如此。
韩瑾大呼冤枉,但事实俱在,害死罪臣事小,毒死龙裔事大,朝中大臣一致声讨韩瑾,呼声甚高。其中自然不乏一直想要推翻“韩皇后”的新派臣子,更多的是一心护国,为大炎千秋万代考虑的一干老臣。
对此,最愤怒的自然是容成聿了,如果说从前迫于各种压力,他只能立韩瑾为后,那么现在人心所向,他更有理由废后了。
韩家自然想保住韩瑾的后位,但众多罪名当前,就连势力颇大的韩家也不得不有所顾忌。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放弃韩瑾这个棋子,息事宁人,容后再说,要么与容成聿撕破脸,公然争夺天下。
韩家选择了前者。
几日前还风光无限的韩瑾,一转眼,成了韩家的弃子,人人得而诛之的毒妇。朝中不断有大臣上书,恳请容成聿严惩毒妇,以正后宫,更有大臣上书,说我端庄持重,隐忍大方,是大炎女子的楷模,是天命所归的皇后。一时间,溢美之词几乎堆满了容成聿的书案。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五四章对话
第三五四章对话
事发后,容成聿一直没有来过毓淑宫,众人只当他是在避嫌,不愿太早表现出对我的倾向,只有我清楚,他是不想见我。
他不能忍受我的变化,即便我所做的一切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实际上帮了他的大忙,但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的女人做出这样的事。
我触碰了他作为一个皇帝的骄傲,更伤到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
在我下定决心这么做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会如此,但我大概已经不在意了。我和容成聿的关系,到了如今,就算再糟一点,又有什么分别呢。
信任与不信任,爱与不爱,坚持与放弃,我和他的过往,复杂的让我完全不想回头再看。报复,现在是我仅剩的精神支持,一旦抽离了这些,我会完全的迷茫,甚至崩溃。
和我预料的一样,在群臣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中,容成聿顺理成章地恢复了我的皇后之位:长安皇后历经万苦,备受欺凌仍保有温婉持重的风度,应天命再次入主东宫,成为民间美谈一段。
换上熟悉的皇后服制,我扫了一眼桌上的凤印。“摆驾天牢,本宫要去看望一下昔日的姐妹。”众人喏喏称是,凤鸾轿輦,前呼后拥,我神色恹恹地坐在轿上小憩。
刚一到天牢外,主管天牢的一干牢头守卫早已在门外跪迎,山呼皇后娘娘千岁。我被小遥扶着从轿輦上下来,淡淡道:“几位大人请起,本宫今日闲来无事,想来瞧一瞧前皇后,不知几位大人可否应允,行个方便?”
因为“韩瑾毒死李勋”的事,天牢主管从内到外换了一遍,原来的牢头和守卫因为失职,皆是降级的降级,削官的削官,现在留下的,是一批新人,对我的声音和身形毫无印象。
我自然明白容成聿此举的意义,在外人看来,李勋被毒死,跟天牢官员的失职有极大的关系,罢免这些官员,正是为了杀鸡儆猴,完善天牢的守卫。
但事实上,容成聿这么做,只是为了调开那些和我有过正面接触的牢头和守卫。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我当时再小心,也难免日后生变,有哪个守卫认出我来,所以,为了避免这样的事发生,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那些人调得远远的。
他是在维护我,我知道。他清楚我做的一切,气我所做的一切,却仍是护着我,这些我都明白。
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因此而感到高兴或者歉疚了。我累了,在这样复杂的感情面前,我累得只想逃避。现在的我,只想完成我所有的报复,仅此而已,其他的,我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想懂。
我想容成聿也明白我的想法。
牢头谨小慎微地引着我下到二层,看得出,他虽然不敢直接违抗我,心里却还是很犹豫,毕竟前不久刚出过事,若是我再对韩瑾做点什么,他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一直走到二层最深处的一间牢房外,我们刚一靠近,里面的韩瑾听到动静,立刻从床上下来,直直盯着牢门的方向。
牢头犹豫地看了我一眼,没有伸手去开牢门,似乎很想劝我。我笑道:“本宫就不进去了,这次来不过是想跟妹妹说几句话,隔着门一样可以说。”
牢头一听,顿时松了口气,冲我行了个礼道:“那皇后娘娘您自便,小的先退下了。”我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开,这期间,韩瑾一直凶恶地盯着我,眼中的恨像是能滴出来。
待牢头走远了,我回过头来看向牢房里的韩瑾,牵起一抹冷笑。“好久不见啊,妹妹。怎么样,这天牢的滋味,舒服么?”
韩瑾死死盯着我,一字一顿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那个你派来毒害我孩子的宫女,我想想……是叫阿秦对吧,你以为给她钱她就能对你忠心耿耿了?别忘了,每个人都有顾忌。
她家中有年迈的父母,哥哥早亡,只有个不懂事的弟弟,还在念书。一家人,三条人命,你觉得她会不在乎?为了救自己的家人,别说是让她背叛你,就是让她直接杀了你,只怕也不是难事。”
韩瑾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我接着道:“至于那些药……还得感谢王御医的大力帮助,对于本宫被你暗算而失子,他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是愧疚,本宫向他求助,他自然一定是会帮本宫的。”
韩瑾一步一步走向我,咬牙切齿道:“尹月!你这个贱人!当时为什么没有死!”
“死?妹妹你真是说笑了,妹妹你尚且活得好好的,本宫又怎么会死呢?本宫非但不会死,还要让你亲眼看着本宫如何拿回本属于本宫的一切!说起来……你一直当个宝贝似的捧着的凤印,本宫根本一点儿也不在意,这身皇后服制,本宫同样不放在眼里。
本宫跟你不一样,你永远是目光短浅的鼠辈,追求的只是最肤浅最上不得台面的虚荣,这些你拼了命追求的东西,在本宫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本宫什么时候想要,随时唾手可得。
你,韩瑾,一直以来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不管是本宫的后位,还是容成聿的爱,本宫不要,你才有机会跪在地上捡。哦,本宫忘了,容成聿的爱,即便本宫不要,也轮不到你!让本宫猜猜,这些日子以来,容成聿表面上给了你个皇后的虚位,实际上,根本就不理睬你,对不对?
那些容成聿留宿你宫中的消息,不过是假象吧。容成聿和我置气,不跟我挑明,你便借着这个机会大肆炫耀,唉,真是难为你了,像个跳梁小丑似的,忙的这样不亦乐乎。怎么样,累不累啊?”
韩瑾被我戳到了痛处,像受到攻击的小兽一样,猛地扑到牢门的栅栏边,指甲在木栅栏上划出深深的痕迹,若是没有这道锁,只怕她现在早就扑到我面前,掐断我的脖子了。
“尹月!你这个贱人!我掐死你!”
我笑了,不但不退,反而向她走近几步。韩瑾的手从栅栏里伸出来,拼命想要抓到我,我却堪堪停在她的极限之外,施施然看着她。
“怎么?够不到?真是可惜了。”我笑意更深了。
韩瑾还像个疯子似的拼命向我伸着手,我却懒得理她,轻笑一声,讽刺道:“妹妹何必如此呢,不如省省力气,等听完本宫所有话之后,再挣扎也不迟,这样一直张牙舞爪的,多累啊。听话,歇歇吧。”
韩瑾的动作一僵,缓缓收回胳膊,但指甲却深深陷入了木栅栏之中,指甲缝里已隐隐渗出血来,过不了多久,那指甲怕也就要掉了。
这么久了,我足以看清韩瑾的性子,她身为韩家的女儿,一直以来却不得不寄养在别人家,她表面的骄傲之下,掩藏的是不堪一击的虚荣心,她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别人对她的轻视。
而极端,则是她疯狂内心的又一体现。长久以来装作温文谦逊,忍气吞声,必定会带来的,便是积压在她心底里的愤怒,这样的愤怒一旦爆发,伤人,更伤己。
她不惜一切地夺我的后位,害死我的孩子,正是因为她心里的嫉妒和愤怒,而这些嫉妒和愤怒的反面,是她内心的失控。她无法控制恨意,同等的,也无法控制在内心深处对自己的鄙夷。
“妹妹,你到底更恨本宫,还是更恨你自己呢?”我笑着问。
韩瑾身形一顿,突然开始剧烈的颤抖,良久,猛地抬起头来,像疯了一般,尖叫道:“是你!都是你!凭什么你生来就是尹相家的大小姐,风风光光,所有人都把你当宝贝!我却要在一个穷山恶水的小村子里隐姓埋名地长大!
凭什么先帝一眼就看中你,要培养你做大炎下一个皇后,我却只能是个陪衬,被扔给太后!为什么容成聿那样风轻云淡,什么都不在意的人,会那么爱你,那么记挂你!我那么爱他,他却弃之如敝,看都不看我一眼!
这不公平!尹月!这不公平!”
韩瑾激动地把铁链摇得哗哗直响,配上她凄厉的叫声,整个走廊里充斥着诡谲的气息。
我冷笑。
韩瑾,你以为我有多享受自己作为尹相之女的身份?你根本没有资格说羡慕,因为你不懂我作为尹相之女,都经历了什么!
你在平凡人家过正常日子的时候,我却被尹茂修锁在落春园里,学习所有他认为我应该掌握的一切。你享受亲人关怀的时候,我却只能冷眼看着尹茂修一个接一个地纳妾娶小,还要笑着称她们姨娘。而我自己的亲娘,我甚至见都没有见过。
你以为被本家遗弃就是悲哀?你不知道,如果自出生起就是自己亲生父亲的棋子,会是怎样的悲哀。你的养父或许无能,但他不会纵然自家的奴仆明里暗里欺负自己的女儿!你怎么会知道,我是如何忍受着仆人欺压长大的?
