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零章 火和血(1 / 1)
第三三零章火和血
一曲毕,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似乎都沉浸在赫连宥的笛声中,久久无法回神。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喝彩,紧接着,人群像是突然被唤醒了一样,呼声震天,篝火堆像是也受到了影响,燃得那样旺,有着烧红夜空的势头。
漆黑的夜空,月亮那样大,仿佛伸手便可触到。
赫连宥垂下手,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火光映得他的眸子熠熠发光,我的心里突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悸动,这种悸动来得那么突然,却好像并不因为任何人,仅仅因为此情此景,因为这一刻。
“答应他!”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纷纷响应,大家从一开始的嘈杂,慢慢变得整齐一致,所有人大声喊着:“答应他!答应他!”
我顿时窘迫不已。
且不说我和赫连宥根本不是那种关系,就凭赫连宥方才说的话,也全然跟“答应”沾不上边啊!
我兀自尴尬着,辛娜却唯恐天下不乱地跟着起哄,推了推我道:“尹月你不是喜欢他么,还不快答应他!你再不抓紧,等被别人抢走了你再难过可就来不及了!”
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他了!我额际落下一滴冷汗。我只是跟你说我有喜欢的人,你怎么可以就猜测成赫连宥呢!这可怎么办,看大家情绪如此高涨,若是没有个好的结果……
头疼不已地看向赫连宥,本以为他会急于撇清,没想到他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对众人的误解,竟是丝毫要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这可怎么办!
我正发愁,突然听见重重人群外,传来慌张的喊声,说的是托托话,我没有听懂。
那人从外围一直冲到了人群最中央,神情慌张惊恐的向着众人表达着什么。我还没有猜测出大致的意思,只见所有人脸上的笑意都冷却了,一种比恐惧还要浓烈的情绪蔓延在人群中。
人们开始惊慌失措,奔走逃散。我不明状况,问身边的辛娜,辛娜也是一脸惊恐,她说:“不好了,哈卡族进犯,他们的骑兵马上就要攻进来了!”
什么?哈卡族进犯?我还没听明白,辛娜已经站起身向大声喊着话,我听不懂她的意思,但猜想应该是在指挥大家避难。
看了一眼赫连宥,他面色凝重,二话不说走到我面前,紧紧扼住我的手腕就要带我走。
“去哪里?”“上马车,让青棘带你离开”。赫连宥不容置疑的拉着我朝着和人群相反的方向走。“那你呢?”我问。
“不用管我,青棘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赫连宥沉着脸。
我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气势,甩开他的手便道:“你装什么好人!别忘了我是你的阶下囚,你的质子!要是你自己都没命了,留着我这个棋子还有什么用!陛下不要忘记彼此的身份!”
我不知道自己这话究竟是在提醒赫连宥,还是在提醒自己。
赫连宥定定看着我,突然牵起嘴角:“孤……怎么会忘记。青棘,带她走!”青棘看了看赫连宥,又看了看我:“皇上……”
“怎么,孤的话可以不听了?”赫连宥冷眼看向青棘。
“属下不敢”,青棘抱拳,转身对我道:“郡主,这边请。”我不理他,依旧看着赫连宥。
我不愿承他如此大的情。
我还不起。
“你以为孤这么做是为了你?”赫连宥冷笑一声:“郡主只怕是被当作掌上明珠习惯了,以为所有人都会把你当宝贝。”说着,他轻蔑的看了我一眼:“不过是棋子罢了,既然是棋子,该何去何从,不是你自己说了算,而是执棋的人说了算。带她走!”
青棘轻道一声“郡主,得罪了”,然后拉着我的胳膊作势要硬拖着我往马车的方向奔去。
哈卡族进攻的速度远比想象中的快,马蹄声由远及近,夹杂着人们的哭喊声惨叫声。青棘顿了顿,纵身一跃,跳到帐篷顶端向不远处望了望,神色凝重地跃下来,向赫连宥报告:“皇上,哈卡族在另一个方向也安排了骑兵,马上就要攻过来了,现在去取马车,只怕会正面遇敌。”
赫连宥想了想,道:“杀。”
青棘抱拳称是。
赫连宥看了我一眼,我还在猜测他的意图,他突然抱起我跳到了帐篷上,然后二话没说便跳了下去,把我一个人留在帐棚顶上。帐篷的顶部是斜的,我只能紧紧抱住帐篷顶部突出的杆子,才能不滑落下去。
借着夜色的掩护,下方的人,看不清躲在帐顶的我。我想,没有我这个累赘,赫连宥行动起来会方便许多。
正如青棘所说,另一个方向的哈卡族铁骑以极快的速度赶来,赫连宥和青棘手执长剑,藏在阴影中,待骑兵一靠近,便以极快的速度闪身而出,先头的几人还未来得及看清,便被割断了喉咙。
后面的人有了防备,他们勒住战马,往后退了退,没有急着进宫,而似乎是在商量对策,就在这个空当,赫连宥和青棘又以极快的速度突然出现,杀掉两人,然后消失。
我在帐顶,亦没有看清二人的动作。
铁骑部队似乎有些忌惮,又向后退了退,我甚至可以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只不过,还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突然,火光亮起,其中几人燃起了火把,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们竟在弓箭上裹了油布,点燃后,射向附近的所有帐篷,试图借大火逼出赫连宥和青棘。
我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
用不了多久,一根燃着火的箭便会射向我这边,即便我侥幸躲过,但帐篷因此燃着,我也必死无疑。
若是我现在松手,跳下帐篷,一定会被他们发现,等待我的,是比死还要恐怖的结局。
现在唯一能救我的只有赫连宥和青棘,但若是他们此时救我,一定会暴露自己,再加上我这个拖累,他们的处境必会十分凶险。
赫连宥不会为我涉险,而我,更加不希望他为我涉险。
我不能欠他。
一支燃着火的箭破空向我袭来,这个过程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我眼睁睁看着它向我袭来,然后放弃地闭上双眼。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相反,我感到自己被抱起,腾空。睁开眼,我看见赫连宥紧抿着唇,神情莫测。
被赫连宥带着落在地上,敌人终于知道了我们确切的位置,策马狂奔二来。赫连宥松开手,剑尖指地一步一步迎了上去,突然,他加快速度,一跃而起,剑花一转,两人从马上跌落,摔断了脖子。
青棘配合着赫连宥的动作,两人一同发动了极快的攻击,不断有人从马背上跌落,近百人的铁骑队伍,慢慢缩小,最终,只剩下了几个人。
被点燃的帐篷烧得很旺,赫连宥就那样傲然直视敌人,鲜血从他的剑上滴落,他的脸上亦有血迹,只是不知是谁的。
映着火光,赫连宥仿佛一个来自地狱的魔鬼,让所有看到他的人赶到颤栗。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哨音,仅剩下的几人互相对视了一下,迅速掉转马头,撤离了。
赫连宥看着他们离去,没有跟上。
静静的,赫连宥站在那里,我甚至不敢靠近。
突然,只听铿的一声,他突然单膝跪地,手中的剑插在地上,勉强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青棘忙伸手扶他,我惊得退了半步,慌张地向他奔去,冲到正面才发现,他的胸口有大片的血涌出,白衣瞬间被染红。我吓坏了,完全不知怎么办才好,看着他如此大量地出血,不知所措之下,竟伸出手按在他的胸口,试图阻止大股涌出的血。
赫连宥看了看我放在他的胸口,被他鲜血染红的手,突然笑了一下,接着便昏厥了过去。
接下来的一切像是做梦一样,等我回过神时,已经坐在赫连宥的床前。
低头看着手心,我仿佛还能感觉到他滚烫的血液流过我手掌的感觉,那样炽热,像是会灼伤我的手,我的心。
看了看赫连宥安静的睡脸,我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出了帐篷。
天色渐凉,四下一片荒颓,到处都是血迹,和帐篷烧毁的残骸。难以想象,就在几个时辰前,这里的人们还欢聚在一起,庆祝他们最快乐的节日。
一转眼,篝火变成战火,有情人生死相隔。
我想我永远无法忘记那连天的哭喊惨叫声,无法忘记手无寸铁的人们被铁骑追赶时,苍忙逃命的身影。
听辛娜说,哈卡族是托托族一直以来的宿敌,哈卡数年来一直想要吞并托托,为了躲避哈卡,托托族不断流浪,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就在不久以前,最新清点出的伤亡人数,托托族失去了两百多条人命,其中有许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夫人和孩子。
而受伤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赫连宥派出了跟在他身边全部血流沙的成员,在另一个方向和哈卡族人作战,就是因为有他们在,托托族才没有覆灭。
赫连宥,你宁可自己重伤也要让血流沙护着托托族人,为什么呢?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三一章迁徙
第三三一章迁徙
“尹月,他醒了”,不知什么时候,辛娜来到我身后,轻声道。
听得出,她语中带着哭腔。
在这次的袭击中,族长和大祭司的帐篷受到了围攻,两人皆没有活下来。现在辛娜只剩下孤身一人了。
我回过身看着辛娜,她的脸上犹有泪痕。伸出手拂去她眼角的湿意,那句“逝者已矣”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叹了一声,我走回帐篷,赫连宥躺在床上,似乎还不能动的样子。听到我进来,赫连宥对身边的青棘道:“扶我起来”。我对青棘摇了摇头,示意他出去。青棘第一次在我的话和赫连宥的命令之间,选择了听从前者。
青棘出去后,我在赫连宥床前的凳子上坐下:“陛下还是好好躺着吧,逞强可是会伤身的。”赫连宥看了我一眼,顿了顿,停下挣扎着想要坐起身的动作,乖乖躺在那里,连却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第一次见到这样孩子气的赫连宥,我有些想笑。
“听青棘说,陛下的伤口并不深,但是因为伤到了血脉,所以出血过多,今儿导致陛下乏力晕厥。回宫将养些时日,多服些大补的东西,很快就可以康复。”
赫连宥沉默以对,显然还是在别扭。
我接着道:“青棘清点过血流沙成员了,损失了五人,其余人在附近待命。”
赫连宥还是不做声。
我有些不快,冷声道:“陛下这是做什么?尹月可曾开罪于陛下?还是说陛下舍命救了尹月,让自己受伤,所以尹月成了罪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这么激动,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不管怎么说,是赫连宥救了我的命,于情于理我都该顺服些的。
赫连宥却突然转过身来看着我:“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室冷寂。
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为什么要救这些托托人,甚至把血流沙的人全调到了另一边迎敌,置自己于险地?”
