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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序幕(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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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里的瀛台,闲云入户,溪光树色,最是一时明媚春光。三面环水的涵元殿前,康熙正领着一班大臣坐而垂钓,欣赏无边秀美之景。兴至浓处,少不得吟诗作赋,卖弄一番风雅。这可憋坏了向来坐不住一刻钟的十四阿哥胤祯。

十四焦躁难耐地连换了十几次坐姿,八阿哥胤禩终于看不下去了,伸手一拍,问道:“瞧还有谁的鱼筐是空的?”不用看,十四也知道只剩自己一个了,他却满不在乎道:“钓鱼,图的就是一个故作姿态。再说,我又不爱吃鱼。”八阿哥微微一笑,道:“前半句说对了,但这姿态可不仅仅摆出多少个坐姿,而是这样。”说着拉起浸在水中的鱼篓,十四就前一瞧,约有七八条鲤鱼,一离了水,立时活蹦乱跳起来。他正忍不住要赞叹一句,胤禩却翻过鱼篓一抖,将鱼全部放回了湖里。只见阳光之下,水花四溅,仿佛闪着银光,哗啦啦的声音惊动了所有人,交头接耳,注目顾盼。“高!”十四猛地一拍大腿,叫道,“八哥,还是你的姿态高。”

这时,却听康熙的声音响了起来,问道:“老八,十四,聊什么这么尽兴?”十四腾地站起身,朗声道:“不行,皇阿玛。我得去找个大网来,将满湖的鱼都一网打尽了,看你们谁还坐得住?”等不及康熙批准,他就一溜烟地跑没影了。康熙莞尔,众人亦自哄笑一阵。

八阿哥正笑着,对身旁大臣道:“多半是逃走躲清闲了。”就见那边跑来一个小太监,跪道:“启禀万岁爷,五额驸舜安颜大人求见。”听见回报,康熙眉间略略一动,八阿哥脸上的笑容则瞬间凝固了。

康熙道:“他能有什么事,叫他回去。”小太监道:“五额驸说他自知无颜面见皇上,但事关皇室的体面,不敢怠慢,只能冒死乞见。”“煞风景的东西!”康熙把钓竿丢给近侍,这一天的好兴致,都叫他给败坏了。康熙站起身,对小太监道:“带他去蓬莱阁候着。”众大臣慌忙弯腰恭送,八阿哥已然走近前,康熙瞧见他,便道:“胤禩,你也来听听,看他能说出什么好话。”八阿哥自是求之不得。

康熙于蓬莱阁升座,宣召舜安颜,谁知却先跑上来两个花甲老人,忽而呼天抢地地大声吵闹,忽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诉冤情。八阿哥出言安抚后,二老方才将来龙去脉分说明白。原来,这一对白发夫妻竟是来告四阿哥胤禛收买人命,害死女儿的御状。

眼见舜安颜低头顺目地进来,启禀道:“此二人一大早就跑到府前叫嚷,说不讨回一个公道,就撞死在门上,儿臣不敢擅专,只能来请皇阿玛发落。”康熙未有回应,那两位老人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哀号不止,口中直叫喊着:“老天没眼啊!谁让咱家娃儿生的贱,哪有皇家的女儿金贵……随手打发点钱,不声不响就把命给送人了,让我们这两个半截身子入土的可怎么活?这还有天理没有……”两个老人家已是满脸沟壑,却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喊得声嘶力竭,实在叫人目不忍视。

八阿哥看得出来,康熙虽然面不改色,但表层的平静之下,似乎涌动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暗潮。他上前扶起气虚力竭的二老,侧头等康熙发话。

康熙并不着急,一言不发地望着底下众人。当周围一静,两个老人家所凭借的,敢向天子叫板的一股胸中怨气缓缓退散,皇帝的威仪终于慢慢显露出来,震慑得二人大气也不敢出。康熙才道:“此事若查证属实,朕会给二老一个交代。”

话落,却听门外高声宣道:“四贝勒爷门前跪请,有事觐见!”

