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四章(1 / 1)
黎城地方小,东西倒不少,其集市最热闹的地方倒也不逊源城那样的大城一星半点,应是旅游胜地的缘故。本身就是个有典故的地方,一路过去还是紫麟山,仙缘人缘俱在,来往的人便也多。我一路百无聊赖的逛着,买了几块豌豆黄当零嘴,还没来得及吃完,耳边又是那人低回婉转的悲唤:“霄儿……”
我手一抖,零嘴掉了一地,下意识便抬手捂着额头。那卖豌豆黄的摊主见我难受,两手在襟上抹了把便过来问我:“姑娘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馆?”
我强撑着摇了摇头,待脑海里紊乱的思绪平复一些,才道:“老板,此地有没有一个叫凌霄的夫人?”
那摊主愣了半晌,细思了番才道:“凌霄姑娘倒是有,但我不记得她什么时候赎了身啊……”
……
……
按着那家摊主提供的线索,我终于在黎城所谓“堕落一条街”上找到了那里唯一一家青楼——红花楼。
一看这店名我就有种掉头回去的冲动,可觉得就这么走委实亏了,便在楼前踟躇了会。
女儿家是不能出入风月场所的。这点曾在我爹嘴里念念叨叨了好几回,生怕我一个觉得好玩便扎了进去,同时还大方利落的替我解疑:什么是逛窑子,什么是找姑娘,他们在做什么等云云,其后果自然是我和罗白檀听得趣味十足,幺舅听得面红耳赤,然后我娘的鞋干净利索的砸到某人保养良好的俊俏面皮上。
所以我很识相的换了身男装,而且伪装完美,连声音的压得十足十的公子模样,真要得益于我那对奇葩一样的双亲,一个擅易容一个擅换装,也不知隐居前是干什么江洋大盗之类,放着好好的脸皮不要,偏偏要把他们遮起来。
“诶呀这位俊小哥是初次来吧?可惜这会来得太早,姑娘们还没上好妆,不如小哥等等,晚些再来?”
那风尘味更重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一个朵浓妆艳抹梳着高髻的矮胖妇人,故作妖娆的拿着美人团扇扑扑地扇着,那彪悍直赶老娘烧火时加火的力道。耳边别着大红花,到很好的替她店面做了个招牌。我摊开折扇掩了半边脸,好奇的朝里张望了下,门口便有狗腿将我拦住,动作上还是客客气气。
我朝里扫了两眼都没能看出什么,只低叹了声:“劳烦姐姐行行好,我是外乡旅人,仰慕凌霄姑娘芳名已久,奈何夜前就要离去,姐姐若能让我见见美人,这份大恩在下必定记在心里。”一边说一边塞了块银锭子在老鸨手心里。
“诶,诶~公子如此深情妈妈怎敢拦?公子快里面就坐,凌霄很快就来~”鸨母得了赏银又得了奉承,登时喜得见眉不见眼,扭腰摇臀亲自将我引去雅间。我皱着眉看着这妓院满眼金灿的装饰,只能在心里默叹一声这家老板又是个没审美的。
凌霄来得很快,不多时便已在门外候着。待她盈盈抱着阮琴进来的时候,我只瞅了一眼便觉得些许失望。
丰胸细腰肥臀长腿,穿着一身绛紫长裙,样貌却普通,细目圆脸,只算长得讨喜,实在算不得美貌,瞧着便是以色侍人的模样。估摸是被鸨母交待了些什么,一来便是十足的热情:“听闻公子指明要见凌霄,凌霄心中感动,今夜便来服侍公子。”
我兴致缺缺的摆了摆手,应付式的叫她弹了两段小曲,然后自己端着青花瓷的茶盏神游太虚,连她弹完都未觉,娇娇媚媚的唤我:“公子?”
我一怔,然后才恍然:“姑娘曲中含情,已是极好。可惜指法不熟,拨弦偶有停顿,否则以姑娘的琴技,也不怕在此无一席之地。”
凌霄抱着琴愕然看我,脸上阵青阵白。末了,咬着唇不甘道:“公子……难道不是来见凌霄的吗?”
我点头:“我的确是来找一个叫凌霄的姑娘,但我想我是认错了。不知道姑娘是否知道这个人?”我顿了顿,偏头一想,“她全名为寒凌霄,是位夫人。”
若梦中没错,那位凌霄,该是嫁了人的。
她咬着唇半晌不说话,隔了好久才道:“黎城只得奴家一人叫凌霄。公子可记得那夫人样貌?可是别处人家?”
我愣了愣,才发觉真是不知这姑娘生得是什么模样。
梦中所见,均是从我自身的角度去看,山间幽林,榻旁偎依,红烛帐暖。只依稀觉得她不是这副模样的,却不晓得她真该是什么样的女子,甚至连她是否此地人都不知,只隐隐如此觉得。若非这梦境缠了我多日,严重的影响乃至威胁到了我的睡眠和生活质量,我是绝不会对一个幻境这般上心。
想罢我扶额苦笑,果然是有些疯魔了,梦中情景,如何当真?我并非不信前世今生,但一碗孟婆汤,该忘的早该忘了,她是谁,他们是谁,与我何干?
