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云海的潮骚（节选2）（1 / 1）
《云海的潮骚》节选2：为什么满手血腥的更夜反而能升仙，还不是一般的仙，是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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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宗的负荆请罪，必须赤着上身背负荆条，阳子毕竟是女性，所以只是象征性地手持一束荆棘。当然了，也不会真有鞭打。因此，为了表示自己最大的诚意，她一入蓬山境内，就像两个月前的那次一样，跪伏前行，一步一叩首，步步见血。
不过，那一次她前进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步，叩得血流披面，双膝血肉模糊，蓬山才有人出面。这一次还没走几步，碧霞玄君就在众女仙的簇拥下拦住了她的去路。
糟了。
阳子想。
蓬山不接受她的自责，她的请求，恐怕也不会被蓬山接受。
“景王陛下，何以行此大礼？”
玄君亲手把她扶了起来。
上一次，她连碧霞玄君的影子也没见着。没有人过来问她原委，甚至没有人多看她一眼，只是在靠近舍身木的时候，因为树上刚巧新结了果，被喝令绕行了。
九百九十九的数字是铃数的，不知道铃为什么要数。在方术中，七和九特别有力量，所以一满九百九十九就得到了回应，让阳子感到意味深长。遭受冷眼和怠慢，还有疼痛和流血，大概都被蓬山看成替芥瑚赎罪了。
总之最后是一位不知名的女仙，淡淡地通知她过些日子才会审判芥瑚。而询问具体有多久，就没有回应了。冷淡的态度下面是愤怒吧，这位女仙，或者说整个蓬山。
女怪的本能是爱护麒麟，芥瑚会攻击景麒，一定是别人的错，譬如说，王的错。
阳子也觉得一定是自己错了，尽管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玄君，正如您所知，我国的宰辅……”
“我一直以为您是聪明人。”
哦，是了，没有回应不仅表达了冷淡的愤怒，还是一种暗示：审判会无限期押后。换言之，按照律条芥瑚必须被处死，唯一的通融方式就是拖。
阳子如果非要挑明这件事，就太拎不清了。但是，如果景麒认定芥瑚已死，就算芥瑚还活着，对他也没有丝毫助益。
“我只是想来请求……”
“您若是有时间，不妨来尝尝海桐泉泡出的茶水。”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阳子终于改变了策略，陪着碧霞玄君寒暄起来。
“听说您涉猎方术，颇有心得。”
“哪里哪里……”
落座之后，喝着花香四溢的甜茶，阳子有点恍惚。
明明不是适合喝茶谈天的场合，碧霞玄君也不是亲切的人，她特意拨冗与她闲聊，只怕另有深意。
“您对世界对生命的了解也更深刻了吧。”
“只是比较了解死亡了。”阳子苦笑着说，“我主要学的是攻击类法术。”
“那么，您认为死亡的本质是什么？”
“灵与肉的分离。”
“嗯，可以这么说。”
“用刀剑或拳脚摧毁肉体，灵失去了肉体，这个生物就死了。用法术摧毁灵，肉体失去了灵，这个生物就死了。”
“嗯，请继续。”
“灵体强大的生物不那么容易失去肉体，换句话说，就算肉体毁坏得很厉害，它们也死不了。但万事有利必有弊，虽然生命比普通生物更顽强，寿命和青春也更持久，但更容易遭到以摧毁灵为目标的攻击。而灵体毁灭的死……就是化作虚无。”
碧霞玄君轻轻鼓掌。
“人类的死却是另一种生活的开端，在嵩里山重新开始。我认识很多人，他们不相信神话和传说，认为那是无稽之谈。但我信。因为只要看到景麒……”阳子沉默片刻，才又开口，“他是如此不可思议，看到他，他存在，神话就是事实，我是这么认为的。”
“死魂灵在嵩里山汇聚的传说决不是无稽之谈。”玄君断然说道。
“有时候我会想死并不是什么坏事，如果我死了，就能和许多缅怀已久的人重逢了。虽然要和在世的人分开，但反正他们总有一天也会来。为什么人们总觉得死是悲惨又可怕的事呢？”
“您似乎误会了。死魂灵的处境和人类的生活毫无相似之处。”
“我不能见到我早逝的友人吗？”（兰玉，兰玉！）
“灵魂没有眼睛。”
“我并不是说用眼睛去看见，我是说，接触，交流。”
