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八章(1 / 1)
我与寒凌霄委实有太多相似之处,但相较之下又是何其幸运。没卷入什么江湖纠纷,双亲虽不靠谱,却也安好,还有力气与罗白檀抢抢鸡腿,调戏幺舅。可她一生何其多舛,亲人已逝,她却从那一刻开始便沦为棋子,初是为了压制她的兄长,后来却是为了两派交邦。
寒凌霜以自身之能,足足护了她十年。十年间她身居凌霜堂中,在小院种满凌霄,爬过矮墙,盛夏时节便是满墙艳色。她常常坐在院中,身侧是贴身丫鬟小意,就这样等着兄长任务归来。
在她心里,她的兄长很强大,无论如何艰难的任务,必定都能平安回来。这是一直支持她的信念,而寒凌霜也从未辜负她的期望。
但凡事都有意外。
终于到了那一日,她的十四岁生辰,三日前离去的兄长终于回来,却染了一身带着紫气的毒血被四使中的秋使秋岚架了回来。而临行前,他曾亲口允诺她会平安珍重。
寒凌霄说,从前那样重的伤,那样的艰难,哥哥都熬了过来。但那一日,她至爱的兄长胸口一道巨大的创伤,面色青紫,唇边却染着笑意。她颤着手去触他的脸,只觉得连心都凉了:“秋使……这到底……为什么……?”
秋岚此刻忙着为寒凌霜运气逼毒,绝美的脸上凝着虚汗,已无暇答她,只厉声道:“还愣着作甚?快去请舒雨堂主过来!!”于是她头也不回的奔出去,顾不得汗水与泪水一同落下,忙碌一夜,寒凌霜终是保住了性命。只是舒雨堂主临走前郑重叮咛:“毒入肺腑,定要安心静养。秋使每日会来与他度气续命,切记万不能妄动真气!”说着顿了顿,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叹了口气。
她明白,她的兄长,只怕命不久矣。
起初连着几日高烧,那样烫手,烧得人都迷糊。可寒凌霜唇边挂着的笑却是幸福的,或喃喃的唤着“紫儿”,或满脸痛苦的说“对不起”。然而那个占据兄长心头的女子,却成了她心中的一道伤。她听秋使说过,那是七水阁的三小姐,也是这次重伤兄长的元凶。
说到此处,她微微一顿,漂亮的唇边勾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似叹息又似感伤:“那七水家的流紫剑法虽好,凭哥哥的本事,她是伤不了他的。可哥哥却自愿要死在她的剑下。从小到大,我从不曾见到哥哥这般的脆弱。只想着这一生我都不会离开哥哥身边。”
我却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即使我没经历过爱情,也知道人这样的生物,在爱人面前往往既坚强又脆弱,前十年寒凌霜爱寒凌霄,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死去;可十年后他爱上七水流紫,她要杀他,那么他便容她来杀。他能为自己的妹妹活,也能为爱上的姑娘去死。
这时不由想到,若是有人拿罗白檀来威胁我……后来想想便罢,敢这么威胁的人脑子一定有问题,不容我动手也会先被罗白檀乱棍打死,还不如拿幺舅威胁来得保险,虽说那样便极有可能被我们全家乱棍打死。
我甩甩头,赶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只听寒凌霄继续说。其实自寒凌霜受伤那一日起,他便已是废人一个,对天灵教再无任何作用。只要天灵教主愿意,他随时能要了这对兄妹的命,事实上他也确实很想这么干,但因为秋岚的极力保护,他还是让他们多活了五年。五年后,秋岚失踪,所有的庇佑顷刻消失,她二人性命便岌岌可危。
这点寒凌霄清楚,寒凌霜更是明白。他挣扎着要下榻,却停不下来的咳嗽:“咳咳……秋使、秋使多久没回来了?”寒凌霄急急将他扶回去柔声安抚:“秋使会回来。”然后替他拉上锦被,直到他睡去,她一直守在身边,然后起身退了出去,倚在门边叹了口气。
她做了一个决定。
而这里先要说下这天灵教主秦岚瑛,此人所作所为,放到任何一人眼中必定都是恶鬼变态,只是他有一个好处,便是极为守信,定下的约定必不毁约。幽冥城重出江湖,选择了魔教为盟友,其条件却只有一个,要黑发黑眸,既是天灵人却又不是天灵人的姑娘作新娘。天灵教众长期与□□为伍,发色眸色早已非常色,这样苛刻的条件,放眼天灵,竟只得她一人。秦岚瑛不好悔当年的约定,虽对她施压,却终究没让寒凌霜瞧出半分端倪。
她隔着门看着已沉沉睡去的兄长,听见他轻呓七水流紫的名字,一眨眼,一滴泪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落下来。
寒凌霄最终以自己的全部去交换哥哥余生的自由。她要远嫁漠北,来与寒凌霜告别,于是便有了我梦境中的那一幕,她紧紧抱着他颀长却羸弱的身躯,而后在他耳畔细声道:“哥哥,去找七水家的三小姐罢,若是相爱,终究……别叫自己后悔。”
