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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八章 关心则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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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八章关心则乱

可现在……该怎么办?

安慰了贤王几句,我先劝他回去休息,并且答应他一定会想办法帮助他和夕湘雪。

贤王走后,我独自坐在房中细细梳理整件事。当我再次理清关于夕湘雪的来龙去脉时,一个念头突然窜进我的脑海——兰幽若!

没错,夕湘雪的遭遇和当年的兰幽若何其相似!只不过,利用夕湘雪的这一招棋走得更隐蔽,更巧妙,也更狠毒了些。父子反目。究竟是怎样的恨,让那人不惜一切的想要报复皇帝。

每次都选择和当年的华贵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并且将她们培养得完全掌握华贵人所有的习惯和神态,可见那人对宫中之事,对皇帝的事了若指掌。

那个“婆婆”,一定有问题。

算了,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我现在能做的,只有努力成全夕湘雪和贤王。

夕湘雪,你把这么重的托付交给我,让我如何是好呢。

就在我为了解决这件事,想得焦头烂额时,突然传来的一个消息,打破了我所有的计划——贤王要带夕湘雪私奔,被皇帝发现,皇帝震怒之下,竟将贤王关进了牢房。

关心则乱。没有哪句话比这四个字更适合形容眼下的情境。在我看来,贤王一直是稳重睿智的,冲冠一怒为红颜,没想到这样的事也会发生在贤王身上。可见,他是真的很爱夕湘雪。

至于皇帝如此偏激的反应,我想,大概另一面反映出……他命不久矣了。

正是因为命不久矣,才急切地想要抓住能抓住的一切。夕湘雪和当年的华贵人那样相似,这么多年来,失去华贵人的伤始终横亘在他心里,如今可以重获补偿,他又怎么会轻易放下。

而且……我想皇帝此时的神志也不复往日那般清醒了。换作重病之前的皇帝,一定不会做出如此偏激的决定。将皇子下狱,这是何等严苛的处置方式!

真不愧是一对父子,在互相折磨这方面,他们真的很擅长。

事发后,我去狱中见了贤王一面。支开看守,我问贤王:“带她走,你后悔么?”

贤王看着我,坚定的摇头。

“那你做好放弃皇位的准备了吗?”我狠了狠心,问出了最残忍的问题。是的,如果他想拥有夕湘雪,就必须放弃皇位。

贤王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我想,当时他打算待夕湘雪私奔,并不是决定了放弃皇位,而是想要先避一避风头,待皇帝对夕湘雪死心后再回来。犹记得当年,贤王曾何等意气风发地对我说过,他要做明主,做能载入史册的明君。要他放弃皇位,的确是太难了。

贤王想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我……只要能带湘雪离开,那皇位不要也罢!”

我清楚地看到了贤王眼中飞快闪过的一丝情绪。没错,这不是他的真心话,他的确是想要带夕湘雪离开的,他也是真的爱夕湘雪,但,他并不真的想放弃皇位。

那一瞬即逝的情绪,正是他对皇帝的失望。

还是那四个字,关心则乱。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生活在皇帝对他无尽的关爱中,尽管他为人谦和,从不仗着皇帝的爱而横行霸道,但是,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那份独一无二的爱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那日他之所以决定带夕湘雪私奔,也正是出于这种习惯。他相信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皇帝都一定会原谅他。

但这一次,皇帝没有,不但没有,还重重罚了他,让他入狱。

他失望了,觉得皇帝对他的父子之情也不过如此,所以在亲情和爱情之间,他选择了爱情。

当局者迷,我想,置身其中的他一定感受不到,皇帝会做出这种决定,实则是因为他命不久矣,因为他太爱这个儿子,又太爱儿子的母亲。

误会,总是让人无力。

我张了张嘴,想要告诉贤王现实,却又最终没有说出来。

我也是自私的。

其实就让他们互相误会,也没什么不好。皇帝独爱一个华贵人,却让德妃郁郁而终,就这一点,他是有罪的。上天不能太眷顾某一个人。

贤王也是一样,他独占了皇帝所有的父爱,牺牲皇位,其实也并不算什么。至少他能得到他爱的人。更何况,有人比他更适合拥有这个皇位。

没错,这次我终于决定自私一次。就让皇帝和贤王如此互相误会吧,容成聿从没有得到过皇帝一丝的父爱,那么,我为他争取这个皇位,也是无可厚非的。

“好”,我对贤王点点头,“记住你的决定,从今往后,你所拥有的,只有一个夕湘雪而已了。我会帮你的,在狱中照顾好自己,一切按我说的办。”

贤王已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荒颓之中,除了点头,什么反应也没有。

来到久未踏足的翊阳殿,我有些犹豫。

这就是爱情吧,即便爱的这么累,却还是无法停下,无法不对他好,无法不帮他。

一袭白衣,容成聿如同梦中无数次出现时那样,静静站在那里。

我刚一踏入院子,他便有所感应地回过头来。

“贤王的事……你听说了吧”,我轻声道,避开我和他之间的话题不谈,直奔主题。

容成聿看着我,点点头。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既成全贤王和夕湘雪,又成全你的皇位,但我有一个条件。”

容成聿的表情淡淡的:“从何时起,你我还需要讲条件了。”我没有接话,只是问:“你到底答不答应?”

“我可曾对你说过不字?”容成聿的目光轻轻转开,我却像是被人狠狠划了一刀。这声音,为何冷漠如斯?

“你什么意思?”

“我?我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我越来越不懂你了呢,尹月。”容成聿的轻描淡写让我几近窒息。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们的冷战突然加剧到了这样的境地!

“玉面狐狸?我竟不知,你会喜欢那样的东西”,容成聿侧过身去,神情有些自嘲。

“不是的!”我立刻意识到,小遥或许无意中告诉他狐狸面具的来历了,由此让他更加误会我和赫连宥了!

“不是?那么,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那封信?你说你在朔莫一切都好,让我忘了你重新开始。怎么,不解释一下?还是说,当时你真的已经打算长留赫连宥的身边了?”

容成聿的语气里带着讽刺,我一时气急,完全不想跟他解释,我之所以写那封信给他,就是不想他自乱阵脚,让赫连宥抓住破绽。

容成聿终于激怒了我,我再也不想和他提一丝一毫的私事,板起脸,我冷声道:“你要怎么想便怎么想吧,我是来和你说正事的。你不是一直想要那个皇位么?现在有一个绝佳的机会等着你。我已经和贤王达成一致,他带着夕湘雪离开,就不会再回来,他不会和你抢皇位了,你放心便是。”

见我冷言冷语,容成聿也恢复了往日的云淡风轻:“不知尹大小姐的计划是什么?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力的地方?”

我瞪着他,冷声道:“就劳烦聿王爷和小女子演一场戏,顺便……牺牲一点血肉。我想聿王爷如此想要那皇位,一定不会吝啬那几滴血的,对吧?”

彼时,我尚不知道,容成聿曾经决定为了和我在一起,放弃皇位,所以,我更不会知道,当我说出这番话时,容成聿是怎样的寒心。

“条件”,容成聿冷冷看着我。

“我的条件是,贤王和夕湘雪离开后,无论过多少年,你都绝不能伤害他们!”这是我最担心的,怂恿贤王带着夕湘雪离开,我已是满心歉意,我不希望贤王的下半生还有任何的忧患。

自古皇位争夺都是最残酷的,有太多人做了皇帝之后,为了不让兄弟来争夺,不惜下杀手。虽然我爱容成聿,但我却不能再对不起贤王,我必须得到容成聿的保证,不管过多少年,他都不能动贤王。

并不是我不信任容成聿,只是因为,我对贤王实在是太过愧疚了。

“你便是这样看我?”容成聿冷冷道。

“答不答应,全凭你一句话!”我心中一疼,故作狠心道。

“好!”容成聿只说了一个字,便彻底背过身去,像是再也不愿意见到我。

“那好,明日子时,天牢外会合,我会提前告诉夕湘雪,让她在那里等。”说完,我逃也似的离开了翊阳殿。

回毓淑宫的路上,我满心的后悔,又心痛得不能自已。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流,止也止不住。

容成聿,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哪怕是偶尔,你可不可以主动靠近我一些,可不可以听听我的解释?到底为什么!不过是在朔莫的几个月,你竟对我有这样的误会!

我也明白自己有些口不择言,但看着他的脸,道歉的话我就是无法说出口。

难道,我们就注定只能互相伤害?

算了,还是先解决贤王和夕湘雪的事吧,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一定要和容成聿好好谈谈,把所有的误会都讲清楚。我相信我们是爱着对方的。一直这么相信。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三九章大雪

第三三九章大雪

按照约定,翌日子时,我和容成聿来到天牢。因为昨日的不欢而散,此次相见,我们之间的氛围仍是十分僵冷。

和容成聿不冷不热地说清了计划,我们一前一后的进入天牢。因为是深夜探访,牢头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见到我和容成聿,牢头强打起精神,点头哈腰地带我们进了关着贤王的单间,然后便体贴地退下去了,甚至忘记了让容成聿卸下他的佩剑。

看到我们进来,贤王立刻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容成聿,我转开头,从装饭的食盒里取出厚厚一沓银票:“贤王爷,这些钱,应该足够你和夕湘雪姑娘在外生活几年了。”

贤王低头看了看银票,似乎想道谢,但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将银票收了起来。他还是懂我的,知道我并不需要他的感谢。

“以后……你们的生活可能会比你想象的还要艰辛,希望到那时,你可以撑得住,不要为今天的决定后悔。还有……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我的知己。你……多保重。”

我艰难的说出这番话来,一想到自己的私心,再看着贤王如此感激的眼神,强烈的自责不断撕扯着我。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或许下一刻,我就会崩溃,告诉贤王,为了容成聿,我放任他与皇帝互相误会。

“大哥,保重。”容成聿拍了拍贤王的肩,贤王重重点头,眼里满是感动。

突然,容成聿拔出剑,挽出个剑花,我还没有看清,一大摊血便喷涌而出,甚至溅到了我的脸上。

“阿聿,你!”贤王不可置信的看着容成聿,“你这是做什么!”

容成聿一向剑术高超,对自己下手也是毫不留情,看他流了那么多的血,我心疼的几乎无法呼吸。

他笑了:“大哥,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了!”这一切明明是我的计划,可当我亲眼看着容成聿自伤时,原本完美的计划在一瞬间溃败得一无是处。看着容成聿因为剧痛而不得不倚着牢房的墙壁轻轻喘气,我唯一想做的就是不顾一切的冲上去。

但我不能。如果计划不继续实行,容成聿的自伤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收起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我强忍住浑身的颤抖,结果容成聿刚刚自伤用的剑,递给贤王:“用我做人质,冲出去,夕湘雪姑娘就在附近,你出去就能看到她。”

贤王的眼睛立刻红了,他颤抖的伸出手,接下剑,不放心的一直看着容成聿。容成聿脸色已经惨白了,却还是轻笑道:“我的剑术,大哥还不清楚?我自有分寸。放心吧,你快走!”

贤王犹豫了一下,终于狠下心,将沾着容成聿鲜血的剑架在我脖子上,冲出了牢房。

接下来的一切和我计划的一样,贤王以我为人质,一直走到了离天牢最近的西宫门外。出了宫门走了一段,他在我耳边轻道一声“谢谢”,然后猛然一推,让我摔倒在地,分散了追击侍卫的注意,然后抱起夕湘雪,用轻功飞快地离开了。

贤王那一下推得并不重,但为了拖住侍卫,我自己换了个很危险的姿势倒了下去,膝盖着地,旧伤复发,留了许多的血。见我伤得极重,侍卫们不敢怠慢,慌忙送我回去医治,去追贤王的人便少了许多。

这个夜晚似乎那样短,又那样长。

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在自己的房中转醒,一睁眼便看见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小遥,还有画竹画柳两个丫头。

“小姐,小姐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疼?你流了好多的血,伤口又裂开了,御医又是扎针又是刮肉的,好怕人!”经她这么一说我才察觉,膝伤的痛比之初次受伤时,要疼上数倍。

咬紧牙,忍过这一阵疼,终于慢慢习惯以后,我只觉得额际已有浅浅的薄汗。“聿、聿王爷怎么样?”他流了那么多血,有没有事?真是的,我说过不过是作戏而已,他干嘛下手那么狠!对自己就一点都不心疼吗?

小遥红着眼眶:“御医在翊阳殿里守了足足一夜,连皇上都惊动了,到今早总算脱了险。御医说,要王爷好好静养些时日,不可动气。”

脱险了?那就好。我长出一口气,不小心又牵动了膝上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吓得几个丫头手忙脚乱的非要找御医。我好生安抚了很多遍才让她们消停下来。

傍晚的时候传来消息,贤王和夕湘雪已经离开墨都境内,追击失败。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庆幸?自责?还是内疚。容成聿,此时此刻,你又是怎样的心情?那个睥睨天下的宝座,终于如愿以偿地属于你了。怎么样,你有没有很高兴?

皇帝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还要激烈,因为腿伤,我并未能到康寿殿去见他,但听福公公说,皇帝得知后,气得咳血不止,几度昏厥,御医连着守了三天才把他的命救回来。

这个结果应该早在预料之中,最疼爱的儿子的背叛,对于这个病重的老人而言,是根本无法承受的打击。

看着跳动的烛火,我淡淡想,其实他也没有必要再眷恋这个尘世了,他一生自私,纵然是为了他的江山,亦不可原谅。既然他那么爱当年的华贵人,不惜因她屡屡中招,那么,就让他到另一个世界去寻找她吧。然后,在那一个世界里,向德妃赎清自己欠下的债。

皇帝驾崩那日,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很大的一场雪。

我的腿伤已经基本痊愈,容成聿的剑伤也差不多恢复了。披着厚厚的斗篷站在漫天风雪中,我静静看着福公公站在康寿殿外,用最凄厉的声音宣布国丧。默默随着众人跪拜。

皇帝死之前,没有先见几位皇子,而是先招了我进去,让所有人都在外面等候。他静静看着我,那目光一如我初次见他时那样。我突然有些恍惚,时光荏苒,带走了太多,蓦然回首,已是物是人非。

“尹丫头,孤果然没有看错你”,他说,因为回光返照,他的目光是多年未有过的凌厉清醒,刺得我几乎不敢直视。

“这些日子,孤一直在想,当初把你留在宫里,培养你做我大炎未来的皇后,这个决定究竟对还是不对。”他顿了顿,“你以为孤不知道你的私心?没错,湘雪刚进宫时,孤的确情难自已,关贤儿入狱也确实是考虑不周的冲动之举。凭你的聪明,如何猜不出,孤其实根本就不怪贤儿?”

