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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三张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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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突然回来小住,福全虽然不多过问,却也心中有数。一日晚膳,穗儿将预备好的鸡丝面摆在了她面前,悠悠微微一怔,转念一想,不禁笑道:“今天三月初二,明儿才是我的生辰,怎地提早把长寿面摆上了桌?”福全淡淡道:“我已嘱咐了保泰,明天一早就送你回去。”悠悠动筷尝了几口面食,默不作声。

福全精神依然不济,话多讲一句便是一脑门的虚汗,他太息一声,道:“嫁了人,便不再是随心所欲的姑娘家了,任性也该有个限度。你一遇上难事,便总想着往别处躲,终非长久之计。”悠悠道:“有些人,有些事,费多少唇舌也是说不通的。无谓啰嗦。”福全眉间深锁,只道:“这话与我说说也就罢了,回去之后切莫再提。”

过了片刻,悠悠忽问道:“今天胤祯来找过您?”福全一口否认。悠悠道:“不为他做说客,那您是认为,这回是我错了?”福全神情一肃,渐渐声色俱厉道:“你们俩之间的事,只有你们自己最清楚,旁人当然无从评断。但是所有长辈,包括你父母,我们从未要求你如汉人女子一般,三从四德,规行矩步。且不谈皇室规矩大过天,即便是平民人家,出嫁女子对丈夫,对公公婆婆最基本的尊敬,你有做到吗?”

悠悠轻咬下唇,道:“敬人者,人恒敬之。”话说到这份上,她自然没了胃口,放下筷子,又道:“您放心,我不再逃了。明天我就回去。”

次日,悠悠一早拜别了福全,便由裕王世子保泰一路护送至舒府。冷清了几个月,门可罗雀的舒府门庭,一夜之间大变了样,门前停驻的车马排成了一条长龙,华盖云集,延伸至街角,不见尽头。眼见正门大开,许多华冠锦服之人进出其间,保泰便不进门,道了声安,呼众而去。

府中人往人来,悠悠竟是一个也不识得,但见个个高冠博带,打扮皆似文人墨客,兴致盎然,像是来赴什么风雅集会。悠悠扶着穗儿的手,才过了垂花门,正遇上匆匆赶到的八阿哥胤禩,身后跟着一群饱学儒士,胤禩奇道:“今儿专为你而设的宴集,你这主角怎么才从外边回来?”

“我?”悠悠错愕不已,呵呵干笑道,“问得好。你可问住我了。”

“八哥,你来了。”声先到了好一会儿,才见十四阿哥胤祯神完气足地迎了出来。他看了眼悠悠,笑了笑,又假装怪罪八阿哥,道:“为了悠悠这第一个生辰,我精心准备许久的惊喜,不等我自己说,你怎么先露了底?”

众人闻言大笑,八阿哥亦忍俊不禁,让道:“原是我多嘴,十四爷请。”一双双饶有兴味的眼睛均投注于这一对小夫妻身上,然不待十四开口,悠悠先道:“小小一个寿辰,何至于大动干戈,大肆铺张。”她环顾庭院,脸上殊无乐意。“这事儿铺张不了。”十四笑道,“来,你进来一看便知。”

为了这一场宴会,十四竟将前院首尾相连的三个大厅尽数搬空,略略打扫布置,却是窗明几净,极尽清幽。庭前是花开簌簌,风吹随枝上下轻摆,耳边有丝竹声声,幡然不见奏乐之人。行走其间,悠悠自然而然心旷神怡,忍不住对十四调笑道:“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十四笑道:“好戏还在后头!”

迈过第一厅的门槛,放眼尽是挂得满墙满壁的图轴,山水、人物、花鸟、鞍马,无所不包,工笔、写意、青绿、水墨,应有尽有,端的是琳琅满室,异彩流光。厅中人流如织,赏画品玩,如痴如醉,见到主人方始暂下含笑示意。

十四得意道:“我知道你爱这个,便附庸风雅,试着写了封帖子给兄长几个,邀他们携上素日收集的名画佳作,来此展示一日,互换交流品鉴。这样一来,咱们只需提供一个场子,招呼一些茶点,便可欣赏到如此多的名家真品,太赚了!”