赫连宥没有说话,而是慢慢闭上了眼睛。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因为这些托托人,注定是我朔莫的子民,孤是朔莫的王,决不允许自己的子民受到任何伤害。”
他的声音很低,语气也很平淡,我却在其中听出了一个君主的尊严和信仰。
赫连宥……他的确是个好皇帝。
“你已经知道了吧,托托族长……死了,大祭司也死了。”我看着某处,语气飘忽。
“一个部族的崛起需要的不是固步自封和墨守成规。尹月,你知道吗,破晓前的夜空,是最凄黑的。”
这是赫连宥第一次唤我的名字,我忍不住有些恍惚。
“你知道为什么托托如此大的部落这么多年来一直任由哈卡宰割,毫无反抗之力么?”他顿了顿,“就是因为托托长时间的固步自封,不求进取。托托的首领,不配主宰整个部族的存亡。”
我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托托会迎来一个新的时代,一个作为我的子民而存在的时代。在我的羽翼下,绝不会再有任何一个托托人遭遇像昨晚那样的屠杀。绝不会。”
我静静看着赫连宥。其实……这才是他来托托的目的吧,即便没有这次哈卡的进宫,赫连宥也会想办法颠覆现任的族长统治的。他此行……为的就是将托托收入朔莫。
突然有些迷惑,他这样做到底是对的还是不对?没错,一旦托托归入朔莫,他们从前面临的一系列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不管是安全,食物还是土地,朔莫都可以给他们提供。
但是,一旦选择归顺,也便意味着,从前的托托将不复存在。不管赫连宥选择用何种方式来管理托托,不可避免的是,托托从祖辈传下来的生活习惯,文化习惯,甚至信仰,都不得不改变。
这是根本无法避免的现实。
或许这是一个部族进步所必经的阶段,或许这些正是上天对托托人的考验,但,这还是太残忍了。
赫连宥的伤虽然不是特别重,但我们还是在托托驻地停留了半月之久。在这些日子里,正如我先前料想的那样,托托经历了远远超乎想象的巨变,每一个托托人都深受影响。
撒卓继承了族长之位,他与赫连宥协议,托托自此成为朔莫的一部分,而赫连宥则允许托托举族内迁,进入朔莫边城,在那里定居生活。赫连宥甚至给了撒卓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自此,整个托托算是彻底地归顺了朔莫。
一个历来游牧的民族,突然让他们定居,我简直无法想象他们需要用多久来习惯这样巨大的改变。但这就是命运,谁也无从改变。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在赫连宥的授意下,阿布成为了新一任的大祭司,接替了遗骨的辛娜父亲的职位。
在这所有的变化之中,唯一让我欣慰的是,赫连宥为阿布和辛娜赐婚,两人终得眷属。
因为整个托托族人口数目庞大,迁徙速度比较慢,而且哈卡族不知什么时候或许还会再犯,所以赫连宥决定留下血流沙的成员一路护送托托族迁徙,直到托托族在边城安定下来再离开。
而我们一行,因为赫连宥的受伤,不得不取消接下来的出巡计划,直接赶回朔莫皇宫。
从托托回到赤勒城,一路都很仓促,为了不让赫连宥的伤口在颠簸中加剧伤势,我每天都会用干净的棉布沾上酒给他清理伤口,然后给他换药。刚开始的时候,外翻的伤口狰狞得让我几乎不敢直视,每每还未触到,我便缩回手去。
每看到我这样,赫连宥都会笑得一脸轻松:“怎么,疼的不该是我么,怎么瞧你的样子,好像伤口是在你身上。”一听他这么说,我便会横了心直接擦在他伤口上,看着他虽然努力保持着笑脸,但额际隐隐渗出汗来,我便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不过之后又会变成害怕,周而复始。
赶到赤勒城的时候,赫连宥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了,只不过还是很脆弱,像是稍有不慎便会裂开似的。换药的时候看着他胸口的斜斜的伤痕,我的心里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酸,又像是涩。
进宫后,我没有再跟着赫连宥,而是直接回了浮湘园。我不知道赫连宥是回了勤政殿还是去了哪位宫妃那里,但我知道的是,从再次踏进朔莫皇宫那刻起,这一路上发生的一切,我必须全部忘记。
回来后的第二日清晨,站在窗前,我还有些不太适应自己又回来了的现实,突然听到外头绿俏在喊:“郡主,太后来了!”
容成安若?她来做什么?
出门相迎,容成安若像上次一样,浓妆艳抹搔首弄姿地进了浮湘园,并且不出所料地把我晾在那里,任我屈膝不起。
许是这些日子经历了太多事,我心中积压的不满突然喷发,不等她发话,我径直站起身来,淡淡道:“太后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容尹月身体违和,不能陪伴太后了。”
没想到我的态度居然这么冷淡,容成安若双眉倒竖,动了怒:“大胆!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的大炎么?告诉你!这里是朔莫!容不得你撒野!给哀家跪好!”
我不想理她,依旧淡淡的:“既然太后实在无事,那尹月就先回房休息了,太后请便。”说完,我自顾自转身朝房中走去。
“来人!给我抓住这贱人!”没想到容成安若的忍耐力竟然这样少得可怜,我还没做什么便把她气得口不择言。我只觉得双臂一紧,两个孔武的嬷嬷一左一右架住了我,拖着我转回容成安若面前。
“给我跪下!”容成安若歇斯底里地喊。我不理她,却耐不住身边二人用力向下按,终于还是倒在了地上。
“小贱人,行啊你,来了没几天,还学会蹬鼻子上脸了!跟皇上出一趟宫很了不起吗?你以为就因为这,你就能不步青云,坐上朔莫皇后的位置了?”
我在心里冷笑到底是谁比较觊觎赫连宥皇后的身份?你自己得不到,就总觉得别人跟你抢,太可笑了吧!
其实在回来之前,我就已经想到了此次陪同会带给我什么样的影响。必定是误会和嫉妒,但我又能如何?赫连宥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我不过是棋子,我的来去并不由自己,而是听凭执子的人如何决断。
只是,被容成安若这样说,我还是觉得非常不快,她自己心术不正,为人刁钻,觊觎自己的继子不说,还时时视我为眼中钉,让我如何能安然忍让。
“怎么,哑巴了?不说话了?你不是狐媚子么?你不是很会勾引皇上么?怎么现在这张巧嘴不利索了?还是说……一定要给你点‘甜头’尝尝,你才肯开口?既然这样……”
容成安若的声音陡然变得狠毒:“掌嘴!打到她说话为止!”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三二章弯刀
第三三二章弯刀
当众掴掌,这是我不能容忍的屈辱。我开始拼命挣扎,如今我失去的东西已经太多了,我不能连着最后的尊严也失去!
