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三章(1 / 1)
那汉子原本见迟迟都未有人上台,以为自己和陈小姐的亲事已然是十拿九稳,不料最后一刻竟然还有人上来阻挠,因此将满腔的愤怒都聚拢到我身上,他看向我的眼光中几欲喷火。当看清我样子时,他脸上又是掩不住的蔑视:眼前这个大腿都没有他胳膊粗的文弱男子怎会可能会是自己的对手!
没等我开口自报家门,他已经等不及出手。刚才在台下我已经看清,他身手平平,只是凭借腰粗臂宽比别人多了些蛮力,连打数场都脸不红气不喘,才能连连取胜。是而,刚开始,我并不与他正面交手,看得他渐渐靠近,才转移身形灵巧避开。一连打了数十招,他连我的衣裳都没碰着。越是碰不着,他越是着急,手上的力道越大。一盏茶功夫过后,饶是他体力再好,脸色也开始涨红,额上也渐渐渗出了汗珠。
但他的体力实在是太好了,我带着他在场上绕了将近一个时辰,也没能把他累垮,与刚开始打斗时相比,他也只是动作略显迟缓而已。我渐觉无趣,寻思着要速战速决了。
眼看着他身形渐近,这次我不再闪躲,等到他靠近只有一臂之遥时,我从他身侧绕过,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向他上腹部的巨阙穴用力点去。他瞬时脸色大变,原本想要攻击我的双手不自觉地缩回,转而弯腰捧腹,弓着身子。巨阙穴是任脉上的要穴,控制着五脏六腑的脏器。在此穴上施以针灸或按压得当,可以治疗呃逆呕吐、腹胀胸痛等症状。但倘若按压不当,也会损伤五内。方才按压时我稍稍施加了内力,是正常力道的三倍,此刻,恐怕他五脏六腑都被牵动,纠结于一团,此种疼痛恐怕仅次于女子生育的痛楚,是而他的表情才会如此痛苦。
他刚开始还只是半俯下身子站立着,但很快便支撑不住,浑身一软瘫了下去,只是身子依旧蜷弓着,脸上表情因痛苦而略显变形。
眼看得他是起不来了,陈公右手一挥,示意两个家仆过来将他扶下,他自己则径自朝我走来,身后跟着陈家小姐。
陈公笑容溢于言表,显然对我很是满意。
眼见得他脚步渐近,我飞快在脑海中寻思着,该编个什么借口将亲事拖延到六师兄到来。
「婚姻大事,本该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侄虽自小父母亡故,幸得还有兄长相依为命。今日侥幸擂台胜出,虽有陈公做主,然未禀明兄长,小侄实不敢擅作主张。兄长不日将抵达,且等小侄见过兄长,告知因缘,得兄长应允,再同到府上拜见。还请陈公见谅。」
心里默念一遍,如此言辞恳切,且句句孝悌,连我自己都几乎被感动,想来陈公定会答应。
但这段话没来的及说出口,身后一声呼唤,将我即将到嘴边的话生生截住。
那句“阿—珂!”如杜鹃泣血,叫得既深沉又哀伤,深沉哀伤中又带着一点绝处逢生的企盼,我心头不禁为之一颤。
转过身来,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个青衣男子,此刻正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我。
见我转过身来,他脸上的神情忽的变得鲜活,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喜悦。
许久,他才一字一句说道:“阿珂,真的是你吗?四年了,你、你居然还活着!可你还活着,为什么都不来见我。你,一定还在生我的气罢?”
这几句话,似是用尽他全身的力气。
他身上的竹青色外袍本就衬得脸上肤色有些白,此时血色褪去,脸色更是显得煞白。
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我愣了一愣,左右顾盼,这才稍微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同我说话?
他似乎没注意到我的茫然,更加激动地上前几步,缓缓伸出手来。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到我头发时,我猛然醒悟过来,飞快地后退一步。
他的手堪堪停在半空中,和我之间,隔着一臂凝滞的空气。
他神色微变,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避开,右手就那样僵在半空中,一动不动,眼中隐隐有伤痛之色,只痴痴地将我望着。
我尴尬道:“你认错人了吧,我并不认识你。”
他眼中伤痛之色更浓:“阿珂,四年!整整四年了!我以为你……既然你还活着,为什么都不出现让我见一面,哪怕只是一面,起码能让我知道你还活着。那些事,你到底还是记着,我知道我们回不到从前,但,也不该形同陌路。”
话毕,他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只是那笑意看起来既苦涩又无奈:“罢,罢。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你还活着,还好好地活着,就算你真的不认识我,也不重要了。”
他似有些神志不清,一会惆怅一会苦笑,一会说我装作不认识他一会又说一切都不重要了,我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有一点还是很清晰,他仍是执拗地认定我是他口中的那个阿珂。
虽然他长得很是好看,而我对着长相好看的人,一般是生不出气来。但他的执拗和自以为是还是深深激恼了我,我挥挥手将他举起的手打落,不耐烦说道:“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不是什么阿珂,你要再胡言乱语,小心我揍你。”
青衣男子的出现,令台上气氛急转直下。许久,都没有人开口。
下面开始有人窃窃议论,由于台上安静得出奇,台下的私语声顿显十分清晰——
“怎么又冒出来个人?”