“难得你竟想出这般绝妙点子。”悠悠说着,已粗粗转了一圈,发现此厅图轴虽众,品质却只在平庸徘徊,层次不齐,少有出类拔萃之作。十四在旁又絮叨道:“我也不曾想到,帖子发出去后,竟是应者如云,一传十,十传百,不止几个兄弟,连他们的门人清客,雅好丹青的朝中文臣也都风闻而至,纷纷拿出家中私藏,谁也不肯落于人后。”悠悠一听,立时恍然,料想此厅展出的都是朝臣门客的画,皇子们的收藏才是重头大戏,他们这班陪客又岂敢喧宾夺主。

果然,第二厅一改前面的花团锦簇,疏疏落落的几幅画轴,然每一张的沉甸甸分量,一眼便知。或许,这才是应有的皇室气度,低调的华丽,安静的张扬,在臣下不谋而合地陪衬下,分外彰显。就连人们品画交谈,都是轻声细语,唯恐搅扰了一方的祥和肃穆。

十四却朗声道:“八哥,能入你眼的东西定不是普通俗物,带了什么,快拿出来瞧瞧。”话落,马起云即领人捧上来三个画盒,一字排开,八阿哥笑道:“俗人一个,谈什么藏画赏画的雅兴?手边都是往日的赏赠,随意拣了三幅,聊供悠悠妹子一笑罢了。”

众目之下,马起云小心翼翼地展开第一幅卷轴,登时惊叹声四起,却是张墨竹图。图中绘有一竿垂竹横斜旁逸之态,秀峭劲挺,一派自然生趣,其墨色已颇有脱落,显然是幅陈年古画,但却装裱一新,保存精良。

离画最近的一位着青色长袍的中年书生,指着图中所印鉴读道:“闲静书屋,文同与可……虽未署名款,但此画是石室先生真迹无疑。”

“不错。”悠悠赞同道,“诗堂上有明初王直、陈循二题,是文同的画。”

十四小声问她:“文同是谁?”悠悠尚未作答,那中年书生已叹道:“不愧为一代墨竹大师,只看此画,法度严谨,而富潇洒之姿,实在上上之品。”十四问道:“这位书生怎么称呼?”八阿哥介绍道:“这是何焯,何先生,皇阿玛赞其博雅,连赐举人、进士,现下入值南书房。”十四便没了言语。

悠悠微微一笑,在他耳边轻道:“文同乃北宋一代竹画宗师,他首创浓墨为面、淡墨为背的画竹之法,后人多仿效之,始形成了墨竹一派。相传,文同作画,往往振笔直挥,可同时握两枝不同深浅的墨笔,同时画两枝竹。成语‘胸有成竹’,便是由他画竹而来。”十四笑道:“还是你说的明白,不似那些掉书袋里的酸秀才,虚头八脑,不知所谓。”

说话间,第二幅卷轴已缓缓展开,众人均是一呆,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原来卷轴中所绘依然是墨竹。

八阿哥笑道:“此画一出,方才点了今日雅会之题。”早有懂画之人叫道:“旁的不说,只看这最上边的竹叶,用藏锋笔法挑出的“燕飞式”,便知是管夫人的手笔。”另有人也道:“要说才绝当世的奇女子,不独独管夫人,身居闺阁之内便已名扬南国的十四侧福晋,亦是不遑多让,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众人连连附和,齐声唱祝悠然格格生辰之喜,芳龄永继云云。

八阿哥调侃道:“十四弟,家中有位不让须眉的女才子,别有滋味否?”十四面有得色,嬉笑道:“只怕是永世不得翻身喽!”引得满堂哄笑。唯悠悠无动于衷道:“还是看第三幅画罢。容我猜猜,画中所写,定然还是墨竹。”