因为我的突然挣扎,两个嬷嬷没有留神,让我得以脱身。我站起身拼命往前跑,却被从身后抓住,狠狠摔在地上。听见容成安若的狞笑声响在身后,我突然觉得很绝望。
“好热闹,如此大的响动,孤在勤政殿都能听到。”我趴在地上勉强抬起头,只能看见赫连宥黑色的靴子。
“没想到母后也在这里”,赫连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谐谑。容成安若干笑了一下:“宥,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养身子么,虽说现在天气热起来了,但万一着了风可怎么是好。”
我在心里冷笑,容成安若,你真无耻。
赫连宥没有接话,径直走到我前方,语气不怒自威:“你们在做什么!”押住我的两个嬷嬷顿时慌了神,口齿不清地想要解释,却被赫连宥喝断:“还不滚开!”
二人吓得连忙松手,我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刚才摔倒时伤到了膝盖,根本用不上力气。
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我抬头看了看,赫连宥望着我,眼神很温和。
我摇了摇头。
费力地挣扎着爬起来,我站在那里有些摇晃,赫连宥冷声对一旁早就吓傻眼了的绿俏道:“还不扶郡主坐下!你这奴才是怎么当的,你家主子受罪,你傻站着!”
其实我根本就不怪绿俏她们,对她们而言,我不过是个别国的郡主,如今在朔莫为质,前途未卜,任人鱼肉。她们完全没有必要为了我得罪当朝太后。
“母后应该不会不知道,容月郡主是孤的贵客,那么,母后这是在做什么?”
赫连宥的语气未变,但其中的冷意连我也能感觉得到。
容成安若尴尬地退了半步,慌张地道:“是、是尹月她出言不逊,顶撞哀家,哀家一时气不过,才……才……”
“出言不逊?顶撞?孤倒是好奇了,向来温文有礼的容月郡主怎么会突然‘顶撞’母后?还是说,出言不逊的,另有其人?”赫连宥淡淡道,语气里却满是危险的味道。
容成安若听后更紧张了,讷讷说不出话来,赫连宥冷哼一声,道:“差不多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母后若是没有其他事,便回去用饭吧,免得吃了凉掉的饭菜……伤了身。”
容成安若瑟缩了一下:“哀家先回去了”,不顾自己一朝太后的身份,仓皇离去。
真是可笑,所谓的太后,不过是摆设罢了。没有头脑,阅历不足,嫁到朔莫多年亦没能为自己经营一条人脉,活该被赫连宥弃之如敝屐。
容成安若离开后,赫连宥环视一周,身边的绿俏等人很识趣地全都退了下去。院子里只剩我们二人。
他一步一步走近,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终于,在我面前停下。不知为何,我转开脸去。
脸上有温柔的触感,我转回脸,看到赫连宥正在用贴身的绢子擦拭我的脸。
“像只花猫”,他说。
不知怎么,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脸,我的眼泪突然大滴地落下,正砸在他的手背上。
像是被我的眼泪烫到,赫连宥的手僵了一下,紧接着,他伸出一直负在身后的另一只手,靠过来。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连忙站起身想躲开,却忘记了自己膝上的伤,脱力跌倒在地。
赫连宥看了看落空的手,又看着跌倒在地的我,神情莫测:“宁可摔在地上,也不愿意孤碰你?呵,也对,这不就是你尹月会做的事么。孤怎么忘了。”
说完,赫连宥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我看到他的右手,攥紧了那只沾了我泪水的绢子。
我勉强扶着石凳重新站起来,兰漱见赫连宥走了,忙赶来扶我。进屋后,兰漱沉声道:“郡主,奴婢对不起您。”我摇摇头:“我理解你们,真的。你们不必自责。”
在场的兰漱,绿俏还有鹂音听了,皆是一脸沉重。兰漱抿了抿嘴,回身端来一盘药酒。“郡主,膝上怕是擦伤了,涂些药酒能好的快些,不然会留疤的。”
我点点头。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脱下亵裤后发现,伤口还是出乎意料的严重,看来倒地的时候刚好硌在了碎石头上,伤得挺深。几个丫头都不由自主的嘶了一声。
其实我虽然觉得疼,但并不觉得那么可怕,这些日子帮赫连宥擦拭伤口和换药,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牵出个笑脸,我安慰几个丫头:“怎么都苦着张脸?快擦药啊,难不成还要我自己亲自动手?”
绿俏和鹂音听后,突然小声哭了起来,兰漱紧抿着嘴唇不做声,开始为我清理伤口。
我终于能理解一点赫连宥当时的感受了,这药酒擦在伤口上,真是疼得让我想咬死自己。真不知道赫连宥当时是怎么做到一边忍痛,一边冲我笑的。
像是经历了一场酷刑,我脱力地躺在床上,膝间的痛犹在。打发几个丫头出去,我长出一口气……呼,可算是结束了。真疼。
养伤的这些日子,萱妃经常来看我,还会带上她亲自熬的汤。用她的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得好好将养。我很喜欢萱妃,喜欢她的简单。有那样一个琰贵妃在,她还始终圣宠不倦,可见她这温和善良的性子,也是极讨赫连宥喜欢的。
说起琰贵妃,她也来看过我几次,每次还带了不少补品,但我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让我不寒而栗。也对,毕竟我不声不响地跟着赫连宥出了一次宫,不管究竟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在她眼里,我都是和她抢丈夫的人,她恨我,也很正常。
想想,连容成安若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太后都会嫉恨,她琰贵妃为什么不可以。
伤了膝盖后,我变得有些不敢走路,擦药时的痛苦让我实在印象深刻,以至于我接下来的很多天都要依赖别人搀扶,坚决不肯自己行走。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以为赫连宥终于放过我,不会让我再随行伺候的时候,瑞公公突然造访,说赫连宥在勤政殿书房等我。
我仍是不愿自己行走,所以瑞公公命人抬了小轿来,然后由绿俏鹂音搀着我进书房。
进屋的时候,赫连宥正在低头看奏折,听到我进来,他抬头瞥了一眼,没有说话,指了指凳子。两个丫头搀着我坐下后便退了出去。
“还是站不起来?”视线没有离开手上的奏折,赫连宥问我。
“嗯”,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轻轻应了一声。
“找太医给你瞧瞧,看是不是伤到了筋骨”,赫连宥说着,合上奏折,站起身来。
“陛下唤尹月来,不知……”“怎么,郡主忘了自己的承诺?”赫连宥轻笑,“那个奴才的腿还没有养好,只怕郡主还要再代为侍奉些时日。”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这未免也太过份了吧!“容月自己尚是带病之身,只怕也无法照顾陛下周全。”
“那郡主就先坐着将养,孤不急,只要你每日来便可,哪怕……是让人搀着,让人用轿子抬。”
他简直是不可理喻!
我不想理他,赫连宥向来言出必行,他决定的事也从没有改过,我不想浪费唇舌。
赫连宥知道我放弃了,轻笑一声,随手从桌上拿起个物件,我抬眼一看,吓了一跳!
是一把形状别致的弯刀!
等等,我怎么觉得这刀如此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陛下手里拿的,是……”我试探道。赫连宥看了我一眼,又看看手里的弯刀,笑道:“郡主怎么突然对兵器感兴趣了?这是琰儿家中近卫的专用兵器,孤觉得很别致,便让他们打造了一只送来。工部的大臣手脚慢,这么多天了,才做好送来。”
“这是……琰贵妃母家近卫专用的兵器?”我重复道。
“怎么,郡主可是想到了什么?”赫连宥有些警觉。
我摇摇头。“没事,就是觉得这弯刀实在别致,叫人过目难忘。”
这弯刀,是我从大炎来朔莫的路上遇刺时,刺客所用的兵器。如果说这是琰贵妃母家独有的……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从我还没来到朔莫前起,琰贵妃就想要我的命。
难怪当时护送我的使臣看到武器后表情都很复杂。原来他们已经知道刺客究竟是谁派出的了,而看样子,他们似乎并没有将此事报告赫连宥。可能,他们本身也不满我的存在,认为赫连宥把我带回朔莫,不过是贪恋美色。
也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明知赫连宥有所打算,但他们本身其实和琰贵妃的母家有所沾染,所以即便看到了,也装作没有看到。
不管究竟是什么原因,可以肯定的是,琰贵妃恨我入骨。即便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
想想她竟然为了夺宠屡屡使出各种手段打压萱妃,她想杀我又有什么奇怪。防患于未然罢了。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三三章惊喜
第三三三章惊喜
赫连宥转回头将弯刀放回桌上。
“郡主还欠我一个答案”,他突然说,让我有些一头雾水。什么答案?
