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都市 > 君子谓谁 > 23 四十一年·夏(一)

23 四十一年·夏(一)(1 / 1)

目 录
好书推荐: 未来之男多女少 夏末蔷薇/夏夜蔷薇 寒山道不通 『银魂(神威)』蹲看尼酱成渣记 [NCIS同人]Fine is a Four Letter Word 若你爱我如初 瑜亮归去来 蓁蓁,日上! 穿越之桃花太多 食髓知味

半年了,旅游速写已停了大半年了,定然出了大事,卿云……

悠悠将快翻烂了的厚厚一沓画稿又压回箱底,哈欠,懒腰,灭烛,开窗,东方微露鱼肚白,感觉不到一丝夏日的暑气。

卿云短于笔墨,画稿绝非出自她之手。旅游速写断了,也许她终止了旅程,也许信使出了差错,而更大可能是作画之人遭了意外。要知道,卿云可不是孑然一身地流浪江湖。

皇宫虽然人多事烦,太医院却着着实实会集了全天下一流的杏林高手,悠悠蛰伏两年,才知一山更比一山高。于是她竖起“再生草庐”的医幡,借居裕王爷在西山的一所庄子,潜心治学,精益求精,希望在医道上能更上一层楼。

西山的日子,平淡又安宁,舒适且惬意,仿若连空气中,处处都弥漫着长久未有的宁静,让悠悠的嘴角弯总平不下来。

每日里,或是在窗格下迎着朝霞晚日,静敛地读书;或是沐浴月白风清,聆听落叶无言花开有声;或是徒步素装踏苔而去,徜徉青山和绿水间;或是独个轻车简行,随性逛去拜访旧友新朋。反正,做什么,想什么,去哪儿,全由她自个做主。无论是小楼明月光,深巷杏花清,还是竹林淡淡风,这世间的任何美妙的景色,只要她喜欢,她就可以去追随,去拥有。因为,头顶天,脚立地,那整个天地就都是自己的了!

洗漱一新,悠悠背起篓筐,手握镰刀,扛上药锄,进山采药,移植到庄园后面的自留地里,然后又干起了菜农的活计。忙活完一上午,已是满身汗泥,灰头土脸,待到沐浴更衣,神清气爽地往案桌后一坐,脑子刚好进入最亢奋阶段,正是读书时候。

木格子窗棂,青纱竹影隔出了一室的清凉世界,大夏天的,凉得不正常,不正常到悠悠开始回望前尘。兴许她真老了。“下雨吧……”她默默念叨。

这哪是什么最佳读书时,凉得出奇,无非是一个人呆着自由了,却也孤独。

抬眼,书室微暗,依旧阴凉。

自从北上京城,悠悠就很怕日光,尤其是自窗缝漏进来的光线。

江南的夏天就很温和,帘子拉得再实,也总有亮晶晶的晴丝偷偷钻进画室,她喜欢摊开手,看光线在手上跳跃,很美。然后,顺着跳跃的光线,就那样发现了一幅幅画作的曼妙之处。于是每每酷暑难耐,偶尔也会想起那些个庸懒的午后,穿过丝丝跳跃的阳光,画中人的眼神,如微风一样清凉。

然而,现在怕了……她宁愿将每扇窗户糊上一层又一层的轻纱。尽管糊得很是美观典雅,风一吹,沙沙轻响,宛如听见了帘外雨潺潺,敲打着窗梗,簌簌有声。再细致入微地描上几支翠竹,每层都不同,风一吹,竹影交叠成一幅动画,仿若看见了山风吹过竹林叶梢,细碎得沁润心凉,爽爽有清气。

原本是为了消暑,谁成想,大夏天的,反而要着凉了。

“莫非我饿眼花了?”春日的阳光明媚而不刺眼,悠悠几乎惯性地,视线追着阳光跳动发呆,就发现了一个人。

那人一听乐了:“我来找罗先生借几本书。”

悠悠才醒味过来,慌忙丢笔,行礼完就僵住了,直面无话可说的窘境。这里是师傅(罗怀忠)的私人图书馆,不是皇宫那种场面地,没曾想会有外人闯来看到自己家常的随意样,真是太丢脸了!