“理论上是可以接触的，不想分开的话也可以永远在一起。可其实不会有这种事。您和我坐在这里谈笑风生，是因为我们都以肉体形式在物质世界生活。死魂灵，我无法让您理解他们的处境，这就所谓的夏虫不可语冰吧。我和您没有语言方面的障碍，就算有，我也可以和您进行他心通，让思想共享。问题在于您没有那些概念，即使读取我的思想，您也无法理解，总之，并不是说人热爱光明，死魂灵就热爱黑暗，人是实的，死魂灵是虚的……并不是这样相反的，也不是相对的或者可类比的，总之您那些想当然的幸福是不存在的，死魂灵没有幸福可言。”
“没有幸福？只有悲惨吗？难怪人们都怕死。”
“并不是说人幸福，死魂灵就悲惨，我前面已经说了，不是相反的，死魂灵……根本就没有幸福悲惨之说。总之您想做的事情未必做不成，但到时您就不会想做了，倒是有一点我必须提醒您，麒麟的灵魂不会去嵩里山。”
“失道之症是灵的病，肉体上是有症状，却无一定之规。灵坏了，肉体也跟着坏了，是这样吧？失道而死的麒麟，死因其实是灵的毁灭。”
“差不多是这样。”
“但麒麟也未必都会因失道而死吧，也有在黄海被妖魔吃掉的麒麟，也有像峯麟塙和一样被冬器刺穿心脏而死的麒麟，失去肉体而死的麒麟，灵魂也不去嵩里山吗？”
“不会去。”
“果然是不寻常的生物啊，那么，会去哪里呢？还是自由浮游或魂飞魄散？”
“都不是。”
“都不是？”阳子纳闷地问。
“对于我这样的神仙，肉体毫不重要，所以无论怎样破坏肉体，我们都不会死。即使肉体被烧成灰，被剁成肉酱，要得到一个新的肉体也不是难事。用荷叶，用莲花，用清水，甚至不用任何实物，天地间充满了你们人类看不见的物质……”
“我知道，景麒教过我，蓬莱那边的科学中也有类似的理论。”
“我们，和你们这些从凡人升级成仙的生物不同……”
“凡人升仙？原来犬狼真君和您不同，我一直以为他和您同类呢。”
“哦，他和我是同类。他是天仙。”
“真君早年不是凡人吗？”
“不是。”
“哎？”阳子真的吃惊了。
“您听说过谪仙一词么？因缘际会，玉京的天仙贬谪下凡尘，以人类婴儿的样态出生。”
不知道为什么，阳子感到碧霞玄君虽然直视着自己，目光却游离在别处，
“景王陛下，您远道而来，是否途经了华山？”
“我不太认识那些山。”阳子脸一红。
“他劈了华山，被罚轮回七世将功补过。到了更夜这一世，已是第七世，可他不但没有积下丝毫功德，反而作恶多端，满手血腥。也就是说，如果他没遇上雁国的王和麒麟，就再也不可能返回玉京。他会像凡人一样死去……然而凡人拥有不灭的灵魂，他却只能魂飞魄散。呵，这就是俗话说的命中有贵人相助吧，也许在延台辅读破他的真名时，已经注定他将功德圆满。”
“真名？”
“我的名字，玉叶，是真名；人间那些名叫玉叶的女子，是虚名，只是用来称呼的名字。”
这句话让阳子产生了淡淡的感慨。（玉叶，玉叶！）
“是不是麒麟折伏妖魔时读破的那种名字？”
“您说对了。”玄君赞许地点点头，“离开雁国之后，更夜退出仙籍，去了黄海，成了没有国家的自由不羁之民。在那里，那一天，身为黄朱的他为救助一个升山的旅人而死，顷刻间就恢复了本尊。积德行善，功德圆满。这是个好故事。”
阳子没有表示异议。
“或许是太了解人类在黄海的苦难了，他向天帝请愿留在黄海，从此庇佑旅人，指引黄朱。”
“您似乎相当欣赏真君……”
“不，我没有感情，没有七情六欲，我的心里没有欣赏这种情绪。”
“动了情就有受贬谪的危险了吧。”阳子露出了苦笑。
“相传，从人间走到玉京，要走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年。不过就算走上十万年，谪仙们也走不回玉京。要回去，就要先放下。放下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放下亲人爱人友人，放下尘世的一切，放下自己的肉体，视死如归。”
目光炯炯的玄君似乎也在笑。
“视死如归？”
“您知道为什么只有伯爵以上的神仙才能通过蚀进入蓬莱吗？因为灵体必须够强壮。您知道麒麟在蓬莱无法凝聚身形，形同魂魄的原因吗？您知道为什么只有胎果才能在蓬莱有稳定的人形吗？因为肉体和这个尘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被这个尘世紧紧束缚着，要带着完整的肉体超越这个尘世是不可能的，要回去，就要学会视死如归。”
要回去，就要先死；要升仙，就要先死。
可如果死了就是死了，回不去或没成仙，就太悲惨了。
不，会感到悲惨是因为没放下，没放下的人一定是回不去也成不了仙的。
这就是心诚则灵的终极奥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