我想问,赫连宥却接着道:“来人,扶郡主回去休息”。候在门外的绿俏和鹂音很快推门进来,小心的扶起我。觉得赫连宥大概也不会跟我说清,我索性也不问了,略一颔首后,被两个丫头扶着回了浮湘园。
赫连宥做事的效率果然很高,我刚午休起来,便听兰漱在门外说,赫连宥派了太医来,给我瞧膝上的伤。
应声让太医进来,我打量了他一眼,是个高大的男子,年纪也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面相平庸,不容易让人一下记住他的脸。
似乎是个很平常的人。
“微臣奉命给郡主请脉”,那人走到跟前来,从药箱里翻出问诊用的软垫和一块丝巾。
没有急着给我把脉,他拱拱手道:“郡主可否让微臣先看一下伤口?”我点头,露出膝上的伤口给他看。
太医凑上来瞧了瞧,道:“伤口是比较深的,但仔细调养应不至于久久无法独立行走。依微臣看,郡主这是心病。这样吧,接下来的几日,微臣为郡主用针灸之法调养,尽快通筋活络,减轻郡主的痛苦,这样,没有了负担,郡主很快就能重新站起来了。”
我点点头。“那就有劳太医了。”
赏了他些碎银,打发兰漱亲自把他送出门去,我躺在床上独自出神。
这腿……其实好不好都没有差别了。
第二日一早,太医如约而至。看着他在桌上排开一卷细长的针,我只觉得浑身一阵发麻。
“劳烦姑娘烧一壶开水来。”太医对守在一边的兰漱说。我听了有些紧张,一想到要跟这太医独处,我便觉得很危险。万一他是容成安若或者琰贵妃派来取我性命的,兰漱被支出去后,我岂不是任他宰割。
“兰漱,你叫绿俏放下手里的活儿,先把水烧来,你不必去了。”兰漱应下,站在门口冲在外头忙活的绿俏招呼了一句,很快便又回来了。
有兰漱在,我多少可以安心一些。
那太医像是没有料到我如此有戒心,又像是早知我会如此,他平板的面容毫无表情,我却感觉到一丝熟悉。
“太医贵姓?”我问。太医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我,轻声道:“微臣姓慕。”我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这是真的!
“兰漱,你出去一下,我有话要问太医。”将兰漱打发出去,我直直望着他,紧张得几乎忘了呼吸。
“是你吗?”我的声音抖得不像样子。
他走上前,轻轻拥住我。
“安安,我来迟了。”
眼泪大滴涌出,我呜咽着紧紧抱住他的腰身,脸埋在他的胸口,说出的话因为哭腔而几不可辨。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紧紧抓着容成聿的衣衫,生怕这一切都是梦。
容成聿轻轻抚着我的背,一遍一遍轻声安慰:“安安,没事了,我在。”
终于哭够了,我红着眼睛从他怀里钻出来,带着浓浓的鼻音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怎么进来的?”
容成聿在我身边坐下,半拥着我道:“我来赤勒城已有半月了,第一次潜入皇宫,我发现你和赫连宥都不见了,抓了个侍卫问过才知道,你和赫连宥微服出巡去了。”
我看着容成聿,觉得他顶着别人的脸实在是让我难以接受,于是伸手将那面具撤了下来。
再一次看见容成聿的脸,我激动得差点又哭起来。
“考虑到即便追上去,也不一定能躲过血流沙的视线,我索性留在赤勒城,等待你们回来。让我没想到的是……就这么短短几日,你受了这么多的苦,还被……”
容成聿少有的情绪激动,让我很是心疼,忍不住伸出手掩住他的嘴唇。
“别说了,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容成聿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在赤勒城的这些日子,我一直留心打听,朔莫皇宫的侍卫家里,几乎遍布我的耳目。终于……让我知道,赫连宥让太医给你问诊的事。”
“那昨天……”我忙问。容成聿笑了笑:“昨天来的自然是正主,只不过这会儿,他正在赤勒城某个民宅的柴房里,睡得正香呢。”
很少见到容成聿这样开玩笑,我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容成聿恢复严肃,认真看着我道:“安安,这次我不只是来看你,我要带你回去。”
我惊愕地看着容成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的。知道么,你离开大炎一月后,你师兄正是登基,我和他取得联系,将你在朔莫为质的是告诉了他。他立刻答应和大炎结盟,不惜大军压境,也要救你离开朔莫。”
这是师兄会做的事。
“远在山阳的大哥知道此事后,亲自书信给父皇,为你求情,希望父皇救你。而你到朔莫为质的事,百姓都很不满,认为此事有伤我大炎的脸面,群情激奋,要救你回来。所以……这次我们准备周全,两国联军正在边防线上,若是赫连宥不放你离开,朔莫必受战乱之苦。”
我心中先是一喜,很快又忧虑起来。
那日托托族的惨象犹在眼前,不管怎样,百姓是无辜的,我不能让那么多的朔莫百姓因为我而饱受战乱之苦。哪怕是为了我的自由,也不行。
想了想,我问容成聿:“可不可以……换一个法子?”
容成聿挑了挑眉。“我自己想办法离开皇宫,你在赤勒城里等我,然后带我离开。结盟军队仅仅给赫连宥施加压力,让他不敢贸然追击就可以了,不要发动战争。好不好?”
“你自己怎么离开皇宫?这些日子以来,我发现朔莫皇宫的守卫何止是森严,出宫要过数道关卡,根本难以混出来,你……”
我点点头:“没错,的确很难,但我要试一试。明天你不是还要来给我‘看病’么,到时候我告诉你结果。”
容成聿眉心深锁,忧心忡忡的样子,我自然知道这样做他一定不会放心,但我必须要试一试。
送走了容成聿,我叫来兰漱,让她扶着我亲自上门,拜会那位圣宠不倦的琰贵妃。
对于我的突然造访,琰贵妃很意外。
“容月有私些事要同琰贵妃说,不知贵妃娘娘可否屏退左右?”我淡笑着道。
琰贵妃思索了一下,挥挥手让一干奴才退下。“郡主此来,不知有何见教?”
“有件事……容月思来想去,放眼整个朔莫皇宫,怕只有贵妃娘娘能帮容月一把了,因而,容月特来向贵妃娘娘求助。”我坐在一旁的椅上,微微福了福身。
“哦?不知本宫有什么可以帮得上郡主的地方?”
“娘娘应该很清楚,容月来朔莫,并非自愿。这些日子以来,容月没有一日不想离开朔莫皇宫,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不知娘娘,可否为容月提供这个机会?”
琰贵妃秀眉一皱:“你当本宫是什么人!背着皇上偷偷放你出宫,你是想害死本宫吗!”
我仍是微笑:“娘娘真是太自谦了,凭娘娘的本事,躲过层层关卡,把容月送出宫去,岂非易如反掌?端看娘娘你愿不愿意了。”
琰贵妃冷笑一声:“真是笑话!我为什么要帮你?”
“娘娘莫不是忘了……容月还未到达朔莫之前,娘娘便送上了一份大礼?娘娘如此不欢迎容月,容月自己愿意离开,娘娘何乐而不为呢?”
琰贵妃听了身子一顿,警觉的看着我:“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娘娘不必紧张,容月从未打算将此事告诉陛下……只要娘娘愿意帮容月这个忙。”
琰贵妃捏紧了手下的椅柄,良久,突然笑了:“好啊,既然郡主执意要离开,本宫便送个顺水人情给你。”
“娘娘英明。只是在此之前,容越觉得有件事,应该提醒娘娘……若是娘娘打算一面答应容月,一面向陛下告密……那么,容月只好先发制人,将一切告诉陛下,包括娘娘送给容月的那份大礼……以及,此番出逃完全是娘娘亲手设计,意图陷害容月。不知容月这么说,娘娘可否明白?”