你总以为自己是最不幸的那个,其实你只是无知罢了。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五五章无法释怀
第三五五章无法释怀
至于先帝对我的赏识……我甚至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我对他的态度。你嫉妒我被他看重,却根本不知道代价是什么。就是他的看重,让我在好不容易脱离尹茂修的控制后,再一次落入无尽的争斗之中。是他替我选择了没有未来的未来!
而容成聿对我的爱……难道到现在你还没有明白,爱的结局,只会是绝望?
闭了闭眼,将情绪埋进心底,再睁开眼时,心中已一片平静。
“人家都说,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你对本宫那么‘照顾,本宫自然是要好好还给你的。你……应该还不知道失去孩子是个什么滋味吧,不如,本宫好人做到底,给你一次机会,让你感受一下,即将成为母亲的欣喜……还有失去孩子的痛!’”
韩瑾的瞳孔猛然一缩,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声音颤抖得几不可辨。“你!尹月你!这不是真的!”她说着,不停的往后退,被脚下的砖缝绊倒,狠狠摔坐在地上。
我笑着看她,一步一步走近,轻声说着:“你觉得容成聿会怎么处置你呢?如今你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韩家不会管你的死活,其他和韩家做对的官员更是早就想要你的命。
而容成聿……你害死了他最爱的孩子,他不将你凌迟处死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纵然你再迷恋他,此生你也不会再有机会见他了。这一点,想必你也很清楚吧。”
韩瑾坐在地上畏惧地向后退着,一脸惊恐的看着我。我仍是笑着,走到栅栏边,倾身看她,循循善诱:“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最好的结局就是,容成聿把对你的处置权交给本宫。因为……本宫是唯一一个不会取你性命的人。”
说完,我顿了顿,收了笑,冷声道:“本宫,会让你生不如死!”说完,我再次换上笑脸:“你那么爱容成聿,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有没有觉得很遗憾?不要遗憾了,本宫会尽可能满足你的。
待容成聿正式下令让本宫处置你,本宫一定挑个最好的地方安置你,冷宫就是个不错的地方,本宫亲自住过,觉得很满意,所以一定要拿来跟妹妹你分享。
对了,方才本宫不是说过,要好好回报你么,放心吧,虽然容成聿不爱你,但本宫还是会找人好好‘疼爱’你的。这偌大的后/宫里,有不少劳苦功高的公公,先帝仁慈,准许太监与宫女结成对食夫妻,本宫一定会好好替你物色一位人选的。”
韩瑾吓得捂住耳朵,用力摇头,我笑着继续道:“怎么,觉得不满足?还是说……你更想感受一下失子的痛苦?呵,这也不是不可以,那本宫就安排一个……或者几个侍卫给你好了,包你满意。”
韩瑾吓得开始拼命喊叫,在地上打滚,口中不清不楚的喊着救命。
我冷笑着站起身,不在理她,慢慢走进黑暗的走廊。韩瑾凄厉的叫声在我身后不断回荡着,仿佛成了我这场报复最好的布景。
第二日,画柳告诉我,韩瑾在狱中疯了,屡次想要自尽,都被狱卒拦住,现在被捆在柱子上,只知道哭喊,不吃不喝,不让人靠近。
我听后没有任何的表情。
扪心自问,其实昨天我说给韩瑾听的那些话,未必真的能做到。孩子是无辜的,纵然我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也不愿让世界上再多一个因为母亲而不得不夭折的孩子。
韩瑾是该死,但我不想让她死在我手上。
“随她去吧,她现在的处境,疯了倒好,什么都明白反而是痛苦。不必派人去治了,让狱卒看牢她,别让她自尽了。”画柳点点头退下,我看着园中的玉兰,心中一片沉静。
该结束了吗?不。韩家,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韩家,还没有付出代价。
我以为还要过更久的时间,容成聿才会再次面对我,但他来的比我想象的要早。
“韩瑾在狱中咬舌自尽了……”来到我的园中,他负手望着满园玉兰,淡淡道,语气中没有一丝的情绪。
“哦”,我淡淡应了一声,百无聊赖地抚弄着红枣的脑袋。
容成聿在我面前坐下,直直望着我,目光里的情绪是那样复杂,复杂得我根本不愿看清。
“安安,失去孩子,我们都很痛苦,但我们不该一直沉溺于此,不是么?我们错过太多了,那些本该共度的日子,那些本该幸福的时间,我们,都荒废了……放手吧,我们还有以后。”
我低着头不语。
我明明知道这一切并不只让我一个人痛苦,容成聿也是备受折磨。但听到他的安慰,我反而更不愿放手,更无法放手。孩子没有了,以后也不会在有了,同样,我和容成聿之间的信任早已是千疮百孔,纵然我们一直努力的想要保护对方,到如今,还是不得不面对重伤对方的现实。
我们,根本不会有以后。我们的以后,只会是痛苦。
事到如今,我还是很清楚,自己有多爱他,而他又有多爱我。但现在的尹月,剩下的只有报复而已。那些深入骨髓的爱,那些纠缠不清的恨,早已被我深埋在心底,再也不会打开了。
没有爱,没有恨,只有报复。
平复心情,我抬起头,淡笑着看向容成聿:“你说得对,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说完,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环住他的颈子,他身体一顿,猛地将我拉入怀中,紧紧拥着。
靠在他胸前,我轻轻闭上眼,在心里轻声说着:对不起,这是最后一次了。对不起。
在我恢复后位后不久,便是先帝死后丧期满一年的时候,也便是国丧结束的时候。按照之前所说,容成聿坚决要补一场婚礼给我。
“我说过,要十里红妆娶你过门,这话,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安安,嫁给我。”那晚,他轻轻拥着我,用我最爱的声音在我耳边说着,那个瞬间,本以为自己已经了却一切的我,突然之间有种分崩离析的错觉。
我突然想要放弃了,想要假装从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想要就这样贪婪的永远留在容成聿身边。
但我做不到。
每到晚上,我总能听见婴儿的啼哭声,他似乎在质问我,为什么没能保护好他,为什么不为他报仇。
是啊,已经回不去了,我做不到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因为那个孩子,曾经那样鲜活的存在在我的身体里。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失去他时的痛。
而且,现实是残酷的。纵然我能放下过去,但是未来呢?我已经失去拥有孩子的权利了,无论我再怎么努力,我和容成聿永远也不会有下一个孩子。
若我们只是一对普通的夫妻,或许凭借着我们之间的爱,即便终生无子,也可以好好生活下去。
但我们不是。
容成聿是大炎的皇帝,他的肩上是整个大炎社稷,他的孩子就是大炎的未来。他不可以没有子嗣。
我那么爱他,根本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的国走向不归之路,但我同样无法忍受再出现一个韩瑾。
一旦现在我选择和容成聿重新开始,我们将会面对和现在相同的问题。这根本就是一个圈,而我们永远走不出去,只能被困在里面,相互折磨。
所以,我放弃。
他可以找到更好的,我只能这样期望了。纵然不舍,我也宁愿他过得好,正如他始终保护着我,原谅着我一样。
要想让整个悭山韩家崩溃,必须要先粉碎他们的护身符,那个控制全国钱币制造的钱币厂。
粉碎钱币厂,最直接的方法便是下令更改国家的钱币,借机将钱币铸造权收回。但这样做根本来不及,因为容成聿一旦下令,韩家为了保护自身利益,一定会大肆印制钱币,使大炎的物价居高不下,百姓生活困顿。而借此机会,若是他们再发动反叛战争,容成聿将会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所以,解决这个问题,必须要缓缓图之。
自那日之后,容成聿无论国事多忙,每晚一定会留宿在毓淑宫里,日日相对,我总有一种一切都不曾发生,我们还和从前一样的错觉。只有当王居璟每日例行来给我请平安脉时,我才会清醒认识到,失去的早已失去,自己所做的,不过是粉饰太平。
“慕渊……当年太祖皇帝为什么要把悭山赐给韩家呢?”倚在容成聿怀里,我呢喃着问。
“因为他把铸币权赐给了韩家。”容成聿淡淡道,话却只说了一半。我想了想,突然明白了。“悭山矿!”我猛地坐直身子看着容成聿。当年我曾在容成聿的书房里看过一本名叫《悭山志》的书,里面曾经提到悭山丰富的矿藏。
他满意的点点头:“我的安安就是聪明,一点即通。当年为了安抚开国功臣,太祖皇帝将兵权给了李家,相权给了尹家,财权则是给了韩家。”
说到这里,容成聿眼中突然一暗,我知道,他是在为处置尹老头的事觉得愧对于我。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五六章瓦解
第三五六章瓦解
不想再被关于尹茂修的话题绊住,我笑着看向容成聿,眼里满是安抚。
他眼中闪过一丝欢喜,将我拥得更紧,顿了顿,接着道:“之所以将悭山赐给韩家做封地,正是因为悭山的矿是铸币的绝佳材料,而韩家充分利用了这一点,不出几年,完全掌控了大炎的钱币制造。随着韩家势力的壮大,他们不再安于悭山一隅,而是将势力深入朝廷。”
那些韩家人能够手握大炎财权,就是仰仗韩家独有的铸币权,前不久刚被连降三极的韩赦和韩卓,手中握着的就是国家经济的命脉,一个经管国库,另一个控制了国家礼乐用度,其中的金银流通量之巨大,简直难以想象。
“慕渊,韩家如此蛮横,再放任下去,只怕终是祸患。”低下头,我状似无意地说。
容成聿点点头:“是啊,父皇在世的时候,之所以和后党争执不下,就是因为韩家从中作梗。父皇一直想要收回铸币权,限制韩家势力的蔓延,但始终不得要领,在两方力量之间周旋的极其辛苦。自继位起,我就在计划如何整治韩家,但这的确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之事。”
“那慕渊你……有没有什么打算?”仰起头,我笑问。
容成聿捏了捏我的鼻尖:“怎么,来探我的口风?还是说,我的安安心里又有什么主意了?”
