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往事如风（1 / 1）

自从被派到C市，尹云经常来看容雪，跟她说说尹皓的近况，有时候也会陪着她去孕检。虽然容雪的身体素质向来不怎么样，但是怀孕的过程却算是顺利，偶尔孕吐，也不是很严重，慢慢在容爸容妈的悉心调理和某准爸爸的“隔空关怀”下，人也胖了，脸色也恢复了以往的红润。

吴恒来看过她好几次，话题却兜兜转转，总是转到尹云身上。看着他们为情所困，容雪几次想要劝解，却最终还是被尹云三言两语挡了回来。

感情嘛，从来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这天，尹云来看容雪，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上官景妍。

“你们好！我是尹皓的母亲，上官景妍。”一袭合身简洁的纯白长裙直到脚踝，乌黑的长发优雅地挽起，显得些许苍白的脸色让人不禁生出“我见犹怜”的感觉，软软糯糯的声音还带着专属于烟雨江南的味道。上官景妍长得并不是惊天动地的美，骨子里却透着良好的修养和岁月沉淀的优雅沉着，整个人，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女人的气质和底蕴就像是美酒，随着岁月的沉淀和磨练，愈发醇香。 “绝代风华”，说的就是这样美酒般的女子。

“你好！我是容雪的爸爸”,容爸笑着和她握握手，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指望左手拿锅铲，身上围着围裙，一脸油烟的检察官女士给出点儿正面的反应。

看看面前的女神，再看看自己，容妈懊恼地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上官这个姓很少见哦。我最喜欢的作家就是上官谦。”容爸见气氛有些许尴尬，便找了个别扭的话题寒暄。

“上官谦是我的三叔，不过我们很多年没有联系了。”上官景妍的脸上浮动着岁月留下的波澜不惊和一闪而过的落寞。

“啊？真的呀？您是出自江南上官家？”容爸震惊地看着上官景妍，转眼想想，也对，如果不是世代书香的上官家，哪能培养出这么绝世倾城的女子？慢着，现在这是要和上官家成为亲家的节奏？想到这里，容爸心里也开始不淡定了。

上官景妍的脸色不自觉地闪过一丝落寞，表面上依旧是淡淡的，“十八岁以前是。”

这话不假，上官家给了她教养、学识、气质，但是终究为了名声舍弃了她。

吃过饭，容雪和上官景妍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喝茶，容雪知道，她有话要说，关于容雪，关于尹皓，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太多话题。

“你心里，还是很害怕吧。”上官景妍看着容雪，仿佛穿过岁月的硝烟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恍如前世。容雪的举手投足间渐渐显现出与稚气外表不符的孕味，她眼神里的倔强和坚持，是青春的任性和人生的豪赌。

容雪想过很多种开场白，唯独没想到这一句。从决定冒天下之大不韪留下孩子的那一刻起，她从没有向谁表露出害怕的情绪，无论是对于怀孕的辛苦或是未婚先孕的压力，但是，她毕竟只是一个22岁的女孩子，是一个本应该谈着不靠谱的恋爱，工作一不开心就跳槽，和闺蜜逛街看电影八卦明星尽情挥霍的美好年纪。可如今，她的生活完全到了计划外，她是真的会怕的啊。

“恩”，容雪回答地很小声。

“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吗？”上官景妍没再看她，眼光飘到了遥远的曾经。如今，斯人已去，那些恩怨情仇，恍如前世今生。

容雪看着她的侧脸，在意大利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就觉得这么一位绝代佳人，眼里却总是弥漫着浓的化不开的悲伤。

接下来却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沉重地难以负荷的爱恋，要如何开口？容雪安静地看着她，也不出声催促。

“我遇到他的时候，什么都有，有声名显赫的家族，有疼爱我的爷爷，有尽职尽责的父母，有门当户对的未婚夫。当时的他，什么都没有。”

容雪听尹皓提起过，上官景妍出身于江南赫赫有名的书香世家。上官家的祖人曾官拜宰相，上官景妍的叔伯父辈们大都是高居庙堂之上的重臣，也有像上官谦这样的文学才子，姑姑们则都是贤良淑德的女子典范。上官家家风正派，是不折不扣的大户人家，在当地颇受尊敬。上官家的孩子从小接受严格的教育，男子学治国安邦之术，女子修相夫教子之德。上官景妍是上官家的小孙女，从小家教甚严，哪怕是到了民风开放的现代，她也是由爷爷亲自教导，既学习外语，同时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一样不落。