“但你没有跟贤儿解释清楚,非但如此,你还怂恿他带着夕湘雪离开!那晚的事,孤一想便知道是出自你的手笔。果然是孤一手培养出来的人,干净利落,滴水不漏。你如此,聿儿亦如此。”

皇帝他会猜到,我并不意外。他是睿智的,一直都是,只不过曾因太多的无可奈何而不得不屈服,但他始终是个聪明的人。被他看透,我甚至不觉得窘迫。

他的语气淡淡的,似乎并不怎么生气。我也明白,贤王的离开已成定局,父子二人的嫌隙已经产生,便很难消除。没有了贤王,他不能再失去容成聿。

他太爱自己的江山了,剩下的儿子里,唯有容成聿值得他托付江山,即便心中有怒,他也只能忍了。

“既然你帮聿儿夺了这江山,就要陪着他坐好这江山!”皇帝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孤,将这万里江山托给聿儿,而聿儿,孤就托给你了。”他顿了顿,顺了顺气,似乎有些疲惫。

“你以为这些年来,孤的眼里只有贤儿,一丝一毫都没有关注过聿儿?不是的!聿儿的好孤看得清清楚楚。孤一直都知道,在孤所有儿子中,聿儿是最优秀的那个,最值得孤托付江山的那个!但,每个人都是有私心的,你不是也因私心而把本属于贤儿的江山给了聿儿么,你该理解,我的私心,让我一心想把江山留给贤儿。”

“聿儿怪孤偏心,这一点孤承认,但最终的赢家,却还是他。他太聪明了,他的聪明在于永远不动声色地谋划,在于他永远清醒的头脑。他最先明白了孤的意图,最先明白了你的重要性。不要急着否认,你仔细想想,若是没有你,聿儿要实现今天的一切,还需要多费多少工夫?当然了,他会赢,同样因为他自己。贤儿会失去皇位,并非偶然。”

我沉默了。皇帝一定不知道,我和容成聿最初会在一起,只因我们利益相连。他帮我脱离尹老头的控制,我帮他夺皇位,一切就是这么简单。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初衷变了,爱情兀然出现,改变了原本顺理成章的一切。

“孤知道你恨孤,因为孤让你到朔莫为质,更因为孤牺牲了德妃。孤不想多做解释了,你那么聪明,所有的事一定都想得很明白。孤累了,该休息了,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了。丫头,不要忘了孤对你的嘱托。好了,出去吧。”

皇帝说完,摆了摆手让我出去,我最后认真地看了皇帝一眼,什么都没有说,默默离开。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四零章不死不休

第三四零章不死不休

皇帝紧接着便唤了容成聿进去,我们擦肩而过,两人不约而同的顿了顿身子,却都什么也没有说。

容成聿在里面的时间并不久,不一会儿,福公公便带了礼部大臣进去记录皇帝的遗旨,紧接着就是宣告皇帝驾崩,以及宣读遗诏。整个过程压抑而迅速。

漫天风雪中,我将裘皮披风裹紧了些,却还是觉得透心的寒冷。麻木地看着福公公的嘴一张一合,宣布容成聿成为这个国家新一任的国君,我没有意思的感情波动,心如同皑皑雪地一般,冰冷,空荡。

容成聿继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置办皇帝的丧事。国丧,举国同哀,依照大炎礼律,凡有国丧,举国百姓一年内不得兴嫁娶之事。这便意味着,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我都不能嫁给容成聿。

新帝登基,不可避免的是政局的动荡,关乎皇家社稷的一切,弹指间便可改天换日,我简直不敢想象,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会发生怎样的事。我几乎没有丝毫的信心,在一年过后,我可以顺利地嫁给容成聿。

但,对于现在的容成聿来说,这件事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改国号为颛顼,追封德妃为圣德太后,祭天酬神,将铭牌奉入宗庙,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皇帝死后的三个月,容成聿每日白天忙于各种祭祀,夜里则是与那些他一手提拔起的年轻大臣们彻夜议政,没有丝毫的时间停顿。

他的行踪我都是从福公公那里听说的,皇帝死后,福公公接着做了容成聿的亲随太监,因为从前常有来往,他对我倒是很亲厚,常会抽空告诉我容成聿在忙什么,借以安慰我。

整整三个月,我只见过容成聿一面,而那一次见面,让原本没有解决矛盾的我们,更加加剧了剑拔弩张的对立。

那是一个傍晚,自皇帝驾崩后我便没有再见过的容成聿,第一次出现在了毓淑宫的庭前。月白龙纹长袍,发髻高束,比起最初那个云淡风轻的容成聿,这样的他更加的高高在上,不可接近。

我向他行了大礼,唤他皇上,他顿了顿,没有阻止我。

“皇上有何贵干?”站起身,我淡淡道。现在的我似乎找不到和容成聿相处的方式,除了冷淡,剩下的就只有沉默。而他似乎也和我一样。沉默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交流方式。

“孤带来了一样东西,想必你见了,会很欢喜”,容成聿淡淡说完,看了看身后。很快一名宫女捧着个大木盒走上前来,毕恭毕敬的将其搁在庭中的石桌上。

“怎么不打开看看?还是说……你已经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了?也对,若是你不知道,不喜欢,此时它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容成聿的语气里不含一丝的感晴色彩,我听了觉得如坠冰窟。

这木盒我如何会不认得!这木盒里装着的,正是赫连宥收藏着的那只名琴——枯木!

我怔怔看着那琴盒,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容成聿接着道:“送它来的人还捎来了一句话——‘尹月,我永远记着,你还欠我一个答案。’孤倒是很好奇,不知容月郡主欠朔莫皇帝一个什么答案。”

我说不出话,容成聿语气仍是淡淡的:“他留下温弦琴,而把这只枯木不远千里送到大炎来,如此的煞费苦心,真是耐人寻味。正所谓知音难求,想来,朔莫皇帝才是你芸芸众生中唯一的一个知音,亦或者,不只是知音。”

我的瞳孔骤然一缩,不可置信地看向容成聿。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终于承认他是在怀疑我和赫连宥了!

这一瞬间,我的心里没有任何的愤怒或者委屈,反倒有一种解脱之感。就好像拥有了一件极其珍爱的瓷器,日日担心会摔坏它,以至于为此寝食难安,日日不宁,而真正把那件瓷器摔碎了之后,反倒会觉得如同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一般。

“你终于承认你在怀疑我对你不忠了?那我倒是想问你,你何曾给过我一个名分,来坐实我对你不忠的罪名?不,你没有!即便我现在就随他而去,人们只会说我叛国,而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说我对你不忠!因为在天下人眼中,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女人!既然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女人,我的知音是谁,与你何干?我和赫连宥究竟是什么关系,又与你何干?”

几乎没有经过思考,这些话脱口而出,一瞬间,我有些分不清这些话究竟是我埋藏已久的心里话,还是一时激动的义愤之言。只知道,说完这些话,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几乎下一刻便会溃然倒地。

突然明白,我其实一直是怨恨的,尽管平时并不这样觉得,但我内心的最深处,一直怨恨容成聿没能给我一个名分。不管是情势所迫也好,为大局考虑也好,我作为一个女人最需要的东西,他始终没有给我。

容成聿看着我的目光变了,那双我最爱的漆黑的瞳仁,此时如同酝酿着暴风的夜空一样莫测,那双眼中传达着的冷意,让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逃开。

但他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手腕骤然一痛,他已经攥紧了我的胳膊。我明明怕得嘴唇发抖,却仍是咬紧牙关不肯出声。

“尹月,孤本以为,你对他只是一时起兴,日子久了总会放下,没有想到,原来你竟有跟他离开的想法,既然你那么想着他,当初何必随孤回来?哦,孤忘了,聪明如你,一定不会冒着叛国的危险长留朔莫。”

容成聿说着,突然笑了,那笑意冷得像最锋利的冰锥。

“方才你说什么?在天下人眼中,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女人?那么,你是不是忘记了,不管天下人怎么看,只要孤说你是,你就是!看来,孤有必要提醒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孤的女人,从里到外,从身到心,只可以属于孤一人。”

话音未落,容成聿攥着我的手腕便强行拖我到了卧房外,小遥带着画竹画柳去若幽馆找兰姨学针线活去了,整个内苑没有一个人可以帮我。

房门在容成聿的身后重重合上,我的心也随之颤抖,在容成聿把我推倒在床榻上时,我终于意识到,原来我一直爱着的人,是这样的危险,远比我想象的,比我所能承受的,更加危险可怖。

布帛碎裂声就响在耳际,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挣扎,反抗容成聿,又更像是在反抗这段感情,反抗我爱着他的心。有某个瞬间,突然袭上心头的脆弱让我想要求他停下,但很快这一丝脆弱便被心中的倔强打败,我狠狠瞪着他,不肯服软。

被我的眼神彻底激怒,容成聿失去了全部的理智,用扯碎的布条把我的手腕紧紧束在床头,容成聿端着我的脸,望进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孤要让你记住,深深地记住,你,是孤的女人!”

我从来不知道容成聿会粗暴至此,无法忍受这样的剧痛,我毫不犹豫地狠狠咬在他的肩头,他却只是皱了皱眉,除了加重自己的动作,丝毫没有避开的意思。他的血就在我的舌尖,多么讽刺,不是说爱么?为什么我们会用这样的方式对待彼此?不死不休。

容成聿离开之前,似乎想要伸手解开捆住我手腕的布条,但我看向他的眼神仇恨得仿佛能滴出血来,他顿了顿,终究没有解开我。

任由我的手腕被捆在床头,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挥袖而去。

我静静躺在床上,分不清楚被磨伤的手腕更疼,还是心更疼。小腹像是终于恢复了知觉,开始刀绞般的抽痛,我只能弓起身子努力寻找缓解疼痛的姿势,手被捆在床头,我甚至无法拉过旁边的被子给自己裹上。

天气很冷了,碳盆里的火一点一点变小,房里越来越冷,小腹的抽痛一下一下的加剧,我甚至有一种错觉,似乎下一次抽痛便会让我疼晕过去。

但我始终清醒着。

卧房的门被推开,我的心陡然一紧。我很怕进来的人会是小遥,她那样简单干净,我怎么可以让她看到这样的我?而且,以她的性子,我简直不敢想象她会作何反应。拿起匕首去和容成聿拼命,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平静的反应了。

浅绿的身影来到床前,我略略安心。是画竹。

“郡主!你这是!”画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后退了半步,捂着嘴看我。很快反应过来,她一把拉过一旁的被子将我紧紧裹住,然后慌忙地解开我手腕间的布条。

“郡主!这是怎么回事!”画竹急得差点哭出来。

我张了张嘴,出口的声音粗嘎得不像样子:“先别哭,小遥和画柳呢?去把她们支开,这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她们。”

画竹摇摇头:“她们还在兰太妃那里没有回来,怕郡主你担心所以我就先回来了,她们还得晚些时候才会回来,郡主不用担心,这件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郡主好好的。”

我点点头,想努力给她一个笑脸,却被小腹紧接着传来的剧痛打断。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四一章不意外的意外

第三四一章不意外的意外

“怎么办!郡主,奴婢这就去请太医过来!”见我疼得缩成一团,画竹紧张地道。我摇摇头:“太医中并没有我十分相熟的,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去烧些热水吧,我想沐浴。”

“王居璟小王御医不是与郡主相熟么,郡主何不托他来看看?”看来我狼狈的样子真的吓到了画竹,让她无论如何都想找御医给我诊治。但,正是因为现在的我如此狼狈,我才不愿意让任何人见到。

看我一脸坚持,画竹只得替我掩好被角,将房中的火盆点得旺了些,然后手脚俐落地准备好了开水。

沉入浴桶中,过热的水没过头顶,在强烈的窒息感中,我似乎终于找回了一丝自己的存在感。猛地钻出水来,我长出一口气,一抬眼,就看见画竹一脸担忧地望着我,手中的布攥得紧紧的。

“郡主……这么烫的水……”她欲言又止,我轻笑了一下:“这叫以毒攻毒。我现在觉得好多了。对了,我突然很想喝肚丝汤,做给我吃吧?”画竹怔了怔,明白我是想支开她独处一会儿,乖顺地点了点头,将门轻轻从外面掩上。

低下头,胸口,手臂,腿上,随处可见或青或紫的淤痕,有些有淡淡的齿印,有些则残留着指印。逃避似的闭上眼,刚经历过的一切飞快地再次闪现在眼前,身上的每一处淤青都像是烙印一样,一点一点地深入,将疼痛直直传达到我的心底。

容成聿,我该如何原谅你?不,或许你根本不需要我的原谅。我们之间的一切,从今天开始,戛然而止了。而亲手斩断情丝的,是你。

赫连宥从千里之外送来的枯木琴就安静地躺在案上,我趴在浴桶的边缘,怔怔望着枯木发呆。

到现在,我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恨不恨赫连宥了。若是没有他,我和容成聿或许不会有这数月的分离,也就不会有这些误会,更不会有如今万劫不复的处境。但,若是没有他,我也同样不会意识到,我深爱着的容成聿,原来会这样对我。

我究竟该怪赫连宥一手造就了我和容成聿的误会,还是该感谢他让我认清了我和容成聿永远不可能有好的结局?