他总是这样,巧妙绕开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偏偏我还没有办法反驳。
知道再问也没有用,我索性坦白承认:“是啊,我的确有了个主意,只是,还得问过你才知道是否可行。”
容成聿笑得很骄傲,仿佛拥有我是莫大的一件幸事:“说吧,你的这个办法,我等了很久了。”
我坐直身子,看着他,认真道:“还记得你书房里那本《悭山志》么?”
容成聿点点头。我接着道:“那本书从各个方面将整个悭山讲解的非常详细,其中就包括悭山的地形。”容成聿眯了眯眼,大概是在回忆那本书上的内容。
“悭山的地形,山水相间,谷地适合居住,也适合耕种。正是因为这得天独厚的条件,自打韩家得到悭山的封地,以韩家为本家的韩家人在悭山境内迅速繁衍,人丁兴旺。
兮寰曾同我提起过,悭山韩家分内外两城,内城住着韩家本家人,在内城深处,隐藏着整个韩家的核心,铸币厂。为了保护内城贵族,和铸币厂运转不受影响,内外二城之间守卫森严,外城百姓几乎无缘入内。
而外城居住的则是靠种地为生的边缘韩家人,他们有的和本家血缘关系极淡,有的则和韩家毫无关系,只是在迁徙的时候居住在了悭山。他们依靠悭山得天独厚的肥沃土壤和良好的水源,年年收成颇丰,不但满足自己的温饱,更是为内城的贵族提供了优良的粮食。
韩家经济独立,粮食独立,正因为此,它才像一块铁桶一样,让人无处下手。”
容成聿笑着看我,眼中满是欣赏。
“说起来,比起一块封地,悭山韩家其实更像一个国中之国。守卫森严,自给自足,看起来是铁板一块,事实上,正是因为它太过独立,几乎不需要任何外来资源,对付它,有一种办法,一定可行。”
容成聿挑了挑眉。我声音有些凉凉的:“这个办法,只怕先帝也想到过,或许你也想到过,之所以你们都没有用……因为你们都是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容成聿的眼中划过一丝了然。
屠城。
这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韩家太过封闭,安全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丝隐患。内城外城虽然有严格的分界,但却是共用水源,整个悭山封地,靠的都是悭山最丰沛的那条水脉——启水。
若是在启水内投毒,不出几日,整个悭山便会成为一座死城,无人可以幸免,韩家的威胁,弹指间便可解除。
但这个办法太过残忍,韩家人固然可恶,我恨他们入骨,但外城的百姓是无辜的。正如先帝和容成聿都不忍心用这样的办法解除韩家的威胁,我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那么多无辜百姓枉死。无论如何,都要在保证百姓活命的前提下,在考虑收回铸币权的事。
“安安定是想到了更好的办法,不然也不会提起此事了”。容成聿自信我不会狠心地用那个方法,笑着抚了抚我的额发。
我点点头:“启水盘行于悭山山脉之间,除了供人们饮用和灌溉农田,还有一个更大的用途——运送矿石。
悭山封地地幅辽阔,单靠人力运送矿石耗时又耗力,但利用启水,将矿石通过运河直接送到铸币厂,则是减少了极大的消耗。
有一个办法,可以在切断韩家命脉的同时,保证百姓的平安。”
说着,我看了容成聿一眼。
“炸山”,我们异口同声道。
容成聿笑着将我重新拉进怀里,下巴支在我的发顶,声音里满是宠溺:“昨天我重新翻了翻悭山的地形图,才想到这个主意,我的安安果然非同一般,那么久之前看过的书,现在还记得。”
我贪婪地享受着在他怀里的时间,闷声道:“我也是才想到”,若是能早些想到,将韩家的所有阴谋扼杀在一开始,很多事就不会发生。不会有韩瑾,我也不会失去孩子,不会选择放弃一切。
悭山的地形特殊,山水相间,城池就建造在山下的平原上。一旦炸山,山石垮塌,首先会阻挡运送矿石的船只,使整个铸币系统陷入瘫痪。
同时,因为水源被阻,农田的耕种定会受到影响,到时外城的百姓逐水而居,一定会选择向更远的地方迁徙。一旦外城百姓迁徙,势必导致内城贵族缺粮,铸币厂瘫痪加上缺粮,悭山内城势必会不攻自破。
到那时,容成聿只需要顺理成章的派军队前去帮助疏通河道,然后顺理成章地接管铸币厂,韩家的势力被架空,即便他们有心反抗,也什么都做不了了。
至于外迁的百姓,朝廷可以予以大幅的补偿,让他们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是否回到悭山外城。
将我的想法全部告诉容成聿后,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接下来,只需静静等待了,韩家会付出代价,而我要做的一切,也全都做完了。
容成聿想要在实施攻破韩家的计划之前,先将婚礼补给我,在他看来,韩家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不必急于一时,而他欠我的太多,恨不能一时间全都补给我。
我却一心只想看到韩家覆灭,只要韩家一日盘踞在悭山,我就一日不宁。况且……我实在不知自己该用怎样的心情完成我们迟来的婚礼。人心已死,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仇恨的驱使之下完成的,这样的我,如何能完成当年的那个约定,十里红妆,幸福地嫁给这个我爱得发狂的人?
已经是死局一盘了,容成聿,你什么时候才会明白,我们……没有以后了。
从知道我再也不可能有孩子的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就有了一个计划,至今为止,我都在坚定的实行着这个计划。我不想再和容城与交流什么了,因为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接受我的选择。
其实他也很清楚,注定无子的我是无法安然坐稳皇后这个位置的,纵然他想袒护,但大炎的百年社稷不允许他独宠一个不能生育的皇后。而我,亦不能允许再有任何人和我争夺容成聿。
但他是何其自负的一个人,从不受人威胁,从来都是运筹帷幄,他不会接受我的选择。
我们总是这样,明明相爱,却无法接受彼此的选择,除了粉饰太平,便只有互相伤害。
最终,在我的强烈坚持下,容成聿将我们的婚礼延期,而先一步进行了瓦解韩家的计划。和我料想的一样,他调用虎符,派出了蛰伏已久的暗部,在很短的时间内成功堵塞了悭山主要的航道。
外城的居民也和我们计划的一样,沿河而上,脱离了韩家内城,迁徙到了更靠近水源的地方。韩家的瓦解比我想象得更快,我本以为有着城内储备的支持,他们还会坚持数月,没有想到,仅仅一月,韩家现任族长便送了书信给容成聿,请求派军支援。
容成聿自然大大方方地派了不少人到悭山去,只不过,除了帮忙疏通河道的兵士,还去了不少文官。这些文官都是容成聿的心腹,在容成聿还未继位时便已跟随容成聿。
当韩家势力终于被架空的时候,韩家的几位少爷们才回过味来,再想反抗哪里还来得及。容成聿的心腹大臣成功接管了整个铸币厂,接受了铸币厂的全部运作流程,没有给韩家人留下一丝的空子可钻。
之后,容成聿特地下了一道旨,先是对韩家祖上的功劳表示了一番肯定,然后宣布悭山境内依旧是韩家的地盘,只是再无内外城之分,而原本只有一个的爵位也被分成了三份,分给了韩家的三个少爷。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五七章两种办法
第三五七章两种办法
这道旨下得实在是聪明,没有了内外城之分,悭山的成分就会变得很复杂,韩家再想聚集势力就变得难上加难。而将爵位一分为三,更是从根本上破除了韩家坐大的可能性,如果韩家继续繁衍下去,韩家的爵位只会越分越散,掌握的权力会越来越小。根本成不了气候。
容成聿的旨意传下去不久,便传来消息,韩家的现任家主突发急病,死了。
韩家家主一死,整个韩家便陷入了混乱之中,虽说现在韩家的爵位已经被三分,但家住的位置还在,韩家的那三个不孝子为了争夺这个家住的位置,一定会争得头破血流。由此,韩家更不足惧了。
韩家的混乱持续了两个月,最终以嫡长子韩耀寅得胜而告终,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真的下狠心,毒死了自己的弟弟韩锦荣。
韩锦荣死不死我一点也不在意,但这个短袖驸马毕竟是兮寰的丈夫,他一死,兮寰在韩家的地位就会大受影响。
听闻此事后,我忙去了康寿殿找容成聿,他像是早已知道我的来意,好整以暇的将手里的折子看完放下了,才向我招了招手。走到他身边,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拉入怀中。
“这是书房!”我有些窘迫,忍不住推拒了一下。一旁的福公公很圆滑,躬了躬身便退出去了,还体贴地把门掩好,让我更脸红了些。
把玩着我的手指,容成聿淡淡道:“我已经下旨,让二姐回宫了,待她回来,若是想改嫁,我便为她寻一个好夫婿,她若是不想改嫁,宫里也能养她一辈子。”
我听后感动非常,兮寰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她人那么好,失去挚爱已是可惜,若是还要一辈子困在韩家,那才是可悲。其实,那个断袖驸马死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以前他就像捆着兮寰的一根绳子,把兮寰牢牢困在韩家,现在韩家散了,兮寰正好可以回来。她过了那么多年的苦日子,也该回来享享福了。
“怎么样,现在担忧的是不是都已经放下了?”容成聿吻了吻我的指尖,我心里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下意识的想要逃走,却被他牢牢牵住。
“安安,我们的婚礼,也该举行了吧?堂堂大炎长安皇后,居然连场像样的婚礼都没有,传出去实在不像话。”看着容成聿一脸认真的样子,我的心里一阵生疼。
你何必一定要逼得这么急?若是你不说,我不说,我们尚且可以粉饰太平地再拖些日子,可现在……你是逼着我逃开么?