马起云应声启匣取画,随着卷轴一点点打开,一幅烟姿雨色的墨竹图便呈现人前。一时满室寂然,鸦雀无声,人们皆看得入了神。

“夏卿一个竹,西凉十锭金。”悠悠会心一笑,道,“压轴之作,果然还得是写竹行家,时推第一的自在居士,夏昶。”

八阿哥叹道:“夏卿以楷书入画,所作竹枝,偃直浓巯,各循矩度,却又气韵生动,从无复笔。古今多少写竹名家,无人能出其右。”听得此论,众人俱是心悦诚服,无不点头称是。

这三幅画一出,立刻艳惊四座,震慑全场,懂行的是再三赏玩,流连忘返,凑热闹的亦是啧啧称奇,为之倾倒。最难得的是,三幅画同以墨竹为题,一得其始,一得其异,一得其绝,说是随手拣得,谁信?这一场宴展虽无斗宝比较之意,然画中之魁首花落谁家,已然自在人心,甚而有人直接提议,不若将今日的集会命名为“墨竹会”,不亦乐乎?

八阿哥自然笑而婉拒,此番良会,主角尚未登场,他又岂敢独掠其美?十四猛地一拍其肩,大笑道:“哥哥如此捧场,这个人情,兄弟我记下了。”

悠悠望着他们哥俩好的模样,莫名其妙地,心底发起虚来。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依稀就在刚才,她答应五公主的一瞬间,天空裂开了一道血口子,天地玄黄,融为一色。

正在发呆,穗儿突然贴近,咬着耳朵道:“常明带话,让您千万别去后面的大厅。”悠悠秀眉微蹙,叹道:“我答应过姨丈,不会再躲了。”“悠悠!”十四回头一呼,悠悠即抬脚跟了上去,急得穗儿直跺脚。

到得第三厅前,人流便愈发的少了,高梧疏竹,庭院深深,似已出离世外,不在人境。与前略有不同,门前有人看守,来客须得凭名帖方可入内,因此大多数慕名而来的人,都被挡在了门外。悠悠这才了然,怪道一直只看到八阿哥,原来其它正客都在这儿。

甫一进去,悠悠未及站定,全身的血液霎时间直冲脑门,心下便只剩一片冰凉。那些五彩斑斓的图画,五颜六色的眼光,潮水般涌过来,张牙舞爪地,都在面前跳闪,乍然清晰,乍然虚化,她甚至分不清,是天地在旋转,还是人在转动。

原来,什么宴乐雅集都是虚的,到了这里,才真的进入正题。

这第三个厅里,展出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日的寿星,十四侧福晋的手书画作。话说我们的悠然格格擅长画什么?除了兴之所至,信手涂鸦,其余几乎全是仿的昔日一位朋友的伪作。天幸此人还算薄有名气,相信与会之士,没有不识得的。

悠悠嘴里回上来一阵阵苦涩,却是哭笑不得。她回过身,道:“难为你。这点子简直绝了!”

十四本是抱胸倚门站着,听见她的话,便走过来,脸带三分笑意道:“我早就提醒过你,在我面前,别整那些虚的。”他经过悠悠身侧时,挨头语速飞快地又道:“本王行事一向恩怨分明。今天是你婚后首个寿辰,刚才的是赏;可你对我说话不尽不实,现在的是罚。”他脚下没有半分停留,径直走到大厅中央,赫然可见一幅长卷悬挂高墙之上,醒目之极。随着他的移动,在场稀稀落落的视线逐渐聚焦到了同一点,那画更加成为全场注目所在。

画中所绘着实简单,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少女柔美的轮廓,眉目灵动,直如要从画中走下来一般。画中女子斜背一只竹篓,遥望远山,似是怅然独立久矣。

大厅里静得落针可闻,在悠悠耳中,却听见了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半遮半掩的轻薄嘲讽,无所顾忌的大肆狂笑,其声更响更胜于滚滚夏雷,惊心动魄,震耳欲聋。那一张张体面无暇的脸孔,在悠悠眼里,却犹如石膏浇筑的苍白面具,咔咔碎裂成了一地狼藉,隐藏其后的各种冷漠、鄙夷、与龌龊一齐释放,充斥眼球,扼人窒息。