“找到书我就走,你别拘谨了。”像是被感染了,二十五岁的四贝勒胤禛竟然有些怯场。

一回生,二回熟。

到第二次撞见,四阿哥懂得问了句:“又在画竹子?”

“哦,夏天要到了,窗纱得置换新画的。”想一想,悠悠觉得该添一句,“书读乏了,动笔换换脑子。”

“哦,趁天光好,多出去转转吧。”说着四贝勒拿书走人。

到了第三次,悠悠终于觉得对话毫无新意了,忍不住问道:“你怎么都借些西医外科类的书?”

“罗先生荐我先看着了解些。”四阿哥想了想,也觉得该添一句,“五妹的事,你也知道。”

“嗯,替我问候五公主。”悠悠目送他又拿书走人,继续埋首于自己的笔记。

而当两人不知第几次偶然碰头,探讨五公主病情时,夏天早咋呼呼地预告来期了。

悠悠烦出了一头薄汗,无奈而硬声道:“我还是那句话。与其有这工夫,我治好的病人都能排队绕紫禁城一圈了。”

“请慎言。”

“人命以数计,而无轻重分。”悠悠一步不让。两人不欢而散。

时隔半个月后,四阿哥终于才露面。

刚一照面,悠悠便吞吞吐吐问:“园子里都在传言,五公主夫妇婚后生活不谐,你听过么?”

四阿哥神色一变,却坦言:“五妹尚好,已被额娘接入宫中小住,只是病体缠绵,常有黯然厌世之语。”

悠悠陷入沉默,淡淡道:“人一生病,容易生出消极偏激的念头,想来唯有德妃娘娘与她母女情深,方才听得苦口忠言,好好劝慰便是了。”

“怪不得无论罗先生还是巴先生,尽皆叹服于你的见识。”他瞧出了悠悠眼中的不忍。

“是罗师傅荐你来此?你是特意……怪不得。”悠悠一改此前的不耐烦,四阿哥心里不由又生出了希望。悠悠捧起书案上排好的一摞书,笑道:“巴先生不在,我也无妨妄充一回专家。其实往前追溯,西医之外科术在中国医史上早有记载,最著名的莫过研制出‘麻沸散’的华佗。曹操苦于头风病久,乃是脑内长了一个瘤。华佗既然诊出病因,便提出要用斧子为他撬开脑壳,取出肿瘤。江南时,你也曾观摩过一回割除盲肠手术,无论剖腹开脑,道理都是一样的。人的头骨乃由多块巧妙嵌合而成,只要环境适宜,条件许可,自可打开天灵盖骨,除去病因,再行缝合,休息个把月之后,病人头颅便能完好如初了。可惜曹操本性多疑,惜命太甚,一代名医竟就此命丧他手。而世人多如曹操,认为血光之灾不祥,避而远之,渐渐地此术便失传了。”

“原是如此。听你这么细细讲来,我便好像突然宽了心。”

悠悠笑着摇摇头,道:“与开脑术相比,开膛换心之术便容易些了。如何开法,巴先生那本《人体剖学》图文配合,写得明白,你不妨拿去参详参详。”

四阿哥低头接过,翻了几页书,轻声说道:“书我早已看过……只是图中所注名词术语太过偏僻,看得我一知半解,愈加迷惑。”

“哦,哪里不懂?”悠悠立时郑重起来。此书她可出了大力,康熙赞以‘言简意赅、鞭辟入里’八字,可不是白饶的。

四阿哥正在紧张,见她蓦地里一脸戒备,转念一想明白,不禁哑然失笑。

悠悠忙抽出记载这一节的书册,从头解释起来,每讲一点,便要确定地问上一句:“懂没?”语重心长的口气和不可思议的神色组合在一起,让四阿哥忍笑忍得很是辛苦,还得不住点头称是。讲到动刀的细节,悠悠又觉光用语言无法表述明白,四下找不见平日惯用的铜人模型,于是顺手就抓了四阿哥这个真人充数,一手握书,一手在他身上比划下刀的准确方位和走势,直到陈述完毕,又问一句:“可明白了?”抬头看见四阿哥满头满脸的古怪,这才惊觉自己职业病发以致行为造次,却仍装作一无所知地再问了一句:“这下总懂了吧?”