那二老一听愈发激动,叫道:“就是他!花钱买我女儿的心,杀人凶手!”康熙唤了声:“胤禩。”八阿哥会意,与几个内侍合力,将两位老人拉去了后殿。这边刚走,那边四阿哥已大踏步进得门来,跪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福金安。”

康熙也不叫他起,只道:“想必,你也是为此事而来。”四阿哥一惊,抬头道:“原来皇阿玛已然知晓,那就请您拨乱返正,还当事人清白,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康熙道:“是,教子无方,是朕之过。”

这时,恰见八阿哥从殿后转了出来,四阿哥望了他一眼,道:“相信八弟只是一时糊涂,误入歧途,请皇阿玛不要深责于他。”八阿哥愕道:“这事儿与我有什么相干?”四阿哥撇过脸不答,甚是不以为然的神情。他已给了一个台阶,既然老八不识相,还不赶紧地借坡下驴,那就别怪他反脸无情了。四阿哥启道:“儿子带了一个人来,皇阿玛只消问过他,自然真相大白。”

一语方毕,康熙突然拍案而起,喝叱道:“带什么人?你还嫌这丑闻闹得不够街知巷闻么?”这一骂,却把四阿哥给弄懵了,虽然不明白康熙为何龙颜大怒,且矛头直指自己,但也意识到了中间有些不对头。

康熙厉声质问道:“当初为你妹妹换心,是你使钱,将人家好女儿的心买来的?”四阿哥脸色大变,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清晰地答了声:“是。”康熙一脸怒其不争,指着舜安颜道:“瞧你干的好事,现在人家父女都找上门,闹到你妹妹府里去了,你是要她在天之灵都不得安生么?”四阿哥这才发现舜安颜也在场,然而此刻面对着天子的雷霆之怒,心中再恨,也是敢怒而不敢言。他伏地磕头,不住口地认错请罪。

八阿哥听康熙语下之意,竟似只是怪老四处事不够干净利落,并非为了伸张正义,自是心下了然,适时插口道:“皇阿玛,请恕儿臣多嘴。儿子以为,这件事上,四哥虽然有错,但也是护妹心切,以致失了分寸,不是那等蓄意为恶之徒。皇阿玛辜念四哥一片赤忱,纯出自于仁孝之举,不要深究了罢。”

康熙面色缓了缓,一挥手,舜安颜顺势退下,由始至终,他都不曾与八阿哥有过眼神交会。

康熙对八阿哥道:“事情交给你,你如何处置?”八阿哥谦恭道:“此事既然捂不住了,那便于人前大大方方地解决。两位老人家一把年纪,求的不过一个说法。那女子是为救公主而牺牲,感其忠义,莫如让德母妃认其为义女,赏赐一个名分,风光大葬,相陪五妹陵寝一侧,世飨皇室香火。想来其家人也该安心了。”康熙听完,捻须不语,他虽未作评断,但八阿哥仍然看出此事已谐。

过得片刻,康熙方道:“也罢。老四,你去见见那对年迈夫妇,好生安抚,小心处理。”四阿哥低头答了声“是”,却无人瞧见他埋在胸前阴影里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难看的紧。

康熙叹了口气,道:“朕乏了,都下去罢。”四阿哥身子一僵,突然抬脸启奏道:“儿子斗胆,还是想请皇阿玛见一见我带来的人。”康熙目光一厉,两人对视许久,四阿哥却一脸顽固,毫不退让,康熙只得道:“宣。”

内侍出去召唤的间歇,四阿哥起身,静静地翻折着马蹄袖。一头雾水的八阿哥,只能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暗自忐忑。

少顷,只见内侍只身返回了蓬莱阁,回报道:“四下里找遍了,并无一人。”

“你找清楚了吗?”四阿哥大惊而起,冲上前揪住了小太监,再三追问,直到自己出去重找了一遍,方才确信。光天白日的,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四阿哥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蓬莱阁中,立时遭康熙当面诘问:“是什么人?”“是……”四阿哥张开了嘴巴,却又如何讲得出口。

眼下人证都不见了,就算他再怎么舌灿莲花,说得天花乱坠,不但显得毫无说服力,恐怕就连他的动机,也不免令人生疑。尤其是,他今日已无故惹得康熙一场不快,深究起来,邬思道要告的状子里,还有皇帝的过错在内,一旦爆出,首先难堪的便是康熙,其次才是八阿哥胤禩。老八刚刚才极力斡旋,以仁孝之名,替他遮掩过一个难关,他却一个转身,就反其道而行,做出有伤兄弟之情的事,不论事情是否属实,只怕第一个要生气的,就是康熙。

四阿哥顿在那儿,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一张薄纸片却从袖中轻轻飘落,虽然一沾地即被他拾起,却已引起了康熙的注意,见他一脸心虚的紧张样,直接命道:“拿来我看。”四阿哥只得交出来。