一张画,从画,到字,再到画中人,种种似有若无的含义,本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在场都不是外人,自然而然便领略在心。然而还是有人稍感不足。

十四拉着四阿哥,问道:“四哥,这画如何,你给评评。”四阿哥竟是无一言可答。十四笑道:“画我不在行,但说道书法,倒是能论之一二。我瞧这行题字,笔锋刚劲,力透纸背,与四哥倒是一个路数的。”

最后的一层窗户纸也被捅破了,破口处蓦地里阴风大振,无声的气流在厅中来回涌动。

悠悠撑不住退了几步,正巧撞上一个背向亦在发呆的家伙,十三阿哥“呀”地一呼,这才惊觉厅内气氛之诡异。八阿哥心下不忍,搀了悠悠一把,轻唤了声:“悠悠?”

已近乎失魂落魄的悠悠,却是充耳不闻。此刻,她羞愤难当的心情,就像被人当众粗暴地扒光了衣服,□□地曝于阳光之下,哪怕一丝儿的阴私,也都无所遁形。

八阿哥亦不禁暗叹:“了不得!没想到十四弟也学会用计了。此计虽然过激,但只小小一个警告,足以让他们俩畏于人言,知难而退。”

向来最好的法子,不是防微杜渐,除患于未然,而是抢先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把对手钉在耻辱架上,借睽睽众目之力,才能一劳永逸。

就在所有人的焦点尽落悠悠一身,暗自揣测,她是泪雨滂沱,不支昏厥,还是当场发飙,歇斯底里时,悠悠冰寒彻骨的目光已扫视一圈,兀地疾步抢至十四面前,因其势太过突然,骇得人们均是倒吸一口冷气。

悠悠死死盯着他,两眼通红直欲喷出火来。十四侧头斜视,毫不示弱。可是,幻想中天雷地火的画面并未出现,悠悠忽然就笑了,笑得柔媚之极,十四不由皱起了眉。悠悠却转身面向众人,落落大方地福了个身,道:“贱妾小小寿辰,竟得十四爷如此珍而重之,兴师动众,又有众位叔伯嫂嫂屈尊降贵,莅临赏光,真是三生有幸,此恩此情,悠然没齿难忘。”

清泠泠的大厅里,唯有她的声音在回响,绕梁不绝。她说得愈是轻柔婉转,愈是教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忍不住去思量话中真意。

只听悠悠呵呵笑着,又道:“厅内俱是闺阁内的游戏之作,粗拙不堪,有污佳宾清目。只有这一幅,乃是昔日江南的画中翘楚,陈良的手笔。陈家罹难,可叹一代天才陨灭,从此息心封笔,并将所有画作亲手付之一炬,存世之作不得一二。沧海遗珠,更显弥足珍贵。”

人群中突然窜出一声窃笑,更多的则在面面相觑,不知她说这些做什么。

悠悠恍若未闻,神情专注道:“大约四年之前,因缘际会,此画终落入我手,代为收管。别看它貌似平常,其实暗藏玄机,可惜至今尚无一人解开谜底。今日之画展雅集,饕餮盛宴,亦可谓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若有人能找出其中的答案,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此言一出,恰如一粒投石激起了千层涟漪,画厅里漾开了一阵骚动。

“四哥。”悠悠笑眼相迎,四阿哥不由得悚然一惊,接着她磊落分明的目光,心境方始慢慢平复。悠悠却是笑问他:“您与此画曾有一面之缘,未知可有些许发现?”四阿哥略作思忖,才道:“尚无头绪。”

