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六章(1 / 1)
据说,原本亲授我功夫的乃是我的师公岱宗真人。他老人家因缘际会发现了我,觉得我颇有悟性和根基,便在云游天下之际时不时抽空教授我些功夫。但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他只是传授我武功,却不曾收我做弟子。
江湖人曾道,只要能及岱宗真人万一,便已是无上的高手。何况我得其亲授,即便再不济,也是能以一敌百的高手中的高手。
四年前,岱宗真人教授我一门精深的功法,但在修炼的过程中,出了点意外,我不慎走火入魔。等到真人归来发现时,为时已晚,我已经入魔太深。唯一解救的办法,便是用忘世清濯将我一身所学功夫尽数废去。在经历七七四十九招忘世指法打通全身经脉后,我的功夫被悉数废去,泯然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凡人。
真人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我,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失职没能时刻在我身边好好看着,才导致了我的走火入魔,因此心里很是自责。为了防止类似的悲剧再发生,他思来想去,最后痛定思痛,一纸飞鸽召来了隐叠谷的二弟子。
当二弟子风尘仆仆星夜赶到时,真人指了指一旁昏迷不醒、面白如纸的丫头,道出了此番召他前来的目的:“这是为师替你收的第九名弟子,等她伤好之后,你带她回隐叠谷,替为师好好照顾她。”
严宽登时愣了愣,半天没有开口。彼时他谷中已有八个弟子,自从八徒弟何安入谷以来,屈指一算,他已经有整整五年没有收过徒弟了。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每天要传授八个徒弟武功。值得一提的是,他教授功夫不像其他人一样,将所有弟子集中在一起开大班授课,而是有针对性地进行一对一教学。由于八个徒弟入门时间不同,兼且武功基础参差不齐,譬如入门最早的大弟子许司嵘已经在修习叠影剑法的第八层,最小的何安连第一层还没学会,本着对弟子负责的态度,他不辞辛劳进行一对一教学。如果每天教授一个弟子武功要花半个时辰,那么八个弟子加起来便是四个时辰。除了传授功夫,他还要统筹管理谷中大小事务、处理徒弟之间的矛盾琐事、关注天下局势和诸侯国间的战况、抵挡武林人士的各种邀请和滋扰。总而言之,他每天都忙得脚不着地,连挤出个把时辰午睡都是件奢侈事,更别谈偶尔下下棋弹弹琴附庸风雅。当他怀念地抚拭着许久未弹的七弦琴时,发现手指上一下子沾上一层厚厚的灰尘,而梓木琴身上,则留下几道狰狞的指痕,这一幕深深刺痛他的心。
那一瞬间,他有些羡慕自己的师父和师兄,他们活得多么潇洒自在!
因此,他毅然决然地做出一个决定:何安便是他的关门弟子,从今往后他不会再收徒弟了。
所幸这些年过来,手下的弟子渐渐长大,功夫见长,传授武功时再不用他手把手一一纠正,只需适时点拨即可。而且弟子们经过历练,处事也渐渐成熟,开始可以帮着他处理一些江湖事务。眼见自己终于可以摆脱琐事纷扰,有空闲时间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师父的话,无疑让他的美梦破碎。
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拒绝。
但是该怎么拒绝呢?开口的是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师父,须得找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才行。因此他绞尽脑汁,苦苦思索一个合情合理且不算突兀的借口。
其实这样的借口有很多,譬如隐叠谷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收的都是男弟子,撇开这个规定不说,单单从这丫头的角度考虑,如今谷中尽是那些捣蛋的小子,倘若这丫头去了,和他们相处该有多少尴尬和不便。况且,我如今手下已有这么多弟子,怕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好好照看这丫头,怕辜负了师父的期望。不如,让庄师兄收下这丫头,一来庄师兄至今仍未有徒弟,肯定能足够的精力好好看管她,二来这丫头也不用和我那班小子在一处,少了诸多不便,如此,倒是一举两得。
这样一来,还可以顺水推舟将责任推给庄康之。
但岱宗真人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他犹疑的瞬间,岱宗真人又缓缓开口:“这丫头命苦得很,从前受过许多苦,差点丧命,如今又经受了七七四十九招忘世清濯指法。我对她于心有愧,只希望你今后能好好待她,别叫她再受苦,也算是了了为师的一桩心事。这也是为师对你唯一的请求,阿宽,你能答应为师,好好照顾她吗?”
岱宗真人说完这番言辞恳切的话语,目光炯炯地看着身旁沉吟不语的二弟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即使是个平辈的朋友,人家这般诚恳发自肺腑的请求,你再不情愿碍于情面也得答应,更何况是有恩于自己的师父。
因此,严宽将拒绝的话咽进肚子里,郑重地点了点头:“恩师放心,弟子定会好好待她。”
岱宗真人紧蹙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已经有八个弟子的严宽默默看了一眼床上,厚厚的棉被下一个形容消瘦的丫头静静地躺着,连嘴唇都显缟白,这便是他的第九名弟子!