康熙看过悠悠那方帖子,将脸一沉,怫然道:“邬思道,这便是你要引见的人?”四阿哥默然点头。康熙十分怒其不争的神情,直道:“昨天你与十四那起子事,旁人说给朕听,朕还当时胡言。”他重重叹了口气,又道:“老四啊老四,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处事方正,向来周全稳妥,深得朕心,怎么一牵扯到悠悠,你就方寸大乱,不成样子?”四阿哥被骂得几乎抬不起头来了,康熙放缓语气,叹道:“这个人朕是不会见的,你回去罢,好好想想朕说的话。”

想他来时,义不容辞,一心只为张扬人间正气,竟不知是如此惨淡退场。四阿哥脸色萧瑟,略打了个欠,形容寡然地却步退去。

舜安颜出了蓬莱阁,绕道欲从边门回去,行至较僻静处,却见十四双手抱胸,正百无聊赖地站在水边,看着几个小太监举着长杆大网兜捞鱼。

舜安颜笑着上前打招呼,然而对这位嫡亲姐夫,十四却是不理不睬,只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十四弟也是你叫的?知点礼数,称呼一声十四阿哥也行。”

舜安颜脸上肉一抽,倒未当场发作,伸臂打了个欠,皮笑肉不笑道:“十四爷当真好兴致!若换了奴才,家藏无边春/色,怕是守着半步也不敢稍移,哪还有闲心在此悠游自在?”十四放下了双臂,叫道:“到底想说什么?”舜安颜见他上钩,神情开始洋洋自得,笑道:“本也难怪。世间哪个稍有姿色的女人,不会恃宠生娇,尤其那些未出阁时便不缺男子献媚的,即使嫁为人妇了,也不安于室。”十四抓住他的领口,握拳威胁道:“你敢再胡说一句试试?”舜安颜冷笑道:“自家的媳妇自己看紧喽!被人瞧见了,有嘴的人自然会说,你能堵得了多少?”

十四一双眼睛黑沉沉地盯着他,亮得十分可怕。舜安颜刚觉得发憷,忽然间,十四就哈哈大笑地放开了他,鄙夷而又不屑道:“旁人说什么,我从来不管。”

“是吗?”舜安颜后怕了一阵,立马便恢复了神气,将邬思道一早进了舒府,出来后便为悠悠、四阿哥二人传书的事讲了一遍,说完又笑送一句:“现下去蓬莱阁,兴许还赶得及下半出戏。”

“我最爱看戏了。”十四毫不在意,大咧咧笑道,“只要是精彩好戏,绝不会轻易错过。”

舜安颜自以为得计,嘿嘿笑着扬长而去,却听背后十四叫了声“喂”,他脚步稍住,突然被一个大网兜照头盖下,像鱼一样捞在半空,天旋地转了好几圈,突然握杆的手一松,他便掉在了湿地上,眼前直冒金星。舜安颜骂骂咧咧地挣扎着要爬起,却被人从后揪住脑袋按进了水里,呛了好几口水,那双手才把他拽出水面。舜安颜鼻腔进了水,又是咳又是喘,十分难受,一睁开眼,便是十四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唬得他几乎肝胆俱裂。

十四一字一字道:“你的小命就在我手里。你信不信,我现下就把你丢进湖里做水鬼,为五姐报仇,为悠悠雪恨?只要我说你是一时不慎,失足落水,所有人都会相信,甚至皇阿玛还要赏我呢。”一脸狼狈相的舜安颜忙不迭地点头,直道:“相信,相信。”十四松开手,舜安颜立时瘫倒在地上,十四忍不住大笑,又道:“乖孩儿,记住了。你十四爷的人,我能说得,旁人说不得,我能打得,旁人打不得。不好好记着,是会要命的!”他拍了拍舜安颜的脸,仿佛在确认一副行尸走肉是否死透了。舜安颜自然不住口地应承道:“记住了,记住了。”

十四甩袖赶至蓬莱阁外,恰巧听见了康熙对四阿哥的一顿训。可怜四阿哥灰头土脸地退出来,抬头就看到此刻最不想碰见的人,面上更是无光。

“四哥。”十四支支吾吾地问道:“昨天的事,你不怪我罢?”