在床上刚躺下不久,便听到外头小遥和画竹的对话,被画竹压低了声音推远了些,小遥还有些不明所以,知道我睡下了才没有执意进来,悄悄和画竹画柳回去休息了。

我哪里睡得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痛苦的场面,甚至,连身下的这张床,都让我觉得如芒在背。

夜很深了,在一片漆黑中,我发现,睁开眼和闭上眼似乎没有差别,我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

窗户发出几不可闻的吱呀声,我心里一紧,朝那边望去。一个黑影闪入,借着他身后的月光,我一眼便认出了来人。

他在床头站了很久,我闭着眼睛装睡。或许他知道我在装睡,也或许他不知道,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睁开眼时,他已不在,唯有薄薄的月光泄进屋中。

那月光,说不出的冰冷,说不出的漠然。

如我料想的那样,我再一次失去了和容成聿的全部联系,他久久不曾露面,不仅如此,连福公公也不再来毓淑宫了。

这些日子,小遥经常会去若幽馆找兰太妃学花样,知情的人都明白,她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着拜见太妃的幌子见睿王去了。从朔莫回来后,我只在皇帝驾崩那日见过睿王一次,那一次也只是匆匆打个照面,并未多谈。

小遥的心意,他一定是知道的,但他的心思,他愿不愿意留小遥在身边,能不能给小遥幸福,这些我都不知道。每每看到小遥白天满心欢喜地出门,傍晚深色失落地回来,我便只能暗暗担忧,只怕小遥想要得偿所愿,是不容易的。

真难为她即便如此,仍是锲而不舍地日日前往。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帮她。但这只是如果,因为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的认识到,所谓情,是何等伤人的东西,尤其是皇子的情,实非普通女子可以承受和坚守的。

小遥说,睿王无意中提起,群臣上奏,说国不可一日无国母,奏请容成聿先封后,待一年国丧之后再行正式的嫁娶。

我知道,这话睿王是故意想通过小遥说给我听的,他向来不是多事之人,不过因为此事多少与我有些细枝末节的联系,但又不方便直接说给我听,所以才假托了小遥之口。

封后?刚听见这两个字,我还是不由自主的浑身一颤。原来,我对容成聿,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死心,原来,我还是在乎的。我多希自己可以不动声色,可以丝毫不为所动,但我做不到。

朝野上下对于谁会成为大炎颛顼皇帝的皇后议论纷纷,总的来说有三个声音,一方,也就是皇帝的旧部,以尹老头等前朝老臣为首的守旧派文臣,认为容成聿应该立我为后,巩固相权与君权间的联系。

一方,是部分后党残余,以及悭山韩家的势力,认为容成聿应该依照大炎数朝传统,再娶一名韩家的女儿为后。

还有一方,则是容成聿一手培养的年轻臣子,他们的观点更趋于观望,主张容成聿不必急于立后,待到一年国丧之后再立也不迟。

三方各有说辞,相持不下,整个朝廷为了容成聿要娶谁,争得炮火连天。

我则是静静守在毓淑宫里,对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小遥对此很是担忧,她固执的认为容成聿是必须要娶我的,也在我面前提过几次,说我对容成聿太冷淡,让我主动去找容成聿。

我的反应始终是淡淡的,小遥很生气,唯一知道些许内情的画竹每每见到如此,都会将小遥好言好语地劝走,然后回来安慰我,让我别往心里去。

我怎么会往心里去呢,小遥把我当最亲的人,才会最担心我,爱之深责之切,我怎么会不明白。我只是不能告诉她原因罢了,她总会明白,在皇帝的眼里,没有所谓“爱谁就必须要娶谁”的。

尹老头曾经透露过想要我回府的意向,容成聿对此没有表态,而我,则是无声的反对了这种提议。没错,这皇宫我是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容成聿风光的娶一个陌生的女人为后。

但,让我回尹府再受尹老头的摆布?这更是不可能。我只是在等,等容成聿终于对我失去耐心,赶我出宫,这样,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离开,带着我这些年来存下的所有银票,按照我最初的希望,寻找一个不大不小的城镇,过自己的小日子。

远远离开这所有的争斗,离开我的爱情。

这些日子,我莫名的有些嗜睡,虽然自从回到大炎后,我的情绪始终不怎么好,但这一阵子更是每况愈下。从前并不挑嘴的我,突然变得对饮食有了极高的要求,却常常是对着一桌子精致的菜品,没动记下筷子便食欲全无。

几个丫头都很发愁,每天围着灶台打转,天天挖空了心思想做点新奇的东西,好让我多吃点,但我的食量却总让她们失望。

大概是因为长时间的食欲不振,我的面色也慢慢变差,身体则是越发的懒了,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补觉,醒着的时候也是神色恹恹。

一个下午,我午休醒来,觉得有些口渴,起身想去倒杯茶来,脚刚一沾地,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接着便人事不知了。

再睁开眼时,面前是王居璟久违了的冰冷面孔,他身后,站着负手皱眉的容成聿。

“王御医,究竟是怎么回事?”容成聿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我眨了眨眼睛,觉得还是有些迷糊。

“回皇上,容月郡主她……有喜了。”“什么!”容成聿还未来得及出声,一旁的小遥突然喊到。意识到自己御前失仪,小遥忙捂着嘴退了下去,但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这丫头,大概以为我回宫以后就偷偷和容成聿春风暗度,珠胎暗结了,正偷着乐呢。

我偏开脸,不想看容成聿的反映。

一阵要命的沉默后,容成聿问:“她为何会晕厥?”不知是不是错觉,我觉得容成聿的声音里有一丝的颤抖。是兴奋,还是慌乱,还是别的什么,我不清楚。

“回皇上,郡主有喜已一月有余,应该还未出现孕吐等害喜的表现,但郡主有心脉郁结之相,似乎是多日来忧思过度,伤神所致,至于晕厥……应该是营养不良,饮食不规律造成的。”

王居璟的声音凉凉的,一如我初见他时对他的印象。他一向是个没什么感晴色彩,醉心医术的人,任何事,不管合不合理,寻不寻常,他都不在意。

我很庆幸此时在这里的人是他而不是其他的御医。

其实这月的月信没有如期而至,我就已经开始暗暗怀疑了,加上自己表现出的一切反常,在心里,我已有了准备。所以,听王居璟证实了我的猜测,我的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四二章牵绊

第三四二章牵绊

所有人中,唯一面露哀伤的只有画竹。除了容成聿,只有她知道这个孩子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在我的身体里扎根的,也只有她知道,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我的心情是多么的复杂。

之所以这些日子以来过得如此浑浑噩噩,除了身体的原因之外,很大的一部分原因,还是我对这个孩子到来的恐慌。

我觉得自己没有办法给孩子创造一个好的出生环境。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走上容成聿兄弟几人的旧路,不能让孩子感受不到父爱,更不能让孩子从出生起就注定了坎坷的人生。

我不忍。

“从今日起,就由王御医专指为容月郡主安胎,无论是饮食起居,还是用药调理,皆要经由王御医之手,毓淑宫所有人,皆要听从调配。晚些时候,孤会再调一些宫女过来伺候。”容成聿声音里那丝几不可辨的颤抖,让我神经紧绷。

容成聿,对于这个孩子,你到底怎么看?

“都下去吧,孤有话要和郡主说。”容成聿摆了摆手,众人顺从地行礼之后退了出去,画竹很不放心的看着我,似乎很想阻拦,却被小遥硬拉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我们二人,我垂着眼看着被面上的花样,不做声,容成聿就站在床边。

“那日……是我一时失控,伤了你……”容成聿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字却像刀一样划得我生疼。抓紧了被子,我不作声。

“安安,对赫连宥,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我……也不愿意再追究,就此放下吧。如今你腹中孕育着我们的孩子,你是即将成为母亲的人了,你气我也好,怪我也好,总要顾及孩子。

那天你说的话,我认真想过了,我怎么会不给你名分?你是这世上我唯一深爱的女子,我说过,要十里红妆娶你过门,怎会骗你。从前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委屈你,但,我从未想过负你。

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要来看你,虽然国事繁忙,但却还是有机会过来。可每次走到毓淑宫外,想起自己曾对你做过的事,我……便畏惧了。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我很害怕看到你冷淡的目光。所以,我一直都在逃避。

安安,我很庆幸这个孩子的到来,他是在提醒他的父亲,要疼惜他的母亲,是在提醒他的父亲,不要退缩。安安,我们一起好好把孩子养大,让他过上我们所没能过上的生活,好不好?”

一向寡言的容成聿一下子说了许多的话,我听了,只觉得心里酸酸的,很想哭。

其实,容成聿心里还是怀疑的吧,他还是认为我曾对赫连宥动过心,只不过他现在选择了“原谅”,“原谅”了我一时的不忠,对于他来说,这一定是个很痛苦的决定,因为他现在,毕竟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我不能接受他对我的怀疑,即便我们都放下这件事,这份怀疑还是会像针一样扎在我们心里,看起来很小,一旦疼起来,却是毫无抵抗之力。

但是,听他说他爱我,说他害怕我会对他冷淡,会离开他,我的心顿时软了。

一向不动声色,无所畏惧的容成聿,居然会告诉我,他在害怕……这让我如何不心软,如何不心疼?

我是爱他的,一直都是,即便他怀疑我,我还是爱他的。情爱从来都是没有办法的事,爱或者不爱,都身不由己。

不如就像他说的,试着放下吧,不管有再多怀疑,有再多险阻,至少我是爱他的,他是爱我的,我们还有一个孩子。他说他会努力让孩子过上我们不曾过上的生活,我愿意信他。

我想给我的爱情一次机会,给我,给他,也给我们的未来一个机会。

掀开被子,我刚要下床便被他扶住:“你现在身子弱,不要乱动,想要什么,我拿给你。”

我抬起头望向他,他黑色眼眸里的爱意和疼惜那样浓,让我忍不住沉溺。

抬起手环住他的颈子,我轻轻靠在他胸口,他浑身颤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我主动抱住了他,怔了怔,突然紧紧抱住我,让我喘不过气,可紧接着,又慌忙松开。“安安,有没有弄疼你?孩子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笑了,一向稳重淡漠的容成聿,此时慌乱的像个孩子。

摇摇头,我伸出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心:“没事,孩子还小呢,那里感觉得到。”容成聿看着我,眼神中闪烁着兴奋和欢喜。“安安你……”

我按住他的嘴唇,打断了他的话,轻声道:“别忘了,你说过,要给孩子好的未来,让他过上我们没能过上的生活。我们的孩子,我们要好好护着他,谁也不能伤害他。”

容成聿点点头,轻轻拿开我按在他唇上的手指,望着我的眼认真道:“安安,我决不会让我们的孩子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如果这是个男孩,他就是我大炎的国储,如果不是,就一直等到你剩下男孩,再立国储。只有你,才可以为我孕育儿女。没有夺位,没有偏颇,我们的孩子,会快乐的长大。相信我。”

我睁大眼睛,不只是感动还是开心,眼泪陡然滑落。

他知道我在担心什么。如果容成聿娶了别的女人,有了其他的孩子,我的孩子势必会卷入皇位的争夺之中,此生再无安泰可言。有了他的承诺,我的孩子不必如历代皇子一般在永无止境的争夺之中度过一生,同时,更重要的是,来自父亲的毫无偏颇的爱,一定会让我的孩子快乐的长大。

有这些,我就知足了。那些误会,就放下吧,我只想和容成聿好好走下去,好好养大我们的孩子。

容成聿想留下过夜,但一则顾及着我身体不适,不想打扰我休息,二则还有许多折子要批,傍晚他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了。

容成聿走后,我把画竹叫到房间里,单独和她谈了谈。

“郡主,你这是……”画竹不太确定我的打算,那日她目睹了我的惨状,对容成聿自然是排斥的。

我笑笑:“别担心,我和皇上商量过了,这孩子……我要把他好好生下来。那件事,就让他过去吧,我会努力忘记,你也要早点忘记。不管怎么说,他是君你是民,即便你再为我不平,也绝不能忤逆他,否则会伤及自身的,懂么?”