琰贵妃狠狠瞪着我,咬着牙说出一句:“果然是足智多谋的容月郡主,难怪皇上对你如此心心念念。本宫留你不得。罢了,就如你所说,本宫送你离宫。”
同琰贵妃商量了计划实施的时间和方案之后,我辞了她,由兰漱扶着回了浮湘园。
第二日,容成聿早早赶来,我将自己的计划全部告诉了他,听我说完,容成聿沉重地点头应下。我知道他还是不放心。
就在昨晚,我独自在房里努力自己站起来,忍着剧痛,终于客服了心里的障碍,能不用人搀扶便迈开步子。
我得意地向容成聿展示自己恢复的效果,容成聿紧锁着眉头不说话,眼里满是心疼。但他也明白,要想安全逃离,我必须有能力自己行走。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三四章逃离
第三三四章逃离
入夜,我换上琰贵妃给我准备的太监服,坐在桌边等候约定时间的到来。
桌面上摆着两样东西——一封信,一个小盒。
展开信笺,我重新审视自己留给赫连宥最后的话。
“承蒙陛下照顾,容月在朔莫多有叨扰,如今,是时候告辞了。数月的相处,容月深感陛下为君有道,长此以往,定能成为朔莫名垂千古之明君。只是,为君者,虽杀伐决断必不可少,却也不好太过强硬,莫忘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理。
陛下只怕心中又在嗤容月妇人之仁罢。
犹记得陛下一曲笛音何等动人心魄,那晚的月亮,容月永生难忘。
就此别过。”
将信笺重新收好,我打开小盒,从里面取出那只青玉司南佩,对着烛光细细端详。
说来有趣,这玉佩不过是我一时气愤才买下的,没想到,却成了临别时,送给赫连宥的礼物。不过……他应该会喜欢吧,如果他当时没有被青棘叫走,只怕我还没有机会买下这司南配呢。
淡笑着将青玉司南重新收回盒子,不一会儿,便听见几不可闻的叩门声。
我回身又看了一眼躺在桌上的温弦琴,狠了狠心,转身出了门。
我本想将温弦琴带回去,这是容成聿送我的礼物,我舍不得丢下它,何况它还是那样一把旷古奇琴。但容成聿坚决不同意我带上温弦琴,认为此行本就凶险,我若是再带上一把琴,只会拖累我遇险。
容成聿说的不错,若想全身而退,这琴,是带不得的。
跟着琰贵妃派来的主管模样的太监走了一阵,他交代我一会儿到了宫门外小心些,不要出声,按他的指示行动,然后让我藏进一口大缸里,被几个太监抬上了板车。
躲在缸里,我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能不能逃出去,全看此举了。
“你们!哪个苑的?为何深夜出宫?”侍卫喝住我们,询问道。
“常兄弟,今儿可是遇着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说话跟吃了炮仗似的!”身边的太监听起来像是一点儿都不怕他。
“哟,原来是陈公公!小的眼拙,一是没瞧出来,公公您莫怪!这大晚上的,您是……”向来身边这位也是在宫里奴才中颇有地位的,看那一众侍卫点头哈腰的样子就知道。
“瞧你们的记性!今儿是初五,明儿是琰贵妃照例用行宫露水沐浴的日子,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当然要赶在深夜到行宫去,等着采明儿一早最新鲜的露水!”
“是是是,小的一时忘了,一时忘了。公公您快请,耽误了时辰,小的可开罪不起。”
“哼,这缸你们要不要查查?”陈公公竟然突然将盖子打开,因这缸实在很深,那几个侍卫也看不见我。但饶是如此,我还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必不必,瞧公公您说的,小的怎么会怀疑您呢!您请!”
陈公公哼了一声,指挥几个太监推动板车,我捏紧了手心,恨不得这车能走的再快些。
不知煎熬了多久,我听见陈公公在外头说:“郡主,到地方了,您可以出来了。”我忙站起身,从缸里爬出来。打量周围,却发现此处几位僻静。
“公公,不是约好了……”那陈公公冷哼一声:“郡主,奴才得到的命令是把您从宫里带出来,可没说一定要带到您要去的地方。而且……今儿只怕您想去也去不了了。得罪了我们娘娘,您还想全身而退?给我上!”
刚才那两个推车的太监突然从靴子里拔出匕首,直直向我刺来。我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眼看着匕首逼近,突然破空传来嗖嗖几声,两个太监同时跌倒在地。
容成聿从房顶上跳下,扶起我:“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摇摇头:“你怎么知道……”我还没说完,他便笑了:“早知那个琰贵妃的话不可全信,从你们出宫门开始,我便带人尾随,准备在僻静的地方解决了他们。”
“先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再细说”,容成聿突然抱起我,在屋顶之间跳跃前行,我搂紧了他,看见他身后似乎还跟着几个黑影,想来便是他的暗卫了。
容成聿最终把我带到了赤勒城的一处客栈,并且是直接从窗户进入。刚一落地,容成聿放下我便从桌上的包袱里取出一套裙子。“快换上”我忙接过衣裳,在屏风后面将一身太监服换掉。
容成聿把我换下的太监服用包袱包好,藏到房梁上面,然后把我拉到镜子前,“还有发髻”,我这才想起来自己还顶着男子的发髻。
拿起梳子将头发梳散,我一转头,发现容成聿正定定看着我,我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容成聿笑着摇摇头:“没事,只是太久没有这样看着你,一时情难自禁罢了。”
我脸一红,不知该说什么好,转回头继续梳头发,却发现笨拙得根本梳不好。
“我来”,容成聿从我手里接过梳子,动作轻柔地帮我绾出一个简单大方的发髻。我沉浸于被他的气息包围,甚至有种微醺的感觉。
不知什么时候,容成聿搁下梳子,突然从身后紧紧抱住我。
他不说话,我也不想开口,这一刻,似乎就是永恒。
此时城门已关,要出城必须得等到天亮,我本想坐等,却被容成聿强迫着上床小憩休息。“明日还要颠簸,你且养好精神。”
“你不睡?”“我守着,以防赫连宥突然搜查。”
躺在床上,我根本无心入睡,赫连宥不知什么时候会发现我逃离,明早能不能顺利出城,希望就在眼前的时候,我反而更加担忧。
容成聿一直坐在床边守着我,不知什么时候,我慢慢睡去。
天还未亮的时候,容成聿轻触我的脸颊,把我叫醒。
“要出发了?”我坐起身问。
容成聿点点头:“等等,”他拉着我坐下,让我闭上眼睛。我感觉到脸上有湿润的触感,想睁眼却被容成聿制止。
过了好一会儿,容成聿轻声道:“好了”我这才睁开眼。“去瞧瞧”,容成聿指了指镜子,我走到镜子前一看,吓得倒退一步。
“这是!”容成聿点点头:“易容术,赫连宥想来已经发现你离开了,城门的出入巡查一定会更加严格,说不定还会有你的画像。还是谨慎为好。”
我点点头。这易容术真是厉害,我完全认不出镜中人就是自己,五官没有一处和原来的一样,我想,就是尹老头也认不出,这就是他的女儿。
容成聿也易了容,我们看着陌生的对方的脸,都有些想笑。
和容成聿赶到城门,果然巡查非常的严格,并且每一个守卫的手上都拿着一副画像。我混在人群里,听见有人在议论。
“今天怎么查的这么严啊?”“你可不知道,听说啊,昨晚皇上最宠爱的美姬从宫里逃出来了!皇上震怒,亲自画了画像,让画师按这样子复制了几百份,在城中四处搜查呢!你瞧,那守卫手里的可不就是!”
