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九章(1 / 1)
达尔塔那一次出手相助,虽叫白素受了他人情,可白素自己本也就是冷情的人,恩泽压在心底,等烧退了些便立刻换了别处隐蔽。可饶是如此,达尔塔总能很精准的寻到她的住处,有时自己送药来,有时又差贴身的侍卫过来。如此一来二去,白素终于受不了,在达尔塔亲自送药来时,举了剑压在他的颈边,干净的嗓音里含着三分怒意:“你到底想干什么?!”
达尔塔不为所动,蓝色的眼眸看着她,像是流转的宝石。我看了半天,觉得好像一直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而画面中的白素显然意识到这点,犹疑道:“……你,不懂汉语?”
男人只是哼了一声,随手将颈边的长剑拨开,淡淡开口,声音带着些微沙哑,与封越的温和严厉全然不同:“三个月后,待你伤好,我们再比试一场。”
什么嘛,原来听得懂。还以为这二人是要来一场言语不通的异国恋,那就真是哑剧,费神得很。我松了口气,可立刻又愣住,达尔塔这是什么意思?白素显然也不明白,愣愣的追到门口叫:“你什么意思?”
可达尔塔除了背影,什么都没留给她。
三个月的邀约,还提到比试。不说白素,我已是心痒难耐。拖着风承安催促,手上不小心一用力,便听他的笛音走了一个调,发出尖锐的刺耳声。他很是纠结的放下笛子,抬手揉了揉眉心:“阿槿。”
“唔……”我看得正在兴头上,此刻笛音停住,记忆只能顺着时间轴延续,挑不到重点,当下拽着他的袖子:“快吹啊。”
风承安一挑眉:“若我说不呢?”
我细细一想也找不出对付他的好法子,只好转身伸手去试那个画面,指尖尚未触及已被人一把拽了回来,身后是风承安极为无奈的声音:“真是服了你。”然后一眯眼:“你怎么想到要通过触及记忆将自己送入记忆中?”
我怔了一怔:“啊?真是这样?”方才一触,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抱多大希望,不想竟然真能令风承安妥协,摇头道:“我不晓得,只是以往你通过挽风香进入回忆,都是自己走进香雾中,而上次你强行将我带出记忆,只通过驱散香雾,在将散未散之际尚能驱笛让我看完记忆……我想此时香气未散,如此景幕则是你通过音律造就,既然香气尚在,我要回去记忆里,大约也是不难的,没想到瞎猫真能碰上死耗子。”
风承安顿时便默了,叹道:“这次进入记忆,我也是意料之外。阿槿,你的……”他顿上一顿,摇头笑道:“罢了,其实也没什么。”
我最讨厌这人说一半不说一半,看着他直瞪眼:“风承安,你不说也罢了,可这样吊人胃口,你想做什么?”
他笑了笑,若无其事的将笛子抵到唇边:“还没看完,继续吧。”
我不满的哼了声,虽知他故意绕开话题卖关子,但此时也觉得记忆要紧,便没打断他追问。笛音又渐渐响起,不过不是方才那样低迷颓然的声音,显然几个月过去,不说别的,白素心里至少没有继续为难自己。而景幕之中的画面,先是一轮圆月,然后是一个少女翩然立于大漠之中,身上裹着雪白的狐裘。一头乌发利落的束在脑后,只余几缕鬓发在风中飘扬。手里一柄细长的剑,而她的身前是手握弯刀的男子,棕红的发,湖蓝的眼,唇边弯着笑,亦是进攻的姿态。
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形,莫不是之前说过的“比试”?