我张了张嘴,想要分辩,却被容成聿用食指轻轻点在了唇上。“我不想听你的理由,就这么定了,十日之后,我要把婚礼补给你,孤,要风风光光地把孤的皇后迎进宫里!”
明明是我盼了那么久的一句话,现在听来,我却只觉得一阵心酸。真的不得不离开了。
十日,我只有十日的时间准备,十日之内,我必须离开。
现在我已经明白,只要我还留在容成聿身边,我们之间只会有永远无法解决的复杂矛盾,这不是靠我和容成聿的努力可以应付得了的。打从他成为大炎皇帝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我和他终将走向陌路。
他是个太执着的人,放不下我,我却不能任由一切就这么发展下去,任由我们再走上从前的老路,让所有悲剧和痛苦再重来一遍。我可以狠下心的,可以的。
细数过往,我实在不知我和他谁欠谁更多一些,似乎总是他伤我一次,我再狠狠伤他一次,无休无止。娶我,只是他的一个夙愿,或许连他自己也很清楚,在娶了我之后,我们还是要面对接踵而至的无奈。
到现在,我已经不能单纯的说自己恨他或者爱他了,想必他亦是如此。
可是,我该怎么离开?
几乎是第一时间,我想到了王居璟。虽说他和我私交平平,但他是我在宫里唯一能接触到的和宫外有联系的人,要想离开皇宫,他的帮助很重要。
每日辰时是王居璟例行给我请平安买的时候,今日他一到,我便让小遥带着几个丫头退了下去。
王居璟是个一心扑在医术上的人,纵然气氛有些奇怪,他却仍是表现的尽职尽责,什么也没有多问,认真为我诊脉。
“娘娘身体已见恢复,日后只需慢慢调养即可。”王居璟说着,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决定再最后问他一次:“王御医……我是不是……真的再也无法生育了?”
王居璟沉默了,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我顿时心如死灰。
果然,我还是该离开的。
在他收拾好药箱,准备起身时,我道:“王御医,帮我离开皇宫吧,我可以满足已提出的任何条件。只要你帮我离开。”
王居璟动作一顿,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他大概从没有想过我会如此求助于他。这个冷面神医,他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谁也无法触及他的心事,而他也决不会触及任何和医术无关的东西。
若是没有止郡王,只怕他对我的态度会更加淡漠。
“微臣可不可以斗胆问一句,这是为何?”王居璟犹豫了一阵,问道。
我笑了:“王御医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出缘故?”
王居璟沉默了一会儿,道:“诚然,皇上对您有做得过火的地方,但他对您的宠爱也是有目共睹的。如今韩瑾已死,那些往事娘娘你也该放下了。毕竟皇上也有自己的无可奈何,纵然在内外交困的情况下,皇上心里最惦记的,还是您。”
我没有想到一直仿佛与世隔绝,什么都不管的王居璟,居然对一切都这样清楚。他大概就是那种什么都懂,却什么都不说的人吧。他会替容成聿说话,可见站在公平的角度来讲,容成聿所做的一切,纵然有些的确伤到了我,却也无可厚非了。
轻笑了一声,我看着王居璟,一字一顿道:“惦记?”转开脸,我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表情。“王御医家中世代在宫中行医,宫里的事,即便是耳溶目染,王御医心里也该清楚。不能生育的皇后,等待她的只有在寂寂深宫里孤独老死,没有例外!”
我的声音开始发抖:“没错,他是爱我,心疼我,可是谁能保证他会爱我多久?我总有老去的一天,而他呢,却可以一生坐拥年轻貌美的女子!若是我还能拥有一个孩子,或许即便没有他的宠爱,有孩子陪伴,我也能过的好。可是,我没有!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有孩子了!陪着我的只能是冷冰冰的四壁!
即便,即便他一生只爱我一个,纵然年华似水容颜老去,他亦对我不离不弃,可是大炎的臣民,他容成聿的列祖列宗,怎么会允许他做一个无后的皇帝?不,不会的,到那时,他还是会面对无可奈何,还是不得不在我和天下之间做选择。
我决不允许再有第二个韩瑾出现,如果要于人分享,我宁可放弃!但我也不想让容成聿放弃他的江山,他是个好皇帝,是社稷之福,在我和江山之间,他不该选我的。”
说到最后,我几乎已经是泣不成声,王居璟看向我的目光,除了无奈,还有一丝怜悯。
“你……决定了?”他用的是“你”而不是“娘娘”,说明他现在把我看作是尹月,而不是长安皇后。
拭去眼角的泪,我用力点头。是,我决定了,既然注定无果,我便离去,让一切结束。
王居璟想了想,道:“有两个办法,其一,你化装成我的徒弟,在我例行请脉后随我出宫,这个办法简单,但很容易失手,若是被守卫发现,一定会引起皇上戒心,自此只怕你终生也难以再有机会逃出。”
王居璟说的没错,我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失败,此生都将再无机会离开。我必须一次求成,所以这个办法,不行。
在我期待的目光中,王居璟叹了口气,犹豫了很久才道:“还有一个办法,便是服用可以进入假死状态的药,然后在你下葬之前,找机会将你从棺木里换出。此法较为稳妥,但……但对皇上的伤害太大,不,不论用何种方法……”
王居璟没有说下去,我却明白他的意思。的确,不论我用何种方法离开,逃走也好,死去也好,对于容成聿的伤害,都是一样的。这的确很残忍。
但,两害相权取其轻,我留在宫里,他日后总会痛苦,那样的痛苦是无可断绝的,终生的。但我若离去,虽然他一样会痛苦,这痛苦却是短期的。他是皇帝,死了一个皇后,总有更美的补上,日子久了,他总会忘记的。
见我沉默,王居璟明白我心中所想,没有再说什么,只静静等待我的选择。
“便用第二种办法吧,配药的事,还要劳烦王御医了,至于之后的事,或许我可以拜托止郡王出手相助。”良久,我轻声道。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五八章强烈的念头
第三五八章强烈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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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五九章你可后悔
第三五九章你可后悔
很快,睿王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我忙站起身来,见到我在,睿王露出一丝错愕,但很快便恢复以往略带淡漠的神色。先向兰姨行过礼后,他冲我欠了欠身:“见过皇嫂。”
我亦福了福身回礼给他:“许久不见,睿王是否一切安好无虞?”
“劳皇嫂记挂,臣弟一切安好。”睿王仍是表情平板,看不出情绪。
“听说睿王在宫外的府邸是礼部认真挑选过的,无论地幅,朝向都是极好,似乎还专门请了宝华寺的大师看过风水,想必一定是一处福宅。下次有机会,本宫一定登门叨扰,到时,还望睿王不要嫌烦才好。”
睿王顿了顿,道:“不敢,臣弟随时恭候皇嫂驾临。”
“瞧你们这些孩子,怎么都一个样!来,坐下说,一个个的都站着,谁还当我欺负你们呢!”兰姨出声,打断我和睿王没有什么意义的寒暄。我和睿王遂依言坐下。
兰姨是长辈,坐在上首,我和睿王坐在左右下首,刚好对坐。我一抬眼便能看见睿王,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他神情怪怪的,一如既往的淡漠中,似乎有一种别的什么情绪。只可惜我看不透。
“听慧枝说,母妃昨夜睡得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睿王稳稳坐在那里,说出的是关切的话,但神情里,却并没有太多情绪。
“噢”,兰姨点点头:“你这孩子,消息还是这么灵通。老毛病了,快变天的时候总是难以入睡,没什么,你不必太急挂了。倒是你,听说你在修园子,工匠找的哪一家,做得活儿可还满意?”
“回母妃的话,倒没有在修园子,只是园中没有玉兰,所以让花匠移了几株到院子里种下,也不知能不能活。”不知怎么,我觉得他说这话时,眼神若有似无的在我身上扫过。
“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喜欢玉兰。对了,我听说月儿也很喜欢玉兰,毓淑宫的院子里种的几乎都是玉兰。”兰姨说着,看了看我。
我点点头:“回母妃的话,月儿的确喜欢玉兰,不过毓淑宫里的玉兰并非月儿意嘱移植的,似乎德妃娘娘在世时,园中玉兰开得就已很繁茂了。”我不着痕迹的将话题抛开。
“德妃……”兰姨沉吟了片刻,叹道:“她是个温和的女子,是宫中少见的极好相与的人,记得从前,我们也算是常来往的,不过后来……罢了罢了。本以为此次回宫可以故人重聚,不料她却……真世事无常。不过看到聿儿如今这样出息,不但继承大统,还将大炎治理的如此兴盛,她泉下也该瞑目了。”
一瞬间,我突然不知该如何接话,想了想,只得沉默。
又寒暄了几句,兰姨突然道:“小遥,昨儿睿儿从宫外又带回几个不错的花样,走,本宫带你瞧瞧去,”而后,她又对睿王道:“睿儿,后花园的扶桑新近开了花,样子很是喜人,你陪月儿去后花园瞧瞧吧!”
“月儿,我先带小遥回房了,你随睿儿去赏赏花儿吧!”