彼时七水流紫已是江湖中艳名远扬的使毒高手,手段毒辣令人胆寒。若非出身七水阁,只怕早已被人冠以“妖女”之名。她听说时,叹惋之余亦是感伤,她不知兄长此去会如何,但她只愿他此生无憾。
她吃吃道:“哥哥,你要快乐。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去见她吧。”寒凌霜不说话,牢牢抱着她的手却在发抖,然后温热的湿意渗透衣料,在她肩上留下一片水痕。
其实听到此处我有许多不懂,就如寒凌霜的反应,他明明晓得自己的妹妹是为了什么嫁去远方,也明明晓得凌霄压根不会爱上那个连面都不曾见过的幽冥城主,更别说幸福这样奢侈的词语。可他还是放了她走,让她去嫁一个她不爱的人,并借此来换取自己的自由。事后我曾将此疑惑说与风承安听,听完后他只沉吟片刻便道:“或许他只是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保护自己的妹妹,便让另一个男人去保护她。嫁与司祇总好过留在天灵,至少为了维持两派关系,寒凌霄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道:“也或许是因为在他心里,寒凌霄和七水流紫他一样放不下,有人自愿替他做决定,他便从善如流,当是为自己寻了个好借口。”
风承安对我的话只是一笑置之。
总而言之,在寒凌霄十九岁那年,花一样的年纪,就在凌霄花盛放的季节被大红花轿抬去了幽冥城。从结果看来,这是她一生悲剧的开端,而这严重加重悲剧气息的细节,便是那天一起被抬进来的,还有两个其他教派的新娘,长生门的大小姐哥舒丽琪以及离安堂的千金万千雅,与她一样,俱是两派交邦的一枚棋子。而司祇今夜考虑的,却只是先到哪位夫人房中,或是勇猛的夜御三女。最后他挑来挑去,却首个挑中了寒凌霄。
那日恰是满月,玉盘当空,四周无风,连一丝云彩也无。他挑开了她鸳鸯戏水的盖头,眼前的女子有一张比玉盘更清冷的脸。而她抬眼去看,便是我梦中那个男子,端正刚毅的五官,比不上寒凌霜秋岚他们那般细致绝丽,却是十分耐看的英俊面容,尤其是那一双炯炯的眉眼,竟颇为熟悉。若放到那些对爱情充满幻想的姑娘眼里,那叫缘定三生,可到了凌霄这么一个尽观人心险恶的姑娘眼里,剩的便只有她对于他还剩多少价值。
二人就这样对视片刻,没半分羞怯赧然。司祇约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淡漠的姑娘,细细端详她半晌,弯了弯唇:“名字?”
“妾身名叫凌霄,”她的眼波平静淡然,“寒凌霄。”
司祇闻言便笑,这个男人连笑都带着霸气,仿佛天生的王者:“原来你竟是凌霜堂主的妹妹。”说着便坐到榻边,抬手要去解她红衣上的搭扣,少女眼中闪过慌乱神色,微微一侧身敛了衣襟,垂眸道:“城主,我们尚未饮合卺酒,这般……不合礼数。”那样抗拒的意味。
司祇却只是玩味似得看她,眼中泛着她看不懂的神色,凑近了她,低沉的笑出了声:“你终究不是天灵人,我的女人,又不止你一人。只是,迟早有一日,我会得到你。”他的笑意越发冷然,起身一低头吻在了她的额上,随即拂袖而去。寒凌霄怔怔的捂着额头,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松了口气。
寒凌霄这口气并没白松,显然司祇也是个极骄傲的人,虽说新婚之夜撂下句狠话,但此后却不曾再来。头两天他留宿了另两位夫人房中,此后最宠的,却是一名叫玉铃的姬妾。她一人独居闺中,从来不争取什么,身边只有陪嫁丫鬟小意。一个女人到了如此境地,此生也许就会被遗忘。可司祇却并未忘记她的存在,因为即便人不出现,她的一切喜好他都掌的很好,素净的发饰,朱红的衣裳,气味淡雅的胭脂香粉,甚至连房中布置都是她喜欢的,从来不曾怠慢,看着倒像是极呵护她。最让她惊讶的却还是那满院的凌霄,凌霄性喜阳、尤其喜欢温暖湿润的环境,漠北极难存活。可那些花儿早在她来之前便栽培的很好,盛夏时节便是满庭芬芳,已是漠北奇景。
底下服侍的老妈子曾道:“这些都是城主亲自挑选的。”
寒凌霄看着那些东西心中略有触动,他竟是比她自己更了解自己的品味。
这件事情本来并没让寒凌霄纠结太久,因为要打听到一个人的喜好对于司祇而言并不是太难的事,甚至只要问过小意就能明白。只是觉得司祇对于自己一个棋子竟是费了这样大的心思,可见他对天灵教到底有多重视。而她只是一枚棋子,在派上用场之前,总也是要好好爱惜的。
再者此刻寒凌霄心中的人不是他,兄长是她命中至重,此外在她心里的另有其人。所以她嫁来,情愿一生就这样被冷落被遗忘,甚至只是作为棋子被利用,也是好的。可若是她真能抱着这样的想法走到生命的尽头,风承安今日便也没有这单生意可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