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18脚步声(1 / 1)
当急救室外的一切都和她不再有关,当她把握不了自己的生命,只能说服自己是她不想活下去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在问她,这一辈子她到底为自己做过什么,活了一场,除了让家人伤心,除了被别人欺负,她到底为自己做到了什么?
为什么她保不住自己的爱情,为什么她留不下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她要懦弱地一死了之,而那个把她害得这么凄惨的人,仅仅会背负一个丧偶的虚名,她尸骨未寒的时候,就会又和别的人花天酒地……
她到底是为了自己想死,还是只想逃避?难道逃避开了伤害,她就会甘心?凭什么她现在要死了,那个罪魁祸首,只是哭一哭就可以完事……她这是给为了给“接班人”让路,在让那个败类过上无忧无虑的好日子……那她呢?她才大学毕业,就要去死了吗?
这辈子,她活得那么快乐自在过,她以为自己已经拥有了一切,就连这辈子可持续发展的幸福,她也唾手可得,为什么,就因为那个人她什么都失去了,为什么在失去她最看重的东西之后,她还得失去自己,她死之后,谁痛谁伤,反正无一会是他,他不痛不痒,她的死,带不走他任何一点情感,或许仅有一丝可悲的愧疚,然而,心中有愧和放荡不羁的生活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她即将死在这里,她可以想到,周围的亲人会有多少扼腕叹息,她的家人会是如何悲痛欲绝,而她的妈妈,要不会疯癫,要不就会陪着她一起走……只是秦弦呢?他会失去什么?
曾经给人过如何的留恋,失去的时候才会给人怎样的痛心,她给过他什么?累赘、负担、一个不被他期待的孩子、一个他从未看重过的妻子……如果就是这些拖累,为什么他不会希望摆脱……
是啊,他极力摆脱自己不想要的,人之常情,情有可原。即使是她怀里孩子,也从未妨碍过他花天酒地;即使她躺在医院,也妨碍不了他和逗猫惹狗,更何况现在她就要死了……
倘若她这口气咽下了,冷冰冰地躺在这里,待会儿她被推出去见家人的时候,被送进火葬场焚化成灰的时候,当众人都在悲伤哭泣的时候,心中唯一会响起庆幸之声的人,绝对是他!
当聂翼意识到自己死了就是成全了他,一下子,她完全不想死了。几乎不可想象,对一个人的痛恨会让她丧失对死亡的渴求,让她有力气重新选择活下去……
一种发自内心的不甘紧紧抓住了她,她扪心自问,如果这次不会死,如果醒来之后,要怎样做,她该如何改变自己……
当聂翼混沌的意识再次回笼,醒来之后,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宋爱娟哭得红肿的眼睛,她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做了多傻的事。家里的人都已经来到病房看她,毫无疑问地,秦弦也在。面对周遭人群殷切而又憔悴的目光时需要勇气的,然而在看到秦弦木讷的表情时,她心中的勇气倍增……只怕他发呆是因为在纳闷,怎么她没死得了吧……
之后的治疗,是身体和心里的双重建设。聂翼很配合,她想,如果自己再死一次,她妈一定会被她逼疯的。正如她爸所说的,当时她急救的时候,她妈就嚷着要灭了秦弦给她抵命。如果再来一次,她妈也一定说得出做得到。但报仇雪恨这种事,还是自己亲自料理比较好。
秦弦每天都来医院看她,聂翼面对他时很平静,只是不说话。他想,兴许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她心里已经想开了。他努力希望她能在病中就对他放下戒心与忿恨,为此,他每次来都一个人自说自话地和她叨念很久,有时候是身边的人和事,有时候甚至是念安徒生童话……可她的表情依旧冷清,他不知道如何哄她才有效……而聂翼,当他是来逗小孩子的,把对付小孩的那套用来敷衍她,他真是太“有心”了。
他在医院,至少会待一个小时才走,而聂翼就盯着他不说话。她想,他的脸皮为什么这么厚,难道别人不会说吗?他老婆,宁愿自杀都不想和他过日子,他到底算什么男人……哎,也对,反正人家脸皮厚,无所谓嘛,她死她活是她自己的事,他连自己孩子都没在意过,为什么要关心一个强塞给他的老婆……
宋爱娟见她盯着秦弦的目光越发目不转睛,秦弦走之后就问她,“你真有这么喜欢他了吗?为了他可以去死?那我今后会对他好些的,免得你面对他为难。”
聂翼看看她,怎么能这么胡思乱想的,“如果你这么认为,为什么不想,他竟然能逼着你的女儿自杀,为什么要对他好?我命大没死,他还勉强算是和我们有点关系;如果我救不活了,你想想,他还会理我们家里的谁?”聂齐?毫无疑问会和他断交!