此时便想起当年老爹曾于我说过,西林人与北烛人虽分别位于大漠西边和北边,都属胡族,样貌习惯上虽有诸多不同,但不变的都是对强者的崇敬,尤其难得碰上旗鼓相当的对手时,更是喜欢切磋一下,并且以公平为好。而达尔塔更是西林的王,据说也是当时西林第一的勇士,棋逢对手,自然心痒难耐。虽说白素杀了他许多人,可他对她怀的却是一份欣赏,不问罪责,甚至给她三个月养伤,他不过要与她一战,而且还要战得尽兴。
可这头看白素的表情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眼底虽有疑惑,可却丝毫没有懈怠手软的意思,眼神一厉,显然是要下杀手的。仔细想想,白素毕竟不是西林人,不晓得这里的规矩习俗。再者她从小浴血长大,为封越杀人多年,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若是当年心软,她恐怕活不到现在。
高手过招往往在瞬息之间,不是因为出招不多,而是速度委实太快。我即便学了这么多年功夫,在这二人面前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只知道白素剑舞柔美,果然与十岁那年大为不同,脚步看似不稳,但一步一转,快得眼花缭乱,好似优雅的舞者;达尔塔刀法刚硬,一刀刀皆是利落刚正,似有千钧之力,二者都是漂亮的无法言喻。此刻若是罗白檀和我娘在此,怕要不顾一切冲出去请教二人了。而这是白素的记忆,她与寒凌霄最大的不同在于她懂武,而且还是个高手,所以这段记忆基本不夸张,也没有大的偏差,因为真实,所以比起当时在寒凌霄记忆中那能令风云变色的教主还令我震撼,唯一的感慨便是这两人都太变态了……
二者初初僵持,可是很快便要分出胜负。达尔塔逐渐落于下风,倒也不是因为功夫不好,实在是因为白素下手太狠,当两者实力相当,对方要拿命来拼,你不拿命来回拼,一般是拼不过的。很快达尔塔整个人已经被白素压在地上,白素曲着双膝跪压在他胸前,手里举着那把取了无数人性命的细剑,脸色酡红,停不住的喘息。那一剑没能维持多久,便蓦然一松,直直的擦着达尔塔的脸颊落到地上。而白素只咬着唇,全身都颤得厉害。
白素的寒症又犯了。
自幼犯病,身侧都是封越相拥陪伴。此后她为杀人离去,发作时也是一个人咬紧牙关挺过来,而那时最大的精神支柱便是封越。可如今那一点希冀都没有,她咬破了唇都是止不住的冷,蜷缩在一旁瑟瑟抖动。达尔塔死里逃生,看见她的状况不免惊异:“你怎么了?”
白素的唇动了动似要说话,却连音都发不出便又咬紧,猩红的血液将她苍白的唇染出一抹艳色。达尔塔皱着眉,伸手过去,她挣扎着似要避开,却被他直接抱进怀里,然后粗糙的手掌抚上紧咬的唇,带着十足命令的语气:“松开!”
白素自然不肯,达尔塔也不是吃素的,一手用力在她小腹上一砸,那位置能叫人疼得人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但偏偏不会真的使人受伤。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空当,白素松嘴痛吟的时候,达尔塔将自己的袖幅塞进她唇齿间,然后将她以完全占有的姿势牢牢锁在怀里,低声道:“没关系,在你停下来之前,本王不会走。”
少女眼角滑出一滴泪,却仍然在挣扎,最后却只能吐出嘴里的布料,一口狠狠的咬在他肩上作为最后的抵抗。达尔塔闷哼一声,却伸手将她抱得更紧。
一夜无话,又是天明时分,白素的呼吸才慢慢平复。而彼时达尔塔肩膀那一块,却也析出了暗色的血痕来。
这一幕结束时,我的心情是很难以言喻的。毕竟自幼爹娘不属于相敬如宾的相处方式,全是耍着赖皮过日子,我本就不太清楚正常夫妻间该是怎样的交流。此次便是下山,看到的例子也尽是些例外。比如寒凌霄与司祇之间初初隔着十足的冷淡,即便小桥流水一般逐渐破冰,再好也是安安静静的;而这一对,白素与达尔塔,却是一上来便充满火药味,上演的是相爱相杀的戏码。而其中的共同点便是,白素与寒凌霄最初喜欢的,都不是最后同她们在一起的那个。
记忆到了此处,我其实心里已有好些想法想找人交流,一转身才发现风承安竟是闭着眼吹笛,恪守他“未经同意非礼勿视”的准则,我尝试着唤了两声,发觉他连听觉都封闭起来时顿时没了脾气。这次来得突然,连阿青都不在身边,我要自言自语都无所适从,满腹纠结找不到发泄口,只能狠狠的跺跺脚,郁闷的托腮继续看记忆。觉得看吧看吧,看得顺了,那些个想法自然而然便消了。过往常常是风承安特意将话题绕开,不想这一遭却是我自个要将想法绕开,真真不可说。
而此时画面又成了飞散的片段,多半不是些打紧的,却都是细节。两人的相处时日渐多,白素初初的戒备也已消去大半,此间两人倒也没少切磋过,还有犯病,白素犯病的次数愈加频繁,达尔塔来见她伴她的次数亦是逐渐增加。相依取暖,白素的表情终于不再如初至西林时那般冷厉,连带着风承安的笛音,愈发平缓安静,便是白素的心境,封越在她心里打的结,达尔塔用了四年多同她斡旋,才将将打开了些。
可不久之后等她将心结全数打开,却又是两人分别时刻,还是后会无期,这才令人唏嘘。我叹了口气,抬起眼继续看,但下一幕清晰的那一瞬间,我却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地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