“但是，直到遇到他，我才知道，什么叫生活。是生活，不是生存。”

就是在那年的元宵灯会上，她才知道“蓦然回首，那人竟在灯火阑珊处”是怎么样的怦然心动。那时的他静静地立在灯火阑珊的地方，她蓦然回首，四目相对，圆满了彼此的生命。

没有华服美景，没有诗词歌赋，只一眼，她的生命即被点亮。

荒唐，是爱情最不可思议的魅力。

“我们相爱了。他不会诗词歌赋，不会琴棋书画，但是他那里，有我想要的生活。初春，他带我去郊外野餐，盛夏，我挽起裙摆跟着他去小河里抓鱼，深秋，我们去公园赏花，寒冬，我和他还有他的朋友们打雪仗。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深刻地觉得自己活着。”上官景妍淡淡地说着，脸上若有似无地泛着少女的羞怯，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啊。“后来，我家里人发现了，坚决反对我们在一起，于是我学卓文君，和他一起开了个小酒馆，围着围裙当街卖酒。那时候，我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家人的祝福，就能两全其美。”

“他们还是不同意？”容雪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上官景妍摇了摇头，“后来，传来消息说爷爷病重，我急忙赶回家，却被哥哥们关在房里，隐约中听到我哥说要对付他。当时，我趁着仆人不备，爬窗跑了出去，一到店里就看到仲瑾被几个人围在地上拳打脚踢，我一时情急拿起手边的酒瓶对着其中一个人的脑子狠狠砸去。”她突然停住，闭了闭眼，两支纤纤玉手握成青筋跳动的狰狞，都过了这么多年，这段记忆还是那么沉重。

“后来，他，死了。”容雪讶异地睁大双眼，眼前这个百合般的柔弱女子，竟然也会沾血！

上官景妍看了容雪一眼，深呼吸，淡定了下来，继续说到：“一夜之间，爷爷跟我断绝了关系，他说我有辱上官家的门楣。”她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挑起，仿佛在嘲笑以往的无知，或是无畏，“后来，仲瑾带着我偷渡到了意大利。当时，我精神上受了刺激，需要进行心理治疗，我们俩又没有合法身份，只能住在脏乱差的贫民区，日子过得很艰难。”说到这里，上官景妍的脸上洋溢的却是逐渐舒缓的幸福神色，那时候，是他们心最靠近的时候吧。

早晨醒来，你和阳光都在，这就是我要的生活，全部。

“仲瑾他不会英文，也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白天就带着我去他工作的地方，我帮他翻译。那个时候，他总是做工地里最苦最累的活儿，但是总会帮我找一个干净阴凉的地方坐着等他。晚上，用蚊帐隔出一方没有蚊蝇老鼠的小天地，我怕热，他就轻轻地摇着扇子，然后慢慢入睡。现在想想，竟然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容雪湿了眼眶，因为相爱，他们吃了很多苦，但是也因为相爱，只要在一起，吃苦也是幸福。

“我知道，他的心里一直觉得自卑，他拼了命也要证明他养得起我，我跟他在一起不用受任何委屈。他很有本事，头脑很灵活，慢慢地赚的也多了。后来他想去黑市买两个合法身份，结识了意大利黑手党的领袖，那人想留他在身边做事。我万分不想他陷入危险，只想和他平凡地相濡以沫白头到老，他回来跟我商量，被我拒绝了。”

容雪看着上官景妍表面上波澜不惊的脸，隐约觉得不安，毕竟尹仲谨最后成为了意大利的地下之王，上官景妍也和他分别整整二十年！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那件事，她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说出口，“一天深夜，我们拿着一天的酬劳回家，在小巷里遇到了几个流氓，他们当着仲瑾的面，□□了我。”