虽然和我预想的不一样,但这个结果却是我想要的。福了福身送走兰姨,我看了睿王一眼,没想到他亦望着我。
我忙收回目光,却听见他道:“皇嫂这边请。”
随着睿王沿着回廊走了一阵,始终一路无话。突然就想起刚从琼鸾峰回宫时,他带我去见德妃,当时他似乎也是这么不远不近的走在我身边,一句话也不说。
他一向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又喜欢压抑感情,若非他总是画地自限,不让任何人靠近,只怕当初心意初动的我,便真的会和他走到一起。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到了后花园,和我料想的一样,并没有什么开得正好的扶桑。后花园空旷,景致如何且不说,倒实在是个谈事情的好地方。
我以为我会是先开口的那个,没料到他却率先开了口:“事到如今,你可有后悔过?”
我有些错愕,不知他所指的是什么。
见我没有反应过来,他回过身不看我,目光投向远处,轻声道:“我以为我的放弃对于你来说是件好事,我以为我的退出是成全,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都这么以为。所有人都觉得,你和二哥郎才女貌,是天生的一对,所有人都觉得你应该和他在一起,甚至连我自己,也慢慢觉得,你本就是该选择他的。”
我怔了怔,没有说话。
“可是他做了什么?刚继位便下令关押了你父亲,将你全家流放,之后更是毫不顾及你的颜面,判了你父亲斩立决!而你呢,你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睿王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激动。
“然后,处置了你父亲不够,他还削了你的后位,让那个心怀鬼胎的女人做了皇后!他有没有一丝一毫地想过你的感受!”顿了顿,他接着道:“如果只是这样也便罢了,可是我没有想到,他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下得去手!就因为怀疑你和那赫连宥有染,他居然真的痛下杀手,堕去了你腹中孩儿,还把刚刚小产的你投入冷宫!”
听到这里,我心中一凛!是谁告诉他,我腹中的孩子是容成聿所害?
“那孩子……”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他打断:“为什么在得到你之后,他却不懂得珍惜!为了他你牺牲了多少!可他呢!一旦坐拥江山,便将过往尽数忘了,只以为猜疑你是不是背叛了他,而从没有想过好好呵护你!别说那些都是情非得已,都是形式所迫,如果他真的爱你,为什么不为了你背叛一切,而总是为了他所谓的大义而背叛你,伤害你!”
睿王越说越激动,我本想打断他,告诉他孩子的事其实并非容成聿所为,但听到后来,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是啊,虽然他说的激烈,但,也的确是我的心声。一直以来,我只是不愿意面对罢了,我只是……只是一味的还想留住与容成聿的那份爱意罢了。
我明明知道他是爱我的,明明知道他也很苦,但事实却是,为了他的大义,屡屡受伤的是我,看不见未来的也是我。他总说让我相信他,总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从前我还傻傻相信,以为我们真的有所谓的以后,直到现在,我才清楚,哪有什么以后,我们的以后,只是一条不归的绝路罢了。
见我沉默,睿王停止了质问,良久,突然走到我面前,轻声问:“告诉我,你有没有后悔?”
看着睿王的眼睛,我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他向我伸出手,我却用力甩开,只蹲下/身,自顾自的哭得昏天暗地。他也不拦我,只静静站在我身边,看着我痛哭。
也不知就这样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了多久,待我终于止住哭声时,觉得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似的,轻飘飘的。
睿王脱下外衣,铺在花台边上,像是被我刚才那一甩手伤到了,抬了抬手,却最终没有碰我,只指了指铺过的花台,示意我坐过去。
哭了许久,我早已抽干了力气,哪还顾得上许多,径直走过去坐下,一个劲的抹眼泪。
“我也知道……”声音中带着哽咽,我开口道。“我也知道一路走来,谁也怪不得,这都是命。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总要我来承受着一切!为什么要我颠簸流离在各国之间,要我周旋于宫廷斗争里,要我赶到前线去看那些血腥的场面,要我失去孩子!”
“这不公平!我要的不多,我只想自由自在,过简简单单的生活!当年离开尹府,我只想为自己寻一个自由的出路,可以不被父亲终生管束和利用,可以不做别人的筹码,难道这样的愿望很过分,连上天也看不过,要让我屡屡受挫,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睿王沉默的看着我。是啊,他又怎么会知道答案呢,他不过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饱尝命运的折磨。
“没希望了……其实早就没希望了”,眼泪又流了下来。“从一早我就知道,我和容成聿是不可能走下去的。最是无情帝王家,他是注定要做天子的人,我怎么那么傻,偏偏不信邪,觉得只要有爱,只要努力,就还有希望?真是傻!”
“每次受挫,我都安慰自己,没关系的,还可以的,有他在,我要相信他。可是结果呢,我只能一次一次的失望,一次一次的受伤,所谓的好的未来,根本就不存在!”
“直到我父亲死了,我还安慰自己,他是有苦衷的,这是形势所迫,谁也没有办法,可后来呢,我的放任只换来了他对我更多的牺牲!我的孩子!谁来还我的孩子!孩子他……孩子他是无辜的啊!纵然我尹月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相信容成聿,不该期望能有个好的未来,可孩子有什么错啊,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孩子!”
我再次泣不成声,睿王知道我不想让他触碰,空悬着的手捏成了拳,狠狠砸在旁边的花台上。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六零章有事相求
第三六零章有事相求
花台应声裂出几条缝来,我别开脸去,不忍看睿王的手。
走到我面前,将那只手掩进袖里,睿王直视着我的眼睛,问:“今日来找我,可是想通了什么?”
他还是那么聪明,知道我来若幽馆,为的是见他一面。
擦干眼角的泪,我抬起头,声音里仍有些哭腔:“把手伸出来”,睿王犹豫了一下,见我坚持,只得将掩在袖里的手伸到我面前。
果然是血肉模糊。
我突然觉得很生气,从袖里取出干净的帕子,擦在伤口上的动作不轻,激得睿王不自觉颤了颤。我立刻又后悔了,忙放轻了动作,一边轻轻吹着伤口小心擦拭,一边道:“你总是这样,对自己这么狠心,受了伤也是藏着掖着的,生怕别人靠近你,照顾你。什么时候你才能爱惜自己一点?”
睿王沉默了一下,淡淡道:“我只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宁缺毋滥罢了。”我手上的动作一顿,马上又恢复,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处理好伤口,将帕子在他手上系了个不松不紧的结,我嘱咐道:“恢复以后找个大夫好好瞧瞧,看有没有伤到筋骨,受伤的伤马虎不得,大夫开了药就按时吃,别落下病根了。”
睿王定定望着系在手上的帕子,没有说话。
替他把袖子整理好,掩住手,我默了默,道:“其实……今日我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睿王没有作声,我接着道:“小遥她……是个好姑娘,细心体贴,也还算温柔,样貌虽不是绝色,却也算得上是清丽秀气。”
听到这里,睿王的目光陡然一变:“你这是何意?”
我站起身,看着远处,轻声道:“你听说了吧……我以后,再也无法生子了。”睿王身体一顿,道:“怎么,他嫌弃你了?”
我摇摇头:“没有,他什么都没说,就好像根本没有这回事一样。”“他那是在逃避!”睿王的声音有些愤愤然。
我苦笑:“我不知道,他不说,我也不想问。现在,他正在筹备婚宴的事,不出几日,他便要将婚礼补给我了。”
“你感动了?心软了?觉得以前的事可以一笔勾销了?这么说来,我倒要恭喜你了。”睿王的语气里呆了些轻蔑,似乎容成聿补婚礼给我的这件事,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种最低级的补偿。
回身看着睿王,我认真道:“不是的……我……已经决定了,这次,我要离开他。”
睿王的瞳仁猛然一缩,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良久才问:“你想好了?”
我点点头:“是啊,想好了。其实早就该想好了,离开他,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或早或晚,总是要离开的。从前离不开,是因为我总是忍不住怀抱希望,觉得只要努力,总还是有那么一丝可能的,而现在……已经没有希望了,除了离开,我没有别的选择。
到如今,我和他的感情已经变得太复杂,复杂到我无法承受,我没有勇气面对以后更多的变故了,我现在很累,只想离开。而且……你也明白的,一个不能生子的皇后,留在皇宫,不但是个笑柄,而且根本就是自身难保。若是再出现一个韩瑾……只怕我也没有力气与她斗了。”
睿王沉默了一阵,缓缓开口:“你找我,是想让我帮你离开?”
我摇头:“这件事我不想拖累你,容成聿现在毕竟是皇帝,你若是帮了我,被他发现,不仅影响你们兄弟间的感情,更会影响你的以后。此事我会想其他的办法,我找你,是有其他重要的事。”
顿了顿,我道:“我若离开,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小遥了,那丫头性子随意惯了,我若是不在,她无依无靠,定是会受人欺负的,但我这次离开,实在无法带上她,所以……所以我想把她托付给你。”
说完,我抬头看着睿王,他直直回望我,没有说话。
我接着道:“她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是知道的吧,那丫头出身虽然平平,却并没有奴籍,是个出身清白的普通民间姑娘。虽然这样的身份不足以为妻,做个侍妾应该也是可以的。她那么中意你,你若是娶了她,她一定会很欢喜,对你细心周到的照顾自然是不必说,这些年她跟着我,也历练了不少,帮你打理府中杂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你就这么想把她推给我?”睿王突然出声,打断我的话,语气激烈,我甚至不知该如何接话。
怔了怔,我道:“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你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好人,把她托付给你,我最放心。”
“所以你便不顾我的感受,一股脑的全推给我?你有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接受?”睿王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他这样的反应是我所没有想到的,向后退了退,我低下头,轻声道:“自然……这只是我的一个请求,若是睿王不愿意,我再另谋其他方法就是了。”
“好!真好!你就算定了我一定会妥协对不对?你就算定了我一定会帮你是不是?行,算我上辈子欠你的,可以,我可以帮你,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拿什么来谢我?随便让我娶一个女人,让我替你照顾她一辈子,这么大的忙,你要怎么谢我?”