“你才是,身体康复最要紧,别胡思乱想。我是你妈,怎么可能会在乎别人,要不是看到你的份上,你看我会不会理他。你心里别有负担,好好治疗,你再想不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叫妈妈怎么活下去。”
刚才话出了口,聂翼意识到了自己的意气用事,这么负气的话,她是再也不会说了。“是啊,我也是想着,如果我出了事,妈妈一定会被逼疯的,那造成的杀伤力,一定相当于□□爆发,为了国家名族的安定,为了亲人朋友的健康,我就这么强撑一口气,才重鬼门关跑回来的。”想要做什么,不一定需要说给每个人都知道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就够了。
她说话没个正经的,宋爱娟才稍稍放心,“调皮,我看你是好得差不多了,居然和妈妈开玩笑。”就担心她还陷在心结里,和自己过不去。
聂翼调皮地眨眨眼,“要你开心嘛。”
渐渐地,聂翼的身体一天天康复,连精神也好了,还喜欢开玩笑。她对来探望自己的曲画说,“你别看着我就嘟起嘴嘛,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可是因祸得福。”
曲画看她手上还扎着针,“交了这么多住院费,有福气的是医生。”
聂翼哼了一声,有些得意道:“让我知道自己原来有这么多人心疼,我死了有这么多人没好日子过,可见我人民基础有多好,这么多爱我的人,我之前都没珍惜,这次我醒过来,一定知道惜福。”
曲画也别有它意地说笑,“是啊,你看你老公对你多好,每天都来医院巴望着你,又憔悴又心疼,你今后出院了,要好好对他。”
“我看是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他不让着我不行吧。”
不一会儿,秦弦来看她了,曲画自动退场。这次他来的时候给她买了点心,聂翼一看他带来这些没营养的东西,就知道他居心不良。
秦弦已经很久没和她说过话了,每次他来她身边都有其他人,这次,难道只有他们俩,秦弦讨好地道:“老婆,我喂你。”
聂翼神态悠然地看着他,给丝毫回应。
“啊……”秦弦耐心极好地微张开口哄着她,“张口,我喂你……”
聂翼笑了笑,他是真把她当小孩子来耍了,以为她连吃东西都不会了,是弱智了吗?!
聂翼望着他的神态,让他心情复杂,她是一点回应都舍不得再给他了。如果她允许,现在的他,愿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伺候她,只要她能好……她住院的日子里,他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的,害怕她又想不开做傻事。
可聂翼没有领情,照旧不理他,秦弦很清楚,她已经从一个充满幻想的好孩子,转变为坚硬无比的顽石。心中的愧疚与无奈,折磨得他胃病犯了。
当天他来的时候,胃疼得厉害。其实他是老胃病了,才结婚那会儿聂翼给他一日三餐照顾周到,他没犯病。后来聂翼连番出事,他也顾不得自己三餐伙食,胃病又严重了。他的车上常备胃药,吃了两片可以缓缓。他还是决定先去聂翼这边报个到,省得他天天都去,今天又不去,让她不高兴。他也笑自己是高看自己了,他去与不去,对她来说不过是少了一个冷眼相看的对象,对她来说,有什么妨碍……但如果不去,会担惊受怕的是他自己,万一她又出了事,旁边一个人都没有,救不回来了怎么办?
秦弦走到门口,就听到聂翼在和曲画说话,“你也有自己工作,别整天来守着我。交个男朋友吧,发展些业余爱好,天天来医院,也容易影响心情。”
“你有心和我开玩笑,证明病已经快好了。这次出院了,你要好好爱惜啊,可不许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你是闹腾习惯了,也不想想我们这些围观群众,心里承受能力有限,经不住你吓唬……万一吓出心脏病了,你负责啊?”