“如何还能不懂……”四阿哥道,渐渐从僵化状态缓和了过来。

“窘里个窘!”每将以上情形回想一遍,悠悠就觉烦乱,忍不住吼它一声。反过书册往案上猛地一扣,离座来回踱步,脑子里将陈良的“闲事莫理”之论又过了一遍,顺便大骂自己老毛病又犯了。即便时刻自律,可一旦碰上罕见的奇难杂症,便是技痒难耐,跃跃欲试。“此事尚有挽回余地,再不可因一时冲动,意气用事了。”悠悠自言自语,下好决心,便呆呆立在了当地。

“格格!”穗儿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惊得悠悠刚拿稳的书又丢了出去。看着奔得满头汗水的穗儿又慌又喜的样儿,悠悠无奈地捡回书,半怒半笑道:“山里住久了,野得你快没边了。”

“不是我……”穗儿边喘边道,“是有客上门了。”

悠悠安坐高台,道:“你又不是第一天给药庐看门,还用我教?问清楚来人是过路、访友,还是求诊,你就依着惯例去办吧。”

“这我还能不知道?”穗儿噗嗤一笑,附耳轻声说道,“问清楚了,三样都不是,来人只说是早跟格格约定好了的,非要你亲自去迎才肯进门,还神秘兮兮地叮嘱不准张扬,好大的派头!”

悠悠一听,心里登时凉了半截,该来的还是逃不了。她长长太息一声,继续看书:“说我正忙,安排来人在客舍住下,便不用理会了。他们既然派头足,自然事事都能料理停当。何需我们帮手。”

“这……恐怕不太好罢……”穗儿目瞪口呆,“来人说,来人说……”

悠悠微微一笑,道:“你紧张什么,来人说得明白,不可张扬。如其所愿!即便真要追究起什么慢待之罪来,有我这当家的在,轮不着你什么事。快去,闭关时间,有事也不许来烦我!”

“啊?哦。。。”穗儿只好把话吞回肚子里,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等穗儿走远,悠悠才嘿嘿掩卷偷笑出声来,尽管明知此举根本无用且无聊。于是,继续来回踱步。当心思再回到书册上时,已然火烧红霞,时近黄昏。想来,穗儿早已将那位神秘来客安排妥了。意气用事,可一不可再。悠悠环视屋子一圈,摇摇头轻声吟道:“孔子云,何陋之有?”书生心气纵高,又有何益?挥挥衣袖,荡然无存。

走到客舍别院门口,侧耳一听,竟是悄然无声。进门一瞧,草木舒展,一切如旧,看不出丝毫有人迁居的迹象。悠悠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走错路了,望望红彤彤的天空,再定睛一瞅,这才看见一个隐在屋檐下的身影,倚柱而靠,垂头抱手胸前,仿佛跟身后的阴影溶成了一体,难怪,不仔细瞅还真难发现。“芝麻大事,何劳贝勒爷大驾亲临呢?”那影子闻声一动,却不答话。悠悠也不再理睬,入屋自去与来客以主人家身份絮叨上几句,转眼又出了门来。那影子果然也未挪窝。

悠悠以同样的姿势,也靠在另一根廊柱上,抬头望去,天边一条赤龙腾空出世,横亘万里,看得她不由泛起了嘀咕,飞龙在天?其血玄黄?吉凶莫测啊。

“西山的落日,与京里的看起来也没多大差别,你为何又恋栈不去?”

“这儿就算山里了?”悠悠笑了笑,有点小小的得意,“诶,终究还是你先沉不住气,开口说话!”

四阿哥微微一笑,道:“想说什么就说罢,四爷恕你无罪。”

“嗬!”悠悠道,“我能有什么想说的?不管是该不该说的,能不能说的,你若猜不出个八九不离十,还凭什么在人前摆四——爷爷的谱?”

这一回四阿哥却不笑了,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说,我是不是真错了?”