画竹眼里噙着泪,嚅嗫着:“郡主,你原谅皇上了?他、他那么对你……”我伸手擦干画竹脸上的泪,慢慢道:“傻丫头,哭什么……很多事,你没有经历,所以不能感同身受。我和他经历了太多,已经有了很深的牵绊,无论我还是他,都无法轻易舍弃彼此。

那天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得清的,会闹成那番样子,我自己也有责任。我和他之间,不知是原谅不原谅那么简单的,我们之间有责任,更重要的是,我们对彼此,有爱。

可能我这么说,你会觉得不可理解,相信我丫头,等有一**不可救药的爱上一个人,你就会知道,如果你爱他,再多的不可原谅,都不是那么不可原谅了。”

画竹红着眼睛看我,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奴婢明白了……郡主同奴婢讲如此的体己话,奴婢很开心。郡主放心,奴婢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那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事,奴婢只需要护着郡主就行,其他的,奴婢不用多想。”

画竹一直是几个丫头里最聪敏最清醒的一个,打理毓淑宫的事宜我也一直交给她来做,事实证明,她做得很好。

对于以后,我已经有了比较清楚的规划。小遥迟早是要嫁人的,她如愿以偿嫁给睿王也好,嫁给别人也罢,总之,我一定要为她寻一门最好的亲事,不让她终身陷于宫闱斗争之中,为奴为婢。

而画竹,她和小遥不一样,小遥并没有奴籍,只是因为跟了我才进宫,但画竹却是在宫里登记在册的宫女,宫女不到年龄不能离宫嫁人,所以,我为她做了另一番打算。

她天子聪敏,又擅长精打细算,好好培养一下,做毓淑宫的管事姑姑甚至位分更高的姑姑都是有可能的。

至于画柳,她性子活泛,擅长和人打交道,却少了些心机,不适合与人争斗,所以,日后我会慢慢培养她接管毓淑宫里一切需要和各宫苑打交道的事宜,在充分发挥她特长的同时,护着她不受人暗害。

有这几个丫头在,我觉得,或许以后的日子也并不那么可怕。

翌日清晨,我身子懒不愿意起床,正躺在床上补眠,便听见外头一阵喧闹。听声音似乎是福公公。

很快小遥进屋来告诉我,说容成聿让福公公带人抬了好几箱的东西来,全是些补品,什么山参灵芝,雪莲鹿茸,玲琅满目的。为了不打扰我休息,容成聿还特意嘱咐福公公说不必让我出来领赏谢恩,让他们搁下就直接东西走人。

我心里泛起一丝甜蜜,未来,或许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艰难吧。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四三章缺失的父爱

第三四三章缺失的父爱

中午,我抱着个手炉窝在床桌边,神色恹恹地看着小桌上精致的菜品,提不起一丝胃口。几个丫头轮番来劝,非要我多吃点,但我只觉得嘴里难受,什么都不想吃。

正在几个丫头发愁之际,厚重的帘子被掀开,容成聿披着裘皮大麾进来,肩头上积了很多雪,显然是刚议完朝政便大老远的从康寿殿赶到这里来。

我想起身给他解下大麾,却被他用眼神制止。自己动手接了披风,容成聿瞥了一眼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皱起了眉:“还是没有胃口?王御医不是开了生津开胃的方子么,难道没用?”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早就憋不住的小遥抢过话头开始告状:“皇上,这可怪不得王御医,今儿一大早太医院就把配好的药送来了,我还巴巴地熬好了温着,可我家小姐恁的不给面子,别说尝一口,光是闻了闻就死活也不愿意喝。”

这丫头真是越发放肆了,我深感自己这个小姐做的很没有地位。

摆出一脸委屈相看向容成聿,我试图用哀兵之策逃避唠叨,可容成聿一点都不吃这一套,径直坐在了床桌的另一头,拿起筷子一个劲儿往我碗里夹菜。

看着堆得跟小山似的碗,我只觉得一阵头疼,容成聿却一点放过我的意思都没有,夹好菜之后,绕到我这边,端起碗在我身边坐下,非常认真地道:“你若是不自己吃,我就来喂你。”

我傻傻看着容成聿,再看看那小山似的碗,冷汗直流。屋里的几个丫头早都捂着嘴笑开了,容成聿这厮也不管管,仍旧端了个碗直直盯着我,一副我不吃他就不把碗搁下的架势。

彻底败给他,我无奈道:“我自己来”,说完,从他手里接过碗来。手指接触的一刻,我的心里划过一丝振动,久违的心悸让我突然脸上一热。再看容成聿,他的眼底也有深深的笑意。

迫于容成聿的压力,我努力吃了半天,终于吃掉了小半碗。将碗搁下,我非常认真的表达了自己宁死也不吃了的决心。容成聿这次倒是没有再为难我,只是让小遥去把温着的药端来给我喝。

眉毛拧成一团,我死死盯着黑糊糊的汤药,还没喝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容成聿突然不知从那里变出一个小瓷罐子搁在桌上:“山楂做的蜜饯,御膳房昨晚连夜赶制的,开胃解苦都不错,把药喝了才许吃。”

我恨恨看了容成聿一眼,觉得他一点妥协的意思都没有,于是一把端起药碗,闭着眼睛咕嘟咕嘟灌了下去,苦得脸皱成了一团。刚一睁眼,觉得嘴唇有一丝凉意,没来得及反应,一块蜜饯便被塞进了口中。

酸酸的,很好吃。

我不可思议的看向容成聿,他笑了:“看来你喜欢吃酸的。母后在的时候曾同我说过,怀我的时候,她就极喜欢吃酸的,尤其是这山楂蜜饯。看样子,我们的孩子,应该是个小皇子。”

我错愕了一下,想到腹中正有个小男孩一点一点长成,心里是说不出的感觉。德妃……突然发现,她离开似乎已经很久了,如果她在,一定会叮嘱我好好养胎,整日把我盯得紧紧的,就像容成聿现在一样……

我一定要做一个好母亲。

容成聿在毓淑宫里留了不久便又赶着去议政了,看他那么忙,还以有空就来毓淑宫看我,我很是心疼。

晚上的时候,容成聿破天荒的居然要留宿。

“我夜里小心些就是了,不会碰到你和孩子的……我想和你,和孩子多一些时间相处,白天,太忙。”容成聿顶着风雪掀起帘子进屋,这样说着,我看着他睫毛上的雪花,突然心疼得哭了起来,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

容成聿一把推开我:“别碰我,我身上寒气重,小心伤了你和孩子,待我烤热些。”说着,他脱下披风,凑到火盆边烤火。我心里酸酸的,把自己的手炉递给他:“喏”。

他看也不看:“你自己抱着,天这么冷,冻着了可怎么好。”我只得抱了个手炉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在火盆边上取暖。

过了好一会儿,他站起身,轻轻将我拉进怀里,柔柔的抱着:“这一下午过得可真慢,我就盼着快写天黑,然后赶到毓淑宫来和你们母子团聚。终于让我盼到了。”

我只觉得这样孩子气的容成聿很有意思,打趣道:“你是想我多一些,还是想你儿子多一些?”

容成聿顿了顿,轻笑道:“儿子,你还没出生,你母亲就已经开始吃醋了,你若是长大了,可该如何是好?”

我笑着轻捶了他一下,推开他去整理床铺。

容成聿拉住我,把我按着坐在一边,道:“这等小事,还是为夫来吧!”说完,回身开始整理床铺,动作倒是有木有样。

熟悉的句式,让我有些恍惚,看着容成聿高大的背影,我突然有种错觉,仿佛这些日子来的不愉快都不曾存在,我们还是在军营里时的我们,情意缱绻,难舍难分。

躺在床上,容成聿侧卧这看我,让我有些不习惯。笑着轻推了他一下,我道:“做什么这样盯着我?”容成聿倒是很认真:“我在看我的娘子。”

我笑得更厉害了,他却一脸严肃:“不许笑,我很认真。安安,相信我,我的妻子永远只会有你一个。”我也侧过身看着他,点点头:“好,我相信,你可别忘了你说的话。”

“至死不渝”他说完,倾身在我唇上蜻蜓点水式的一吻,分开时,我看到他的笑容很有些狡黠。

“娘子,夫人,让为夫同儿子亲近一下吧?”他突然凑过来道,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鼻息。

我点点头,他却突然站起身,将两个火盆都移到床边,帷帐内顿时变得非常暖和。他没有急着回来,而是又对着火盆烤了烤手。

钻回被窝,他道:“可不能让你着凉”,我笑着看他。

容成聿认真地将手探进我的里衣,因为刚烤过火,手很热。他的手寻找到我的小腹,在哪里停下,非常轻柔地抚摸着,另一只手轻轻将我的里衣推高了一些。

露出小腹,我有些不好意思,他却一脸的虔诚。

我看见他认真的看着我的小腹,一边轻轻抚摸,一边像个父亲似的道:“儿子,你要乖些,别让你母亲受苦,知道么,你若是欺负你母亲,爹就罚你抄书。”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容成聿抬起头,皱着眉有些委屈:“你笑什么?我在教儿子呢!”我还是笑个不停:“谁、谁告诉你爹爹教孩子都是要罚抄书的?”

容成聿眼神一暗:“父皇……不曾教过我……这是我去一个臣子家里时,无疑听见他教他儿子时说的话……”

我心里一疼。容成聿的心里,还是怪他父亲的吧,缺失了的父爱,是无论如何也补不回来的。我明白,正是因为容成聿自己从没能得到过父爱,所以他才希望给自己的儿子最好的爱。

我能明白容成聿有多爱我腹中的这个孩子。

轻轻抚上他的脸,我道:“慕渊,相信我,你会是个好父亲的。我们不是说好了么,要一起好好养大这个孩子,让他过上我们不曾过上的生活。”

容成聿眼中闪烁着的快乐是那样的耀眼,让我终生难以忘记。

他轻轻吻了吻我的小腹,轻声念叨:“儿子,你怎么这样小?”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神情有些不满:“安安,你不好好吃饭,肚子到现在还这么平!你是在虐待我儿子。”

我翻了个白眼儿给他:“这才两个月,哪里看得出来!我看啊,等我肚子大起来的时候,你又该嫌弃我没腰没身段了。”

“胡说!”容成聿轻轻捏了捏我的鼻尖:“你为了给我生儿子而受苦,我感谢你都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你!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了,不然,罚你……”

容成聿说着,突然发动攻击,开始痒痒我,我一个劲儿的笑,扭来扭去的躲,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他滚做了一团。

他就伏在我身上,直直看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的体温是何等的炽热,他的心跳仿佛就在我的掌心,一下一下,让我心动。

僵持了一会儿,容成聿突然翻身躺到一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看来我还是不应该留宿,太危险了。”我笑:“现在不觉得舍不得了?”

容成聿瞪了我一眼:“妖精样!快睡,下次再惹我,绝不饶你。”说完自己先闭上了眼睛。

我盯着他装睡的脸看了许久,突然傻笑起来,然后伸手和他十指交叠。笑着闭上了眼睛。

早上醒来时,他果然已经走了,身边的床上已经没有了温度。他走的时候动作很轻,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低头看了看,火盆烧得很旺。他总是这么细心。

往旁边挪了挪,我躺在他昨晚躺过的地方,感受着他存在过的痕迹,裹紧了被子,又重新睡了过去。

孕妇总是有赖床的理由的,谁也无可置喙。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四四章端倪

第三四四章端倪

一个回笼觉睡到了日上三竿,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鞋子正要倒杯水来喝,几个丫头听见动静立刻冲进来,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皇后娘娘金安!”

我眨了眨眼,脑袋还是有点迷糊,怔了怔才问:“什么?”小遥喜不自胜地抢着道:“小姐,你睡着的时候,福公公来过了,还带来了皇后的凤印服制。皇上交代过不能吵醒你,所以福公公搁下东西就走了,这不听见你醒了么,我们几个赶紧进来道喜了!”

什么!凤印?服制?我还没反应过来,画柳那丫头已经一溜烟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捧着个大托盘回来,上头搁着的可不就是皇后的服制和一枚凤印!

这、这是……

“皇上已经册封您为本朝皇后了!因为还在国丧期间,不便行嫁娶和祭祀,加上您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皇上说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把婚礼给您补上!”画柳喜滋滋地道。

我有些错愕,虽然我一直想要和容成聿有一个好的结果,但我也知道如今在朝堂之上他顶着多大的压力。朝内三分势力互不相让,皇后的人选就决定了三方势力的高下。容成聿选择我,纵然是因为爱我,但在群臣看来,在天下人看来,却是因为他选择了尹老头,选择了保守派的前朝老臣。

要做出这样的决定或许不难,但做出这个决定之后要面对的,却是难以想象。如今容成聿刚刚继位,正是要稳定朝政,调和各方势力的时候,他这样选择了我,无异于得罪了其他两方。

自大炎开国以来,悭山韩家的女儿就一直是当朝皇帝的皇后,韩家这百年来积蓄的力量根本难以估量,当年皇帝曾经那样忌惮韩家,也不会没有道理。如今容成聿选择了我,等于变相选择了前朝老臣一派,这无异于得罪悭山韩家,在如此重要的时候,那个实力深不可测的韩家,对如此失颜面的事会作何反应?

再说另一方,新进臣子集团,他们的确是容成聿一手提拔进入朝廷的,但他们更是一群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激进分子,一直以来,正是容成聿卓越的个人能力让他们折服,他们才甘于对容成聿马首是瞻。但如今容成聿做出的决定违背了激进派的政治意图,他们一定会开始怀疑容成聿是否是他们所愿意追随的明主,一旦被自己的肱股之臣所怀疑,容成聿的处境会是何其的艰难!

见我神情复杂,一直沉默的画竹开口了:“我们都出去一下吧,让……让皇后娘娘好好静静。”几个丫头互相望了望,我没有阻止,她们便福了福身,悄悄退了出去。

端详着桌上华丽的皇后服制,我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轻轻抚摸上面的金丝绒线,每一个针脚都那么细密,明明是这样华贵的一套衣裳,我却只觉得有些扎手。

我终于如愿以偿的嫁给容成聿了……应该可以这样说吧,但在喜悦之余,深深的不安就像阴云一样笼罩着我。

从拿到凤印那日起,即便正式的册封礼还未举行,阖宫上下却已开始尊称我为皇后娘娘。容成聿似乎变得更忙了,前些天还能每日抽出时间来看我,最近却是三四天才能踏足后宫一次,听福公公说,每天康寿殿里的奏折堆得跟小山似的,容成聿每天几乎只能睡不到两个时辰。

我心疼他,自然不愿意他顶风冒雪地赶来看我,但每每害喜严重的时候,我又特别希望他能在身边。

虽说月份还小,肚子看起来并不明显,但害喜症状却是折磨的我几乎不眠不休。一日三餐增加到了五餐,每一餐只能吃进一点东西,而且刚吃下就忍不住吐掉。如此反复了几日,面色立刻变得惨白。

王居璟按照容成聿的要求日日前来给我请安胎脉,见我成日吃了吐,他冷着一张脸警告我,若是我不好好吃饭,腹中的孩子营养不良,且不说能不能保得住,即便真是抱住了,生下来也是个病秧子。

我很怕自己的孩子生下来便带了病,于是咬紧了牙努力吃,可身体总是不听话,还是吐个不停。王居璟给我开了许多的汤药,一种比一种苦,为了孩子,我还是一碗不落的按时服下。可服过药后,随之而来是越来越严重的孕吐。

容成聿赶到毓淑宫的时候,我正侧卧在床头吐得昏天黑地。他忙走到跟前,一下一下轻抚我的后背,等我终于吐完了,就从袖里取出一块方巾小心地擦拭我的嘴角。

看他一脸的心疼,我既觉得窝心,又有些难过。

“王居璟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才几天你就瘦成这样,他这个御医是怎么当的!”容成聿少见的动了怒,我拉了拉他的衣袖,让他在我身边坐下。

“王御医每天天不亮就到毓淑宫外头守着,这么大冷的天,日日没有迟过,生怕我大早上身体不适。平日我起来的时候都已经日上三竿了,可以想见王御医是等了多久。

这些天他变着法儿的给我开方子,想尽一切办法让我提起胃口,还有那些补汤,都是温性的,不伤身,若是没那些汤吊着,就凭我这整日吃了就吐的样子,你的宝贝儿子怎么留得住!”