时隔20年，再回忆起那一夜，上官景妍的心依旧被紧紧揪着，痛不堪言，不仅是因为自己受到的伤害，也因为仲谨。那个滂沱大雨的夜晚，她遭受了一个女人最痛苦的折磨，而仲瑾，她的那个乐观阳光重感情的仲瑾，被人用最残忍的方式扼杀，再也活不过来。她永远也忘不了当时他的眼神，像是笼中绝望的困兽，痛苦而绝望。

容雪惊讶地捂住了嘴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她看到上官景妍素净的脸上，有泪水划过。

“从那以后，仲瑾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功利，激进，偏执。后来我才知道，第二天他就亲手杀了那些人，并且投靠了黑手党。后来，每次他带着一身伤回家，我流着泪帮他包扎，他都会紧紧抱着我，抱得我喘不过气，说，‘景妍，迟早有一天，我会变成最强大的男人，我会把全世界双手奉到你面前，我要让你站在世界的顶端，俯瞰繁华！’他总觉得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弥补我所经受的。但是，我要的从来不是最强大的男人，而只是尹仲谨而已，只是那个陪我野餐抓鱼赏花打雪仗的仲瑾哥哥而已。”上官景妍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这些事，她从未和别人说起过，没想到，容雪成了她唯一倾诉的人。

“两年后，我们有了尹皓，后来又有了尹云。我和他却越走越远，他为了上位不惜一切代价，我不能容忍我爱的人是一个刽子手。后来，我们有了钱，有了权势，有了地位，却没有了感情。一次争吵，我一气之下说要离开，激怒了他，他在意大利附近买下了一个岛，把我囚在岛上，自己也一辈子再也没踏足一步。”

那个岛，容雪听尹皓提起过，是意大利下属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岛，但是尹仲谨在上面驻扎着最心腹的精英部队，安保级别堪比美国白宫，甚至就算尹家覆灭，也能保全上官景妍衣食无忧的安稳生活。岛上医疗文化设施一应俱全，居民却只有上官景妍一人。岛上的景致，每个细节是尹仲谨亲自设计的，完完全全复制了一个江南水乡给她，设计之用心、工艺之考究，让人咋舌，而且上官景妍的吃穿用度全是上乘之品，并且都由尹仲谨亲自安排。

实际上，小岛和意大利的尹家大宅，相距不远。

终于，我可以把整个天下双手奉上你的面前，我有能力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终于，我完成了我们的誓言，白头偕老不离不弃，在离你不远的地方默默守望，完成了我们的天长地久。

但是，为什么我们的故事，还是那么让人悲伤呢？

““小雪，我原来以为你和阿皓会成为第二个我们，因为我比谁都清楚，对于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尹家对你来说有多可怕。但是，我错了，阿皓不是仲瑾，虽然他们父子一样的倔强，但是仲瑾倔强地想给我他认为的幸福，阿皓倔强地想给你你要的幸福。你也不是我，你比我勇敢，也更懂得体谅他。”终于，上官景妍的脸上浮现释然的微笑，像是雨后彩虹般温暖耀眼。

仲瑾哥哥，我们俩，都是笨蛋啊。

“伯母，谢谢您。”容雪轻声叫她，却除了谢谢说不出其他。

“小雪，如果你不介意，叫我妈妈吧。总有一天，阿皓会用一辈子的幸福弥补你现在受到的委屈和恐惧。整个尹家，都等着你点头允嫁的那一天。”上官景妍牵过容雪的手，柔柔地。

“妈”，容雪也握住她的手，泪水一点点落到上官景妍的手背上。

“真乖，好孩子。”上官景妍揽过容雪，轻轻地拍着她后背。

仲瑾哥哥，看到他们幸福，真好，对不对？

过了好一会儿，容雪起身，看着上官景妍经历过岁月洗礼的淡定神色，问，“妈，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这次带他回来就不回意大利了，当初我们相遇的地方现在成了郊区，我打算把他葬在那里，在旁边做一个小房子，陪着他一辈子。” 上官景妍笑了，经历岁月的脸上甚至显现几丝稚气，她的手轻轻地抚上雪白的脖颈，红色的细绳下拴着一个锦袋，那里装的是尹仲谨的一小点骨灰。我们分开了二十年，终于，我可以把你放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了，不，二十年，你一直在我心里。

仲瑾哥哥，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