“你后悔了?”悠悠语含讥讽。相比他现在心里一时的困苦,当初积极促成五公主与佟家婚事的时候,可曾不忍过,犹豫过?佟家与五公主有什么关系,隆科多只是他四贝勒一人的舅舅。世上有谁愿意娶一个必然不久于人世的妻子,舜安颜又岂能例外。这敢情好,结亲等于结仇。怨结已深,此刻就算拼命去挽回,去补偿,也只求得个心安,根本无济于事。“我知道你想让我说什么。四爷谱大啊,想找个人吵架,骂骂自己,还得先赦那人无罪。哼,我偏不说。”

“什么?”四阿哥失笑。

悠悠摇摇头,不疾不徐道:“我有个很爱出游的朋友,走过很多的大川大水。她常常说,旅途艰难,从来没有一条道走到底的好事,最怕的还是无路可走。如果岔路多,千万别怕会误入歧途,条条大路通京城,即便走错了,不过多绕些路罢了,总归能绕到目的地的。”

四阿哥转过身来:“你这个朋友倒有意思。”

“不说她。”悠悠苦笑,继续道,“有选择总好过没得选。选好了要走的路,就一直向前,别再回头,无论好坏全都得一并承受。将来,兴许你还要作出更多,更违背自己心意的选择,慢慢试着习惯罢。”

“你似乎很有感触。”四阿哥望着她,问道,“换了是你,你会如何选择?”

“我?”悠悠轻轻一笑,“你不妨去太医院问问,出了名不按常理出牌的那个家伙,就是区区在下了!给我一道选择题,我就得规矩作答吗?我就不能把它改成是非题,问答题?山野草民做久了,怕什么无路可走。跋山涉水,破草劈石,路也就走出来了。孰是愚公,孰是智叟,谁又能说得清。”言罢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良久,四阿哥忽道:“我明白了。五妹之事,绝非偶然,你是否想起了这个?如此不相称之事,我只当你从不曾放在心上呢。”

“想取笑便取笑个够吧。”

“不,我是认真的。”四阿哥思忖片刻,终开口问道:“恕我冒昧,若有一日,家族需要一场联姻,你愿意遵从族人的要求?”

悠悠自嘲一笑,道:“人情俗世,到底血缘维系,岂有只管乘凉,不肯栽树之理。你这一问,实在多余。”见四阿哥听得发怵,悠悠站直伸个懒腰,大声叹道:“太闷了!天光还早,有兴趣上山里逛一逛吗?”四阿哥仍在踟躇,悠悠已经头也不回地去了:“想知道西山落日的好处,便跟着来罢。”

四阿哥只道空手便可动身,谁知悠悠指挥他背了一篓子的锄镰斧凿,奇道:“咱们真是上山开路去么?”悠悠道:“怎么,长这么大个,还怕出力气?”说着拿出一副画满圈圈点点的图来,问他:“你能看得懂这地图么?”四阿哥看过,纳闷道:“这是地图?这一圈圈的是指什么?从未见过。”“这是我那位朋友送我的西山地势图,她曾解说过,图里的圆圈叫作……噢,等高线。算了。”悠悠收起图纸,一脸释然,“想不到堂堂四贝勒爷,居然跟在下一样,也是个地图白痴,这笑话一定能供人们在茶余饭后传上十数载。也罢,地图既无用武之地,只能使出我这一介药农的看家本事了。”

走在山间小径上,薄雾渐起,鞋底沾了少许轻苔,软软的仿若踩着了青荇流水,让人沉醉。四阿哥长居城中,几乎忘了这时节的清透春风,繁花似锦,他有那么一瞬,觉得一生所求,不过如此,不过,也只是一瞬。

四阿哥长吸一口山林清气,问道:“此行到底所为何来?”悠悠道:“庄子地处山腰,水源偏远,我见仆人们每欲取水,便要推着水车去到后山脚下的河流,徒步来回数十里,苦不堪言,便想着山涧多有溪流飞瀑,何不直接将山泉引至庄中,大大省却人力。”四阿哥悟道:“如此善事,我辈岂可惜力,你尽管拿我当劳力使唤。”悠悠呵呵笑道:“出力,可也,只是别以此邀功,又叫我做些无能为力的勾当。”

“你……”经她这一提醒,四阿哥才觉到了暮色的凉意,微微轻叹,笑着说道,“何必这样想。我从不惯强逼人做违心之事。五妹心情难过,此来不过是出城散散心,图几天清静日子罢了。你勿要多想。”

悠悠垂下眼帘:“你认为,一个有过不良诚信记录的人,还值得被人信任么?”