没有想到睿王会如此激动,我怔了怔,说不出话来。
是啊,我能拿什么来谢他呢?
沉默了一会儿,我道:“若是你真的能替我照顾小遥一生一世,需要我怎么谢你,你说便是了,只要能给的,我都给。”
睿王目光一凛,语气有些危险:“你可想好了?什么都给?”
我木然地点点头:“没错,什么都给。”
“好!”睿王突然冲到我面前,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将我紧紧禁锢在自己的双臂之间,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可怕,让我忍不住想逃。
靠得离我极近,他紧紧盯着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捏紧了我的手腕,他一字一顿道:“那我告诉你,我要你,你给么?告诉我,你给么!”
他用力捏着我的手腕,我却似乎感觉不到疼,一切相比他说出的话来,都显得无足轻重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尹月,你此生的价值,也不过如此了。
闭上眼,再睁开眼,我如同放弃般的轻声道:“这幅残破的身体,你若是想要,便拿去吧,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要好好照顾小遥,一辈子。”
睿王仍是用那种让我恐惧的目光看着我,听了我的话,他突然用另一只手紧紧捏住我的下颌,逼得我不得不靠近。看着他的脸一点一点靠近,我终于忍不住闭上双眼,眼泪滑落。
他的手猛地一颤,突然用力推开我,我腿上一软,直接摔倒在地。他俯视着我,表情看不出喜怒,但他微微颤抖的身体却泄露了他的愤怒:“你就这么厌恶我?你就这么无法忍受我碰你?尹月,你够狠心!”
我坐倒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浑身像是坠进冰窟般的寒冷,我只能拼命抱紧双膝,努力寻求一丝的温暖。
尹月,这就是你的下场,你活该!
不知过了多久,我面前的光线突然被挡住,抬起头,睿王正看着我,眼里满是心疼。像是不顾一切的,他猛然拉起我,紧紧将我扣在怀里,我惊愕地不知如何反应,而他微微轻颤的身体似乎在告诉我,紧紧抱着我的这个人,是多么的心疼我,多么的想要疼惜我。
缓缓伸出手,我轻轻环住他的背,他的身体又是一颤,我听见,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道:“尹月,我的月儿,我总是拿你没有办法……罢了,我认了,当初是我软弱失去了你,怨不得你的,如果当初我能像现在这样,不顾一切的抱住你,不顾一切的让所有人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你便不会受那么多的苦了,说到底,还是怪我。月儿,对不起。”
我倚在他身上,说不出话。
我又何尝不是活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最终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
“你确定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一定能平安脱身?”不知过了多久,睿王轻轻放开我,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里轻声问。
我想了想,连自己也不能确定,那算不算是一个一定能平安脱身的万全之策。
“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你忘了,我很惜命的。”努力挤出个笑脸,我道。
见我终于露出笑脸,睿王的表情一顿,也勉强笑了笑:“是啊,你的确是个惜命的姑娘。那我便相信你,相信你一定能安然脱身。别忘了,你可有把柄在我手上,若是你不能平平安安的活着,我便天天让小遥干粗活,累死累活的,让她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我一时激动,忍不住揪住了他的袖子。
睿王无奈的点点头:“我不答应还能怎么办?我娘那么喜欢她,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宫里被人欺负。放心吧,我会把她接回府里,府内并不像宫中这般复杂,她会过得很好的,不过……只怕会非常想念你。”
我沉默了。
只要能好好活着,想念,亦是好的。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六一章大婚
第三六一章大婚
将自己整理好,我和睿王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到前厅。
兰姨和小遥已经在前厅了。见我们进来,兰姨笑mimi地道:“正说起你们呢,可巧就回来了,月儿,今晚就留在我宫里用晚膳吧。”我想了想,点点头。
席间,兰姨一直殷勤地为我布菜,小遥站在旁边添水加菜,忙得不亦乐乎,睿王则是面色深沉,一言不发地埋头吃饭。
用过饭后已是掌灯时分,辞别了兰姨,我又深深看了睿王一眼,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微笑。他怔怔看着我,似乎努力想牵起嘴角,却最终没能成功。
和小遥走在回毓淑宫的路上,她似乎情绪很好,脚步轻快,好像下一刻便会哼起歌来。想了想,我轻声道:“小遥,以后你要多守些规矩,宫里人多口杂,我不能时时护着你。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直,想什么说什么,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小遥听了一愣,道:“小姐怎么突然说这个?好啦,我知道了,以后我小心点就是了。还是说……你嫌我太吵了?”
我摇头:“臭丫头!”
走了一阵,我忍不住又道:“还有,小遥,以后画竹管理毓淑宫里各项事宜的时候,你也留神多听听,多学学。你总要嫁人的,将来做了当家主母,事无巨细都要由你经手,现在不多历练,到时候是会吃苦的。”
小遥撅着嘴道:“小姐你怎么啦,一会儿说这一会儿说那的!我不是早都说过了嘛,我才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跟着小姐!”
我叹了口气:“傻丫头,莫非你想做个被人笑话的老姑娘?”
“老姑娘怎么了!有小姐在,谁敢笑话我!”小遥哪里知道我的心思,还是那副天真的样子。
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我只得沉默。
一路无话。
第二日一早,福公公便来了毓淑宫,身后跟了几个嬷嬷,年岁都不小的样子。
“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福公公仍是笑呵呵的样子,他对我很友善,在宫里,这样的人不多。
“公公快快请起”,虚扶了他一下,我问:“公公,今日这是……”
“回皇后娘娘的话,今日奴才带了针工局的嬷嬷来,为娘娘量身,好赶制您大婚时穿的喜服。”我低头一看,果然这些嬷嬷手上都提着木盒。
点点头,将几人让进屋里,我对福公公道:“公公辛苦了,这里交给她们就成了,公公还是回皇上身边去吧,这会儿皇上只怕也忙得很。”福公公笑着点头:“还是皇后娘娘心疼皇上,那老奴就先行告退了。”
我笑着目送他出了门,才进屋。
从前制衣,顶多是两三个嬷嬷在,就已经让我觉得烦躁不已。这一回,一次来了七八个,全都围在我身边,量量这里,量量那里,不停地记录着,只让我觉得头疼。
折腾了好大一会儿,总算是量完了,又换了另一批来,拿着我的头发好一通摆弄,在桌子上摆开了几排的发饰,不遗余力地往我的发髻上塞。刚开始,我还会表示一下对一头金钗的不满,到后来,索性闭口不言,由着她们折腾。
因为只要我一说,不想戴的太过花俏,不想弄得太复杂,她们便会摆出一大堆的规矩礼仪来,说这不能改那不能改。
好一番人仰马翻之后,总算是弄好了,其中像是管事的默默对我拜了拜,道:“皇后娘娘,奴婢们已经量好,这就回去赶制,三日之后便能做出初样来,先交由皇后娘娘过目,看哪里需要修改。”
还要修改?一想到还有一番折腾等着,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点点头,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可以退下了。
待一屋子的人终于走干净了之后,小遥端了杯水给我,问:“小姐,人家家姑娘要嫁人都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到了你这里,怎么完全反过来了?虽然说你和皇上其实已经是夫妻了,但毕竟没有办过婚礼啊,你难道就不期待么?看你的样子,倒像是一点都不高兴似的。”
期待?我现在根本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只要一闭上眼,我就能看见容成聿的脸,听见他质问我,他那么爱我,为什么我还要离开。若是侥幸没有梦到他,梦里便又全是孩子的哭声,每每让我从梦中惊醒,在无法入睡。
因为大婚的习俗,婚前十日内,新郎与新娘是不能见面的,连续几日,我都没有见过容成聿。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一件好事,以他的聪明和对我的了解,若是到现在还与我x日相对,一定能瞧出端倪,察觉我的不对。
但是,我又觉得这样不见面实在是可惜,因为大婚之后,我将再也没有机会见他了。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飞快,在我还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把所有该处理的事处理完之前,大婚的日子便到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我便被一众嬷嬷宫女摇醒,推到铜镜前面坐下,又是换衣裳又是弄头发。因为连日来的梦魇无眠,此时我正困得厉害,明明心慌不已,却还是忍不住打瞌睡。
也不知折腾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被宫女叫醒,睁开眼一看,铜镜中的人让我惊讶不已。
高高束起的发,绾成漂亮端庄的发髻,发髻上依次插满了一套金簪步摇,正是凤的样子。虽然头饰重得让我颈子一阵发酸,但不得不承认,的确很好看。
和我平日里素淡的妆容不同,今日,嬷嬷给我涂上了嫣红的唇脂,弯弯的眉被描得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眼尾微微上挑,柔美中带了一丝娇俏,浓密的睫毛卷翘着,在眼底投下浅浅的阴影。
“娘娘真好看”,身边一个年虽不大的宫女轻声道,众嬷嬷也跟着附和。
被小遥扶着站起身,我端详整身喜服。
这锦缎红得那样热烈跳跃,仿佛充满了欢乐,滚上的金边则给喜服加上了一丝的端庄和重量。在金色云纹之上,赫然绣着一只凌空而飞的金色凤凰,惊艳中,充满了无限的华贵和至高无上的气度。
衣摆长长的拖在地上,金色云纹一直延伸,最终汇聚成一个图腾。嬷嬷说,这个图腾象征着祥瑞,圆满和长久。
“吉时到!”门外传来喜官的喊声,几个嬷嬷忙将盖头给我盖好,塞了一个玉如意在我手里,叮嘱我一定要拿好了,然后扶着我出了门。
因为顶着盖头,我不知道门外是怎样的一番景象,被小遥扶着下了台阶,没走几步便是轿子。在众嬷嬷宫女的添乱之下,我总算进了轿子坐下。
刚一坐稳,便听见喜官高呼:“起轿!”然后轿子便晃了一下,还是行进。
我攥紧了手里的玉如意,哪还有一丝的睡意,满心全都是紧张,几乎要不能呼吸。
在今日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会看得很淡,毕竟这只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婚礼。但是我显然错了,我根本做不到看淡,此时此刻,我只觉得心似乎马上便要从胸口飞出来,浑身紧绷绷的,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知道,容成聿一定正鲜衣怒马地走在前面,不知他现在是什么神情,大概……是很欢喜吧。印象中,他最常穿的便是一袭白衣,真想看看他穿着喜服时是如何的模样。
其实我们的距离真的很近吧,想到他就在不远处,我狂跳不止的心里,总算多了一丝的安慰。
听嬷嬷说,因为嫁娶都是在宫里,所以迎亲的队伍要在宫中主路绕行一遍之后,再进入康寿殿。我从没有试着将宫中主路挨个走一遍,这一次,我终于知道,宫中的路原来可以这么长,又这么短。
随着轿子摇晃的停止,我心里一动,大概是到了吧。
果然,轿子落在地上,嬷嬷将我扶下轿,然后将红绸的一端递到我手里。
红绸一紧,我知道,在红绸的另一端,使我此生最爱的人。
被容成聿用红绸牵着,我跨过火盆,走进喜堂,耳边吹打之声不断,人声鼎沸,很是热闹,而我却只能在盖头底下,看到一双双的鞋。
行过拜天,拜地,拜祖先和拜长辈的礼之后,喜官一声“送入洞房”,引得众人一阵欢呼。我以为容成聿会牵着我过去,没有料到,突然身子一晃,竟被他抱了起来。
众人更是激动的欢呼叫喊,在里面,我听到了几声熟悉的声音。
脸烫得厉害,我只能一手抓紧了玉如意,牢牢环住容成聿的颈子。在一片欢呼声中,容成聿抱着我离开喜堂,进了我们的新房。
按照规矩,此时容成聿应该先去同参加婚宴的亲贵大臣喝酒,接受众人的祝贺,散席之后才会回来揭盖头。但没想到,头顶的盖头在我猝不及防时被揭开,那张让我欢喜让我痛苦让我思念的脸,就在眼前。
“安安,你终于嫁给我了”,他说,接着,便又突然将我抱起来,转了好几圈,直转得我头晕眼花,才把我放下。
“走,和咱们的喜酒去!”说完,他拉着我便要走出新房。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六二章往事如烟
第三六二章往事如烟
被他牵着,我的心早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连怎么到后花园的都不知道。
见到新郎和新娘一同出现,宴席上的亲贵皆是一顿。很快,欢呼声想起,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官员率先朗声道:“皇上与皇后真是伉俪情深,一时一刻也不得分离啊!”