“原来如此,不知是哪个美姬逃出来了,竟让皇上如此大动干戈。”“这就不知道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皇上也是男人嘛。”
我听了心里一紧。抬头看了一眼容成聿,却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安抚地握紧了我的手,温柔的冲我笑。
走到守城跟前,他拿着画像对着我仔细的比对,我顺势瞧了一眼那画像,心中一惊。
没想到赫连宥竟画得如此传神,连我平日里淡淡的神情都画得跃然纸上。看着守卫手中的画,我心里凉凉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守卫例行公事地问。容成聿答:“赤勒城里人,出城探亲”,守卫看了容成聿一眼,摆摆手:“走吧走吧!”就这样,我和容成聿安全地通过了城门。
走出城门外好几里,我回身望着赤勒城的城门,心中五味杂陈。
容成聿紧紧拥住我,没有说话,我却知道,他在担心。可安慰的话,我却说不出口。因为我自己尚无法整理好心情,又如何能劝他放心。对赫连宥,我……
容成聿松开我,带着我往前又走了一阵,停在一处茶肆外。茶肆内的一个男子立刻起身上前,低声道:“爷,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容成聿点点头,那人遂去牵了马车来。我们上车后,他便催动马车,飞快的赶路。
为了防止有追兵出现,我和容成聿一直没有取下易容面具。坐在车内,我很想和容成聿说些什么,却一直开不了口。赫连宥似乎成了一个障碍,横亘在我和容成聿之间,我无法前进,容成聿也站在原地不肯主动靠近。
连着赶了三日的路,我和容成聿的对话极少。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我们久别重逢,为何会是这样的场景。我只是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对赫连宥的态度,但这不代表我对容成聿变了心。
可容成聿却什么都不问,他的沉默,让我觉得自己的心被怀疑了,这样的感受,让我很失望。
我不想总做那个主动靠近的人。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三五章归来
第三三五章归来
马车直接赶到了两国盟军驻扎之处,刚一下车,我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是情难自禁,不顾众人的眼光,向那人飞奔而去。师兄带着他惯有的温和笑容,对我伸开双臂,被他抱着在空中旋转,这么多天来,我第一次露出笑容。
和师兄一起回了帅帐,容成聿一直默默跟在后头,没有上前。我拉着师兄问个不停,他一直耐心地给我讲皓雪发生的事,他所做的事,还有桑庾的事。
走了一阵,师兄突然默了默,道:“能看到你安全回来,真好。”我只是笑,此时,任何的语言都太过苍白,我只愿好好享受和师兄相处的每一刻。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师兄已不再是琼鸾峰的执教弟子,而是一国的皇帝,他的肩上,担的是一国的民生社稷,我所能占据的地方,不得不减少。对此,我很理解,也甘愿接受,但至少此时此刻,我可以享受来自兄长的最深的关怀。
我们赶到的时候已是傍晚,容成聿和师兄商议之后,决定第二日退军。晚饭是在师兄帐中用的,尽是一些我喜欢的肉食,感慨于师兄一直记得我的喜好,席间,我的情绪一直很好,和师兄把酒言欢,仿佛几日来和容成聿的冷战从不曾存在过一般。
容成聿却很少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默默坐在那里,不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表情也是淡淡的,让人看不透,也让人害怕。
散席后,师兄找了个理由打发容成聿先离开,然后带着我离开军帐,走了很远。
行于旷野之中,头顶是一望无际的夜空,脚下是无边无垠的土地,深感自身的渺小,我紧跟着师兄,像个胆小的孩子一样。
不知走了多久,师兄突然停下步子:“容成聿对你不好。”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我听后一怔,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其实我明知并非如此,容成聿待我有多好,没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但是……一想到自从离开赤勒城后容成聿的表现,我又忍不住一阵阵心凉。
我不知道是那幅极其传神的画像让容成聿心生龃龉,还是赫连宥独独待我微服出宫的行为让容成聿觉得可疑,但我知道的是,对于我在赫连宥身边数月这件事本身,容成聿是非常抗拒,不愿提起的。
我知道在他国为质的确不是光彩的事,但这同样不是不能提起的事。容成聿刻意的避而不谈,反而让这件事变得敏感。我其实很愿意告诉他在朔莫这几个月我每天的生活,但我又实在不愿主动开口。
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是这样,容成聿总是远远的观望,他太习惯自我保护和置身事外,即便这件事和他密不可分,他依然习惯性的选择将自己抽离,用外人的视角来看待这一切。
而在我看来,他这样做更像是逃避。
在朔莫的这些日子,我没有一天不想念他,没有一天不过在挣扎之中。如今,要我主动将伤口剖开给他看,而且是在他自己一直逃避的前提下……我实在做不到。
我不是圣人,我也会有私心,我也想要保护自己。
容成聿在我眼里一直是一个不动声色的人,他不动声色的靠近我,不动声色地吸引我,不动声色地让我爱上了他,然后不动声色地爱着我。
现在,我已经受够了他的不动声色。如果他怀疑,那么他大可以直接问出来,问我有没有变心,问我在朔莫的这些日子有没有对赫连宥心动。他可以问我一切他想问的,我会把他想知道的所有都告诉他。
可他没有。
我又能怎么办呢。
见我一直沉默,师兄沉声道:“我就知道不对,自从接你回来,容成聿从没有露出过欣喜的表情,他如果真的那么爱你,对你的失而复得,足够让平心静气的他喜不自胜了。他表现得如此平淡,让我怀疑他对你的真心。”
我听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辩驳。不是的,容成聿对我是真心的,他是真的爱我。但话到嘴边,任凭我用尽所有力气,却无法说出来。
是不是,连我自己也开始怀疑了?
见我欲言又止,师兄拍了拍我的肩,让我x在他肩头。
“当年,我把你亲手交给他,是希望他能好好珍惜你,而不是让你难过。如果他让你这样难过,那你还是……离开他吧。”
我只是摇头,一边摇头一边掉眼泪,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即便在如此的境地,我的心里仍有一个声音坚定地说着,我爱容成聿,我要和他在一起。
我想,我们只是分别太久,一时找不到最好的相处方式,时间是最好的灵药,它会治愈一切的,我和容成聿,一定可以回到从前的。
如此想着,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师兄,不要担心我了,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说着,我努力扯出一个略带调皮的笑容:“实在不行,我就去皓雪找你,到时候你可别嫌弃我是个没人要的老姑娘,不肯收留我!”
师兄皱了皱眉:“胡说。但,如果有一天真的到了那一步,记着,师兄在皓雪等你。”
我一个劲的点头,努力微笑着。
是啊,我有这样好的师兄,还有一个那样深爱着的人,我需要的只是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和师兄坐在草地上看星星,就在我有些犯困的时候,师兄突然开口:“你和他……”我坐直身子看着他,不知他想说什么。
师兄的脸有些微红,干咳了一下,他接着道:“你们如今……有没有夫妻之实?”
我听后,脸顿时红了起来,轻捶了一下他的胳膊,扭开头去,不肯回答。
师兄沉默了一会儿,道:“别气师兄唐突,你们……没有最好,如果有过的话……以后你要小心。”我不明所以,转回头看他。
师兄顿了顿,接着道:“月儿,你是女儿家,有些事,对你的伤害最大。师兄不是想阻碍你们的姻缘,但……师兄不得不为你的将来考虑。你想,容成聿的身份特殊,他的未来充满了变数和不安定。如果你……”
“……如果你怀了他的孩子,你们面临的危险就又多了几分。如果说现在你们只需要为彼此担心的话,一旦有了孩子,你们除了担心对方,还要担心孩子。怕就怕,有时候,根本难以两全。你想想,如果你和容成聿处在危机之中,那孩子该如何保全?你们给了他生命,就要为他考虑。
所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月儿,答应师兄,千万不要为容成聿孕育子嗣。那后果,是你无法承受的,懂么?”
师兄认真看着我,漆黑的瞳仁里闪烁着我说不清的情绪,我突然不敢和他对视,只得默默垂下眼帘。缓缓点头。
“这样师兄总算可以放心一些了,你远在大炎皇宫,师兄想照顾你也是鞭长莫及,所以你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照顾好自己。还有……有件事恐怕你还不清楚,大炎皇帝病重,大皇子容成贤已经从山阳赶回了墨都,储位之争,近在眼前了。”
师兄的语气很轻,但一字一句,都像是砸在了我的心上。
皇帝病重,贤王回宫……师兄说的没错,储位之争,的确是近在眼前了。如今的大炎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山雨欲来风满楼,我简直不敢想象,回到大炎后,将要面对怎样的境地。
肩上一沉,我侧过脸,师兄的手臂正环着我的肩,像是要给我支持。
我展颜一笑:“师兄,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实在不行……我不是还有你么。”
师兄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师兄果然是言出必行,回到营地我才知道,师兄一早为我准备了独立的营帐,还有侍卫在外把守。在层层保护之下,我怀着无数心事,沉重的度过了离开朔莫国境的第一个夜晚。
醒来后,不得不面对的,就是分离。
师兄站在马前看我,眼中的关切和不舍刺得我直想流泪。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承受多少次这样的分离,更不知道回到大炎后要面对怎样的争斗。在某个瞬间,我突然想就这样随着师兄去皓雪,远远的逃开那让我厌倦的一切。
想要告别,嘴唇却抖得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师兄深深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而是对容成聿道:“照顾好她,不然,你一定会失去爱她的权力。记住我的话”。
说完,师兄扬起马鞭,一骑当先,率领皓雪的军队踏上了归程。
回大炎的路上,容成聿一直骑马行在队中,我则是躲在马车里不发一言。长久地沉默让我们都忘记了该如何交流,似乎只剩下赶路,才是我们能做,想做的一切。
回到墨都那日,让我意外的是,城中百姓等候在城门口迎接我,仿佛我的归来,代表着大炎颜面的挽回。
我明白,对于百姓来说,我尹月并不只是一个人,而是大炎的郡主,大炎的相女,所以,我的离开和归来都不再是我的个人行为,而是代表着皇家的行为,国家的颜面。
看着百姓一张张喜悦的脸,我更加意识到,统治者对人民的重要性。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三六章旧人旧事
第三三六章旧人旧事
宫门外,有个阔别已久的人正站在那里,星目剑眉,长达半年的历练让他原本白皙的肤色染上了些许的厚重。
他亲自走到马车前,掀开帘子,向我伸出手。
“回来就好”,我心里一热,除了用力点头,不知还能再做写什么。
“贤王爷……”
正如师兄告诉过我的,回宫的路上,贤王也说,皇帝重病已有些时日,始终不见好转,让我在回毓淑宫休息之前,先去见一见皇帝。
走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康寿殿,我看了看身边的贤王和容成聿,心中很是忐忑。自打离开大炎,我对皇帝始终怀着复杂的心情,不知究竟是感谢他曾从太后手中救我,还是恨他把我推到如今的境地。
如今他重病,我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才最合适?