四阿哥为之语塞。

悠悠又道:“你就没想过,在江宁时,除了跟随巴先生学习,其它时候我可是住在织造曹大人府,而非自己家中。”

“曹寅?”四阿哥轻蔑哼道,在江南办案时没少与他打过交道。织造听命于内务府,本就是皇帝外派心腹的驻扎地。对于他这皇子而言,曹寅是奴才,一条忠心为皇室卖命的狗腿子,却绝不可轻忽视之。织造官就是皇帝的眼睛,事无巨细,所上秘折都可直达天听,当年查陈容生案时,他时刻都承受着背后有双眼睛牢牢紧盯的压迫感,对曹寅怎能不反感。

“嗨,说这些做什么。”悠悠走走停停,不断俯身捻起草木又闻又嗅,显然是在查看植被,根据所熟知的草木属性来确定水源的位置。“应该不远了。趁天色尚亮,赶紧走几步罢。”

四阿哥道:“果然事到临头才晓得地图的好处。”悠悠接道:“由此便看出你父亲的见识了,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将国家的每一寸土地都丈量遍,日后测绘结果汇总而成的《皇舆全览图》,怕会是有史以来最精确的全国领土地图。”四阿哥开怀一笑,奇道:“你居然连名字都想好了,皇舆全览图,好名字,皇阿玛定然也喜欢。”“啊?”悠悠大惊,但没敢说什么。四阿哥又问道:“用那什么‘等高线’真能画明山川水流的走势?眼见为实之前,始终难以令人置信。你那位朋友是如何想出的这种画法?”

悠悠越发心虚道:“她一脑门的怪点子,我哪能猜得准。不过凡是她曾游历的地方,其地势地貌等便俱个了然于胸,过多长时候都不会忘记。这可是她的拿手绝活!”

“真是个怪才,也许我可以引荐他去此次大测绘的衙署领个差事,学以致用,人尽其才,岂非甚好。”

“只怕她不稀罕。”

“哦?!”显然名利场混迹久了,四阿哥已不信还有不热衷于功名利禄的人,道:“你的朋友是个女子罢。”

“听!”悠悠心生厌烦,假意发现了什么,谁知周围一静,还真有一丝几不可觉的汩汩流水声,两人大喜,争先顺着声音奔去。沿途林木渐渐沉暗,跑出好远,眼前豁然一亮,只见乱草丛中,从岩石的缝隙里细细地漫出了一股泉水,四围悄寂,除了偶尔鸟鸣啾啾,便是水流潺潺。悠悠上前披开杂草,掬起一捧泉水,感觉着微凉水滴从指缝淋漓而下,嘴角漾起一抹温暖的微小笑意。水光清亮,将一日中的最后一缕阳光映在她身上,一时间光线离合,乍阴乍阳,仿佛身后黑压压的树木都变得婆娑柔美起来。

“发什么呆,还不快来帮把手。”悠悠喊了声,取出一支细长瓶子装水。四阿哥道:“这是做什么?”悠悠小心地封存好瓶子,道:“回去验验水质,看看是否合用。”四阿哥明白她找水并非只为了生活饮用,不再多问,取出工具推开乱石,清理枯枝败叶,直到泉水毫无阻滞,愈涌愈多。悠悠走到林前空旷处,向山下望去,沉吟良久,回来后便教他砍了些富含油质的树枝,生起一堆篝火,火势渐长,这时却见悠悠将新鲜草叶覆盖火上,顷刻之间,火转小,而烟转浓,扶遥直上青天,相信几十里内都能望见。

四阿哥明白她是在提醒庄内,记下水源所在位置,虽然无风,但此时暮色无声四合,他不由担心庄内能否及时寻见烟起所在。仿佛听见了他的忧虑一般,悠悠拿出了一管竹箫,乐声远远飘了出去,林鸟惊飞,鸣声大作。四阿哥会心一笑,在一旁照看着浓烟不灭。

忽然,一长声尖厉的哨音划过天幕,悠悠放下竹箫,收起所有用具,见四阿哥仍站在灰烬前,于是朝他挥了挥手,喜不自胜道:“大功告成,可以回去了。”走了几步,发觉他还没跟上,回头一看,四阿哥已经笑着跑了过来,手中却多了一支火把。悠悠微微怔住,待火光映红她的脸,清晰倒影在两人目光中,才淡淡笑道:“聪明人!”四阿哥笑着应道:“彼此彼此。”然后在一团红光笼罩下,两人循着原路并肩下山。