众人皆是附和,很快又另一个年纪稍大些的老臣道:“李相说得对啊,瞧皇上和皇后娘娘,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刚才说话的年轻官员便是大炎史上最年轻的丞相,继尹茂修之后手握重权的李泽?果然和我听说的一样,看上去为人直爽,心思却不见得简单。
据我所知,他正是容成聿肱股之臣中最有才学的一个,当年容成聿培养一干年轻臣子时,就数他最为出类拔萃。难怪尹老头死后登上相位的是他。
他刚才率先出言,其实也是变相的向我示好吧,毕竟,在所有人看来,他现在的这个相位,是从我父亲手里抢走的。
碍于君臣之礼,他自然不敢太直视我,我倒可以仔细打量他。
容成聿牵着我在主位上坐下,而后摆摆手道:“都入席吧”,众人拜谢了一番,开始依次坐下。偏过脸看了容成聿一眼,这是我见过的,他最开心的一次。
像是怕刺伤双眼,在他回望我之前,我忙将视线转开。环视众宾客,我看到了已经降为郡王的祀王,和他的王妃李思韵。看上去,他们二人的感情似乎还是不怎么好,同坐一桌,两人间的距离却隔得很远,而目光也根本不在对方身上多做停留。
祀王一直在大口的饮酒,表情看上去丝毫没有沾染宴席上的喜气,李思韵则是不知在看哪里,表情冰冷。
许久不见这二人了,现在我已决定离去,再看见他们,不由感慨良多。其实,我倒是真心希望他们二人能好好过下去,祀王虽然性子有些急,有时候倔了点,但心却是很好的,被他照顾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他也是个可怜人,从小到大被祖母和母亲严苛教育,面对贤王和容成聿还有睿王这样优秀的兄弟,他不得不像绷紧了弦一般度日。到后来,为了成全祖母帮助儿子造反的念头,他还不得不背上背叛父亲,背叛国家的罪名,最后竟直接被贬为了郡王。
而他的身世,才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草。努力了这么多年的他,到最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个没有皇族血统的孤儿,自己自始至终都只是韩太后和韩皇后的棋子。
我一直在心里暗暗为他心疼,但我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李思韵,何尝不也是一个可怜人,年华正好,一心想要加入皇宫做太子妃,最后却只能成为政治联盟的牺牲品,在两人皆不情愿的情况下与祀王成婚。
李思韵从小到大被惯坏了,向来心高气傲,祀王又是个刀子嘴,二人打从认识起就互看不过眼。在祀王还是亲王的时候,李思韵想过和祀王好好生活,但祀王却始终放不下过去。后来祀王被降为郡王,她父亲更是受了抄家灭族的灭顶之灾,由此,她便恨祀王不争气,帮不了她,二人势同水火,日子更是过不下去了。
都是可怜人,为什么不能互相怜惜呢?人这一辈子,究竟在追逐什么?如他们这般,如我这般,还不是到头来一场空,什么都争不到。
“安安,在想什么?”见我走神,容成聿凑到我耳边问了一句。我怔了一下,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不习惯。”
容成聿笑了:“也对,从你入主东宫后,还未接受百官朝见,会紧张也是自然。没关系,有我在,你想怎样都行。”说着,他轻轻捏了捏我的手。
我点点头,心里却仍是戚戚然。
有臣子起身敬酒祝贺,容成聿同他说话,我的视线滑到了与祀王夫妻邻座的具王。
容成具,我是有多少年没有见到他了,印象中,连皇帝出殡的那一日他也没有来。
听说,具王一直就是病怏怏的,空有一个四皇子的名号,却是很少出现。
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数年前,我们几人一同前往琼鸾峰的时候,那时的他似乎并不像现在这般病弱。说起来,他也是个心思极重的人,去琼鸾峰的一路上,他很少与我们交流,眼神也总是很阴鹜。
当年在选择合作对象的时候,我直觉他是个极不好相与的人,眼里总是充满了算计,为人处事也总是没什么气量,一副成不了大事的样子。当年他的母家在朝廷里还说的上话,朝中也的确有一小部分势力支持他夺嫡,只是终不成气候。
从琼鸾峰回来不久,我便听说他病了,一病便病了几年,总也不见他好转。先帝对于他生病的事似乎也是淡淡的,很少在我们面前提及,慢慢地他便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对于皇位,他应该是最野心勃勃,也最不择手段的一个,若是不被这一身病体所拖,想来他会是容成聿继位的一个极大阻碍。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他即便病着,也一时一刻都没有放弃过对皇位的打算,只不过他所有的阴谋诡计,都被容成聿看破,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睿王就坐在具王邻座,他和祀王一样,也在低头喝闷酒,我扫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小雅,这丫头果然直勾勾地盯着那边,眼里满是担心,手指把手绢都卷皱了。
暗暗摇头,我只求小遥能与睿王有个好结果,或许那结果和我想象的不同,但只要他们二人互相有个照应,我便放心了。
突然感应到一道目光,我顺势望过去,看到止郡王正举着杯向我示意。勉强牵起笑容,我端起酒杯回敬他。
如果说在所有人中我最羡慕谁的话,那一定是止郡王。他一生不为名利所累,真正的自由自在,来去如风。我很羡慕他能随心所欲地游历天下,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更羡慕他那颗自由的心,不为任何事而转移。那张小几只有他一人坐着,看样子陵嫣还没有回来,只怕,正跟着桑庾闯荡江湖呢。
那两个孩子,虽然性子是一样的直,但都很善良可爱,不能亲眼看到他们喜结连理,我实在是遗憾。不过,陵嫣这丫头一心想要做个江湖人士,能与桑庾这个琼鸾派掌门结成爱侣,也算成全她的一颗向往江湖的心了。
在我所见之人中,少有能得偿所愿的,所以我真心希望桑庾和陵嫣的感情可以修成正果,不要像我和容成聿一样,走到这般万劫不复之地。
这次我的逃离计划,除了王居璟的大力帮助,止郡王的接应也是弥足重要。虽然根本没有机会面谈,但方才他那一举杯,正是在告诉我,他已做好了一切准备。
我真心感谢他所做的一切,他是我在这世上最纯粹的朋友。
从前我一直自诩为贤王的知己,认为我与他之间是最纯粹的友谊,可当我那日为了容成聿而对他心存隐瞒时,当他带着夕湘雪义无反顾地离开时,我便知道,在我心里,我将再也不配是他的知己了。
有时候我会想,若是我一开始选择了和贤王合作,会不会现在一切都简单得多?纵然或许还是会有一个夕湘雪存在,威胁着贤王的帝位,但至少我和贤王之间不会有那么复杂的感情,不会像我和容成聿这样互相伤害。
上次设计送他和夕湘雪离开,一别便是年余,不知他现在是否安好,过得如何。
在从前,我还对和容成聿的未来充满希望的时候,曾坚定的认为,我与容成聿的婚礼一定要由贤王来主婚。如今,婚礼和我想象的一样盛大,但我的心境却已全然不同,而贤王,也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虽然离去或许是贤王最好的结果,但我将终生背负着伤害挚友的内疚与自责,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没能让贤王与先帝见最后一面。
抬起头看看夜空,先帝死前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他一直是最看透我的那个,我一路走来,无不在他的视线之下,安排之中,我不知道自己敬他更多,还是怨他更多。
在我的推波助澜之下,他至死都没能再见自己最心爱的儿子最后一面,至死都在被他最爱的儿子误会着。我知道,虽然他死之前,对我那样温和,还将容成聿和这万里河山托付给我,但他其实在心里,是恨我的。
他恨我在贤王和容成聿之间选择了容成聿,打破了他运筹一生的计划,更让他不得不传位给容成聿。恨我让他与贤王终生嫌隙。但我也知道,他对我同样有愧疚。
我对他,亦是有恨的,有自己的恨,也有为德妃的不平。但这些恨与不平,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他是那样睿智的一个帝王,终生殚精竭虑,到死去时,却只能满腹遗憾。果然,人算计一生,终逃不过一个命字。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六三章沉溺
第三六三章沉溺