容成聿眉心一皱:“不许胡说!”

知道他有多重是这个孩子,我自知摸到了逆鳞,乖乖噤声。

正好小遥端了汤来,我正要伸手接,容成聿从中隔断,端着碗看了看:“这么清的汤?”我笑:“你当只有浓汤才好?御医说的总是没错的。”

容成聿有些不悦:“你对孩子怎的这样不上心?”我顿时生气了,这些天我被这孩子折腾得还不够么?他做了什么?凭什么这么指责我?

心里有气,许是因为孕中脾气焦躁易怒,我想也不想直接爆发:“是啊,我哪有你在乎这孩子。你也知道,我从一开始就喜欢自由自在,从前被我爹困着,以后被孩子困着,你想我心里能高兴么!”

我不知道这话里有几分是出自真心,但我知道,我是真的爱这个孩子,即便我心里有一丝丝微弱的无奈,觉得一旦生下这个孩子,我的终生就这样无法改变了,被牢牢拴在这寂寂宫闱之中,直到老死。

话一出口,我便知道容成聿一定会气得发狂,他那样爱这个孩子,听到我这么说,一定会觉得我对孩子没有丝毫的感情。我明知如此,却还是没有解释,只倔强的看着他。

也许我这样做只是因为孕中的情绪反常,也有可能,我还在记恨容成聿对我用强的事,一个不经意,这种恨便偷偷溜出来,在狠狠伤害他的同时,也伤害我自己。

乐此不疲。

我以为容成聿会立刻动怒,但他没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把所有怒气都压了下去。舀起一勺汤在嘴边吹凉,递到我嘴边,他温声道:“把汤喝了吧,什么都不吃,身子受不了。”

我直直看他,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对于我们俩来说,究竟是像我这样直接的爆发比较好,还是像他那样把情绪深埋比较好。我的爆发就像双刃剑一样,无情地刺伤着彼此,但他的隐忍只会让他的负面情绪越积越深,等到这种情绪终于不堪重负,爆发的那一天,结果一定不是我们可以承受的。

我有这种预感,这样的预感,让我很不安。

不想再引起冲突,我乖乖就着容成聿的手一口一口把汤喝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发泄掉了积蓄几日的烦闷,这一碗汤喝下去,我竟没有再吐。

将碗搁下,容成聿站起身,淡淡道:“还有些折子要看,我就不留下陪你了,你早点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我点点头,张了张嘴,想让他自己也注意休息,却终是没能说出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孕吐的症状终于慢慢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我陡然变好的胃口。从一开始的什么都吃不下,到前段时间的吃什么吐什么,几个丫头已经被我折腾的不敢给我做饭了。

现在看我每天胃口大好,几乎不挑食,几个丫头高兴得更有兴致琢磨怎么给我做吃的了,以至于才短短一月,我就胖了许多。

看着已经明显突出的肚子,我有些无奈,发愁柜子里的那些衣裳只怕以后都不见得能穿了。几个丫头倒是很喜欢我圆滚滚的肚子,经常盯着看。

容成聿隔几日还是会来一次毓淑宫,虽然他每次都是笑着,还喜欢摸我的肚子,但我总觉得他有很重的心事。

刚舒服了没几天,慢慢加重的腰酸背痛,以及渐渐浮肿的小腿,让我每天坐卧不安,根本找不到舒服的姿势。每晚要无数次的起夜,根本睡不好,白天又很烦躁,同样无法好好休息。

王居璟每次给我请过脉后,都要叮嘱我多走路,可哪有他说的那么容易!我又是腰酸又是背疼,小腿肿的粗了几圈,哪里走得动,每次都是被几个丫头扶着没走两步,就累得直想休息。

王居璟很不客气地说我这是走的还不够多,加上前些日子吃得太好,身子重的厉害。我气他说话太直,却也知道他说的没错,于是也乖乖每日百步走。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四五章疑云

第三四五章疑云

不知是不是因为孕期情绪本来就比较敏感,最近我总觉得毓淑宫上下,所有人都怪怪的,所有人看我的表情,似乎都多了某种不曾有过的色彩,似乎是……同情。

我不明白为什么,曾经试探过几次,小遥躲躲闪闪的,说我多想,画柳则是总笑着应付,画竹这丫头心思重,我一问她她就直摇头。

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多虑了,我放宽了心,安心养我的胎。有意无意的,我总提醒自己,不要太在意容成聿不来毓淑宫。

腹中的孩子长得很快,从前总觉得这小家伙小小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成,这一转眼的功夫,肚子已经圆滚滚的了。小家伙第一次在我腹中动弹的时候,我惊得轻声叫了出来,吓得几个丫头脸都白了。

告诉她们是小家伙踢了我一下,几个丫头皆是狂喜,我让她们不必顾着礼数,可以摸一摸,几个丫头怯生生地挨个在我肚子上摸了摸,激动得又笑又跳的。

大概真的是父子连心,小家伙踢我的当天晚上,久未踏足毓淑宫的容成聿傍晚的时候来到我房中。见到容成聿,几个丫头的表情都怪怪的,看向我的目光很有些担忧,我不明所以,她们却已被容成聿屏退了下去。

“今天孩子踢了我一下!”我站起身,兴奋地对容成聿道。他表情一怔,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真的?快让我听听!”我笑着坐回床上,靠在床头,他忙凑过来,小心地把耳朵贴在我的肚子上。

“怎么样?”看着容成聿的发顶,我小声问。

“嘘,别出声!”容成聿皱着眉,像是生怕我的声音让他错过了宝贝儿子的动静。我好笑地看着他,乖乖不出声。

“动了!”容成聿突然道,眼中满是惊喜,看他笑得眼睛弯弯的样子,我更加确定他是如何的爱着这个孩子,因为爱,那个成熟内敛的容成聿,兴奋得像个孩子。

如同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容成聿又凑过来听,听了一阵又道:“又动了一下!我就知道,我们的孩子一定是个健壮的小伙子!”我笑:“偶尔动一动是挺有趣,他若是长久这么折腾,也够我受的了。”

容成聿抬起头,看向我的眼神充满歉意:“安安,让你受苦了,相信我,我一定会补偿你的,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我笑着推他一下:“说什么呢,你好好待我,好好待孩子,就是对我最大的补偿了。”

容成聿高兴地环住我,让我把全身的重量倚在他身上。

温存片刻,我又泛起些许睡意,正迷迷糊糊眼神朦胧之际,隐约听见容成聿在我耳边轻声道:“安安,你要相信我,任何时候都要相信我,我是爱你的,你是唯一……”

后面的话我已经不记得了,第二日醒来,我正躺在榻上,房中哪还有容成聿的影子。

连日以来的疑虑,在这一天,露出了冰山一角。

我在床上赖够了,才懒洋洋托着沉重的身体起来,正要出房门转转,一推门,却被画柳拦住。

“娘娘,今儿风大,您就别出来转了,多在屋里歇歇吧!”我看了看院中,哪有一丝风,万里无云天气晴朗得很!见这条说不过去,画柳又道:“娘娘,王御医也快来了,要不您在屋里等吧?”

这丫头怎么怪怪的?我正狐疑,突然听见外院传来一阵喧哗声。“怎么回事?”我问画柳,她讷讷说不出缘由。我索性推开她,自顾自往外院走,画柳巴巴地跟在我身后,想拦我又不敢。

挺着个大肚子走到外院,我这才瞧见,小遥和画竹带着毓淑宫里几个忠心的宫女太监正拦着几个人。见我来了,小遥竖着眉毛对我身边的画柳道:“不是让你拦住娘娘么!你怎么……”

我打断道:“做什么瞒着我?发生了什么事?”刚一说完,却见那人穿过拦着她的众人,袅袅地走上前来,身上穿的,正是几个月前福公公送到我这里来的皇后服制!

“夏瑾!”我惊讶道。印象中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当年初入宫时,皇帝安排的那场选拔让我第一次认识了娇弱温柔的夏瑾,我们一起经过了重重选拔,最终和容成聿他们一干皇子去了琼鸾峰。

夏瑾很喜欢粘着我,而比起李思韵,我也更喜欢识大体又温婉的夏瑾,总是瑾儿瑾儿的唤着她,有什么好东西也总会记着留给她一份。

其实当年的选拔,她会被留下实在是意料之外,只有三个名额,我和李思韵可以说是内定,而夏瑾能在众女子中脱颖而出,除了她自己本身的才情之外,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是,李思韵暗中除掉了许多竞争的官家女子,无意中为她铺平了道路。

我记得夏瑾的家世在一众应选女子中只是平平,而且据说她还是那名选派官员的义女,连血缘都没有。当初她能获选,我还是很意外的。

有时候我会想,若是当初没有被红夙提醒,让我多留心夏瑾,加上夏瑾有时的行为的确让我觉得奇怪,或许我真的会和她成为最好的朋友。

从琼鸾峰回到皇宫后,夏瑾和李思韵就一直留在太后身边,后来李思韵嫁给了祀王,夏瑾则没有了消息,再后来,我离开大炎期间,容成聿成功搬到了后党,太后皇后带发修行,形同废黜,夏瑾就更是不知了去向。

这么久了,久到我都几乎要忘记她的存在了,她却突然出现,还身着皇后服制,申请如此陌生,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在我心头升起。

“月姐姐,好久不见啊。”夏瑾一把推开想要拦住她的小遥,傲慢地走到我面前,比之从前妖冶了许多的妆容,让我很不适应。我皱了皱眉,冷声道:“的确是很久未见了,不知瑾儿姑娘今日踏足本宫的毓淑宫,究竟有何贵干?”

“本宫?呵,月姐姐,莫不是怀孕怀得脑袋也不正常了吧,就凭现在的你,也敢妄称‘本宫’?”夏瑾的表情哪里还有当年柔弱温顺的样子,她的神情,狠毒得仿佛我害了她全家性命一般。

“你什么意思?”我冷声问,身边的几个丫头突然全都白了脸,似乎很怕夏瑾会回答我。

夏瑾上下打量着我,扭着腰围着我转了一圈,漫不经心地道:“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啧啧,传言果然不可相信,我看皇上对你,只怕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如呢……”

“你究竟什么意思!”我努力克制自己爆发,浑身轻轻颤着,小遥冲过来扶住我,紧张得额际全都是汗。

“你难道不知道,你早就不是什么皇后了?”“什么!”我心中一惊,不由后退半步,小遥用力扶住我,使劲摇头,让我不要再听了。

“我不信,”我冷冷道,努力强装着镇定,但心里早已乱成一片。

“不信?皇后服制现在穿在我身上,皇后凤印拿在我手上,由不得你不信!看样子,是皇上有意瞒着你的吧……你说皇上为什么废了你却还要瞒着你呢?”

夏瑾装模作样的蹙了蹙眉,突然妖冶一笑:“我想……一定是因为皇上打算留着你的命,让你把孩子好好生下来,然后……再处置你吧。哈,枉你尹月还号称大炎第一才女,竟然连这都看不透!”说完,她开始张狂地笑,笑得我不寒而栗。

“让我猜猜,还有什么是皇上瞒着你的呢?唔……比如,你的父亲,我们大炎的名相尹茂修尹大人,就在几天前,被皇上下旨抄家,斩、监、候?”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若没有小遥扶着,我一定会摔倒在地。

见我脸色惨白,夏瑾一脸的得意,用最傲慢的姿态看着我,她笑:“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尹月啊尹月,枉你总被人说成冰雪聪明,我看你根本就是有眼无珠,识人不明!你该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我是那个只会依附着你和李思韵的没依没靠的野丫头吧?”

我冷冷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夏瑾妖冶一笑,凑到我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道:“你以为当初那些被赶出宫去的官家女是被李思韵陷害的?真傻!别忘了有一句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些事全都是我做的,李思韵不过是我的工具罢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意外?是你帮我留下的,是你!后悔吧?”

我咬紧牙不做声,已经觉得天旋地转。

夏瑾却仍不罢休:“你以为皇上爱的是你?别做梦了,如果皇上爱你,他又怎么会下旨让你父亲入狱?如果皇上爱你,现在穿这皇后服制的,就会是你,而不是我!尹月,你记住了,如果没有你肚子里的孩子,在皇上眼里,你根本什么都不是!”

我捏紧了手心,强忍着浑身的颤抖,咬着牙道:“我凭什么信你?”

夏瑾冷哼一声:“你以为皇上不知道你跟那朔莫皇帝的事?你在朔莫那么久,谁相信你和赫连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们尹大才女如此花容月貌,有几个男人能不动心的?你觉得,皇上会认为你还是清白的么?”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四六章决心已定

第三四六章决心已定

夏瑾顿了顿,突然冷冷一笑,道:“对了,有一次皇上留我陪他批折子,来了几个暗卫报告,说按皇上的吩咐,查到你和赫连宥微服出巡那一路所遇的事,听说,那赫连宥为了救你,不惜身受重伤啊!

你说,都能做到这个份上了,皇上能不怀疑你和赫连宥之间有奸/情么?要我说,废了你都是轻的,像你这样朝三暮四的贱/人,就应该赶出宫去,扔进青楼!你不是喜欢男人么?就让你喜欢个够!”