聂翼听了立即高兴地提议,“行啊,我负责。过几天我出院了你就搬来和我一起住,要负责我就负责一辈子。”
曲画干笑两声,“那你老公怎么办?他还不得劈了我。”
“是啊,人家娶我不容易,经我这么几折腾,也整天闹心过不上好日子。我看他每天来看我,我又不理他给他气受,心里都有些同情他了。要不你和我住,我和他离婚好了,我都想通了。这次我要自杀,我爸对我说,如果我救不回来,我妈就要把秦弦给杀了,我这不是什么都没做就担了条人命吗?你说我亏不亏,他冤不冤?本来人家和我也没啥关系,就是喝醉了酒,做错了事,可你说这辈子,谁不做错点事。我要去死,是我自己太弱了,是我的意愿,我妈怎么去怪别人,怎么能为难他……”现在她们说的话,她很确定门口的他都听得到。
“你怎么一下觉悟提高了这么多,我该说你是心软呢还是说你讲道理了。”
“我一向讲道理,你是知道的。”在曲画的嗤笑中,她故意道:“你看,人家秦弦娶了我多不容易,你看我整天给他气受,可他还是坚持来看看我,我还是挺可怜他的。”
她是知道自己这个损友天生有反骨,就喜欢和她逆着来,她很清楚接下来曲画会说出什么话。
果然,她没好气道:“哎,你想通了就好,可你也别只怪自己。你看你住医院里,他天天来看你你就心花怒放了,你在医院能知道什么,你还太嫩了,人家可以装的,你想过没有?你住院这么长的时间,他在你面前低三下四的,他在外面到底做些什么,你知不知道?”
曲画说的话很和她心意,因为她可以委屈地说,“不然能怎么办?你看他对我这个样子,太好了,我觉得不真实。他不是这样性格的人,却要委屈自己来迁就我,他是有目的的,他想离婚。那次他说离婚,把我刺激到了,回家之后一直一直想都转不过弯,还闹得自杀了,现在我想通了,毕竟他不喜欢我,孩子也没了,他想离婚,理所当然。等他再陪我一段时间,我心里的疙瘩都没有了,我会同意他的,他也不好过……”
说罢,聂翼沉默良久,直到听到门外人离开的脚步声,才翘起了嘴角。
他来看她这么多次,他的脚步声她早就记住了。她故意说这些话,就是让他听到了开不了口。想他离婚,他休想!
凭什么她被害得活不下去了,他却可以在外面风流快活,他离了婚该怎么灿烂怎么灿烂,照样做流氓败类;而她呢,失去了这么多,手里握住的还有什么?
秦弦出去走了一圈又回来了,他也是没办法,该把她怎么办,讲道理吗,她不可能听进去;发脾气吗,他是没这个胆量了。他走回来的时候,曲画才走。不知道她又对聂翼说了些什么,反正聂翼看他的眼神依旧冷漠,丝毫没有和她聊天时的笑意。
他死皮赖脸地冲着她笑,积极主动地喂她吃了一口点心,看她慢慢地嚼着,似乎有些喜欢。他立马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看她吃得津津有味,自己也舍不得尝一块。
“好吃吗?”他问。
明知故问,聂翼挑眉,有些想问他,你不是知道好吃才买来的?如果不好吃,你一块一块地喂,是什么居心?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朝着他微微张开了嘴,“啊……”
总算给他逮到个机会可以讨好她了,秦弦立马伺候周到地喂过去。聂翼这么连吃了几块,也就是觉得太甜。她努努嘴,示意他也尝尝,秦弦顿时欢天喜地地点头,沾了点聂翼唇角的糕点残留,尝起来的确挺美味的。
聂翼微笑看着他,把他整颗心都看柔了,迎向她的目光雀跃而生动,好像她吃满意了让他比自己吃了更满足……他这么装太过了,虚情假意也要有个底线的……她尤其见不得他这么对自己笑,太高兴了,她想不通他凭什么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