这样瘦弱的身体,要想调养好,怕是得花不少时间。还有,她刚刚经受了七七四十九招忘世指法,即使之前有些底子,此刻也已悉数废去,教授武功,还得从最基本的入手。
想到这里,严师父有些头疼,他似乎看到自己又回到五年前那段最繁忙不堪的时光。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六师兄告诉我的,因为忘世清濯有个特别严重的副作用。
经历忘世清濯的人,武功被清濯尽废的同时,记忆也将会被洗濯一空。忘世清濯这个名字,大概便是由此得来的。
我的记忆伊始,是从四年前昏迷醒转后的第一眼开始。
而四年前的种种往事,已经被浣濯一新,留给我的是一片茫然的空白。
之前的记忆不复存在,这给了我很大的幻想空间。当师父新授的晦涩招法怎么练也练不好时,当和师兄们过招输得狼狈不堪时,我做得最多的一件事便是坐在竹林的石凳子上,双手托腮,悲伤地怀念那些被废去的武功。当然,那些武功我是一丁点印象也没有,但这并不影响我怀念的兴致。我可以尽情发挥想象,将大师兄舞得出神入化的叠影剑法、三师兄炉火纯青的潇然笛音、四师兄千变万化的八十一招犀厉拳悉数转移到自己身上,想象自己使出这些招数时的英姿。
倘若我之前的武功还在,这会儿只须一个轻巧的倾空旋身,只怕衣裳下摆带起的内力就足以将他们震出一丈远!
但这些只能是想象,在他们咄咄紧逼下,我渐显狼狈。
黑衣人的进攻却越来越凶!他们似乎看出我的疲乏,觉得胜利在握,急不可耐想要结束这场打斗。
一股冰凉的寒意从左前方袭来,同时一道闪亮的寒光正迅速逼近。我想出招抵挡,但另外六人将我紧紧缠住,根本腾不出手来。
我急得额上直冒汗。
随着一声清脆的“铛”声,原本直刺我胸口的长剑突然偏移方向,急转直右,从一个黑衣人身上穿胸而过。被刺中的黑衣人应声倒下,而剑的主人——另外一个黑衣人,也突然闷声倒地。
转瞬间,围攻我的黑衣人便被放倒了两个!
我下意识地左右张望,却没发现任何异常。倘若是有人出手相救,那么出手的必定是个绝世高手,才能在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即刻改变对方出剑的方向和力度,且在无形中置对方于死地,而我却全然未觉。
倘若不是他及时出手,如今躺在地上的冰凉尸体恐怕就是我自己!
其余的黑衣人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同伴的尸体,手脚一时有些慌乱。但他们不愧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眼中的冷峻转瞬即现,随即踩着同伴的尸体对我发起又一轮进攻。
或许在他们接受杀手培训的过程中,早就将生死视若寻常,自己的生死尚且可以置之度外,更何况是他人!
或许在他们眼中,只有任务的成败,而无生死之轻重。
七个黑衣人倒下两个,虽然他们的招数仍似刚才那般凶狠凌厉,但阵法的威力已大打折扣,原本密不透风的围攻也多了两处漏洞,而我则专往他们的漏洞里打。我一改方才的狼狈退守,转而与其势均力敌,再转而渐渐占了上风。
虽然我渐渐占了上风,却是越打越纳闷。
刚才真的有人出手救我吗,可为什么过了这么半会,仍没个人影出现帮忙?难道他觉得我如今已经没有威胁所以改为在一旁看热闹?
虽说我现在对付他们绰绰有余,可要彻底打败他们,按我如今的体力和对方的人数,恐怕到天黑也打不完。而且,随着我体力渐渐消耗,到时候谁胜谁负还说不准呢。
于是,刚开始我是抱着期待的心理,希望隐藏在某处的某人能突然出现,替我摆平这些黑衣人。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渐渐从期待转为怀疑。刚才真的有人出手相助吗?难道是我饿晕了眼花出现幻觉?
到最后,我几乎绝望地肯定,哪里有什么高手暗地里相助,恐怕是那个倒霉的黑衣人正好间歇性癫痫发作,这才剑走偏锋,误杀了另外一个倒霉的黑衣人,而我纯属人品爆发走狗屎运。
这样一想,我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伤悲。庆幸的是如此小概率的事件居然在危急关头被我撞上了,且在一定程度上挽救了我的性命,大概是前世烧了高香。伤悲的是周围并没有隐藏着什么高手,甚至连低手也没有,这意味着我的希望将彻底破灭,不仅不会有人来帮我,甚至连给我搭把手、让我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我必须一刻不停地战斗,直到完全靠自己双手打败眼前那群难缠的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