四阿哥脸黑得已瞧不出任何颜色了,只道:“邬思道不见了。你回去告诉悠悠,也许他自己走了,也许他是遭人掳劫了,多半凶多吉少。”言罢匆匆逃离此地。

十四目送其远去,转过身,便回去陪康熙垂钓闲游,直至金乌西沉,淡淡的月牙儿挂在天边。背着满天红霞,十四策马狂奔,回到府中,已是大汗淋漓。不意悠悠也是被德妃强留到这时,倦容满面,迟迟方归。

乍见十四,悠悠奇道:“干什么这么急,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十四只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赶着为你和四哥传讯,如何不急?”悠悠一怔,问道:“什么事?”十四不答,反道:“你看起来很累。”“陪了德娘娘一天,当然累了?”穗儿故意咬字极重地回答。十四不加理会,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悠悠,悠悠便道:“穗儿,你先下去罢。”

当只剩二人相对而立,屋子里已渐渐暗了,虽瞧不清对方的脸,十四的眼睛在黑暗里却仿佛在发光。沉默片刻,他开口道:“你昔日的家奴,邬思道无故失踪了,下落不明。”悠悠顿时睁大双眼,呆了半晌,立时朝门外冲去,却为十四拦住,不客气地问她:“哪去?”悠悠急道:“当然是召集全府中人,都出去找去,晚了恐有不测。”十四却紧紧攥着她的手腕,道:“不许去。”口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这场面,竟是似曾相识。悠悠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下午,手腕快断了,可是无论她怎么样挣扎,也逃不出这桎梏,结果都是一样的。尽管脑海深处一个声音在抚慰她,李四智的结局还远着呢。

悠悠近乎虚脱道:“夜了,你不会忘了,你的房间不在这?”十四不退反进,一步步把她逼到了墙角,道:“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悠悠心中烦乱,只想一个人静一静,躲得他越远越好,口气也不觉央求道:“我今天真的很累很累了,你去找谁都好,我不想……”话未讲完,十四已压着她,强吻上来。

气力悬殊,再怎么样反抗,终究无用。推搡间,悠悠的手忽然触碰到一物,抬眼一看,竟是那幅采菊少女像就挂在头顶,霎时间,犹如泰山压顶一般,重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别逼我看不起你!”身后已退无可退,悠悠无力的声音,宛然就是发自心底的呐喊。十四却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眼底直欲喷出火来,奇怪地问:“你几时看得起我了?”悠悠目光一暗,脑中绷得过紧的一根弦,终于不堪重负,砰地一声断开,巨大的冲力震得她头痛欲裂,只能在心里不住地麻醉自己,熬过去就好,很快就没知觉了。

得得的马蹄骤然止住,再过得一座桥,便是红灯十丈软红街,青楼三千温柔乡。隔得老远,便能闻得香风阵阵,恨不得魂为之消,旖旎绵绵,都仿佛近在眼前。

望着那满楼红袖,莺莺燕燕,八阿哥胤禩面色微沉,对前面牵马的何玉柱道:“你家主人就是要引我来这?”何玉柱道:“回八爷的话,主子今天心情大好,特在风月楼订了个干净的雅间,与诸位大人共谋一醉。”八阿哥立刻调转马头,不动声色道:“夜色初降,现下庆功,未免太早了些。”丢下一句,便自顾自赶去了若琳所居的别院。

到了时,却见偌大的饭厅里只有若琳一人,伏在桌面,独自饮酒。一壶清酒已见了底,桌上的几碟小菜却纹分未动。听见脚步声,若琳睁开朦胧醉眼,勉强瞧清了来人,便重又枕臂趴下,道:“你来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说来却似缠绵悱恻,饱含了无限的思念幽怨之意。

八阿哥微微一笑,走到她身边坐下,抬手将遮在她眼前的一缕秀发拢至耳后,轻抚其面庞,轻声道:“我说了多少次,不要空腹饮酒,伤胃。你怎么总不听话?”若琳握住他摩挲脸颊的手,紧闭的眼角悄然滑落一行清泪。八阿哥问道:“不开心么?”语气愈发温柔。若琳却突然破涕为笑,转而投入他怀中,八阿哥笑着不再追问。两人便这么相拥而坐,耳鬓厮磨,呢喃低语,正在面红耳热之际,却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扰了。

若琳入内抿了抿松散的鬓角,换了正衫出来见客,只见下人已重整了一桌酒席,桌边八阿哥正与那不请自来的客人寒暄把盏,客人回头打了个照面,若琳不觉微微一怔,竟是九阿哥胤禟。