耳闻目睹两人仿若无事的一问一答,十四脸上渐渐凝结了一层阴云。看来,他和悠悠俩今天算是杠上了,拼的就是脸皮厚度,瞧谁敢将坦荡无私进行到底。

悠悠的话,到底引起了与会者的兴趣,纷纷围在少女画像前,七嘴八舌地议论。八阿哥右手掌猛地一拍十四后背,也参与到讨论中去,兴味盎然。

四阿哥又与悠悠对望一眼,无声告退。悠悠眼前一黑,只觉得全身酸痛无力,而即将离体、飘飘荡荡的灵魂,又重重地砸回到躯壳内,好似高空坠落的泥团子,摔了个稀巴烂。此刻,她只想躲开人群,要么钻地洞把自己埋起来,要么逃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跑得越远越好。

悠悠身不由主地退了几步,一转身,却见两人定定地看着角落里的一张画,竟是五福晋和十二阿哥胤裪。

“这画真奇怪。”听见五福晋喃喃自语,悠悠无意识地走了过去,抬眼一瞧,画中什么也没有,只有铺天盖地的大片黄色几乎挤爆了眼眶。五福晋瞥了她一眼,道:“乍一看,就是一堆深浅不一的黄色,看久了,倒像是满满当当堆积一地的黄花黄叶……”

悠悠思绪飘远,黯然道:“这是我四年前所画,借鉴了西洋油画的技法,强调光影,色彩层次和厚重质感,但却不状一实物,只求写出秋意之大略。”她看久了这画,无尽悲凉充塞胸臆,鼻子微微一酸,突然间很想大哭一场。悠悠素来自控力强,不超过一刹那的意念松动,她便很好的克制住了,一如往常。她从容笑叹道:“此画既然是写意之大概,便无需执着于一定的固相,你心里有什么,便能看到什么。”

五福晋沉默良久,微微一笑,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黄花虽寒,却不失为一种凌霜自得、不趋炎热的态度,着实令人可敬。”

十二阿哥却哑然失笑道:“悠悠,这画的是秋天?我只当是漫山遍野的向阳花了。”

同样的一张画,入了三双眼,便显露了三种不同的心境。

悠悠若有所悟,过得片刻,她亲自取下画轴卷好,递给五福晋,笑道:“此画今日终遇其主矣。”五福晋讶然,但依然接过了画卷,轻抚着问道:“这画可有了名字?”悠悠心念一动,道:“却才有了。不如就叫它‘金甲霜醉’罢。”十二阿哥忍不住赞许道:“好名。”

就在气氛转柔,乐也陶陶之际,一个人突然横□□来,口气生硬道:“悠悠,这一张我也拿走了。”他手一抖,握着的卷轴便自动垂落开来,只见一支红梅跃然纸上,细枝粗干,勾花点蕊,容色丽绝,娇艳欲滴。

悠悠心里吭噔一响,惊骇之色,溢于言表。尽管面前这人保持风度依旧,但她还是隐约嗅着了一丝儿,潜伏在平静表象之下的危险气息。

这一张画,她又怎会忘了?不记得哪一年的冬天,由她亲笔炮制出足以乱真的赝品,现下还藏在原画主人的书房内,而最初的真品,自然就被落在了这。她光顾着沉浸于一己之私,竟将这一头全然抛诸脑后了。

今天莫非是真相大白日?悠悠暗想,不禁苦笑。

八阿哥胤禩被画给引了过来,端详良久,问道:“这梅花,红得好生奇怪……悠悠,用的是什么朱砂?”悠悠迟迟未答,胤祥却已回道:“血,是人血。”他口气平平,周围却猛起一片倒吸气声。胤禩静静地望向十三,也不说话。

闻声而至的十四忍不住插口道:“人血凝结之后,应是暗红发黑之色,不可能是这样。”少不得有人附和。确实,画中梅花的着色,红得很是周正,甚至完全压制住了大红底色之下,隐约透出的一抹妖异。悠悠却冷笑一声,道:“普通人血自然不行,可若是混了毒素的毒血呢?”

十三惊呼了声“悠悠”便即缄默,脸上却是阴晴不定,脑子里转了无数个来回,一句话才终于问出口。他慢道:“那种毒,你也会调配?”