“皇嫂,这一杯我敬你!祝你与皇兄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就在我出神之际,祀王突然站起身,举杯相祝。我怔了一下,还没回过神,容成聿却已端起酒杯,“祀郡王的心意孤感受到了,”说完,便痛快将酒饮下,而后转头看向我。
方才祀王的祝词是对着我讲的,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回敬一番。
容成聿替我添了酒,笑着看我,我点点头,端起桌上的酒杯,本想起身,却被容成聿不着痕迹地按住。
是了,作为皇后回敬皇弟的酒,是不必站起身来举杯的。
坐稳身子,我牵起嘴角,对祀王遥遥一敬:“多谢祀郡王的祝福……”后面本想加一句,也祝你与祀王妃恩爱长久,但最终却并未说出口。他与李思韵到现在这般田地,要想恩爱也难,我说出来反倒不好听。
本以为祀王会就此坐下,哪料他仍是站着,又倒了一杯酒,再次道:“这一杯,再敬皇嫂,祝皇嫂与皇兄瓜瓞绵延,早生贵子。”
此话一出,我手中的酒杯顿时跌落在桌上。
如今祀王已是郡王,加上各方面势利的边缘化,对于宫中之事,想来他也并不清楚。不光是他,只怕连在座的大多数亲贵大臣都不知道我已不能再孕的事。
如此的祝福之语,在大多数人听来都是恰如其分的,只有少数知情者,在听到这话之后,面色大变。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我看到睿王捏碎了手中的酒杯,止郡王紧皱着眉头,具王露出一抹奸笑。
只听具王悠悠开口道:“祀郡王此话说的,恐怕有失偏颇吧!”虽未言尽,但任谁都听得出其中别有意味。
“你这是何意?”祀王对具王怒目而视。
具王还是笑得一脸阴鹜:“没什么,只是,祝词都讲究宾客尽欢,你此话一出,让我们的皇嫂如何能展颜欢笑呢?”
“臣弟这一杯,敬皇兄与皇嫂!单看皇嫂这一身喜服,便知二人何其恩爱了。臣弟听闻,此喜服是由二十一名织娘昼夜不休制了七日才做好的,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其上的凤凰更是用金线绣制,正反两面双绣而成,很是金贵。这样一身喜服穿在皇嫂身上,实在是相得益彰,美不胜收!娶妻如此,皇兄实在是有福之人。”
止郡王突然起身敬酒,及时救场,总算没有让祀王和具王再争执下去。方才的情形,若是不及时制止,在座亲贵一定会心存狐疑,到时我不能有孕的事大白于天下,不仅会伤及我的颜面,更会动摇朝臣之心,乃至伤及国本。
具王果然不存好心,他一早打听到此事,却始终没有泄露出去,就是打算在这样的场合,借他人之口,以柔和的方式公布于众。其心何其歹毒。
感慨于止郡王所介绍的我身上这件喜服的名贵,众亲贵大臣开始纷纷讨论起这件事,祀王与具王的小摩擦便被人们忽略了。
见此话题被揭过去,容成聿随即举杯回敬,笑说:“陵止莫不是羡慕了?说来你也的确该娶亲了,不如,改日孤为你留意一下,亲贵中可有适龄的好姑娘,能与你结一段姻缘,省得你一人寂寞吃味。”
止郡王忙笑着摇头:“皇兄还是快饶了臣弟吧,你又不是不了解臣弟,臣弟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游山玩水,一年到头没有几日在府中,哪个姑娘受得了自家夫君成天见不到人的?姑娘家又很娇弱,即便臣弟想带着她一同出游,只怕她也不乐意啊。所以,皇兄若是不想让臣弟受苦,便由着臣弟如此寂寞吃味下去吧!”
止郡王一番真真假假的笑答,引得席间众人皆是大笑,刚才的小摩擦立刻烟消云散。
和众人一起笑了一会儿,容成聿道:“既然陵止你都这么说了,孤怎么好再做这个恶人?罢了罢了,便由着你罢!”
席间一片和乐,具王还想说什么,却他身后的亲随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后,他便一脸愤恨地灌了一杯酒,就此作罢。
想起他所说的话,我心里一阵发凉,身体忍不住轻轻颤抖。容成聿不着痕迹地在桌下轻轻握住我的手,安抚地捏了捏。我自然知道,在这样的场合,由不得我失态,于是强装言笑,举起酒杯。
“这一杯,本宫敬在座的各位亲族大臣,皇上国事繁忙,多亏各位从旁协助,忠心辅佐,作为一个妻子,本宫敬谢各位。以后,希望各位能一如既往地支持和辅佐皇上,共举我大炎的辉煌盛世!”
我话音一落,众臣子皆站起身来,举杯齐声道:“共举我大炎的辉煌盛世!”
容成聿适时开口:“有如此贤德的皇后坐镇后/宫,有如此忠诚的亲贵大臣辅佐前朝,何愁不能让大炎辉煌,何愁造不出一个盛世!”
一时间,群情激昂,众人举杯共饮,一片和乐。
月上中天,喜宴散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容成聿再次将我抱起,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抱着我回到新房。
“都退下吧”并退了左右伺候的宫女太监,容成聿将我放下,而后把门闩好。
隔着一步的距离,我今夜第一次正面打量容成聿。
和我的喜服相呼应,容成聿的喜服上则是用金线绣出龙纹,针脚细密,片片龙鳞金光熠熠。
在我的印象里,容成聿总是一袭白衣,看着他身着红色喜服,眉目含喜,我的心又开始不听话地跳个不停。
这样的他,还是那么好看,那么让我心动。
向我迈出一步,牵住我的手放在唇边,他吻了又吻:“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十日不能见面,可是让我苦等了三十年之久,如此长的别离,你可要好好补给我!”
看着他笑得弯弯的眼角,我张了张嘴,却是哽咽。
只怕以后的分离,便是一生了。
我实在不敢与他对面,只要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我便会忍不住的动摇。我怕若是再这样下去,我会不顾一切的想要留下。
但是,现实容不得我不顾一切
“怎么,哪里不开心?是不是祀……”我摇摇头,忙用手指按住他的唇。
我很怕他会提起祀王,提起席间的那个风波,提起我再也无法生子的事实。
我想我永远也做不到心平气和地与他讨论此事。
“你不是已经处理了么”,我指的是具王。刚才具王的亲随在他耳边说的话,大抵是容成聿的授意。具王之所以不敢大肆散播此事,而只是含沙射影的说说,正是因为如今容成聿已坐在了皇位上,只要容成聿愿意,让一个小小的具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实在是件容易的事。
只要容成聿稍加警告,他必然不敢再惹事。
“也对,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理那些人做什么!来,为夫今日亲自为你梳头发。”说着,他便拉我到镜子前面坐下。
我看到镜中的他,轻轻取下我发髻上的金簪步摇,用梳子温柔地一下一下理顺我的发丝。他是那样认真,认真得那样好看。
低下头,他在我耳边看着镜子道:“靥笑春桃兮,云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宜嗔宜喜,若飞若扬。
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大炎无双。”
我心中一颤,未及反应,他已轻轻吻在我的颊边。
“我的安安,我的安安。”他每吻一下,便会轻声念着,仿佛思念我已是百年,仿佛我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他吻得那样轻,轻得让我心疼。
眼泪大滴滑落,却被他轻轻吻干。
“哭什么,不欢喜么?”他抬起头,轻声问。
我摇摇头:“我很欢喜,很欢喜”,一边说又一边用力的点起头来,随着我点头的动作,泪珠掉得更加厉害。
是啊,我是那样欢喜,嫁给他,做他的新娘,这是我盼了多久的事。即便如今已是这般境地,可与他同穿喜服,共剪花烛,却仍是让我幸福得不能自已。
看着他的双眼,我忍不住在心里告诉自己,就这一次,仅仅这一次,放下所有的一切吧,好好享受和眼前自己最爱的这个人,度过最幸福的,最后的一个夜晚。
转过身,我伸手抚上他的脸:“慕渊,嫁给你,我很欢喜,真的,我很欢喜。”说完,我轻轻闭上眼睛,吻上他的唇。容成聿猝不及防,顿了顿,而后,最炽热的吻袭来,我沉溺地环住他的颈子,认真享受着这睽违已久的幸福。”
在我耳边,他轻轻念着:“安安,我想你,很想你。你一定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几乎都是夜不能寐,我恨不能这十日一眨眼便过去,一眨眼,我便能将你娶回来,永远留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