寝殿外,跪了一地的太医,福公公手下的一干小太监守在门口,表情都很凝重。见到我们一行人,他们忙跪下请安,其中一人上前小声道:“二位王爷,郡主,皇上刚醒。”
贤王点点头,示意他退下,径直推开了寝殿的门。
跨过门槛,熟悉的感觉让我忍不住脚下一顿。
屋中压抑闷热的感觉,和德妃重病的时候,太像了。
绕过帷帐,我们一行在皇帝的榻前停住。看着皇帝仿佛苍老了十几岁的脸,我的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他一生都在尽心竭力地守护着大炎,不管是当初的继位,还是后来长达数十年和太后的明争暗斗,他始终那样殚精竭虑,不惜牺牲所有。
忍不住看了看身边沉默着的容成聿,我有些无奈。他……总有一天也会走上这条路吧,这条看似坐拥一切,实则有太多身不由己的路。
“尹丫头……”皇帝的声音有些嘶哑,看得出被病痛折磨得不轻。“你回来了……”我上前一些,点点头,向他行了个礼,却没有说出话来。
“回来就好……唉,孤也没有想到……算了,不说这些了。”皇帝轻轻摇头,显得很力不从心。
“皇上保重身体”,我终于还是说出一句。
皇帝笑了:“孤的身体,孤自己知道……”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看他咳得那样难受,我突然就想起德妃死前的模样。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每日每日地咳着,一声一声那样刺耳,让人心疼。
这就是命吧,风水总是流转的。
我突然很想问问皇帝,就这样牺牲了德妃,他有没有后悔过。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是啊,他是皇帝,这样的问题对他来说,实在是多余。
“父皇,你还是先休息吧,晚些时候再让月儿来看你。月儿长途跋涉也累了,需要休息。”贤王劝阻到。
皇帝顺了顺气,无力的点点头:“也好,尹丫头,回去休息吧。聿儿,你送送她。”
皇帝这是……这是默认了我和容成聿的感情?
我有些惊讶,容成聿的眼中却是一片平静。他是怎么做到的?皇帝应该不会允许我们在一起才对……
和容成聿一起走在回毓淑宫的路上,我们之间不过隔着一臂的距离,我却觉得仿佛隔开了无法逾越的鸿沟,任我如何努力,似乎也触不到他。
我们都不说话。
刚走到毓淑宫外,一道白影嗖地一下蹿出来,直奔我的怀中,我紧紧拥住它,欣喜地叫:“红枣!”紧接着,小遥带着画竹画柳两个丫头从园中跑出来,激动得险些撞在我身上。
“小姐!”“郡主!”我点点头,向她们伸开手臂。几个丫头就这么团团抱在一起,把我夹在中间,红枣被挤得直翻白眼。我感觉到手背上不知谁的眼泪一滴一滴坠落,那样烫,把我的心都要融化了。
松开手,回头一看,容成聿已经离开了。
被几个丫头簇拥着回了房,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抢着跟我说话,我只是笑,时不时点点头,或者摇摇头。她们太激动了,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我听了,却很觉得感动。
听她们又哭又笑地讲了一整个下午,我终于弄清了自己离开的这几个月里,大炎发生了怎样巨大的变化。
当日容成聿从皇陵赶回皇宫时,接我的马车已经离开墨都两日了,对于皇帝任由我去朔莫为质,容成聿很愤怒,据说皇帝给他安排的庆功宴他都没有参加,生生落了皇帝的面子。
很快远在山阳的贤王也知道了我被迫去朔莫做质子的消息,他对此的反应同样激烈,当即便书信一封劝皇帝改主意,而山阳那边的工程更是有加快了速度,正因为如此,此时他才能结束航道工程回到皇宫。
我离开后,容成聿表面上和皇帝的关系不冷不热,暗中则是筹备着两件事——扳倒太后,联系师兄。
这些也是小遥她们后来才知道的,她们不知容成聿为何不急着救我而是急着扳倒太后,我听了却很理解。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这是其一,还有一件事很重要,那就是,如果他能扳倒太后,对皇帝无疑是最大的帮助,一旦他做到了这一点,再要求皇帝同意出兵救我回来,就有底气多了。
我知道容成聿早晚要向太后动手,却不知道他竟然准备了那么久。
在两年前,我们离开琼鸾峰时,容成聿曾带回母子二人,兰姨和公皙虞。彼时我对容成聿毫无信任可言,对大炎的许多旧事也不甚了解,所以见到那位始终戴着面纱的兰姨,和长相颇为眼熟的公皙虞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探究。
没想到,这位兰姨,竟然就是失踪已久的兰幽若,睿王的生母!
听小遥讲,当容成聿于宫廷夜宴上带出二人时,太后与皇后惊得脸都变色了。听了兰幽若的讲述才知道,原来当年名动天下,和传说中皇帝最爱的华贵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舞姬,竟然是一名细作!
当年,长相酷似华贵人的兰幽若在华贵人过世不久,皇帝最失魂落魄的时候,被当作舞姬送进宫来,一举得到了皇帝所有的宠爱,并为皇帝孕育了孩子。可就在她刚有身孕不久,她的雇主传来了命令,让她杀了皇帝,然后带走皇后刚刚诞下的龙子。
那时,兰幽若已经不能自已地爱上了皇帝,让她动手杀了爱人,怎么可能?
见兰幽若迟迟不动手,雇主派出了另一个人潜入皇宫。不知为何,那人没有急着杀皇帝,而是将刚刚生下睿王不久的兰幽若强行带走,不但如此,还将皇后的幼子掉包,换成了民间的一个年纪相仿的孤儿。
被带离大炎后,那位雇主便失去了踪迹,但因为细作的身份暴露,兰幽若即便再想念皇帝,再想念孩子,也无法回到大炎了。跟在她身边的公皙虞,其实就是皇后的亲生儿子,而祀王……根本不是皇帝的儿子,而是一个被掉包进来,父母不详的孤儿。
这个事实对于祀王和睿王同样残忍,一个陈年往事的揭露,让祀王引以为傲的皇族血统不复存在,而睿王思念多年的母亲,也由一个圣宠不倦的舞姬,变成了细作。
当年偷换皇子的事,皇后和太后其实是知道的,但她们并没有阻止,很明显,她们非常畏惧那个带走兰幽若和公皙虞的人,这种畏惧甚至让皇后不惜放弃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就是为什么皇后和太后对祀王始终不冷不热的原因了。因为她们从来都知道,祀王根本不是自己的血脉。可怜祀王始终不明原因,多年来一直努力希望得到母亲和祖母的认可。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太后和皇后会那样畏惧当年潜入宫中的那个人,小遥也只说当时兰幽若并没有细说这些,而是向皇帝指认了当年皇后下毒害死华贵人的事。
原来当年华贵人并非死于难产,而是有人投毒。大量的虎狼之药让产后的华贵人极度虚弱,最后血崩而死。
得知这些,皇帝对皇后的恨意完全失控,当即下令将皇后终生禁足。要知道,这些年来皇帝对悭山韩家始终十分忌惮,能让他如此对待皇后,可见皇帝是何等的愤怒。
但容成聿并不满足于这些。他要的不仅仅是让皇后被禁足,他要的是让太后和皇后为害死德妃付出代价,要的是后党再也无法与帝党抗衡。
于是接下来,他又牵头开始重差当年纳兰书砚的案子。纳兰书砚是兮寰公主挚爱的未婚夫,因为太后从中作梗,亲事不得不作罢。当年,所有人都不相信纳兰书砚会谋反,但所有证据直指向他,他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畏罪自杀狱中。这是当年对那件“谋反案”最终的认定。
容成聿重查此事,联合了止郡王,寻找到纳兰书砚的尸骨,请王居璟亲自验尸。并且查阅了大量当年的典籍,验证当时所谓的罪证。最终,不但查实所谓的“谋反”根本子虚乌有,还查出纳兰书砚并非畏罪自杀,而是被人毒死。
此事一经查明,惊动了整个朝廷,紧接着,朝中便掀起了滔天巨*。数名相关官员被指认诬陷,那些前不久刚刚站稳脚跟的年轻官员趁热打铁,一举揪出了数名老臣,举出他们贪污,结党营私的种种证据。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三七章溃败
第三三七章溃败
借由朝中的重大变动,皇帝对朝廷展开了大规模的整治,许多涉及其中的老臣受到牵连,有的入狱,有的抄家,太后在前朝的党羽在很短的时间内被砍去了大半,剩下的那少数,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正是因为容成聿为皇帝设下如此完美的计谋,太后的势力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急剧缩小。因而对于容成聿,皇帝既欣赏,又愧疚。
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其实容成聿早就搜集了太后毒害德妃的证据,听小遥说,在太后众叛亲离的时候,容成聿找到了当时被要挟的画梅的亲人作证,证明画梅受太后胁迫,不得不在德妃的香和枕芯里投毒。
接着,容成聿还查出了当时所用毒香每一味药材的来路,条条证据皆指向太后。
于是,在内外无援的情况下,太后和皇后见大势已去,不得不卸去顶戴,遁入空门。
毕竟是一国太后和皇后,事关皇家体面,即便真的查出罪证,也不能就这样昭告天下。“太后皇后感怀上帝福泽大炎,自愿落发修行”。这是此番大变最终的落幕。
听几个丫头讲完我离开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我有种终于出了口恶气的畅快之感,同时,却仍隐隐觉得奇怪。
皇帝和太后斗了这么多年,始终没能取胜,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朝中太后党羽的阻拦,更重要的应该是迫于悭山韩家的势力。韩家是太后皇后两人的娘家,势力滔天,占了整个悭山境内方圆千里,为何从前悭山如此护着皇后太后,此时却突然撒手不管了?