容成聿让暗卫查我?我心里一凉。我在朔莫为质的这件事一直都是横亘在我和容成聿之间的一根刺,多次的争吵让我们都学会了沉默。我以为只要我们还相爱,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这些误会终会烟消云散,但我没有想到,容成聿居然还是这样的耿耿于怀。

这才是他一直不来毓淑宫的原因吧,或许在知道赫连宥曾经那样救我之后,容成聿就几乎再也无法忍受看见我了,因为看见我就会让他想起暗卫告诉他的话,让他想起自己的女人曾经流落他国。

换做是谁,听到这些也不会相信我和赫连宥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吧。只是,如果这个认识容成聿,我实在不知道究竟该怎样面对。

“送客!”我再也无法强撑着不与夏瑾发生冲突了,将所有力量倚在小遥身上,我气若游丝地道。

几个丫头也受够了夏瑾的泼悍,站成一排挡在我面前,做好动粗把她赶出去的准备。

夏瑾扫了我一眼,冷哼一声:“也罢,本宫倒要看看你还能强撑到几时!听到你父亲死讯的时候,可不要太过悲伤哦,伤了你的身子倒没什么,若是伤了你腹中的孩子,哼,皇上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她冷哼一声,快步离去。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我顿时觉得眼前一黑,接着便人事不知了。

再醒来时,眼前又是王居璟冷峻的脸,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很暗了。

“小姐,你觉得怎么样?”我揉揉眉心,觉得头有些发晕:“我睡了多久?”回答我的是王居璟:“娘娘从昨日午间晕厥起一直昏睡到今日傍晚。”

我睡了一天半!怪不得头昏脑胀的。

想起晕倒前发生的事,我只觉得气血翻涌,紧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王居璟不痛不痒的道:“娘娘还是平复心情的好,急怒攻心,不论对您自己,还是对您腹中的孩子,都极为不利。”

“娘娘?你难道不知道我已经不是皇后了?”心中有气,我不分青红皂白的只想发泄。

其实,说不定我从来都不是皇后吧,未行册封,只得到服制和凤印,也算不得真正的皇后。真是讽刺。

王居璟站起身,一边收拾自己的药箱一边道:“微臣回去为娘娘开几副降火排毒的药,娘娘这些天要注意休息,饮食尽量清淡。微臣告退。”说完,他背着药箱便离开了。

身边的小遥一看,气得直跳:“这御医怎么说话的!说走就走,我家小姐同意了么!好大的胆子!”

我怔了怔,心里突然有些恍然。

这不就是王居璟么,不为外无所扰,不为人情所困,一心一意钻研医术。他一直在做他自己。

那我呢?真正的尹月,去了哪里?不是尹大小姐,不是容月郡主,不是长安皇后,抛开这浮华的一切,真正的我呢?该是什么样子?该怎么选择?

我想见容成聿。

从回到大炎起,这个念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过。我一定要亲口问他,我一定要他亲自告诉我,杜绝所有无悔的可能,我要做出最自我的选择。一切,全凭他如何回答我。

让小遥私下找了福公公,说我有事要见皇上,福公公先是模棱两可地将小遥打发了回来,在我以为容成聿或许会对我避而不见的时候,他却来了。

只是他身边,却跟着夏瑾。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设想过无数的可能,比如容成聿借口国事繁忙不愿见我,比如他像从前无数次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床头,但我没有想到,他会带上夏瑾。

身着朝服的他和身着皇后服制的夏瑾,看起来是那样的相得益彰,让我心疼得几乎麻木。

“尹姐姐找皇上可是有什么事儿?可巧了,今儿皇上约了我下棋,下着下着竟忘了和姐姐有约。这不,时辰还早,皇上就让我陪着一起过来,瞧瞧姐姐。”

容成聿还未开口,夏瑾先开始讨巧卖乖,我只是这容成聿,丝毫不把像跳梁小丑一样的她放在眼里。

“容成聿,今日我找你,只有一件事”,定定看着容成聿,我一字一顿。

“大胆!怎可直呼皇上名讳!”夏瑾突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大叫,惹得我一阵心烦。

“让她出去等吧,我不想看见她”,皱着眉,我淡淡道。

夏瑾自然是气得眉毛直竖,张口不知打算说些什么,却被容成聿平静的目光制止。

“不必了,就让她留在这里。你有什么事,只管说便是。”

夏瑾的脸上露出最得意的笑容,看着她挑衅的眼神,我突然就不在意她是不是在场了。或许她在也好,事无不可对人言,如果容成聿不肯当着别人的面讲,我倒无法依照他的回答,下定决心了。

“好,既然如此,我便当着她的面说又如何。我只问你,我父亲的命,你留是不留?”

容成聿没有看我,目光有些飘忽,让我无从猜测他此刻在想什么。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其实尹老头的命在我看来并不那么重要。我今日之所以会开口问他,其实更是在问他,是否还像他从前说的那样,愿意为我而改变自己的选择。

捏紧了手心,我悬着心等待容成聿的答案,他的答案决定着我的决定。

良久,久到我几乎忘了时间的存在,他淡淡道:“孤心意已决。”

五个字,足以让我的世界崩塌。

跌坐在凳子上,我笑了:“我明白了,皇、上慢走。”

夏瑾又想表达自己的不满,容成聿却已经站起了身。他顿了顿,什么都没有说,推门离去。夏瑾看看门外再看看我,对我冷哼了一声,快步追了上去

几个丫头忙涌进屋里,将我团团围住,问我有没有事,我始终笑着,什么也不肯说。

接下来的几天,我表现的很平静,平静得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尤其是尹老头问斩的那日,我一直站在窗口,定定望着窗外沉默。没有流一滴眼泪。

容成聿来过一次毓淑宫,我不愿见他,只说自己身子不适不能见人,让小遥将他打发了。小遥本就对他有气,自然不遗余力地将他拒之门外。

我已经决定和容成聿划开界限,他做他的皇帝,我过我的日子,互不相干。孩子生下来,我们轮流照看就是,他忙的时候就让孩子陪我,他想孩子了,可以把孩子接走住几天。

不过话说回来,以尹老头为例,小老婆大抵是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何况容成聿还是个皇帝,后宫三千也不嫌多。有那么多女人抢着给他生孩子,我的孩子他又能多在意。

他不在意倒好,我只愿我的孩子一辈子安安生生在我身边,无病无灾。

容成聿的诺言,现在即便在梦中我也不会想起了,我开始回到最开始的我,那个不相信所有人,只相信自己的尹月。

尹老头如是,容成聿亦如是,皆不可信。

后来,容成聿又来过许多次,皆吃了闭门羹。他一向是骄傲的人,怎会受得了被拒绝这么多次?何况他现在身边已经有了个夏瑾,说不定还有其他人,装装样子来几次也便是了,如何能当真。

我以为自己可以安安静静一直等到孩子出生,但没想到,风波终究是避无可避。

身体状况趋于平稳,我愈发嗜睡,几乎从白天睡到晚上。

睁开眼的时候,房里亮着烛火,我有些迷糊,眨了眨眼,突然看见桌边坐着一个人!

猛然清醒,我立刻坐直身子,冷声问:“你怎么进来的!你来做什么!”

夏瑾妖冶一笑:“瞧姐姐你说的,妹妹这不是想念你,就绕路来瞧瞧你么。只不过时候有点晚,见毓淑宫里宫女太监们都睡了,值夜的又在打瞌睡,我只好自己进来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我心里一阵发冷。

“做了什么?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啊!姐姐可不要冤枉好人!”夏瑾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站起身向我走近了几步,俯下了身凑到我面前。我闻到她身上刺鼻的香味,只觉得浑身难受。

容成聿,这就是你的品味?

夏瑾在我床头坐下,笑道:“姐姐聪明,知道这会儿就算叫也叫不来人,索性省了力气。所以说,和聪明人说事儿,就是轻松。其实妹妹今天来,是想给姐姐行个方便,帮姐姐一个忙,妹妹相信,姐姐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妹妹帮你的这个忙了!”

我不理她,努力思索如何应对。以她的意思,只怕整个毓淑宫都布了迷烟,所有人睡得正沉,即便我呼救也不会有人知道,所以,我必须想办法自救,至少不能受她摆布。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四七章毒

第三四七章毒

夏瑾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递到我面前。

我扫了一眼那纸包,冷声问:“什么东西?”

夏瑾把纸包放在鼻端,**的嗅了嗅,笑:“自然是今时今日,姐姐你最需要的东西。”

我冷笑:“你会这么好心?深夜到访,迷晕所有宫人,自然是别有图谋,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装模作样,要做什么,尽管说出来便是!”

夏瑾端着下巴,点点头:“姐姐说的在理,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和你兜圈子了。如今的形势想必你也很清楚,皇上对你早已厌倦,像你这般朝三暮四的女人,皇上怎么会长留你在宫里?如今你爹已经死了,待你生下孩子,接下来要受苦的只怕就是你了。”

“其实你比谁都明白,皇上留你不过是因为那孩子,试问,若你没有那孩子,皇上又怎会看你在眼里?而你……只怕也不想留在宫里了吧。你爹给你娶了那么多个后娘,你心里一定非常憎恨男人三妻四妾,让你眼睁睁看着皇上一个一个娶女人进宫,只怕比杀了你还要让你痛苦吧?

如果有机会,你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离开皇宫的,对不对?”

夏瑾所言虽然有许多夸大其辞的成分,但她说的也的确没错。我沉默了,此时我有一种被看尽所有心思的窘迫之感。

“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皇上有了其他的孩子,你的孩子在皇上眼里,是不是还那么重要?”夏瑾步步紧逼,句句指向我心里最担忧的地方。我完全无回击之力。

“作为一个母亲,你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终生活在争斗之中,得不到父亲的关心,只能成为兄弟间帝位争夺的牺牲品?”夏瑾凑到我耳边,每一字都像刀一样锋利。

“尹月,你要明白,怀有身孕的你无法离开皇宫,生下孩子后的你更无法离开皇宫,你只能守着这小小的一块天地,寂寞孤苦地过一辈子!好好想想吧,你,真的能忍受么?”

我咬紧下唇,一个字也说不出。

夏瑾俯下/身,把药包放在我面前,用魅惑的声音轻轻道:“无论如何,你的孩子注定是不幸的,无论如何,你都无法给他好的生活,既然如此,你何必非要自私地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孩子以后会恨你,恨你把他生下,却没有能力让他幸福?

而且,如果没有了这个孩子,你就自由了,没有拖累,你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当时你不是能自己从朔莫的皇宫里逃出来么?那么,从这里逃脱,对你来说,也不是那么难吧。”

像蛇吐着信子一样,夏瑾的声音嘶嘶地在我耳边响起。

“来吧,做决断吧,你对皇上那么失望,你对未来那么绝望,那就索性毁了这一切吧。”她的声音是那样的诱惑,让我几乎无力思考。

看着她手里的药包,我怔怔地,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伸出手去……

颤抖地握住药包,我浑身都在忍不住颤栗着,夏瑾拍拍我的肩:“姐姐,何去何从你且自己考量吧,妹妹先回去了。对了,别怪妹妹没提醒你,若你真的下了狠心,只怕你和皇上仅有的那点情分,也就此断了。你要知道,皇上有多爱这个孩子,就会有多恨你。你自己决定吧。”

说完,夏瑾笑着离开了,带着成功者的骄傲。

我怔怔看着手心里的药包,连指尖都在颤抖。一个声音不断在耳边回响:毁了这一切吧,既然没有爱了,恨又有何妨?是他逼我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不能让他一辈子痛苦,如果不能让他过上安泰的生活,我就不应该残忍的把他带到这个世上来。我要离开这里……我要自由,我再也不要被锁在一方小小的院墙里,再也不要像个囚犯一样,被束缚着。

跌跌撞撞地扑到桌边,拿过水杯,抑制不住浑身的颤抖,我费力地打开纸包,将里面白色的粉末倒进杯中。因为过度的颤栗,有许多药粉洒在了桌上。

端起杯子的一刻,我犹豫了。

这个孩子,他在我的身体里住了这么久,他的血脉和我相连,我的每一丝感受他同样在感受着。是我给了他生命,如今我又要亲手扼杀他的生命……我……实在不忍心。

不,我要留下他,我要好好护着他,为了他我可以牺牲一切!我知道我无法给他最好的生活,但我会为他做一切我所能做的事。我爱我的孩子,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生下他!

决心已定,我刚把杯子放下,突然腹中传来一阵剧痛,我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正疼得缩成一团,突然听见房门被粗暴推开的声音。容成聿快步走过来,扶住我问:“怎么回事?”

我疼得根本说不出话,勉强抬起头,发现他身后站着一脸无辜的夏瑾。

“咦?这是什么?”夏瑾指着桌上散落的药末,一张残留着药粉的纸,以及装了半杯水的杯子。

容成聿扫了一眼桌上,眼神突然变得冷厉:“怎么回事!”这话却是对着另一人说的。一个宫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唯唯诺诺道:“回、回皇上,奴婢发现、发现娘娘这些日子经常服用一种白色的粉末,心里觉得奇怪。那药粉不是王御医开的,奴婢不放心,于是、于是私下禀报了皇后娘娘,让、让皇后定夺。皇后娘娘嘱咐奴婢细心观察,再发现娘娘服药,就及时通知她,所、所以……”

不是这样的!我想要反驳,却疼得根本无法出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皇上!”是小遥的声音。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小遥冲过来扶着我,见我疼得面色惨白,慌得声音都在抖。画竹画柳两个丫头也蹲下身来,满脸急色。

“你们在做什么?怎么现在才来?”容成聿冷声训斥。

“是奴婢睡得太沉,皇上恕罪。画竹画柳忙跪下认错,她们哪里知道自己是被夏瑾下了**。

我疼得一阵呻吟,小遥突然惊叫:“血!”容成聿眉头紧锁:“传御医!”我只觉得身下一片湿热,接着便疼得昏了过去。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正被厚厚的被子裹着,额头上绑着一块巾子,已经被汗浸湿了。

迷蒙退去,疼痛立刻袭来,忍过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我觉得似乎缺了些什么,一抬手,发现自己隆起的肚子……不见了……

孩子呢!