九阿哥看到她就笑了,道:“八哥,难怪你很少跟我们出去混,身边藏了这么个美人,外边那些庸脂俗粉自然看不入眼了。”若琳见惯了风月场上的逢场作戏,当下大大方方地坐下陪饮,更无丝毫扭捏作态,亲自为二人斟酒。

九阿哥接过她敬的酒,恍惚闻到了一脉如兰似麝的幽香,竟比馥郁扑鼻的酒香,还要令人心醉神迷。胤禟轻咳一声,低头正瞧见一滴清液,自酒碗外壁慢慢滑落,将碗上的胭脂色水釉浸润得分外魅惑诱人。胤禟不觉心中一荡,满口饮尽杯中之酒,大叹:“好酒,好酒!”说完把酒碗得还若琳,笑道:“依酒桌上的规矩,琳姑娘该斟满三杯才是。”若琳不自觉望了眼八阿哥,见他并无异色,便又起身倒了杯酒。这一回,胤禟闻得明白,那股幽香是从她袖中若隐若现地透出,似花非花,吸得一小口便连骨头都酥了。心窍迷了一阵,他突然记起,这位琳姑娘乃是太子送给八阿哥的建府之礼,一想到这,满腔的爱欲之念,便尽化作了嫌厌烦恶之情。如非必要,他从来不屑遮掩,喜怒均形于色,于是当面把酒碗重重一放,面如铁青,不发一言。

若琳见状不由大窘,进退不得。八阿哥便道:“我与九弟有事要谈,你去弹首小曲助助兴。”若琳低头答应了,匆匆奔进里间。过了许久,琴室里才传出了清韵悠然的乐声,似断还续,余音绕梁,若含暗思。

九阿哥狐疑地观察良久,实在不明八哥为何撇开众人,单将自己引至此处商谈。八阿哥却已直言不讳道:“邬思道在哪里?”九阿哥笑道:“八哥这话问得我摸不着头脑了。”八阿哥道:“这儿没有外人,在我面前,不说暗话。”九阿哥收起笑容,认真道:“我是真不知道。”

换了旁人,直接便当假话听了,只有八阿哥毫不意外道:“我相信你。”言下之意,他早料到了。胤禟自然应声怔住,思忖片刻,试探道:“中间莫非出了什么差错?”八阿哥道:“与势均力敌,或是远胜于己的人打交道,没有人会掉以轻心,唯有下面那些唯唯诺诺,吹溜拍马的小人,平日里毫不起眼,不声不响间就是致命一刀。”

九阿哥猛然惊醒,叫道:“曹颀,是曹颀主动请命去捉邬思道将功赎罪。”八阿哥道:“九弟,别怪哥哥我话重。你太不小心了,这种事,怎可随意交托给什么人?”九阿哥皱起眉,只道:“那又如何?我就不信,他们有胆拿到明处大声对质,这事抖出去了,谁也没好处。”八阿哥微微一笑,道:“的确勿需忧心,眼下自然无事。等到日来有用处时,谁敢担保,这个人证会是谁的护身符?”

听他这么说,九阿哥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仿佛劫后余生,犹有余悸,感激道:“我就说自己还太嫩了,凡事没有八哥你看着,肯定要出问题。”八阿哥笑道:“这话我可当不起。只盼往后再上演什么移花接木的好戏,提前打个招呼,免得仓促间拉上马,毫无准备。”九阿哥陪笑道:“我也是刚吃了这种亏,便有样学样,跟那个高人学了点皮毛,倒是好用得很。”

“高人?”八阿哥颇为惊讶。九阿哥却答非所问道:“八哥你常来此会佳人,就不怕我那表妹着恼,大吃飞醋吗?”

纵然胤禟不通音律,却也发现琴音明显变了一个调子,凌乱而使听者心惶惶然。他笑着又道:“算起来,八哥你也有两个月没见卿云了?”八阿哥道:“有这么久了?以前没见时,心中倒是常牵念,现下见过了,也许反而近乡情更怯了。”九阿哥一听,十分热心道:“舅舅、舅母早想见见你了,既然你也有心,那便由我出头,替你们牵牵线,两家人哪天聚一聚罢?”

胤禩如何不明白,那边要见他,谈的就是两人的婚事。不知何时,琴音已杳然而绝,恍惚有那么一瞬即逝的失神,他似笑非笑道:“也好,那就有劳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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