我不相信他们是就此放弃了对大炎的掌控,欲望从来是填不满的,一朝拥有藐视天下的势力,他们就永远不可能放弃。
那么,他们放弃太后皇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总觉得其中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见我陷入沉思,小遥蹙了蹙眉:“怎么了小姐?听到这些……你不开心?”我看了看她,摇摇头:“不过是恶人终有恶报罢了。对了,我离开前不是求皇上准你去睿王那里了么,你怎么会回来?”
小遥听了脸上一红:“小姐你好狠的心!人家一听你要回来,高兴得早早回来等你,你倒好,见面还没说几句就又要赶人家走!”
知道这妮子是在矫情,我故意板着脸道:“哟,数月不见,小遥姑娘的气性见长啊!看来是被睿王爷惯坏了。罢了罢了,女大不中留啊,赶明儿挑个好日子,赶紧嫁了吧!”
我一说完,几个丫头都笑了起来。小遥脸一红,哼哼道:“小姐就知道欺负我,我看还是应该先把小姐嫁了,看你到时候做了人家家的夫人,还敢不敢这么坏心!”
几个丫头又跟着她一起笑我,我面上也陪着笑,但心里却有些黯然。
“对了,那兰……兰姨呢?还有公皙虞公子,他们现在何处?”我转开话题。
“兰妃娘娘毕竟是睿王爷的亲母,皇上感念她这些年来过得很不容易,下旨给她封了妃位,住回从前的若幽馆了。因为睿王爷即将行冠礼,所以宫外已经在建他的府邸了,建好之后,睿王爷就要搬出去住了。”
“那位公皙虞公子想要认祖归宗有些困难,毕竟这是宫中密事,不能传到民间,所以皇上将公皙虞公子认作了义子,赐了郡王位,名为虞郡王。他常年在外,和皇上也没什么感情,加上他的亲母皇后,呃……韩氏已是出家之人,所以皇上并未在宫里给他留宫苑,而是直接在宫外赐了他一处府邸。”
这样的处理,倒也妥当。
又闲聊了几句,我突然想起自己从朔莫带回的那个玉面狐狸的面具,于是从贴身的包袱里把它取出来,拿给几个丫头看。
“好漂亮的面具!”“给我看看!”几个丫头争相传看,我淡笑着道:“这是在朔莫逛集市时买的,是不是很别致?一看见它我就想起红枣了,一时情不自禁,就把它从架子上拿下来,赫……同行之人见我对着面具很是情有独钟,于是做主买下来送给我了。”
“小姐你说的可是朔莫的皇帝赫连宥?”小遥插嘴道。
“你怎么知……”我刚想说你怎么知道赫连宥的名字,但还没说完便急急住了口。不知怎么,因为容成聿的反应,我现在有些刻意回避关于赫连宥的一切话题。
小遥看了看我,没说话。
最后,我还是决定将那面具送给小遥。在我看来,赫连宥已经是一个过去了,我只需记得那些回忆,至于这凭托之物,有没有其实并无差别。何况我和容成聿正在冷战中,我也不愿他看到这样东西。
夜了,我以为容成聿会来找我,但是没有。躺在一片漆黑的房中,我的心里像是缺出了一块,那一点缺漏在黑暗中不断放大,再放大,几乎将我吞没。
第二日吃过午饭不久,贤王便上门了。因为皇帝病重,几位皇子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回过宫外的王府,而是一直住在从前自己的殿中。
和他随意说了些他去山阳后我的经历,贤王一如往常地讲了许多道理给我听。每每听他讲道理,我总觉得很受教,这也是我一直视他为知己的原因。
“夕湘雪姑娘……还好么?”犹豫了许久,我终于还是问了他这个问题。
贤王笑得一脸幸福:“你一定想不到,我在山阳的那段日子,湘雪一直陪着我。”我心里一沉。本以为夕湘雪会一直躲着贤王,如果那样倒还好些,可偏偏……
“怎么?”见我面色凝重,贤王疑问到。
摇摇头:“没事,那夕湘雪姑娘现在何处呢?”贤王仍是笑:“回家乡去了,说是处理点事情,顺便准备嫁妆,准备好之后给我来信,等我去娶她!”
我沉默了。
这段日子以来,我一直为应接不暇的各种变故而头疼,贤王和夕湘雪的事,我竟渐渐淡忘了,如今旧事重提,那份担忧有增无减。为何总是这样,在我自顾不暇的时候,我在意的人便会步入险境,而我却无力援助。
送走了贤王,我一整日都沉浸在愁苦之中,既为自己和容成聿的感情而无力,又为容成聿和夕湘雪的事担忧。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我担心已久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回宫半月,一切似乎都那么风平浪静。直到突然有一日,贤王失魂落魄地冲进毓淑宫,憔悴的样子让我几乎不敢辨认眼前之人便是那意气风发的贤王。
“湘雪……湘雪她……”终于还是来了……我心里一凉。
“前些天,下面的官吏进贡来一位美女,说是要给父皇冲喜,父皇见了一定会很满意。因为是事先呈了画像给父皇,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过问,那女子便被送进了宫中。父皇如今病着,无法临幸她,却一直留她在身边伺候,连我都不见。要不是……要不是今天我实在担心父皇,直接冲了进去,只怕直到父皇将她封妃了我都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湘雪会被送进宫里!为什么!”一向成熟稳重的贤王,突然失魂落魄得像个迷了路的孩子。
是啊,早知会如此。就在两年前,第一次见到夕湘雪的时候,我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当时,夕湘雪将贤王支开,偷偷告诉了我,她其实是个孤儿,被那个她称作“婆婆”的人养大。用她的话说,如果没有“婆婆”,就没有现在的夕湘雪。
但那个婆婆收养她,为的只有利用她。
她们一直生活在琼鸾峰忘情崖的崖底,当年贤王遇到夕湘雪并非意外,即便贤王没有坠落悬崖,伤到眼睛,夕湘雪同样会用其他的方式接近贤王。
接近贤王,是她存在的使命,是她活着的唯一意义。
我一直不知道那个“婆婆”究竟是谁,但她的计划如此之长远,当时听了,直叫我心寒。
夕湘雪告诉我,那个婆婆让她接近贤王,并让贤王爱上她,接着,那个婆婆会借由自己的途径将夕湘雪送入皇宫,而皇帝一定会再见到她的第一眼爱上她。
原因很简单,之所以说夕湘雪存在的意义就是接近贤王,正是因为她的相貌,和当年的兰幽若一样,与皇帝最爱的华贵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让贤王爱上夕湘雪,再把夕湘雪送给皇帝,眼看着他们父子为了一个女人互相仇视……长远又狠毒的计划。
夕湘雪之所以在刚一见到我的时候便将实情告诉我,就是因为她并不是那个“婆婆”完美的作品。她涉世不深,一生只在学习华贵人所有的言行举动,初次和陌生人相处,还是那样成熟有吸引力的贤王,如何不会动心?
她求我想办法帮她,成全她和贤王。
她说,从见到我的第一眼起,她就坚信,我可以帮他们。
这就是为什么每当贤王向我提起夕湘雪,我便满心担忧的原因。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夕湘雪接近的目的,却又很清楚二人是真心的爱着对方。我不忍贤王让知道实情,亦不愿让夕湘雪牺牲一生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