下山的路似乎变短了,很快山庄大门便隐隐在望了。

“果然是有福气的人,要水得水!”悠悠一脸笑眯眯,宛如望着满地黄金堆积,道,“动动手,出出汗,心情也大好了吧。”四阿哥却道:“被人诓了,心情还能大好?你说的西山落日在哪?我可是连片光只影也没瞧见。”悠悠道:“太阳每天都会落下,总会有机会。”四阿哥还想说什么,悠悠目光躲闪开,奇道:“咦,这么晚了,又有客到?”门前停着一辆大车,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四阿哥惊疑不定,道:“我回避一下……”还没抬脚,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四爷,您可算回来了,福晋等您好久了。”原来是平日跟随他出入的哈哈珠子刘正直。

悠悠歪头看着刘正直,问道:“是哪家的福晋?”四阿哥走上前道:“不是让你在城门口帮我应着门吗,跑这里做什么?”只一眨眼,他又转回了四贝勒的样子,面沉如水,不苟言笑。悠悠几乎要怀疑,刚才若不是她在做梦,就是此人患有轻度的人格分裂症。

刘正直老实道:“福晋命我带路,另外留了人应门。”四贝勒眉微皱,刘正直登时噤若寒蝉,缩着头跟在身后进门去。见此二人架势,悠悠呆在门外半晌,不断反问自己,这是我家?是吧。不是吧?等她慢吞吞走进主院大厅,却见厅里并四贝勒两主仆站了好些人,一时发憷,竟不知该不该进去。

只听四贝勒道:“你怎么来了?”对面一个妇人道:“额娘思虑再三,始终放心不下,便着我过来照看五妹的起居。”四贝勒道:“过门只是客,不问主人意,你便贸贸然登门说要住下,实在太失礼了。”他的语气渐渐严厉。那妇人依旧好声气道:“我本也这样想,可是额娘忆女心切,等不及到天明,便叫我一定过来看看。我只得答应,想着上门向悠然格格多多恳求道歉,医者父母心,她当不会忍心拒绝。”“你倒想得周全。”四贝勒似乎笑了,好半会又道,“此事本甚私密,如此一闹,还不传得满城皆知,也不知会不会惹出什么祸事来。”那妇人答道:“爷且宽心。我出城之事,只有额娘一人知道原委,就连府里的下人我也一并瞒着,只说我是去自家庄上巡查田产,从北门出了城方才调头过来,想来不会外泄出去。”四贝勒道:“府里的家人自无妨,要紧的是防备佟家来人探听消息。舜安颜整日价与老九之流厮混,成了什么样?真是我的好表弟,好妹夫。”

悠悠觉得往下的话不能再听了,扯着笑容走进厅中,与四贝勒夫妇挨个寒暄,如同初次见面一般,四福晋却是格外的热情,完全感觉不出,她俩其实只在九年前见过唯一一面。

当时正值四贝勒夫妇新婚之夜,新房闹得热火朝天,一大群人围在其中,谁也瞧不清谁。在悠悠记忆中,她一直都是面目模糊但却娇羞无限的新娘子状,此时看清她的长相,竟与娇羞二字全无关系。只见她相貌秀美端庄,行止大方得体,悠悠不由暗叹,四福晋本就该如此模样。

就这样,平白无故地,庄子里多出了两个人,她这主人俨然架空了一般,似乎只有无可奈何接受的份。

站在门口送客,望着四贝勒夫妇门前叙话,悠悠又想起黄昏时吉凶难料的天象,心中不安愈发浓重。眼前的宁静,未尝不是暴风雨的前奏,而前奏的第一个和音却是由她吹奏出的,尽管非她所愿,身不由己。四贝勒执缰上马,投来的目光似有深意,却因顾忌什么,最终还是不动声色地道了声“保重”,扬鞭绝尘而去。

目 录
新书推荐: 说好的小保姆,大佬怎么宠成宝? 重生78,从接手军工厂开始 系统通万界,我妈的小卖部被抢空 以声吻心 贪恋她 京夜烬爱 从高校学霸到科研大能 逃离渣男后,被禁欲太子爷宠上天 觉醒十倍返利,我手撕极品亲戚! 桃花局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