“那还用说,陈小姐生得漂亮,陈家又是洛城有头有脸的大户,谁不想跟他们攀亲,要是我也会几下功夫,肯定早上去了。”
“可是——情况似乎不大对,我瞧那人不像是为了陈小姐才上去的,倒像是奔着刚才胜出的小伙子。”
“咦,被你这么一说,倒似乎是这么回事。你瞧,他们站得这样近。是在说什么呢?呀——你瞧见没有,他刚才这是要、是要摸那小伙子的脸吗?!”
“好像是,不过那小伙子躲开了。”
“依我看,他们肯定是相识的,八成是那青衣小子什么事惹恼了蓝衣小子,蓝衣小子一怒之下才上去比武招亲,没想到居然胜出了,青衣小子一看着急了,这才巴巴地追上去。现在,他是在哄那蓝衣小子回心转意呢。你看那蓝衣小子生得这样白净,眉清目秀的,便可猜到几分。唉唉,真是造孽,长得挺好看的两小伙,居然这么想不开。只不过,在人家比武招亲场上上演这出,实在有点不厚道。”
“唔,我还是有些糊涂,你能不能说的直白些。”
“就是他们两个都是龙阳君的后人,这下够直白了吧?还不明白?就是说他—们—俩—都—是—断—袖!这下该明白了吧!”
台下众人的议论听得我目瞪口呆,却不知从何辩驳。
轰隆隆,天上突然毫无征兆响了几声闷雷。
晴天霹雳,正如我此刻的心情。
因了这几声雷响,台下的议论声骤停。
陈公的脸色很不好看,这样大声的议论,他肯定也听得真确。虽然不快,他仍是努力挤出笑容来到我跟前。
“公子好身手,按照规定,今日是公子胜出,还请移步到舍下,一同商量与小女的婚事。”
我脱口而出:“我恐怕不能和陈小姐成婚。”
这话一出,台下哗然。方才议论的人此刻更是放大嗓门,有恃无恐。
“我没说错吧,果然是对断袖。”
“唉唉,真是造孽,长得挺好看的两小伙,偏偏是对断袖。”
“可怜陈家小姐,好好的一场比武招亲,偏偏招来个断袖,这下可如何收场……”
围观众人,或嘲讽、或嗟叹、或感慨,无一不是激动万分,因此说话声音也比刚才大了几分。
其实我话还没说完,刚才那句话只是个引子,只想引出方才已经打好腹稿的那篇恳切之辞。只是我低估了群众的想象力和影响力,被他们这么一歪曲,后面的话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我的本意被他们扭曲得面目全非兼且惨不忍睹。
陈公的脸色咋白还青,比方才更难看了。
刚才众人只是小声议论,他或许可以装作没听到,但这会大家说得这样大声,他想装恐怕也装不下去。饶是他脾气再好再有涵养,仍是气得脸都发青。
“你、你们……”他指着我,气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最后,一转身,拂袖而去。陈小姐惨白着一张脸,跟在他身后。
此时天上应景地落下几滴雨滴,合着满天的乌云和西北边刮来的阵阵冷风,气氛骤然萧瑟下去,映衬得一前一后两个背影更显悲戚。
我看着他们愤然离去的背影,甚是惘然,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个地步了?恐怕他们下次再比武招亲,定会心有余悸加上一条:断袖和丑男不得参与!但恐怕,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雨越落越密,越落越大,台下众人仍是定定地站着,丝毫没有一点离去的意思。
终于,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下雨啦,回家收衣服啦!”
围观的群众这才恍然醒悟,各自朝家中奔去。
这句话反响甚是强烈,台下原本还是人头攒动,眨眼功夫,已无半个人影,只剩下被雨水打湿的地面。
偌大的场地,只剩下我独自一人——还有身旁脸色晦暗不定的青衣男子。雨水滴落在他脸上、竹青色外裳上,他却恍若未觉,仍是怔怔地盯着我看。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尽在掌握之中,他的出现,才让我被误会成断袖的!想到这里,我顿觉来气,遂板着脸想训斥他几句。一抬头,见他脸上痴痴的,似是三魂不见了气魄,眼中也毫无神采,顿觉于心不忍。雨又大了几分,再站下去恐怕要成落汤鸡了,还是先找个地方躲雨要紧。我叹了口气,拿袖子遮住头顶,朝不远处的客栈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