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1 / 1)
此后又过了半个多月,仿佛生活在真空中,不与世界上任何人建立联系,逐渐连记忆中的面孔都模糊变形了。
这天,夕夜在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饮料,取出时指尖一滑,罐子跌落在地,从运动场铁丝网下方的空隙滚向了另一边。伸长手臂够了半天也碰不到,焦急的当下,男生骨节利落的手隔着铁丝网出现在视野中央。
更远一点的地方,静置着他的三叶草鞋。
视线再抬高一丁点,是他俯身时无意中折起的衣料。
深亚麻色的头发,在阳光直射下显得近似金色。
他略微一笑,又似乎没笑,湖心波纹般的英俊藏在那邪气的神情中:“你怎么报答我?”
报答?
“欸?”夕夜思维有点迟滞,犹豫着把手伸过铁丝网洞去接递到面前的饮料。
“按你的心愿,把单若水拐回去了,你要先道谢才对啊。”恶作剧地把饮料罐收了回去。
夕夜突然不能动弹,男生的形貌被铁丝网细致地分割着。
“是……你?你真的……?”连贯不出一句完整话语。
“现在,是怎样呢?抓住时机和前男友复合了?”
“……没。”
男生摇着头笑起来:“有半个月了吧,你也太辜负我了。”
“不,我……”
“还是说前男友什么的,你已经不在乎了?”
步步紧逼的追问,让夕夜无法理清思路自如应答,步调完全被搅乱了,关键是他的推测并没有错。
正在承认和否认中摇摆不定,悬在半空的手突然从腕部被捉住。
男生把冰凉的饮料罐轻轻放进她的手中:“别说谎,半个月来,你想的人是我。”
“这、这又算什么?非精神支持的一贯套路吗?轻浮男!花花公子!你少瞧不起人了!”因为被说中心事而恼羞成怒,虚张声势地斥责后,却在甩开对方的手打算掉头就逃的时候丢脸地被卡住了。
虽然手臂可以伸缩自如,但饮料罐比铁丝网洞大得多。
情势变得有点滑稽。
夕夜涨红了脸。
男生笑得更深一些:“唉——真是笨死了。”续上中断的对话,“我不知道你所说的我和你初恋男友相像是真是假,可是说真的,你的个性让我总想起我的初恋女友,我认为这其中有些是注定的。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我懒得使用任何套路,正是这个原因,我现在处于真心模式没必要使用套路。顾夕夜,你必须相信我……”
男生俯下身以平行角度直视她的眼睛。
他的眼睛像夜里的大海一样深邃而流光四溢……
——世上除了我,没有一个人会真心爱你,如果你轻信了他们的谎言,抱有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就会一辈子受伤。
但是……
“为什么?”屏息望着他。
“为你自己。”
不是预想中的甜言蜜语,而是事不关己地拉远距离,这种强硬且自信的男生,以前从没见过。
“你过来这边。”
“欸?”
“这样对话太像探监了。”不由分说地再度拿走那罐饮料,恢复了面无表情。
虽然也觉得不应该就这样结束对话,但走到一半夕夜才想起:为什么非要我过去不能你过来呢?作为男性……真是有够过分。
绕经体育场入口,又折回男生所在的位置,有点意外地看见一个圆脸小女生出现在他身旁一边喝矿泉水一边跟他说着话。对方也很快发现了夕夜,笑嘻嘻地说:“是顾夕夜欸!风间你居然认识传说中的顾夕夜?”又突然凑近夕夜的脸小声嘟哝,“好棒的皮肤,用什么牌子的BB霜啊……”
“……风间?”夕夜喃喃重复道。
“我,易风间。这位是——”手指着身边的圆脸女孩子,“我女友,路亚弥。”
“女友?!”等到反应过来对方只不过是说笑,已经来不及阻止自己的脸迅速垮落。易风间么?还真是擅长一本正经地随口说瞎话。
亚弥脸骨架很小,有点婴儿肥,眼角下垂的大眼睛,身高大概只有一米五几,十分娇小可爱,与夕夜这种冷艳美女没有任何共同点,听见风间的介绍词之后立刻笑着对夕夜摆手:“不是啦,风间是我男友的男友,他是小攻,我男友是小受,他们同居两年啦。”
“啥、啊?”连声音都哆嗦了。
下一秒,那孩子眼角下弯,露出拨云见日的甜美笑容,让夕夜深刻体悟到自己的失败——居然接连被戏弄了两次。
“那你们慢聊哦,我去玩啦。”亚弥得逞后有一点小得意,脚步一垫一垫地走开。
“哎等一下。”夕夜跑出两步,“那个……BB霜……基本上我不用,因为没有什么国际大品牌出那种东西,总觉得对成分不放心,化妆品很容易铅什么什么汞什么什么过量,我觉得还是应该认认真真用传统的隔离加粉底,但其实,你肤质也很好,只用隔离就够了。我推荐的牌子是……欸?”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打断。
亚弥大笑着扑过来抱住夕夜一个劲用脑袋顶她:“萌死了!这种又纯又呆的天然萌物最有爱了!风间你快把她扑倒吧!”
哪国语言?完全茫然的夕夜只好望向风间求翻译。
男生有点无奈:“称赞对方皮肤好是女生间约定俗成的寒暄语。你不用那么认真的。”
“你们俩交往吧,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我反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但那种温度,却万分陌生。周遭空气瞬间就凝结了。
夕夜抬头转向声音源头,果然是季霄。
季霄完全无视夕夜,只冷冷地朝风间扔去一句“如果你非要和顾夕夜在一起,就表示跟我绝交”便转身就走。
一向擅长炒热气氛的亚弥也不知所措,愣过三秒,犹犹豫豫地跑去追上季霄。
只剩下风间和夕夜尴尬地对峙。
其实一切都明晰了,风间是季霄的死党,而季霄对自己的反感是不言而喻的。
说到底,根本没什么好期待,幻梦经不起一击就粉碎,都是自己作茧自缚。夕夜长吁了一口气,苦笑着,对风间说道:“对不起。”
但与此同时,风间面无表情,脸上仿佛罩着一层浓雾,说了截然不同的三个字。
两个人的声音在虚空中交叠,模糊了真实与幻觉的界线,然而,那三个字的存在,无论夕夜多么不敢相信,也不可能被否定。
母亲在世时一再告诫我不要相信除她之外的任何人,而今我依然不知道什么人值得信任,却先遇见了无条件信任我的人。
你说得天经地义理所应当,语气毫不起伏跌宕。
——别理他。
平平淡淡,乍听无情实则温暖,给我的安慰不可名状。
是什么穿过指缝自由落体,延落在炙热而苍白的地表,须臾便蒸发无踪?
是什么被手心接纳,在指示命运与情感走向的掌纹间温柔地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