一阵惊惶,我在床上用力挣扎,惊动了帷帐外的人。帷帐被挑开,容成聿冷着一张脸走过来,那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冷漠。夏瑾就站在他身边,表情像我初次见她时那样无辜单纯。

“毒妇!”容成聿冷冷看着我,曾经说过爱我的那张嘴,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如同一把尖刀,直直插在我心上。

“这是你自己的孩子,你如何狠得下心!虎毒尚不食子,你怎么能做的出来?你难道不觉得残忍么?”容成聿一点一点向我走近,我恐惧得想要后退,却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我没有!”我没有害死我的孩子!我拼命摇头,忍着浑身的疼痛,抓住容成聿的袖子,求他听我解释。

他却一把挥开我的手,扼住了我的颈子:“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是如此狠毒的一个人。你说的话,从现在开始,我一个字也不信!你没有?事实俱在你还想抵赖?如果不是你自己要服药,害你的人会大张旗鼓地把东西留在桌上让你发现?这一切都是我亲眼看到的,你还能如何狡辩?”

我无力的摇头。他被骗了,根本不是这样,我想起来了,那个向他揭发我服药的宫女,就是我怀孕后不久新入毓淑宫的人,我一向由几个丫头贴身服侍,她根本近不了我的身。

唯一一次是在昨天,她为我房里添了一次水,只有那一次!

她根本就是夏瑾安插在毓淑宫里的奸细!容成聿,你连这一点都看不清吗?你到底是被愤怒蒙住了双眼,还是你根本就不愿意弄清缘由?

容成聿扼住我颈子的手一点一点收拢,我慢慢感觉到窒息,开始拼命挣扎。“怎么,觉得难受了?我的孩子呢,他在被你亲手毒死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难受?好好感受一下吧,感受一下我有多恨你!”

他的手毫不犹豫的收紧着,我几乎无法呼吸,因为小产,浑身根本没有力气,拼尽全力抓住他的手腕,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以为我会被他嚯嚯勒死,但他却松了手。

“打入冷宫,孤不想再看见这个毒妇。”转过身去,容成聿冷冷道。

“不可啊皇上!”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我侧过脸,看见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看起来似乎是王居璟的父亲,老王御医。

“娘娘刚刚小产,身体虚弱,不能受风,冷宫地气湿冷,娘娘若是搬过去,对身体极为有害啊!望皇上三思。”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四八章冷宫

第三四八章冷宫

容成聿顿了顿,没有出声。夏瑾突然接口道:“是啊皇上,王御医说得对,姐姐身子娇贵,哪里受得了那样的苦。服、药、失、子已经伤了姐姐的身子,若再入那冷宫……”

夏瑾的话还没说完,容成聿冷冷打断:“她既然敢服药,说明她身子好得很,去冷宫住住又何妨。还不动手?”

几个孔武的嬷嬷冲上来,将我从床上硬拉下来,三个丫头想拦却哪里拦得住。我闭了闭眼,轻声道:“放手,我自己过去。”见容成聿没有说什么,几个嬷嬷松了手,我倚在小遥身上,忍着剧痛,脚步虚浮地往外走。画竹画柳两个丫头先一步出了门去,大概是去冷宫收拾了。

迈出门的一刻,我顿了顿身子,背对容成聿,淡淡道:“容成聿,你记住,这一次,我不会原谅你的。”说完,我被小遥扶着,离开。没走出几步,听见房里传来摔杯子的声音。

我忍不住一笑,多熟悉的场景。当年在琼鸾峰也是这样,我离开,他愤怒。只不过,那时的他是在做戏,而现在……

罢了。一切都结束了。

其实我并不知道冷宫的所在,从前德妃在世的时候,我曾向她问起过冷宫,她只说先帝仁厚,并未废黜过妃嫔,因而冷宫一向空置,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忘记了它的存在。

有个嬷嬷一直在前引路,因腹痛难忍,我时常走走停停,她不耐烦地一直在催促。小遥很生气,几次想要和她争执,都被我拦住。如今我的处境如此不堪,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落井下石,又何必让小遥也频频树敌。

走了一个多时辰,一路上越来越荒凉,越来越荒芜人际,终于,那嬷嬷停在一处大门早就破败得无法关上的庭院外,笑道:“娘娘您请吧,哦,奴婢忘了,只怕您现在已经不能被称为娘娘了,那……尹小姐,您快进去吧,毓淑宫恐怕过不久就是皇后娘娘的了,您就别妄想还能再回去了。亲手杀死龙裔,这罪过……啧啧,皇上没当即下令杀了你,已是格外开恩了,您呐,下半辈子就乖乖住在这冷宫里吧。”

小遥气得忍不住脱口斥道:“你算什么,有什么资格说这风凉话!我家小姐是被冤枉的!你若再口出狂言,我定不饶你!”

“定不饶我?”嬷嬷冷笑一声:“小遥姑娘到底是尹小姐身边的人,口气就是大,你家小姐都到如今这个份上了,你还如何能‘不饶我’?还是想想怎么在这冷宫里保住你家小姐不被黑白无常带走吧。”

那嬷嬷说完,得意地笑着离去。

小遥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我拦住:“好了,多说无益,我累了,扶我进去坐坐。”小遥点点头,紧紧扶住我。

跨过门槛,庭院内比想象中的更加破落荒凉。刚开春,院内已是杂草丛生,四处可见断垣残壁,乱石沟壑,空气中弥漫着长年阴冷潮湿造成的馊味。

放眼望去,整个庭院内只有三间房的房顶是完整的,且这三间房的房门也基本都是坏的,房门耷拉着,被风吹得吱吱呀呀直响,很是渗人。

庭中有一口井,旁边的木桶已经朽烂了,绳子也朽得几乎无法辨认,井的四周长满了青苔,看起来分外可怖。

“画竹,画柳,你们在哪里?”小遥扬声问,她的声音在庭院里反复回荡着,惊起了许多的乌鸦,吓得我差点坐倒在地。

画竹从一间房里走出来,“我们在这里,刚才我们检查过了,只有这间房有床,所以我们先收拾收拾,等会儿好让郡主休息。”

我被小遥扶着进了那间屋,扑鼻的灰尘和潮气呛得我止不住的咳嗽。“郡主,要不你在外面等等?”我摇头,走了一路,我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现在腹痛和腰痛一起袭来,我根本就站不住。

小遥用袖子将房中一把木凳子擦了几遍,扶我坐在上头,开始和画竹画柳一起收拾。

我打量了一下这间房子,一张石床,一张小木桌,一把木凳子,一个朽得已经快要散架的木柜子,倒在地上烂得不成样子的屏风,倒扣在地上的铜盆,结满蛛网的铜镜,关不上的窗户……

这就是冷宫。

三个丫头辛苦了几个时辰,总算把房里的蛛网和灰尘清理得差不多了,小遥还在一间房里翻出了一套茶杯。

在阴冷的房里坐了一个下午,我只觉得浑身都在疼,但看几个丫头那么辛苦,我实在不忍心开口,所以一直强忍着。当画柳兴奋地跑进来告诉我她发现伙房可以用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又晕厥过去。

再睁开眼时,四周仍是一片冷森,我发现自己躺在那张冷冰冰的石床上。见我行了,小遥忙问:“小姐你怎么样?”我摇摇头,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哑了。

带着哭腔,小遥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小姐,我们把整个冷宫都找遍了,根本没有被褥,刚才我们回了一趟毓淑宫,想取些铺盖回来,却被皇后的人拦在外头,死活不让进。没办法,我们只能又赶回来,找了些枯草垫在石床上,但、但你刚刚小产,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寒气!

皇上也太狠心了,小姐你根本就是无辜的,皇上却不信你,还把你送到这样的地方,由着皇后欺负你,我真是看错他了!”

我无力的躺在又潮又冷的石床上,一句话也说不出。心里的疼和身上的疼早已不分彼此,如此反复的折磨之下,我对容成聿的爱一遍一遍受着我内心的拷问。

爱他?不,事到如今,我该看清了,我们之间,根本不是相爱那么简单。我以为只要相爱就可以克服一切困难,但现在才知道,相爱实在是太空洞的一个词了,瞧,他在把我打入冷宫的时候,说得多轻易!

哦,我忘了,其实我也动摇过的,夏瑾拿着那包药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确动摇了。虽然我最终没有服下,但那一瞬间的动摇就足以让我怀疑自己的心。

所谓的爱,多么脆弱啊。

我已经不想想事到如今,究竟该怪谁了,因为不管爱是不是曾经存在过,事实就是,我们除了互相伤害,根本做不了任何事。

我爱他,愿意为他放弃一切,结果呢,我只能住进冷宫,躺在这张冰冷的石床上,忍受小产后一次胜过一次的剧痛。

我放弃了。

容成聿,我恨你,此刻我受的每一丝苦楚,都会成倍地转化为对你的恨。这一次,你休想让我再原谅你。休想!

傍晚的时候,小遥愤愤地进屋:“小姐,广储司的人为免太势利眼了些!方才广储司的两个小太监抬了两篮食材过来,说是食材,根本就是连猪都不吃的烂菜叶子!小姐你刚刚小产,身体这么虚弱,正是要补身体的时候,他们倒好,一点荤腥不送,还送那样的破东西来!真真是狗仗人势!气死我了!”

我忍着一阵强过一阵的腰痛,勉强扯出个笑容,安慰道:“你这丫头,又胡说了。什么叫‘连猪都不吃的烂菜叶子’?别忘了,那些东西你可是要做好了给我吃了,不单我吃,你们几个都得吃,难不成,咱们都成了连猪都不如的人了?”

小遥忙摇头:“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笑:“我知道,逗你的。去给她们俩帮忙吧,我一个人躺会儿。”小遥点点头,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给我盖上,不等我拦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裹着小遥的外衫,我觉得身上暖了些。这会儿是初春,天还很凉,看这丫头穿的那样少,真担心她会着了风寒。

迷迷糊糊间,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恍惚中被人摇醒,迷茫的睁开眼,小遥和画竹都凑在跟前,一脸的紧张。强扯出笑脸,我打趣道:“怎么都围在这里?我脸上长出花了?”

画竹绷着张脸,紧张地道:“郡主,你发热了,烧得很厉害,怎么叫都叫不醒,吓死奴婢了。”我这才发现自己额头上搭着一块湿巾子,脸上滚烫滚烫的。

“什么时候了?”我哑着嗓子问。

“卯时,天马上就要亮了,小姐你烧了一夜。”身边的小遥接口道。

“灶上温着汤,奴婢端来给郡主暖暖身子吧。”画柳说完,快步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汤回来。我一瞧,可不就是用烂菜叶子做的菜汤。

其实看得出,几个丫头已经很努力地让这汤显得不那么寒酸了,不想让她们失望,尽管我现在其实一点胃口也没有,却还是强打精神,被小遥喂着喝了小半碗。

喝下汤之后,我觉得头还是很沉,和几个丫头没说几句话,又开始昏昏沉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尽管浑身疼得厉害,却总忍不住想要睡去,常常是和小遥说这话,突然就睡着了。不仅如此,昏睡时也总是高热不断,越往后越严重,甚至开始说胡话。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四九章

第三四九章

前几日我还能清醒地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是醒着的,再往后,昏迷和清醒之间渐渐没有了界限,我一直沉浸在混乱中,分不清是梦是真。偶尔会听到小遥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满是担忧,我想要回应,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开口,接着就有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这样反反复复折磨了多久,当我慢慢转醒时,发现身下已不再是冰冷的石床,而是熟悉的毓淑宫的床榻。鼻端也是我闻惯了的熏香的味道,暖暖的,很舒缓。经历了那样的痛苦之后,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此时是在现实中,而非在做梦。

睁开有些朦胧的眼睛,最先映入眼中的是容成聿的脸,不同于往常那样干净冷清,而是隐隐长出胡茬,深色十分憔悴的模样。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他握在手心里,轻轻放在唇边。

我眨了眨眼,神志恢复清明后,突然笑了。既然我现在躺在温暖的毓淑宫里,容成聿还这副模样地守在我床头,可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容成聿已经查清了。

发现我醒了,容成聿先是惊喜,然后眼中闪过一丝紧张。我自然知道他在紧张什么,那日他让我住进冷宫时我就说过,这一次我绝不会原谅他。如今他弄清了事实真相,一定很担心我会说到做到。但这次,他不会再有能力让我回心转意了。

“安安……”他的声音哑的可怕。“有没有觉得哪里疼?我去叫御医来。”我看着他,轻笑:“疼?早就不疼了,最疼的事都经历过了,现在我哪里还知道什么叫做疼。这些都是拜陛下所赐,尹月敬谢。”

我的声音同样的沙哑,像被石砾碾过似的,有几分凄厉。

容成聿握在我腕上的手明显颤了一下,我扫了一眼,毫不犹豫的抽开自己的手,不屑的转开视线。

“我去叫御医进来,你好好躺着别动。”容成聿像是无法接受我如此漠然的对待他,慌忙站起身,逃走似的出了门。

我缓缓抚上自己平坦如初的小腹,心里像刀割一样的疼。

容成聿,你说,我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让你体会我究竟有多疼?

来的御医是王居璟。他一如往常,冷着张脸拎着药箱端端正正走进来。等他俯过身来为我诊脉时,我瞟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容成聿,突然笑问:“王御医,前些日子你忙什么去了?我小、产那日,你似乎不在。”

话一出口我便觉得异常讽刺。这能刺伤容成聿的话,又如何不会刺伤我?

看到容成聿的身体一震,我心里划过一丝报复的快感,既然疼,大家就一起疼。我的孩子都没有了,我为什么不可以报复?