我在这头发怔,凌霄却已叹出了声:“看来是奴家唐突了。公子对那位夫人这般深情,哪是奴家能比的。这钱奴家也要不得,这曲便算是奴家赠与公子的。”
愣了半晌,我张口结舌:“我我我对她哪般深情了?”
凌霄抬袖掩唇,眼底怅然:“公子方才心思全不在奴家身上,眼底却是那般的忧伤悲凉,莫不是因那凌霄嫁作他人妇?感情之事奴家最了解不过,公子是难得的痴情人,奴家只是有些羡慕那位夫人罢了。”
我忍不住捂脸,该怎么告诉她那是因为我感同身受?
说罢她又垂眸,声音里几乎带出哭腔:“若不是奴家心上人亦是娶了别家女子,奴家如今又怎会……”
大姐你别哭啊喂!
我手忙脚乱的安慰她,直道这等负心汉不值得拿自己来出卖。过了好些时候她才止住抽噎,然后抬手轻轻的抹了把泪,道:“公子莫灰心,许只是夫人换了个名字也未可知。公子好好找,定是能破镜重圆的。”
我嘴里应着好,心里却觉得可笑,即便我真是那深情公子,爱人已为他人|妻,还待如何重圆?总不能带人私奔吧?
……
……
一脚踏出红花楼,已是晚霞满天,方才下过小雨,地上水痕未散,天上仍有半边乌云。而红透了半边天的火烧云从暗沉的云边泻出,一片一片烧进心底。
光暗两极,这样的景色的确美的让人惊叹。可惜临近傍晚,再美我也需回去。于是寻了处隐蔽的地方换回寻常服饰。想着用什么方式回去,又如何才会不被骊娘打击报复。
这般想着,思绪竟不知不觉得飘得远了,全然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些什么,只是等阿青觉察不对游出来缠在我颈上,那股冰冷滑腻的触感让我一个激灵,待反应过来,眼前的景致已全变了。
绿水青山,林中小屋,四周生着浓密杂草,隐约只觉得熟悉。我往前走了两步,便能看见依然破碎的石案石椅,稀疏的布上深碧的青苔。我就着这个方向抬头去看,树影斑驳,虽不是春日正好,却与梦境中的分毫不差。
这里是……凌霄故居。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梦境中看到的地方,竟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慢慢的向前走去,拨开层层杂草,才终于在屋后的一处空地看到两座石碑,许是久无人迹,石碑早已被风雨腐蚀,看不清碑上刻字。碑后两掊黄土堆起的坟堆亦是杂草丛生。我抬手摸上冰冷的石碑,心底却不知是何等滋味。
许只是巧合也未可知,梦境与现实,怎么可能一样?
待我替坟头清理完杂草,慢慢的给两位先人合掌祭拜了会,便从后头出来。却见木屋外站着一人,颀长的身段,玄青的外袍,看见我,俊秀的脸上露出些微惊讶,旋即又笑:“罗姑娘。”
我看着他的表情,仿佛看见罗汐那老狐狸在我面前,不由叹了口气:“风公子是特意来寻朱槿的吧?既如此何必再与朱槿做戏?”
他先是一怔,眼底的虚假缓缓散去,终于露出几分清明:“姑娘果真是不吃亏的。”
不吃亏?这亏可吃大了。我轻轻的揉着额角:“公子装得其实已经很好,只是我家老头也擅演戏,资历到底深些……公子对朱槿有救命之恩和赠玉之恩,若要我帮忙开口便是,无需这般遮掩曲拐。”
风承安摇着折扇淡淡笑道:“恩情自不敢当,在下不过是个生意人,如今只是想与姑娘做笔交易,各取所需,互不亏欠,可好?”
我道:“什么交易?”
他抿唇笑笑,还未及开口,此时一个路过打柴的老人见我们在此,不由吓了一跳,看清楚了才松口气:“小姑娘,你们到这来做什么?”
我看了看木屋,苦笑道:“无意中到此,请问老人家,这是什么地方?”
“你们是外地人吧?”老人上下打量我们一阵,摇头叹道:“此地是凌霜堂主故居,不过因为当年出了惨案,寒家除了一双儿女都被天灵教杀害,本地人觉得晦气,几不踏足。这也就渐渐叫人淡忘了。
凌霜堂主,竟不是凌霄么?我悄悄松了口气,继续追问:“寒家一双儿女,叫什么名字?”
那老人一脸看乡下人的表情看我:“凌霜堂主自然便是寒凌霜,至于女儿嘛……女儿似乎是叫寒凌霄,也不太记得清楚了。啧啧啧,这文雅人就是不晓得,女孩儿怎么能以花为名呢?”
“凌霄?!”他后面说些什么我已没听清,只在听到这个名字后脑子一炸,懵了。