悠悠迟疑着一点头,黯然道:“而且配制的源头,就是从我这流出去的。”“你!”胤祥咬着牙,手中的卷轴亦被他捏得喀喀直响,近乎怨毒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八阿哥身上,然而不久即散去,化作无尽悲愤,含恨恸道:“我真是该谢谢你了……”他只一抬手,画轴便自动卷起,当场不告一词,拂袖离去。

如果说第一眼看到这幅血梅,胤祥还只是气愤难当,一气朋友瞒骗,更气自己愚蠢。原画一早被人掉了包,他都毫无所觉,反倒将假画供置高台,视若珍宝,简直蠢得不能再蠢了。等到听见了悠悠亲口自承,她不但参与了骗局,更可能是此画的始作俑者,元凶之一,那感觉糟糕得已无法用言语形容,不蒂于晴空一道霹雳,直接把他劈下了万丈深渊。

黑暗,绝望,以及深深的无力感。每每思及此生最大的憾事,都是如此。那些将他推下深渊的手,有朋友,有兄弟,甚至还有他至亲至爱之人,每一双手都似饱含善意,并且无法抗拒的强大。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滑落,下坠,什么都做不了。

胤祥无助地闭上了眼。不行,他必须做些什么。坠崖的过程太漫长了,若不学会打发时间,心底的空虚没有吞噬了他,无聊的日子早晚也得把他给逼疯了。

胤祥睁开眼,拎着真假两幅画,决定找他的骗子兴师问罪去。

太后又在佛堂礼佛,十三问过宫女,才知步荻居所何在。他直接找上门,却先撞上了步荻的丫头采瑛。采瑛吃惊之余,把嘴一撅,屈膝行了个礼,挖苦道:“稀客,稀客!”十三自然不理睬,闪身夺门进了步荻闺房,采瑛未敢阻拦。

步荻正在房中绣花,听见声响,抬头望了来人一眼,面目表情,接着便又低头继续手中绣活。原本火冒三丈的胤祥见她反应不咸不淡,大异往常,简直把他看作空气一般,不免微微惊愕。但他还是凭着气性,将两张画俱往桌上一丢,卷轴即自行展开,十三脸上冷若冰霜,质问道:“给我一个说法。”

步荻低着头,一声不吭。胤祥眉头深锁,叫道:“你这样子有意思吗?”步荻还是默不作声。胤祥笑着摇了摇头,作痛心疾首状,道:“把心思都动到了死物上,你真让我觉得可怜又可鄙。”

听到这,步荻终于停下了飞针引线的手,深呼一口长气,忽然轻笑着问道:“你终于想起我了?”

“什么?”胤祥欸了声,木楞在当地,满腔愤怒唰地一下就被抽空了,渐渐地,眼神隐隐浮现出一丝慌乱。

“不为这死物,你何时又能想起我这个活人来?”步荻缓缓抬起了头。

胤祥这才发觉,自从二月祈雪之后,似乎已有一个多月,不曾见过她了。他被卿云的态度突变搅得一头乱麻,自然就顾不上她,可向日有事没事便在眼前晃荡的步荻,竟也没主动找过他,委实古怪的紧。他这么想着,心下竟不由得焦灼起来。

“你当我是什么?”步荻穷追不舍。

胤祥被问得哑口无言。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连这两件死物都不如?!”步荻已是一脸惨淡。

“不是……”胤祥下意识地否认。步荻竟猛地扑上来,作势便要撕扯桌上的两张画,胤祥大惊失色,抢前一推,因一时分不出画之真假,便把两张画都抱在怀里,惊魂稍定,这才看见被他推倒在地的步荻,登时呆住了。

步荻坐在地上,再也忍耐不住泪流如雨,哭道:“在你眼里,心里,永远只有你的卿云。哪一次,哪怕一次是你主动来找我,不是为了她?碰了钉子,来找我发泄,受了委屈,来找我诉苦,一旦得了乖巧,却立时把我抛在九霄云外,半点也回想不起,这世上还有一个我。我受够了……我不是人吗……”她述说着种种不为人知的煎熬与折磨,那些已然铭刻入骨的痛楚,仿佛依然历历在目,挥之不去的阴霾,压抑得她嗓子都喑哑了。