王居璟自然不知我的想法,一边认真诊脉,一边答:“回娘娘,那日微臣偶然风寒,发热不止,为防过病气给娘娘,微臣那日告假,由家父代为替娘娘诊治。”

我点点头,正向着接下来说什么来刺伤容成聿比较好,突然小腹传来针扎一样的疼痛,我顿时挣开王居璟的手,疼得缩成了一团。

“这是怎么回事!”容成聿顿时慌了神,想要冲过来却被王居璟拦住:“皇上稍安勿躁,微臣这就为娘娘施针。”说话间,他已经排出了一卷针来,搁在我床头,取出其中最长的一根直直朝着我的手臂上扎去。

我吓得急忙闭紧了眼睛,却发现腹痛根本盖过了所有疼痛。接下来,王居璟动作利落的在我身上扎了数十根针,忍着腹痛,我竟然有心思暗暗笑自己现在一定滑稽得像个刺猬。

待王居璟忙活了一番后,我的腹痛有明显的减缓。他收针的时候,在一旁看了半天的容成聿忙过来帮我擦汗。我一动不动的由着他擦,一句话也不同他讲。

“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好端端的会腹痛不止?”容成聿冷胜问王居璟,显然是憋了一肚子的火,王居璟手上的动作不停,语气平板地道:“回皇上,娘娘刚小产不久,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本该静养,切不可吹冷风。但据微臣所知,娘娘前几日一直住在冷宫之中,冷宫里地气潮湿,见不到阳光,而且据说娘娘所睡之床榻根本毫无被褥。

小产之后住进那样潮湿阴冷的地方,还丝毫没有御寒的工具,娘娘寒气深入体内,五内皆为寒气所伤,身子亏损的厉害,只怕……”

“只怕什么!”容成聿的声音严厉中带了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只怕娘娘此生都无法再生育了。”

什么!我大为震惊,直接坐起了身来。容成聿一把揪住王居璟的衣领,冷声道:“你说什么?胡说!定是你这庸医看错了,给孤重新看!仔细看!”

王居璟一向不为他人所动,饶是容成聿如此失态,他却仍是板着一张脸,与其丝毫不变的说:“微臣没有看错,娘娘的确不能再生育了。”

“不可能!孤不信!定是你这庸医医术不精,孤就不信了,整个泰医院里就没个会医术的了!孤……”容成聿很激动,我冷声道:“够了!”打断了容成聿的发作。

整个屋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你下去吧”我淡淡对王居璟道,他看了一眼毫无反应的容成聿,点点头,分别向我们二人行过礼后,安静的退了出去。

房门合上的那刻,容成聿脱离力的坐在凳上,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我看了他一眼,毫无感晴色彩地道:“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容成聿动了动,转过头来看向我,似乎想说什么,却终归没能说出来。我不再开口,垂着头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他犹豫了一阵,终于缓缓站起身,走了。

容成聿刚一离开,三个丫头便推门进来了。

“小姐,你觉得怎么样?打从把你接回来,皇上就不让我们靠近,我们几个只能守在门外头干着急。”小遥一脸急色,很是担心我。

我想挤出笑容,却发现表情像是死了一样,根本牵不动一分。于是,我只能面无表情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小遥抚抚胸口,长舒一口气道:“总算没事了。小姐你可不知道,昨儿个半夜你烧得说胡话,浑身烫得特别厉害,我们实在担心得不行了,跑到康寿殿去找皇上,总算老天爷保佑,皇上自个儿在书房里批折子,外头又是福公公在守着。

福公公没难为我们,一听小姐你病得厉害,赶紧进去告诉了皇上。皇上听了立刻就冲出来,直奔了冷宫。进屋一见你一会儿冷一会儿热,难受得在床上打滚,还不停说胡话,皇上心疼得眉毛都揪在一起了,二话不说立马抱着你回了毓淑宫,还连夜召王御医进宫。

这不,忙活到这会儿,你终于醒了。对了,皇上刚才怎么走了呢,还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我还想着,皇上既然把你接回来了,就说明皇上已经想明白了吧。小姐,你和皇上又可以像以前一样了!真好!”

我淡淡看了小遥一眼,心里冷笑着:像以前一样?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和容成聿再也不会回到最初了。

想了想,我还是没有把自己再也不能生育的事告诉几个丫头。其实,我和容成聿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无所谓以后了,能不能生育对现在的我来讲,或许真的不重要了。

最伤我的,是容成聿亲手造成了这一切。但这又很公平,因为容成聿自己也会同样痛苦。

打从他狠心将我投入冷宫那刻起,他的痛就成了我的快。痛与快总是被连在一起,痛快,是啊,痛快。

如果说失子是一柄剑,那么,我现在非常乐于用这把剑同时刺穿我和容成聿。

夏瑾说了那么多话,现在看来,有一点是对的,那就是,我的确对容成聿失望,对未来绝望,现在的我,想要毁掉所有一切。

那么,最先从谁开始呢?不如就从你开始吧,夏瑾。

听小遥的意思,我现在之所以会躺在毓淑宫,并不因我失子的事被查明,而是因为我重病太深,容成聿一时不忍。如果这样的话,我倒有些欣慰,因为这样,我就可以自己动手,而不必等待他人了。

夏瑾,算我从前小看了你,但从现在开始,你最好谨慎一些。我失去孩子时身上有多疼,心里有多疼,我就要让你的身上,你的心里百倍千倍的疼!你不是害我终生无法生育么?那我也让你此生都没有做母亲的机会!

我失去的,从现在开始,要全部夺回来!

“画竹,拿纸笔来”,打定主意后,我抬起头,深色淡淡对画竹道。小遥一听,忙问:“小姐,你不好好养病,要纸笔做什么啊?”

我没有回答,画竹拿了纸笔过来,还体贴地拿了本书垫着。我接过东西,抬头对几个丫头道:“我饿了,炖点粥来吧。”几个丫头互相看了看,似乎面有疑色,却还是出门去了。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五零章报复

第三五零章报复

小遥端着粥回来时,我已经将纸折好,搁在一边。粥只喝了小半碗便再也喝不下了,将小遥和画柳支开,我把写好的信交给画竹:“书房抽屉二层有信封,将信装好了,下次王御医来的时候私下里交给他,让他转交给止郡王。此事切不可张扬,只需你一人知道。”

画竹接下信,小心地藏进袖里,连连点头。

挥了挥手让她退下,我懒懒的躺回被窝里,连手指也不想动一下。

其实容成聿刚一走,小腹的刺痛就又鬼魅般的出现了,刚才写信的时候就已经觉得疼痛难忍,现在屋里没人,我更觉得疼痛不堪。在被窝里缩成一团,我疼得冷汗直流,手指绞紧了被子,不知折腾了多久,才昏昏沉沉睡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又是被疼痛折磨醒来,实在不堪忍受,我哑着嗓子唤了小遥几声,她很快赶过来。

“小姐,你的手好凉!你等等,我给你烧汤婆子去。”说着便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很快画竹画柳也进了屋,一个给我倒热水喝,一个用热水一遍一遍给我擦手。

小遥抱了个汤婆子回来,塞进我的被窝,还拿了手炉让我抱着,被子加了一层又一层,我总算觉得暖和了点,腹痛也有所缓解。

天刚一亮,王居璟便来了。和我预想的差不多,又是施针。

虽然明知结局已定,我却还是有些不甘心,犹豫了一阵,我开口道:“王御医……我是不是真的再也无法生育了?”

王居璟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看着我,目光平静无波:“娘娘,凡事没有绝对,但至少就微臣所知,娘娘的身体再无治愈的可能。若娘娘喜欢,大可以过继别家的孩子,皇上定会应允的。”说完,又开始继续自己的工作。

我怔怔看着他,良久才转开脸去,什么都没有再说。

王居璟开了许多汤药给我,

每天我都要服下数碗黑黢黢的苦药。有时候我会觉得这样很没有意义,他既然已经断言我再无恢复的可能,又何必开这么多的药来折磨我。

容成聿几乎隔一日便会来看我一次,但我总是不理他,由着他在我床边坐着,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不知是因为容成聿的原因,还是因为知道我再也不能生育了觉得很满意,夏瑾接下来的日子都没有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倒也觉得清静。

静养了一个月,身体总算好了些。一日,王居璟照例来诊脉,结束后,他从药箱里取出一封信来递给我,什么也没说,静静退了出去。打开信看了看,我心下一片了然。

夏瑾?不,或许我该叫你韩瑾。

我早该想到的,如果没有背后的支持,就凭你,当年如何会留在宫里。只是我没有想到,你背后的支持,竟是如此的势力滔天。

这封信是兮寰回给我的。当日我托王居璟把信转给止郡王,其实信里还夹了另一封信,是托止郡王带消息给远在悭山韩家的兮寰。我向兮寰打听的正是夏瑾的来历。

我果然没有猜错,韩瑾背后是整个韩家!

突然觉得好笑,当年在去琼鸾峰的路上,我和祀王曾经一起被山匪劫进山寨里。当时我还哄山贼头目,说我是悭山韩家的女儿,被几个哥哥护送着出嫁。

记得我说了这话的时候,有个山贼说他听说韩家是有个这么大年纪的女儿,只不过因病一直寄养在别人家里。没想到,当时,我便是假扮了真正存在的韩家小姐,曾经的夏瑾,现在的韩瑾。

怪不得她会不受影响一直留在宫里,怪不得容成聿会把皇后的位置给她,整个悭山韩家,只怕给了容成聿前所未有的压力。除了让步,容成聿别无选择。

从前我一直不懂先帝为什么那样忌惮韩家,太后皇后那样跋扈也没有轻易处置,即便太后皇后倒了,韩家却依然屹立于悭山,制约着整个大炎朝廷。现在,看了兮寰给我的信,我有些明白了。

钱币。

钱币是一个国家的命脉,掌握了一个国家的钱币制造,相当于掌握了这个国家的大半江山。因为一个国家一旦稳定,他的钱币就不可能轻易的调整,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掌握钱币制造的那方势力会愈发深入权力的各个角落,一点一点渗透。等到统治者再想挽回时,已回天乏术。

据兮寰讲,当年太祖皇帝开国时,为了嘉奖肱股之臣,特赐韩家整座悭山为封地。这是表面。

实际上,在偌大的悭山里,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钱币制造厂,整个大炎的钱币全部来自于这里。可想而知,韩家不只是富可敌国那么简单,应该说,整个国家的财富都掌握在韩家手里。

韩家之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造反,原因正在于历代皇后,太后皆是韩家的人,大炎的政权也一直有一半掌握在韩家手里。

刚回宫时,我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这次太后和皇后被容成聿扳倒时,韩家没有丝毫的表态,现在看来,其实原因很明朗。其一,当时太后想要支持自己的亲儿子肃郡王造反,这已经引起了韩家的不满,其二,韩家一直在培养新一任的国母,也就是韩瑾,即便太后和皇后倒了,有韩家的势力在,韩瑾还会是皇后。

所以当时太后和皇后的死活,韩家就不必那么在意了。

仔细研究了一遍兮寰写给我的韩家族谱,以及韩家人所任官职,几个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牵起一抹冷笑,我轻声呢喃:“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倒要看看,你悭山韩家是不是真的是铁桶一座,牢不可破!韩瑾,你害死我的孩子,我就要你整个韩家为我的孩子陪葬!”

将书信收好,我唤来小遥和画竹,让她们烧好了水,服侍我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回花瓣浴。坐在镜前,我打开久未动过的梳妆盒,用最上好的螺子黛细细描眉,贴上自己最中意的花钿。

换好德妃生前亲手做的那套裙衫,我对着镜子审视自己。

这是最精致的尹月。也是最危险的尹月。

小遥怔怔看了好一会儿,叹:“小姐,你真好看!”“是么?”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良久,突然牵起一个笑容。

韩瑾,希望你已经准备好了,如果你死得太早,我会觉得很无趣。

“皇上现在在哪里?”画柳对宫里的各种消息一向清楚,所以我直接问了她。

“娘娘,皇上半个时辰前离开了议政殿,这会儿应该是在康寿殿的书房里批折子。”我点点头,“身为后妃,久久不去侍奉皇上似乎有些说不过去,若是本宫再这么懒散下去,只怕皇后娘娘会怪本宫不尽心侍候皇上。为了免那一顿责罚,本宫还是去给皇上请个安吧。摆架康寿殿。”

“是,娘娘。”画柳一脸兴奋,补了一句:“奴婢这就去让他们几个准备轿輦。”“等等!”

我悠悠制止她。“谁说本宫要坐轿子了?康寿殿也不远,走着去也就是半个时辰,本宫难道连这点路也走不了?当然了,不乘轿归不乘轿,该有的阵仗还是要有的。不管怎么说,本宫出行,总得让皇后娘娘听见点动静吧。懂了么?”

画柳没反应过来,一边的画竹却是懂了,点头称了声是便匆匆出去了。我被小遥扶着,出了房门,果然看见画竹招呼了前些日子容成聿安排到毓淑宫来的一干宫女太监,整整齐齐地站在院子里头。

上次给我下毒的宫女就在他们之中,里头哪几个是韩瑾的人,这几天画竹明察暗访已经全部弄清了。不把他们赶走,留他们在身边,自然是要他们起作用的。

韩瑾她不是想知道我毓淑宫的动静么?那我就告诉她。

我去康寿殿,几乎把一大半毓淑宫的宫人都带在了身边,阵仗很是嚣张,占了整整半条长街。走了没一会儿,画竹便附在我耳边,悄声告诉我有一个宫女偷偷溜了。我满意地点点头。

走到康寿殿书房的时候,脸上已出了薄薄一层汗,和我猜的一样,是福公公守在书房外头。

一见来人是我,福公公乐得笑开了花,忙迎上来道:“诶呦娘娘啊,您可算是来了,老奴这么些天一直盼着能见您一面呢!”我回他一个笑脸:“福公公客气了,公公你记挂本宫,本宫心里清楚。小遥。”我回身看了小遥一眼,她立刻上前,取出一个钱袋交给福公公。

“这、娘娘真是太抬爱老奴了……”我笑:“公公只管收下便是,以后要劳烦公公的地方还有很多,只盼那时公公不要嫌本宫麻烦呢。”“娘娘说的这是哪里话,娘娘您有事儿尽管吩咐,老奴万死不辞。”

我点点头,装作无意地瞟了一眼书房,福公公立刻会意:“娘娘您只管进去吧,皇上虽然没交代,但老奴看得出,皇上这几日一直在等着娘娘呢。”

“那本宫先进去了”,我笑笑,走到书房外,轻轻推开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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