胤祥期期艾艾半天,颓然垂下双臂,容光晦暗道:“我不知道令你如此痛苦……这,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心里难过,过不去……”

“你自己难过,便也不让别人好过?”步荻已近乎声嘶力竭地低吼。

“我不是,我没有……”胤祥无力地抗辩着,然而眼角余光落在怀中的画上,便连他自己也难以相信了。为了表明立场,他脑门一热,举起那幅真画正要撕,画中的红梅突然就活了,一跳跃出纸面,把思绪直接拉回到四年前的回忆里,半天不动也不出声。

“做不到的事,何必勉强自己为之?省的将来后悔,又要迁怒于他人。”步荻嘲弄的声音,飘飘渺渺的,又将胤祥拖回了实地上。

胤祥心口一酸,果然便下不去手撕画了。然而,月前卿云哭得梨花带雨的一张脸,在脑海一闪而过,软软糯糯的声音对他道:“十三哥,你说过不管我做错什么,都不会怪我。”他蓦地萌生出一顿快感,耻笑着自言自语,什么卿云格格,也不过如此。他心一狠,干脆利索的划拉两下,手中的画便撕成了四片,零落不成样。

这意外之喜,来得太过突然了,步荻“啊”地一声惊呼,许久才回过神来,勃然大怒:“你作什么扯烂了我的画?”

“什么?”胤祥脸上刷地惨白惨白,手脚哆嗦着捡起残画,和桌上的完好之作上下比量,却听步荻嗤地一声轻笑,已转怒为喜道:“逗你玩呢!”她嫣然一笑,倒头扑在胤祥身上,竟是泣不成声。

胤祥轻轻拍着她的肩,聊作迟来的安抚。静淡无声中,屋外的阳光爬过了门槛,悄悄笼罩在一地残画之上,画中鲜艳之极的梅色朱华,转眼间冒起了缕缕青烟,化作了一滩滩的乌黑炭点,好似一方白锦上虫蛀了无数个大洞,触目惊心。胤祥浑身僵立在那,恍惚依然保持着四年前的姿态,呆若木鸡,余光却落在了脚边的残纸片上,纹丝不动。

辨别两张画之真伪,全凭原作者的心情,只要他乐意,假作真时真亦假。而等到世上只剩下了其中一幅,真真假假更是无关紧要了。

此刻,皇城的另一边,宾客一散,悠悠便在庭院中燃起一堆熊熊烈火,将所有画卷尽数丢入火焰,烧成灰烬。至始至终,十四都在身后袖手旁观。火光映红了所有人的面庞,明灭不定。

悠悠又看会儿,转身斜了他一眼,带着唯一的幸存画轴,回了自己房里。十四慢步跟了过去,恰好瞧见穗儿举着长杆,将仅剩的画轴挂在墙上,展开细细摆正。她自然是听悠悠所命而为,即便不予言明,十四也能收到,这不是一个友好的讯号。

十四问道:“这画真有什么名堂?”悠悠置若罔闻,走到床边当面开始更衣,完全不加避讳。她无所谓,十四自然更是毫无避忌,直视而道:“我知道你今天心里不痛快,放心,晚上我睡客房。明儿起,我会跟皇阿玛去西苑瀛台小住几日,相信等我归来之时,你一定想明白了,我对你有多好。”言罢扬长而去。

待十四离开,躲出去的穗儿方敢又转回里间。只见悠悠已换了睡衣,失神挨床沿而坐,烛火摇曳,把她的黑影拉出去老长老长。穗儿蹲在脚踏上,倚靠着仰望她。悠悠乍然回神,垂眼看了看她,忽然低头笑出了声。她伸手一弹穗儿的额头,长吁一口,吐出了憋在胸间的一团闷气,反掉过头来安慰道:“没事。十四有句话说对了,熬过今晚,到了明天,昨日种种自然烟消云散。没什么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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